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網,部分圖片非真實圖像,僅用于敘事呈現,請知悉。
“這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你吧?”
蘇青的手指按在那張黑白一寸照上,指尖泛著白。照片被揉得皺皺巴巴,邊緣還帶著汗漬。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茶杯差點沒拿穩,滾燙的水濺在手背上,鉆心的疼。我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低頭盯著桌上那盤只動了幾筷子的糖醋鯉魚,支支吾吾地說:“蘇同志,這……這咋能不是我呢?就是照相館師傅手抖,沒拍好,那時候天也陰……”
蘇青沒說話,她從兜里掏出一塊手絹,遞到我面前,語氣很輕,卻像錘子一樣砸在我心口:
“我就問你一句話,這事兒到底是你說了算,還是你家里大人說了算?”
我張了張嘴,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團棉花,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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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這是一個發生在一九八六年冬天的故事。那是改革開放的初期,舊的風俗還像老墻皮一樣扒不下來,新的念頭已經像野草一樣在年輕人心里瘋長。
一九八六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還沒進臘月,西北風就跟刀子似的刮,把縣城那幾條柏油路凍得硬邦邦的。
我叫林建國,那年二十三歲。我在縣運輸隊開大車,開的是那種老式的“解放”牌,沒有助力,方向盤沉得像磨盤。那天我剛從臨省的煤場拉煤回來,渾身都是黑灰,鼻孔里摳出來都是黑的。我就想著趕緊回家,讓我媽燒兩大鍋熱水,燙個澡,然后鉆進熱被窩里睡個昏天黑地。
車剛停在村口的大樹下,我就看見隔壁二大爺揣著手蹲在那兒,看見我下車,眼神有點躲閃。
“建國回來了啊。”
“哎,二大爺,曬太陽呢?”我隨口應了一句,把帆布包往肩上一甩,往家走。
一進院門,我就覺得氣氛不對。
往常這時候,家里的大黃狗早就撲上來搖尾巴了,今天卻趴在窩里,嗚嗚咽咽的。院子里靜悄悄的,連雞都不叫喚。堂屋的門簾子掀開一條縫,我媽那張愁云慘淡的臉露了出來。
“老二,趕緊進來,出事了。”
我心里一緊,三步并作兩步進了屋。屋里生著煤爐子,煙囪好像有點堵,嗆得人嗓子癢。大哥林建軍坐在炕沿上,右腿褲管挽得老高,腳脖子腫得像個發面饅頭,發紫發亮,上面敷著黑乎乎的草藥膏,屋里全是那股刺鼻的藥味。
“哥,你這是咋了?”我把包一扔,湊過去看。
大哥悶著頭抽煙,煙霧繚繞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他悶悶地說了一句:“沒事,讓圓木砸了一下。”
大哥是個木匠,手藝在十里八鄉都出名。但他命不好,小時候發高燒落下了病根,左腿有點微跛,走起路來一深一淺。因為這個,眼瞅著快三十了,還沒說上媳婦。
“啥叫沒事?骨頭傷著沒?”我急了。
“沒傷骨頭,就是軟組織挫傷,腫得厲害,下不了地。”我爹蹲在灶坑旁,吧嗒吧嗒抽著旱煙,聲音沉得像壓了塊石頭。
“那趕緊去醫院啊,敷這草藥頂個屁用!”我轉身就要去推板車。
“去啥醫院,那是錢!”我媽一把拉住我,眼圈紅紅的,“現在不是腳的事兒,是明天的事兒!”
我愣了一下,猛地想起來,明天是大哥相親的正日子。
這是媒人張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通的。女方叫蘇青,家在鎮上,聽說是個代課老師,父親是供銷社的退休職工,算是體面人家。人家本來不愿意找農村的,更別說是個跛子。但我哥手藝好,家里又剛蓋了三間大瓦房,張嬸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才答應見一面。
“那……那跟張嬸說一聲,改天唄?”我試探著說,“就說哥病了。”
“改天?”我媽瞪圓了眼睛,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你懂個屁!第一次見面就改期,人家肯定以為咱家拿喬,或者覺得咱們不重視。再說,這門親事本來就懸,人家要是聽說你哥還沒見面就‘癱’在床上了,這事兒肯定黃!這可是你哥最后的機會了!”
