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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00后整頓職場”到“娃,回家吧,家里已經供不起你上班了”不過短短幾年時間。有人說,這大概是2025年的最大笑話。
年輕的上班族們每天在城市里奔跑,算來算去,工資卻剛好填上溫飽的坑。原本以為“上班是為了生活”,結果沒想到,“哪來的生活,班都快上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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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8分,工資準時到賬了,扣除完四險,2758.06元,有零有整,孫榮看著自己略顯“貧瘠”的工資單,一時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諷刺的是,沒等半小時,孫榮就確定自己必須哭一下了,銀行催繳還貸款的短信像是定時炸彈一樣,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疼:尊敬的客戶,您尾號0038的儲蓄賬戶將于20251124扣還貸款資金2179.88,請于還款日當天17:00存入足額資金,以免影響信用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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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曾經信誓旦旦給母親說,如果可以幫助自己買房子,在首付上給一點支持,那么以后一定再也不問家里要錢,并且絕對自己負擔月供后,孫榮也有點繃不住了,她的后悔和懊惱濃縮成了掉在地上團成一團的頭發上:“別說負擔房貸,光是現在養活住自己夠吃夠喝,就已經很辛苦了。”
孫榮嘆了口氣,找到置頂的和母親的對話框,又從表情包里挑了個可愛漂亮人畜無害的小孩,一個表情包發過去,“媽媽,在嗎?”
房子是2022年初,孫榮趕著高位買的,那時,整個城市都洋溢著一股“奇怪”的狂歡。朋友,同事,就連地鐵上的陌生人,聊的也都是和房子有關的話題。
孫榮心動了,回家和母親商量,她給母親看伍爾夫的《一個人的房間》,把寫著“有了這個房間,就有了一個做自己的空間,不管外界怎樣波濤洶涌,怎樣激流湍急,怎樣充滿偏見和壓迫,最起碼在自己的空間里,你的‘房間’會為你擋住很多很多東西”的句子用黃色的熒光筆重重的標記上,告訴母親有了小屋后對自己的意義。
包括但不限于可以更獨立更勇敢,更自信驕傲,更重要的是,這能成為她和媽媽的堡壘和基地,“像秘密小屋一樣的存在。”
很明顯,最后的理由打動了母親。首付款母親付了,這筆錢是母親在縣城生活省吃儉用幾十年攢下來的,給女兒買她夢想的小屋,母親起先沒有覺得太虧。“就這一個娃,不給她給誰呢?”
孫榮自知和父親關系疏遠,“一個平庸又無用的媽寶男”。是她對父親的唯一評價,關于父親,她不愿多說,比起母親的堅韌和隱忍,以及在事業上的吃苦耐勞,父親就像是這個家庭的編外人員,“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但平庸的父親好在不會管家中的財政大權,“有根煙吃對他就夠了。”
孫榮曾經想做像母親一樣的人。這意味著,雖然沒有看男人的眼光,但至少有攢錢賺錢的能力。但這股子勁在工作5年,尤其是買房之后,隨著工資銳減,被迫調崗后,也很快就消散了,“別說像我媽,我連我媽一半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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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預算問題,孫榮的房子買到了當時各大媒體重點宣傳,并表示未來一定會有大力發展的新區板塊。當然,3年過后交房的今天,“新區”明顯沒有太大的發展,看盤時候的荒蕪早在當時就有了一些跡象,只是沉浸在即將擁有屬于自己房產的喜悅里,孫榮忽視了這種不適。
但如今再回過頭來想,這或許就是“沖動的懲罰。”樓盤附近連早期規劃的地鐵線路也看著遙遙無期,“有房子,但是住不了,別說沒錢裝修,就是要上班通勤,都得早起至少一個多小時。回家的公交7點半后就截至了,一加班就得拼車,一個月用在通勤的費用沒有800,也得有600。”
為了通勤方便,孫榮只能在公司附近跟同事合租。于是,生活的成本再次增加,900的租金和每月固定2000多的房貸,讓她看起來有點“捉襟見肘”。
更別說和同事朋友每周至少一次的社交AA花費,“這是生活在大城市的必要活動,不然人生還有什么意思?”再加上維持上班禮儀需要的化妝品日用,衣服雜物“油電水氣都要錢,即使什么都不做,眼睛睜開,花銷就已經產生了。”
28歲的孫榮第一次意識到了“上班是件燒錢的事情”。
而母親給她發來賬單的那個晚上,讓她更是開始后悔自己的決定:想要靠自己留在城市是不是壓根就是一件“奢侈又不可能”的事。
孫榮也看見過網上的吐槽。“啊,虛假的啃老:癱在家里,多雙筷子,多個碗。真實的啃老:獨自在外打拼,還要買房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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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著母親的寵愛,此前孫榮偶爾還能靠撒嬌和提供一些情緒價值“討好”一下母親,但在買房3年后,房貸的支出還必須靠母親每月固定的轉賬時,連一向好脾氣的母親也有了怨氣,“你要不要試著換一份工作,或者回咱家跟前找個活?我怎么覺得,現在比供你上大學的支出要多太多了。”
這是第一次,母親把抱怨的情緒透過文字表達了出來,孫榮有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清楚母親的不滿,辛苦供給上大學的女兒,甚至還搭上積蓄給她在省城買房的女兒,怎么已經畢業5、6年了,還是需要伸手?
