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5日下午3點,云南瑞麗市姐告口岸的建材市場里,瓷磚切割的刺耳聲響徹整條街巷。
“莫老板,這批仿古磚的腰線怎么貼?”
學徒小張舉著卷尺喊,蹲在地上畫圖紙的男人抬起頭,細邊黑框眼鏡滑到鼻尖,露出一雙沉靜的眼睛。
他叫莫毅志,是市場里小有名氣的裝修老板,文質彬彬,連討價還價都帶著幾分書生氣,商戶們都習慣叫他“眼鏡”。
男人放下鉛筆,剛要開口,三個穿夾克的陌生男人就站到了他面前。
為首的人亮出證件,聲音壓得很低:“陳恂敏,我們是廣東警方。”
“眼鏡”拿圖紙的手頓了頓,指尖的鉛筆芯“啪”地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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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掙扎,只是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瓷磚粉塵:“終于來了。”
周圍的商戶瞬間圍攏過來,沒人能想到,這個連鄰居家孩子哭都要去哄的“莫老板”,竟是21年前轟動全國的番禺1500萬運鈔車劫案的主謀。
審訊室的燈光打在陳恂敏臉上,皺紋里還嵌著沒洗干凈的水泥灰。
當民警拿出1995年的通緝令時,他盯著照片上那個西裝革履、意氣風發的青年,忽然笑了:“那時候,他們都叫我敏爺。”
通緝令上的字跡已經泛黃,“搶劫運鈔車、故意殺人”的罪名格外刺眼。
隨著他的供述,一段橫跨21年的亡命之路,在迷霧中緩緩展開。
瓷磚店里的陌生“老鄉”
陳恂敏被抓的前一周,瑞麗下了場罕見的冬雨。
他經營的“毅志建材店”里,暖爐上燉著普洱茶,妻弟楊子鵬正對著賬本發愁:“姐夫,廣州來的客戶非要見你,說想聊聊別墅裝修的設計。”
陳恂敏端著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濺在虎口上,他卻沒覺得燙:“讓他找你談,我最近腰不好,得歇著。”
這是他潛逃21年里的鐵律,不接廣東客戶的生意,不跟操粵語的人深交,甚至連電視里的廣東新聞都要換臺。
可那天下午,那個廣州客戶還是闖了進來,操著一口地道的清遠話問:“老板,有沒有陽山產的瓷磚?”
陳恂敏正在貼瓷磚樣板,聽到“陽山”兩個字,手里的吸盤“哐當”掉在地上。
他轉身就往庫房走,借口找貨躲了半小時,出來時客戶已經走了,楊子鵬說:“那人說你不像生意人,倒像個教書先生。”
他不知道,那個“客戶”是廣東警方派來的便衣。
2016年12月,陳恩年在瑞麗市公安局自首的消息,像一顆炸雷劈碎了他精心維系的平靜。
陳恩年是他的發小,也是當年劫案的同伙,這個被他藏在“老表”身份下的共犯,最終還是沒熬過癌癥的折磨和良心的譴責。
陳恩年自首后,始終不肯供出陳恂敏的下落,只說“他活得比我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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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恂敏
警方沒有放棄,他們調取了陳恩年在瑞麗的活動軌跡,發現他常年出入姐告口岸的建材市場,而一個名叫“莫毅志”的裝修老板,與他的通話記錄異常頻繁。
更關鍵的是,這個“莫毅志”無父無母、身份證遺失,2000年隨妻子楊文娟來到瑞麗,時間線與陳恂敏潛逃緬甸后回國的節點完全吻合。
為了確認身份,警方比對了“莫毅志”在銀行ATM機上留下的頭像信息,與陳恂敏1995年的戶籍照片進行DNA比對。
當比對結果顯示“99.99%吻合”時,專案組組長拍了桌子:“21年了,終于找到他了。”
2017年1月5日的抓捕格外順利。
當便衣民警亮出證件時,陳恂敏正在給新店面貼瓷磚,手里的美工刀還在瓷磚上劃著花紋,那是他大學時學的橋梁設計專業技能,沒想到最后用來討生活。
“我知道這一天會來,”他對民警說,“就是沒想到,等了21年。”
他的手機里,還存著一張老照片:1994年的清遠公路局門口,他穿著西裝,摟著父親的肩膀,笑得一臉春風得意。
公路局大院的“敏爺”
1969年的陽山縣城,公路局的紅磚大院是絕對的“高檔社區”。
陳恂敏的父親陳父是公路局主任,家里不僅有獨立的廚房和衛生間,還擺著全縣第一臺黑白電視機。
放學時,總有一群孩子圍著陳恂敏,等著他喊“開電視”,而他則會像個小大人一樣,指揮著大家排好隊,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從童年就刻進了他的骨子里。
天資聰穎的陳恂敏從不讓父親失望。
初中時,他的數學成績次次滿分,老師說“這孩子將來能上清華”,高中考入清遠市重點中學,他是年級唯一能背完《牛津詞典》的學生。
1988年,他順利考入廣州大學橋梁建筑專業,成為公路局大院里第一個大學生。