我不說話了。大哥低著頭,煙抽得更兇了,指甲縫里都是木屑和污泥,那是常年干活留下的印記。他沒說話,但我能感覺到他在發抖。
屋里沉默了好幾分鐘,只有墻上的掛鐘“咔噠咔噠”地走著,像是在給這個家的命運倒計時。
突然,我媽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看得我心里發毛。
“媽,你……你這么看我干啥?”
我媽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嚇人,指甲都掐進了肉里:“建國,明天你替你哥去。”
“啥?!”我差點跳起來,聲音都變了調,“媽你糊涂了吧?相親還能替?這又不是生產隊替工分!”
“咋不能替?”我媽急得聲音都劈了,眼淚嘩嘩往下掉,“你就去露個臉,吃頓飯。張嬸說了,明天見面主要是看個大概,看看人精神不精神,懂不懂禮數。你穿上你哥那身新做的中山裝,騎上車去。到了那兒,少說話,多給人家倒水。等回來了,咱們再說你哥腿受了點小傷,過幾天再去賠罪。先把這第一關混過去再說!”
“不行不行,這是騙人!”我連連擺手,后背直冒冷汗,“那是蘇青,是老師,文化人,能那么好糊涂?萬一穿幫了,咱們老林家的臉往哪擱?”
“臉重要還是你哥娶媳婦重要?”我媽吼了出來,“老二,你就忍心看你哥一輩子打光棍?你忘了你哥咋對你的?那年鬧饑荒,你是吃誰省下來的口糧活下來的?你上學的學費是你哥一刨子一刨子推出來的!現在讓你幫個忙,你就推三阻四?”
這幾句話太重了,砸得我抬不起頭。
我看向大哥。大哥抬起頭,透過煙霧看著我。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阻攔的話,但看了看自己腫脹的腳,又看了看滿臉淚水的母親,最終只是痛苦地把頭埋進了膝蓋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嘆息。
我爹在旁邊磕了磕煙袋鍋子,沒說話,算是默許了。
看著大哥那樣,我心軟了,也心酸了。
“行……我去。”我咬著牙說,“但我說好了,就這一次。露個臉我就跑,要是人家問起來,我就含糊過去。”
02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我就被我媽從被窩里拽了起來。
家里那套最好的行頭——大哥為了相親特意做的一套深藍色中山裝,擺在炕頭上。我穿上試了試,稍微有點緊,大哥雖然腿腳不好,但常年干木工活,肩膀比我寬。袖子也有點短,露出手腕骨。
“沒事,把襯衣袖口往外拽拽就行。”我媽一邊給我整理衣領,一邊絮絮叨叨,“我已經給你哥那張一寸照片揣兜里了,要是人家非要看,你就拿出來晃一眼。記住,你是林建軍。你是木匠,老實,話少,別把你開大車那股子油滑勁兒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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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特意給我抹了點蛤蜊油,又用熱毛巾把我的臉擦得通紅。
“到了飯店,搶著付錢,別小氣。看見女方父母要叫叔、嬸,要有眼力見。”
我騎著家里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永久”牌自行車,頂著寒風出了門。風吹在臉上生疼,我心里更是一團亂麻。這叫什么事兒啊?
