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爸，我來給你道歉了。晚了二十年。」
我跪在墳前，手里攥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紙條上寫著六個數字：600519。
這是我爸臨死前塞給我的。
那時候我以為他是老糊涂了，炒股炒瘋了，臨死都在說胡話。
我把紙條扔進了抽屜，再也沒看過。
二十年后，我打開他留下的那個賬戶，看到里面的數字，傻了。
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他的遺像磕了三個響頭。
「爸，對不起。」
「我錯了。」
「我他媽真的錯了。」
01
我今年四十七歲，是省廳的處長，在別人眼里算是混出頭了。
房子有了，車子有了，兒子也考上大學了。
按說這輩子沒什么遺憾。
但我心里有個洞。
那個洞是我爸留下的。
他死了二十年了，我一直沒敢去看他。
不是沒時間，是不敢。
每次想到他，我腦子里就會響起那句話——
「爸，你就是個失敗者，你這輩子干什么都不行，你認命吧！」
那是我說的。
當著所有親戚的面。
我爸聽完，臉刷一下白了，一句話沒說，站起來就走了。
三個月后，他查出肺癌。
又過了五個月，他死了。
我連一句對不起都沒說出口。
02
我爸叫陳建國，1948年生人。
年輕的時候在國營機械廠當工人，八級鉗工，算是技術骨干。
那時候的國企工人有多牛？鐵飯碗，一輩子不愁。
我媽嫁給他的時候，全村人都羨慕。
我是1976年生的，打小家里條件還行。
雖然不富裕，但吃穿不愁，比起村里那些泥腿子，我爸已經算是「城里人」了。
我小時候特別崇拜他。
他手巧，什么都會修。鄰居家的收音機壞了、自行車掉鏈子了，都來找他。
他也不收錢，幫人修完，人家送包煙，他就樂呵呵的。
那時候我覺得，我爸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但這種日子，在1998年變了。
03
1998年，下崗潮。
我爸那個廠子說倒就倒了，幾千號工人，一夜之間全成了「閑人」。
我還記得那天。
我放學回家，看見我爸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手里夾著煙，一動不動。
我媽在屋里哭。
我問怎么了。
我媽說：「你爸……下崗了。」
下崗。
這兩個字在那個年代，比判刑還可怕。
從那天起，我爸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開始找工作，但沒人要他。
五十歲的人了，沒學歷，沒背景，除了那點鉗工手藝，什么都沒有。
他蹬過三輪，擺過地攤，給人看過大門。
我媽在菜市場幫人殺魚，一天掙幾塊錢。
家里的日子，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我那年高三，正是要錢的時候。
學費、資料費、補課費，每一樣都要錢。
我爸每次給我掏錢的時候，手都在抖。
我看在眼里，心里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一天放學，同學來我家找我。
我爸正好在門口修三輪車，渾身是油污，滿頭大汗。
同學走后，問我：「那是你爸？」
我點點頭。
「你爸是蹬三輪的啊？」
那語氣，我一輩子忘不了。
不是嘲笑，是驚訝，但那種驚訝比嘲笑還傷人。
從那天起，我再也沒讓同學來過家里。
也從那天起，我開始看不起我爸。
04
1999年，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學。
那是我們縣那年唯一一個考上重點的。
我媽高興得哭了。
我爸沒說話，但我看見他的手在抖。
學費三千多，對別人家不算什么，對我們家是天文數字。
我爸把家里能賣的都賣了，還是差一千多。
后來他不知從哪借來的，湊夠了，送我去報到。
臨走那天，他塞給我兩百塊錢：「在外面別虧了自己，不夠就給家打電話。」
我接過錢，沒說謝謝。
我覺得這是他應該做的。
誰讓他沒本事呢？
05
大一那年寒假，我回家，發現我爸在炒股。
客廳里多了一臺二手電視，他天天盯著那個紅紅綠綠的屏幕看，手里拿著一個破本子，不停地記東西。
我媽跟我抱怨：「你爸瘋了，把積蓄都扔進那個東西里了。」
我去看了一眼，那個本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字，什么K線、均線、成交量，我看不懂。
「爸，你在干嘛？」
「炒股。」他頭都沒抬。
「你懂這個？」
「我在學。」
「學？你一個初中都沒畢業的人，學什么炒股？」
他這才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兒子，你不懂。這玩意兒跟學歷沒關系。」
我沒再說什么，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完了，我爸徹底瘋了。
06
接下來幾年，我爸把炒股當成了命。
白天蹬三輪，晚上回來看盤、做筆記。
我媽跟他吵過無數次：「你那點錢經得起折騰？輸光了怎么辦？」
我爸不吱聲，該干嘛干嘛。
但我知道，他確實在賺錢。
2000年，我大二，學校要交一筆實習費，一千多。
我打電話回家，沒敢開口。
我媽說：「你等著，你爸想辦法。」
過了兩天，錢匯過來了。
后來我才知道，那是我爸把股票賣了一部分。
我媽說，他那個賬戶里好不容易攢了一萬多，全拿出來給我交學費了。
我沒說謝謝。
我覺得他就該這么做。
誰讓他以前沒本事呢？現在賺點錢，不得緊著我花？
07
2002年，我畢業了，考上了縣里的公務員。
那是我們村有史以來第一個公務員。
我媽高興得見人就說，我爸話不多，但我能看出來，他眼里有光。
為了慶祝，家里擺了幾桌酒，親戚朋友都來了。
那天我爸喝多了。
他平時不愛說話，喝了酒就開始吹。
「我跟你們說，我買的那個茅臺，以后肯定漲，漲得你們不敢想象……」
親戚們笑了。
那笑里帶著嘲諷。
一個下崗工人，蹬三輪的，窮得叮當響，還炒股？還茅臺？
「老陳，你就別吹了，你那點錢夠干啥的？」
「就是就是，茅臺？那酒那么貴，誰喝得起啊？」
我爸還在說：「你們不懂，這個票不一樣，我研究過的，它的護城河……」