送他去廣州報到那天,陳父特意借了輛小轎車,一路鳴笛穿過縣城,街坊鄰居都扒著門縫看:“陳家的公子出息了。”
大學四年,陳恂敏過得像個“富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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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每月給的生活費是普通學生的三倍,他穿著進口運動服,用著日本產的隨身聽,周末帶著同學去高級餐廳吃飯。
同學們都知道,他是“公路局主任的兒子”,畢業不愁工作。
果然,1992年畢業時,陳父直接劃撥了一筆資金,讓他創辦公路局下屬的“恒通工程公司”,專門承接公路維修和小型橋梁建設項目。
上世紀90年代的廣東,改革開放的浪潮席卷大地,基礎設施建設如火如荼。
陳恂敏的公司靠著父親的關系,幾乎壟斷了清遠周邊的公路養護項目。
他不用跑業務,不用招投標,每天坐在辦公室里簽合同就行。
不到三年,他的身價就突破百萬,成為清遠商界的“新貴”。
“敏爺”的稱呼,就是那時候傳開的。
他開著進口豐田轎車,出入清遠最好的酒店,飯局上總有老板捧著酒杯巴結他:“敏爺,下次的工程可得關照小弟。”
酒過三巡,他會帶著一群人去KTV,點最貴的洋酒,給陪唱的小姐發紅包,出手就是幾百塊,那時候,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才三百多。
陳父看出了兒子的浮躁,不止一次提醒他:“錢要慢慢賺,路要走得穩。”
可陳恂敏根本聽不進去。
他覺得父親“老古董”,守著公路局的“鐵飯碗”沒魄力。
1994年底,父親的秘書酒后漏嘴,提起省里正在籌劃“廣清高速擴建項目”,總投資超過百億,目前還在內部醞釀階段。
這個消息,像一顆火星掉進了炸藥桶,點燃了陳恂敏心中的野心。
他算了一筆賬:拿下這個項目的十分之一,就能賺幾千萬,比他現在的公司總資產還多。
可冷靜下來他才發現,哪怕掏空公司賬戶、抵押房產、借遍所有關系,他連項目投標的保證金都湊不夠。
“眼睜睜看著肥肉飛了?”他盯著辦公室墻上的工程地圖,手指重重戳在“番禺”兩個字上——那里是廣州的經濟重鎮,銀行網點密集,運鈔車每天都載著巨額現金穿梭。
一個瘋狂的念頭開始滋生。
那天晚上,他在酒吧喝到凌晨,朋友吹噓“運鈔車防備弱,搶一次夠吃一輩子”,以前他只當玩笑,可那天,他卻掏出紙筆,默默記下了朋友說的每一個細節:“運鈔車早上7點最松懈”
“押解員一般就帶2支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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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禺市橋街的小巷好逃跑”。
回家的路上,他把車停在路邊,看著公路局大院的燈光,心里做了一個改變一生的決定。
精心編織的犯罪網
1995年春節,陳恂敏帶著兩瓶茅臺,找到了發小陳恩年。
陳恩年是個游手好閑的“街溜子”,高中沒畢業就輟學了,靠打零工度日,早就羨慕陳恂敏的風光。
“恩年,有個大項目,能賺大錢,要不要一起干?”陳恂敏呷了口酒,眼神里透著瘋狂。
當他說出“搶運鈔車”三個字時,陳恩年手里的酒杯“哐當”掉在地上,酒灑了一褲子。
“敏哥,那是掉腦袋的事!”陳恩年臉色發白。
“掉腦袋?沒錢才會餓死!”
陳恂敏拍著桌子,“我算過了,番禺農業銀行的運鈔車,月底有1500萬現金,我們搶了它,分完錢去國外,這輩子都不愁了。”
他掏出一張手繪的圖紙,上面標著運鈔車的路線、押解員的位置、逃跑的路線,“我負責找懂行的人、弄武器,你負責找身手好的,咱們分工合作。”
陳恩年猶豫了三天。
最后,在“分300萬”的誘惑下,他點了頭。
他很快帶來了四個退伍兵:李軍、王強、趙偉、孫浩,都是他在陽山老家認識的,曾在云南邊境當過偵察兵,會用槍,懂反偵察,因為退伍后沒找到好工作,日子過得緊巴巴。
第一次見面時,陳恂敏在郊外的廢棄磚窯廠擺了一桌,給每人發了5000塊“定金”:“跟著我干,事成之后,每人至少150萬。”
團隊的核心成員,是陳恂敏的校友何永新。
何永新在建設銀行清遠分行押鈔股當股長,每天跟著運鈔車跑,哪里防備弱、什么時間現金多,他門兒清。
1995年3月,陳恂敏在清遠最好的酒店“聚龍樓”擺了一桌,酒過三巡,他把何永新拉到包間角落,從包里掏出一沓現金,足足有5萬:“永新,幫我個忙,事成之后,給你50萬。”
何永新看著桌上的現金,喉嚨動了動。
他在押鈔股一個月工資才480塊,50萬足夠他在廣州買套房子,還能給父母養老。“敏哥,要我做什么?”他壓低聲音問。
“告訴我運鈔車的路線、流程,再幫我弄點‘家伙’。”陳恂敏湊近他,“你放心,出了事我擔著,不會連累你。”
何永新很快就帶來了“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