到了鎮上的國營飯店,時間還早,服務員正在拖地。那股子混合著剩菜味、煤味和消毒水味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手心里全是汗。
過了約莫二十分鐘,門簾一掀,進來三個人。
走在前面的是媒人張嬸,穿著件紅底碎花棉襖,滿臉堆笑。后面跟著一對中年夫婦,男的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女的穿著呢子大衣,燙著卷發,一看就是講究人。
最后面跟著一個姑娘。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姑娘。
她穿著一件米黃色的呢子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鮮紅的圍巾,襯得臉蛋格外白凈。她長得不是那種讓人驚艷的大美人,但是眉眼特別順,眼睛很亮,透著一股子靈氣。她就是蘇青。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姑娘的氣質,跟我哥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哎呀,這就是建軍吧?”蘇青的母親,那個穿著呢子大衣的女人搶先開了口,目光銳利地上下打量著我,那眼神像是在百貨大樓挑布料,看有沒有瑕疵。
我趕緊站起來,手忙腳亂地讓座,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滋啦”聲:“嬸子好,叔好,張嬸好。我是……我是林建軍。”
那個名字從嘴里說出來,燙得舌頭疼。
大家落座,張嬸張羅著點菜。點了糖醋鯉魚、過油肉、燒茄子,在那個年代,這算是頂好的席面了。
蘇青的母親是個厲害角色,還沒吃兩口,就開始盤問家底。
“聽說你是個木匠?這手藝學了多少年了?”
“除了打家具,還會不會別的?比如打個沙發什么的?”
“家里幾口人?房子是磚房還是土房?以后分家怎么算?”
我謹記著我媽的教誨,低著頭,問一句答一句,盡量裝出一副老實巴交、甚至有點木訥的樣子。
“學了十年了。沙發……也能打。家里五口人。磚房。還沒想過分家。”
蘇青一直沒說話,坐在對面安安靜靜地喝茶。但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探究,也帶著一絲……失望?可能是覺得我太悶了。
場面一度很尷尬。蘇青的父親是個悶葫蘆,只顧著抽煙,偶爾咳嗽兩聲。蘇母似乎對我的“木訥”不太滿意,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轉頭跟張嬸抱怨:“這孩子,看著倒是挺精神,怎么跟個悶嘴葫蘆似的?以后要是過日子,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那多沒勁。”
張嬸連忙打圓場,笑著給蘇母倒茶:“哎呀,老實人好,老實人疼媳婦!建軍這是頭一回見生人,緊張,緊張!”
我心里有點不服氣。我在運輸隊那是出了名的“林鐵嘴”,跑南闖北什么沒見過?跟那幫司機吹牛能吹一宿。為了大哥,我忍了,端起茶杯假裝喝水。
這時候,鄰桌的一群人吵了起來,聲音很大。好像是幾個倒爺,在討論能不能去南方做生意的事。一個人拍著桌子說南方全是騙子,去了就回不來;另一個人說南方遍地是黃金,彎腰就能撿。
蘇父聽了,嘆了口氣,搖搖頭:“這世道變得太快,咱們這些老骨頭是看不懂咯。聽說深圳那邊都有那種……四個輪子的小轎車滿街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嘴快,下意識地接了一句:“叔,那不叫滿街跑,那是出租車。廣州那邊確實多,還有,那邊的樓都修得老高,晚上燈火通明的,跟白天一樣。”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桌子底下,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蘇父愣了一下,眼睛亮了,轉頭看著我:“你去過廣州?”
這下壞了。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蘇青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眼睛盯著我,嘴角微微上揚,那種失望的神色一掃而空。
既然開了口,再裝啞巴就不像了。要是這時候卡殼,反而顯得心虛。我心一橫,想著反正只要不提我是誰就行,木匠也是人,木匠也能聽說點新鮮事。
“去……去過幾次。”我盡量把語氣放平緩,但那種談起外面世界的興奮勁兒還是壓不住,“那邊現在流行穿喇叭褲,聽迪斯科,戴蛤蟆鏡。咱們這邊的的確良布料,在那邊都不興了。那邊人做生意講究‘快’,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蘇父來了興趣,把煙掐了,拉著我問東問西。
我那一肚子的見聞總算有了出口。我講起在盤山公路上遇到的驚險,講起第一次喝可樂那種像中藥一樣的味道,講起南方工廠里轟隆隆的機器聲,講起那邊的人怎么跟香港人做生意。
我說得眉飛色舞,手勢也多了起來,完全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應該是一個“沒出過遠門的木匠”。
蘇母也不挑剔了,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插嘴問兩句:“真的?那邊的女人真敢穿那個什么……超短裙?”