我越聽越煩。
我覺得他在丟人。
我好不容易考上公務員，光宗耀祖了，他倒好，在這兒吹什么炒股？
讓親戚們怎么看我？
酒勁上來了，我沒忍住。
我站起來，打斷他：「爸！」
他看著我，臉上還掛著笑。
我說：「你能不能別說了？」
他愣了一下：「咋了？」
我說：「你炒股炒了幾年了，賺到錢了嗎？」
「我賺了啊，去年……」
「賺了？賺了多少？幾千塊錢吧？全家跟著你吃糠咽菜這么多年，你好意思說賺了？」
我爸的笑僵在臉上。
我應該停下來的。
但我沒有。
酒精燒著我的腦子，那些壓了多年的怨氣全涌上來了。
「爸，你就是個失敗者。你下崗了，你蹬三輪，你讓我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你這輩子干什么都不行，你認命吧！」
全場安靜了。
安靜得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我爸的臉從紅變白，從白變灰。
他看著我，眼神里有一種東西碎掉了。
不是憤怒。
是心碎。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什么都沒說出來。
然后他站起來，一句話沒說，走了出去。
我媽追出去了。
親戚們面面相覷，有人開始打圓場：「孩子喝多了，說胡話呢……」
我坐在那兒，酒醒了一半。
我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但我沒追出去。
我拉不下那個臉。
08
那天晚上，我媽在河邊找到了我爸。
他坐在石頭上，抽煙，一根接一根。
我媽問他：「老陳，你怎么了？」
他說：「沒事，想一個人待會兒。」
我媽后來跟我說：「你爸那天晚上哭了。我嫁給他三十多年，就見他哭過那一次。」
我聽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但我還是沒道歉。
我不知道怎么開口。
我甚至覺得，我說的也沒錯吧？他確實沒本事，他確實是失敗者。
我只是說了實話而已。
從那以后，我和我爸之間就有了一道墻。
我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幾乎不說話。
他還是每天看盤、做筆記，我不問他，他也不跟我說。
我們就像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09
2003年春天，我爸查出肺癌。
晚期。
醫生說，最多還有半年。
我媽當場就癱了，我扶著她，腦子里一片空白。
我爸倒是平靜得很。
他說：「都有這一天，早晚的事。」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請假回家照顧他。
他瘦得很快，原本就不胖的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但他還在看那個破本子。
我媽說：「你都這樣了，還看那玩意兒干什么？」
他說：「習慣了。」
有一天，他把我叫到床邊。
他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張紙條，塞到我手里。
我打開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
600519茅臺別賣
「爸，這是什么？」
他抓著我的手，聲音很輕：「兒子……記住這個號……六零零五一九……」
「我知道了，你別說了，好好休息。」
「這票子會漲的……你別賣……」
「行行行，我不賣。」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終于交代完了什么。
那是我這輩子最后一次見他的眼睛亮起來。
三天后，他走了。
10
我爸走后，我整理他的遺物。
東西不多。
幾件舊衣服，一塊沒電的手表，還有那個寫滿字的筆記本。
我翻了翻那個本子，密密麻麻全是股票分析，看不懂。
最后一頁寫著日期：2003年3月15日。
下面還有一段話，字跡歪歪扭扭的，應該是他病重的時候寫的。
但我沒看。
我隨手把本子扔進了垃圾桶。
我媽說：「那是你爸的東西，留著吧。」
我說：「留它干什么？一堆廢紙。」
我媽沒再說什么，但我看見她把本子撿起來了。
那張寫著600519的紙條，我也沒當回事，塞進抽屜里就忘了。
我爸這輩子就喜歡炒股，臨死了還在念叨。
我以為他是老糊涂了。
我以為那就是一個失敗者最后的執念。
我錯了。
我他媽大錯特錯。
11
我爸死后，我離開了縣城，調到了市里，后來又調到了省廳。
職位越來越高，錢也越來越多。
我結婚了，生孩子了，買房了，買車了。
在別人眼里，我是「成功人士」。
但只有我知道，我心里有個洞。
那個洞是我爸留下的。
每年清明，我都不敢去給他上墳。
我讓我媽去，我不去。
我媽問我為什么。
我說工作忙。
其實不是。
是因為每次想到他，我就會想起那句話——
「你就是個失敗者。」
那句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二十年。
我不知道怎么面對他。
我甚至不知道他會不會原諒我。
12
2023年，我四十七歲。
那一年，茅臺的股價突破了兩千塊。
新聞里天天在說，什么「一股兩千」「當年要是買了，現在身價千萬」。
我看著那些新聞，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茅臺。
600519。
那不是我爸臨死前念叨的那個數字嗎？
我開始坐不住了。
我爸當年好像說過，他買了一點茅臺。
他的賬戶……還在嗎？
他死了二十年了，那個賬戶還能登錄嗎？
那天晚上，我翻箱倒柜，找到了那張紙條。
紙條已經發黃了，字跡模糊了，但還能看清——
600519茅臺別賣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我以前沒注意：
密碼是你生日
我愣住了。
我爸的賬戶密碼，是我的生日。
我顫抖著打開手機，下載了那個炒股軟件,輸入賬號和密碼。
登錄中……
頁面跳出來的那一瞬間，我的心跳停了半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