“想當年,我在她這年齡,她都3歲了。”
孫榮害怕母親說這個話,她知道,母親長期出錢是造成怨氣的第一步,但更大的原因還是在于自己沒有進入那個“穩定,順遂,看起來更有指望的”生活里,比如,在合適的時間找到還不錯的對象,“最好在25歲步入婚姻,28歲生個小孩,30歲再重返職場。”
母親原本以為,在省城擁有一套公寓,會成為孫榮的底氣和助力,“最起碼,能讓省城男孩跟她接觸時,知道我們家娃不差,讓婆家高看一下。”但卻沒想到,想象只是想象。
“光是愁生活費房貸房租從哪來,就已經焦頭爛額了,哪有心思談戀愛。”但這話,孫榮沒辦法給母親講,從母親那里已經“提前支取”太多的她也不好意思。
孫榮偶爾會想起剛畢業參加工作的時候,收到第一份工資激動的給母親打去了1000塊,說是孝敬她老人家,沒想到,月底房東通知房租需要按季收取的時候,她兜兜轉轉又找母親支取了5000塊。
她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把好好地日子變成如今的模樣,她更無法抱怨生活和工作的難處,而感受過時代紅利,因為努力就能過平穩生活的母親也很難共情她的處境。
結婚、生子、有穩定的工作對于當下很多的年輕人來說,都是“奢侈品”:“不是我不想換工作,我也知道目前這些收入聽起來很可笑,但我沒辦法,光是有個還能穩定發工資的工作我就已經很感恩了。我有個朋友,半年多沒發一分錢了,還不敢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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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幸,張浩就是個已經近一年都沒有領到一分錢,但是還在苦苦支撐上班的“大冤種”。
盡管張浩內心也想辭職很多次,但是一想到此前為了找到這份工作付出的心力和成本,就又有點打退堂鼓了,這份在事業單位的“體面”是早先父母又托人又送錢才“求”來的工作。“沒有關系,連進人家大門都是困難。”
也不是沒有過輝煌的時候,新區管委會作為職位的頭銜標簽時髦又年輕,“實不相瞞,連找對象都很有優勢,剛進單位時,想給我介紹女朋友的人一個接一個。”
張浩沒有騙人,2018年,那是一個急速發展的年代,是“錢,資源,補貼,什么都不缺的時候。”張浩也有幸趕上,“是大家削尖了腦袋都想來的地方,面試的海歸,名校畢業生根本不缺。單位門口都很少有20萬以下的車,大家都大概知道對方的背景,家庭,甚至于對方父母的工作和人脈。”
至于生活和工作,“效益好的時候,年終獎拿個10來萬是保守的,單位食堂都是自助餐,想吃什么吃什么,能趕上四星級酒店的用餐標準。”
提起過往,張浩沉浸其中,臉上露出神采飛揚的自豪,但很快,這股快樂就被現實難言的處境壓塌了。張浩不止一次向我強調,一定不能說自己生活的城市和單位,他怕被認出來,也怕因為不謹慎而“失去”這份別人想象的“體面”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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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飛逝,轉眼也不過4、5年而已,單位財政緊張后,“別說年終獎,基本工資都不給發,自助餐倒是能吃,但餐標降下來了,現在說是父母貼補上班一點沒錯。”
以前“仗”著自己條件好,覺得結婚根本不是著急的事情,“拼拼事業,有的是時間。想談戀愛那還不容易。”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買車買房的背后是雷打不動的銀行賬單,“年齡到了,也著急了,但現在,說老實話,一點都不好意思跟女孩見面。你說咋見,出門請人家吃頓飯都得給我爸發個消息,口袋里連200塊都沒有。”
父親雖然每個月會固定打5000塊到張浩的戶頭,但這筆錢里,1400的車貸,800的油費,“食堂管兩頓,但是下班總要見個朋友吧,不能不給伙計面子。”所以伙食費高點,2000就沒了,剩下的抽個煙,周末和伙計再上個網,“根本剩不下。”
朋友覺得張浩是生在羅馬的“公子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公子哥”過得是什么生活,有些“體面”全靠演技。問父母要的勤了,自己臉也害臊,“爸媽雖然有退休金,但還沒到我手里,我現在這班上的,跟純公益沒啥區別,感覺就是給自己找個事干,岔個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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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薇薇清晰記得自己到深圳的第一天,6月底,一年中最潮濕的季節。從高鐵站出來時,空氣里好像有股濕噠噠的洗不掉的霉味。她拖著一個舊行李箱,輪子磨損嚴重,在路上發出“咣啷咣啷”的響聲。穿著 T 恤的她,看起來就像千萬個貧窮大學生中的一個。