但我發現,蘇青的眼神變了。
她不再是那種看陌生人的疏離,而是帶著一種……笑意。那種笑意讓我心里發慌,就像是被人看穿了底褲。她單手托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像是在聽故事,又像是在研究我這個人。
飯吃得差不多了,蘇母給蘇父使了個眼色。
蘇父心領神會,站起來拍了拍褲子:“哎呀,我想起來還要去供銷社買兩斤紅糖,家里正好沒了。張嬸,你陪我們去看看?那個……建軍啊,你陪小青坐會兒。”
張嬸也是個人精,立馬站起來:“走走走,我也順路買點鹽。你們年輕人聊,慢慢聊,不著急。”
三個人呼啦啦全走了。
03
喧鬧的飯店仿佛一下子安靜下來。隔壁桌的倒爺們也吃完走了。
我端起茶杯喝水,掩飾自己的尷尬。剛才說得太嗨了,現在才意識到自己露了餡。一個天天在村里推刨子的木匠,怎么可能知道廣州火車站旁邊賣什么煙?
蘇青沒有看我,她拿著筷子,輕輕撥弄著盤子里剩下的一顆花生米。
“你口才不錯。”她突然開口,聲音清脆,很好聽,不像村里姑娘那么大嗓門。
“啊……還,還行吧。都是聽別人瞎說的,吹牛嘛。”我趕緊往回找補,后背全是汗。
“聽別人說,能說得那么細?連那邊早茶吃什么都知道?”蘇青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那種眼神很有穿透力,“林師傅,你是不是經常出門啊?”
我額頭上冒汗了。這姑娘太聰明了,不好糊涂。
“那個……蘇同志,其實我……”我手伸進兜里,摸到了那張大哥的照片。那照片硬邦邦的角硌著我的手指。
我想,長痛不如短痛,趕緊坦白算了。就說大哥腿傷了,我是替他來的,但我哥人真的很好,雖然沒去過南方,但是手藝好,人踏實。
我把照片掏出來,還沒來得及遞過去,蘇青就打斷了我。
“我不喜歡木匠。”
她說得很直接,聲音不大,但很堅定,“我爸媽覺得手藝人安穩,但我不想一輩子就守著個刨子過日子,聞那個鋸末子味兒。我讀過書,我想找個能跟我聊得來,知道外面世界是什么樣的人。”
我愣住了。手里的照片僵在半空中。
她這是……看上我了?
心里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既高興,又害怕。高興的是,這樣一個有見識、漂亮的姑娘竟然認可我;害怕的是,這份認可本該屬于大哥,我是個小偷。
“但是……”蘇青話鋒一轉,身體微微前傾,靠近了我一點,身上那股淡淡的雪花膏味鉆進了我的鼻子,“今天的那個‘林木匠’,倒是挺有意思的。”
我不自覺地往后縮了縮,心跳得像擂鼓。
“蘇同志,你誤會了。”我咬咬牙,把那張照片推到她面前,手指都在發抖,“其實,今天這事兒是個誤會。我……我是替我哥來的。這照片上的人才是我哥,林建軍。他昨天腿被砸傷了,腫得下不了地。我是他弟,林建國。我哥那人老實,手藝好,是過日子的好手。我……我就是個開大車的,沒正形,滿嘴跑火車。”
我一口氣把話說完,感覺像是卸下了一塊大石頭,又像是把自己推下了懸崖。我不敢看她的臉。
蘇青低頭看了看照片,又抬頭看了看我。
她沒有我想象中的憤怒,也沒有被欺騙后的歇斯底里。她只是輕輕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我看發不懂的深意。
“我就說嘛。”她把照片推回來,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媒人嘴里的林木匠要是能說出剛才那些話,母豬都能上樹。”
我松了一口氣,以為這事兒就算黃了,或者她會轉身就走。
可是她沒有。
她看著我的眼睛,眼神里沒有了剛才的犀利,反而多了一層柔光,那光亮得讓我不敢直視。她輕聲問道:“那你哥想娶我,是因為我是老師,還是因為家里逼得緊?”