那時,她的實習工資2700,但她告訴自己:沒關系,我來深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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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這里,是為了“進入行業”,“見見世面”,“跟上同齡人”。但入職第一天,她就被同組女生的裝備震懾了——所有人都背著漂亮的印著她不知道logo的品牌通勤包,敲鍵盤的聲音清脆一致。“連臉看著都水嘭嘭的,又光又亮。”
她拿出自己大學用的卡的要命的電腦時。突然覺得“特別不體面,很不好意思,光是電腦運行發出的聲音都讓我覺得很自卑。”
第二周,她被拉進一個項目組,需要每天跟客戶開線上會。但她的破電腦,卻黑屏了2、3次。會議結束后,領導沒批評她,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下次開會盡量不要掉線。”那天,她回出租屋的地鐵上就做了決定。她必須換電腦。那是她第一次刷信用卡分期。而分期的錢,甚至是她實習3個月才能拿到的工資。
但她告訴自己:“這是投資,是走向更好未來的第一步。”
兩個月后,她開始算賬:房租:1600,通勤:450,吃飯(已經極度克制的情況下):900,護膚 & 基礎化妝品:100 換電腦分期:380,組里不成文的“團建AA”:150–200:偶爾一頓像樣的飯:100……
算完后,她意識到一件刺痛現實的事:她的實習不是在上班,是在為“有資格上班”的付費。而她以為自己在向上爬,但實際上是在用家庭的積蓄托著自己不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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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晚上,媽媽給她匯了房租后發來一句:“薇薇,媽不是說你非得掙多少錢,你不要再省到不吃飯了。媽供得起你,但媽還是希望你能回來。”她突然明白了,原來自己“努力”這件事,本身就是家庭在負重前行。
就像孫榮一樣,小時候,她以為“上班”即意味著賺錢;而長大后才知道,有些工作需要先繳納“城市稅”——這不是法律意義上的,而是生活意義上的。
焗菜7月份的時候在社交平臺發過一條消息,那是母親發來的微信,“趕緊回家吧,家里供不起你上班了。”焗菜配文,“怎么辦啊?我媽說在家里吃吃喝喝反倒花不了幾個錢。有時候真是很無助”沒想到,這一簡單配圖卻推動了幾萬人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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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確實費錢,坐在工位上天天就想著獎勵自己,哪怕什么也沒干,都覺得自己太辛苦了,配得上一切好東西,根本控制不住購買欲,尤其是一旦上班受氣了,就必須買點貴重物品安慰自己,而不上班后,物欲好像反而變低了。”
生活里,真實的焗菜并不是“好逸惡勞”的人,甚至于除了正常的工作,他還會參加合唱團的線下演繹,表演是他的愛好,也是他的興趣所在,為數不多分享在社交平臺的本人照片,也幾乎全是在為喜歡的事務奔走的身影。
在短暫的接觸里,也能感受到他的禮貌和細膩,他小心翼翼的介紹著自己,說到自己只是普通的地鐵上班的路人,沒過什么奢靡的日子,不是演員,但是會希望在無趣的生活中盡可能參與一些斜杠的嘗試。也想要在有限的物質條件下過得盡量游刃有余一點。
這可能恰恰也是當下許多同齡人非常真實的縮影:既在主業中應對大環境波動,又通過多元嘗試探索可能性和韌性。
而網友的討論給了他新的視角,意識到自己以及其它或多或少,家里愿意適度托舉的小孩是如此幸運。
在天南海北的評論里,他了解到很多工作沒幾年的年輕人的狀況,大家在外工作,扣掉房租扣掉很多生活必須品后,甚至遠遠不如回家后的生活,而要維持這些,付出的時間、心力、甚至經濟成本都要更高。
小時候大家被教育,苦一點好好學習,以后上好大學就輕松了。上了好大學,有了好文憑,未來工作就會輕松了。但去了大城市上班,一定能賺到很多錢,一定可以買房落戶,未來一定更有升值空間。
社會中,一些之前的敘事在崩塌,又有一些新的討論在出現。
“回家吧,家里已經供不起你上班了。”對一些剛上班的年輕人可能只是一句玩笑梗,而對另一些人來說,卻是真實經歷的。
▲部分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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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創作團隊
撰文| 湯加
設計制圖| 武龍 連彤
文內圖片| 網絡
審校| 陳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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