“都有吧……”我老實回答,“主要是我哥歲數大了,家里著急。再說,你條件這么好,是個男人都想娶。”
“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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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字像兩道閃電,瞬間劈中了我的天靈蓋。
“啥?”我傻了,腦子一片空白。
蘇青盯著我,一字一頓地又問了一遍,語氣里帶著一絲倔強:“那你呢?你也覺得結婚就是為了完成任務?為了找個人湊合過日子?”
我心臟狂跳。這個問題,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在那個年代,在那個環境里,結婚就是搭伙過日子,哪有什么“你覺得”。
但我看著蘇青的眼睛,那是多么清澈的一雙眼睛啊。鬼使神差地,我說了句真話:
“我不覺得。我覺得……得找個說話能說到一塊兒去的。日子那么長,要是沒話說,那得多難受。”
蘇青笑了。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嘴角露出了兩個小酒窩。
“我也這么覺得。”
說完,她站起身,拿起圍巾圍好,動作利落:“今天的飯很好吃。林建國,我記住你了。”
她轉身走了,腳步輕快。
留下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餐桌旁,看著那張大哥的照片,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心里亂成了一鍋粥。
04
回到家,我像是剛打完一場敗仗,渾身都沒勁。
剛進院子,全家人都圍了上來。
“咋樣?人家姑娘說啥了?沒露餡吧?”我媽急切地問,手都在抖。
大哥也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期盼,又帶著一絲畏懼。他看著我,就像看著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看著大哥那張寫滿滄桑的臉,想起蘇青臨走時的那個笑容,到了嘴邊的實話怎么也說不出口。我不能說蘇青看上我了,那是往大哥心口上捅刀子。
“沒……沒說啥。”我含糊其辭,躲開大家的目光,“就吃了頓飯,聊了聊家常。人家是文化人,也沒說看上沒看上,就說回去考慮考慮。”
“沒當場拒絕就是有戲!”我媽一拍大腿,高興得臉都紅了,“我就說咱們老林家有福氣!建國,你這次立了大功了!”
大哥的眼睛里也閃過一絲光亮,他搓了搓手,憨厚地笑了:“辛苦老二了,快,進屋喝水。”
我看著大哥的笑臉,心里像吞了只蒼蠅一樣難受。我想,只要蘇青回去跟家里一說,這事兒自然就黃了。到時候就說是人家沒看上大哥的條件,雖然難過,但也比現在這樣強。
可我萬萬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會完全失控!
第二天下午,媒人張嬸喜氣洋洋地上了門。
“大喜事啊!大喜事!”張嬸還沒進門就喊了起來,手里還提著一兜紅棗,“蘇家那邊回話了,說姑娘對建軍非常滿意!特別滿意!說建軍這孩子見多識廣,人也風趣,不像傳言那么木訥。這門親事,我看是成了!”
“轟”的一聲,我腦子里炸開了一道驚雷。
我媽樂得嘴都合不攏,拉著張嬸的手千恩萬謝,還要留人家吃飯。大哥更是激動得手都在抖,他甚至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給張嬸倒水,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光彩。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大兒子是好樣的!”我媽抹著眼淚說。
我站在角落里,渾身冰涼,手腳發麻。
蘇青這是要干什么?她明明知道我是替身,為什么還要答應?她是在報復我騙她?還是……
接下來的幾天,我過得渾渾噩噩。家里開始張羅著準備彩禮,買了新的被面,縫了新棉襖。大哥為了能早點好起來,天天忍著疼練習走路,額頭上全是冷汗,卻一聲不吭。看著大哥一瘸一拐在院子里轉圈的樣子,我的心像被油煎一樣。
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第三天傍晚,我找了個借口溜出家門,騎車直奔鎮上的中學。我要去找蘇青問個清楚。
我在學校門口等到天黑,終于看到蘇青推著自行車出來。她穿著那件米黃色的呢子大衣,在灰暗的街道上像一束光。
我沖過去攔住她:“蘇青!”
她看到我,一點也不驚訝,反而像是早就在等我一樣,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你來了。”她淡淡地說。
“你到底是啥意思?”我急了,聲音都在抖,“你明明知道那天去的是我,不是我哥!你為什么要答應張嬸?你這不是把我們全家往火坑里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