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北京“破產”回村,本想圖個清靜,卻沒想到,怪事接踵而至。
“這是你表叔托我送來的,說是當年借的錢。”
鄰村的王二叔把一個厚厚的信封塞給我,眼神躲閃,仿佛那信封燙手。
我還沒回過神,第二天,門縫里又多了一個塞著錢的紅包。
不到一周,七個欠了我家近十年錢的遠親,竟像約好了似的,用各種隱蔽的方式把錢都還了。
他們個個如避蛇蝎,沒人敢見我。
我看著桌上這堆來路蹊蹺的現金,感到的不是驚喜,而是一股寒意。
他們到底在怕什么?
01
長途大巴的車窗玻璃上,印著一張疲憊的臉。
那張臉屬于我,張偉。
窗外的摩天大樓正化作一道道模糊的光影,向后飛速退去。
北京,我待了十五年的地方。
我曾以為自己會在這里扎根,或者至少,會以一種更體面的方式離開。
車廂里混雜著泡面、汗液和某種廉價香水的味道,令人頭暈。
我旁邊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孩,戴著耳機,正興奮地跟電話里的人描述著她對北京的向往。
她說她要去那里闖蕩,要實現自己的夢想。
我看著她,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的自己。
那時的我也一樣,眼睛里閃著光,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腳下。
現在,我只想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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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駛入服務區,司機喊著休息二十分鐘。
我下了車,點上一根煙,靠在冰冷的護欄上。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前合伙人發來的消息。
“一路順風,到了報個平安。”
我盯著那幾個字,沒有回復。
所謂的清算,就是他用一套精心設計的合同,合法地將我踢出了我一手創辦的公司。
我拿到了四百萬,一個聽起來不錯的數字。
但這筆錢,不是東山再起的資本,是我的買斷費。
我用它買斷了自己剩下的人生,用來逃離那座讓我窒息的圍城。
重新上車,車廂里的氣味更加渾濁。
我閉上眼,腦海里卻還是清算公司最后一天的場景。
搬空了的辦公室,像一個巨大的、空洞的骨架。
陽光從巨大的落地窗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曾經最喜歡站在這扇窗前,俯瞰腳下的車水馬龍。
那天,我只覺得刺眼。
合伙人拍著我的肩膀,說的是江湖再見。
我知道我們再也不會見了。
那些曾經圍著我喊“張總”的年輕人,眼神里沒有挽留,只有對未來的迷茫和對自己前途的盤算。
一個跟我最久的助理,臨走時塞給我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張總,保重。”
我把紙條揉成一團,扔進了空無一物的垃圾桶。
大巴車繼續前行,窗外的景色開始變化。
高樓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廠房和農田。
車輪碾過省道和縣道的交界,顛簸感變得清晰起來。
熟悉的綠色田野撲面而來,空氣里有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我打開車窗,讓風灌進來。
那股風,吹散了縈繞在我鼻尖許久的、屬于北京的塵埃味道。
青石橋村的牌坊在暮色中出現。
它還是老樣子,紅漆已經斑駁,上面的“青石橋村”四個字也有些褪色。
我背著簡單的行李,下了車。
大巴揚起一陣塵土,繼續向縣城的方向開去。
我站在村口,一時間有些恍惚。
村里的小路還是土路,下過雨后有些泥濘。
幾只土狗看到我這個陌生人,遠遠地吠叫著。
一個扛著鋤頭的老大爺從我身邊經過,瞇著眼打量了我半天。
“你是……張家那小子?”
“是,王大爺,我回來了。”我認出了他。
“哦,哦,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王大爺點點頭,扛著鋤頭走遠了。
我沿著小路往家的方向走。
路過村里唯一的小賣部,幾個婦女正坐在門口的板凳上擇菜聊天。
她們看到我,聊天的聲音小了下去。
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我,帶著審視和好奇。
我沖她們點了點頭,加快了腳步。
發小劉斌倚在他的那輛舊皮卡車旁,正抽著煙。
車就停在我家老宅的門口。
他看到我,把煙頭在鞋底碾滅,走過來接過我手里簡單的行李。
“回來了。”他說。
“回來了。”我答。
沒有多余的問候,也沒有擁抱。
我們之間的情誼,不需要那些虛的。
父母留下的老宅已經落了鎖,院墻上爬滿了牽牛花。
院門上的鐵鎖已經銹跡斑斑。
劉斌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試了好幾把,才“咔噠”一聲打開。
一股塵封已久的霉味撲了出來。
院子里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石階上布滿了青苔。
“我前兩天想幫你收拾來著,又怕你不喜歡別人動你家東西。”劉斌說。
“沒事,這樣挺好。”
我放下行李,環顧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這里的一切,都還停留在父母離開時的樣子。
劉斌從他的皮卡車上拎下兩箱啤酒和一大袋花生米。
“先喝點,明天我找人來幫你把屋子徹底收拾一下。”
我們沒有進屋,就坐在院子里的石階上。
對著這一片荒草叢生的院子,一瓶接一瓶地喝著廉價的啤酒。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沖刷著一路的風塵和心里的疲憊。
“還是家里舒服。”我長長地舒了口氣,把空酒瓶放在一邊。
劉斌給我遞過來一根煙,自己也點上一根。
“在北京,是不是特別累?”他問。
“嗯。”
“看你瘦了一大圈。”
“減肥了。”我笑了笑。
“以后怎么打算?”他終于問到了正題。
“不打算了。”
“就在家待著?”
“嗯,養老。”
劉斌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吐出的煙霧在暮色中散開。
“行,待著就待著,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你。”
他看著我,沒再問下去。
他知道,我在北京一定經歷了很多事。
有些事,不用說,他也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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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的第二天,劉斌果然找了幾個村里的婦女,幫我把屋里屋外徹底打掃了一遍。
老宅恢復了人氣的樣子。
我從箱子里拿出帶來的茶葉,給自己泡了一壺茶。
坐在干凈的院子里,陽光透過葡萄藤的縫隙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漏了氣的皮球,終于停止了翻滾,找到了一個可以安放自己的角落。
可安寧的日子,總是短暫的。
回村的第三天,我那個出嫁在鄰鎮的姑姑,打來了電話。
電話里,她的聲音熱情得有些不自然。
“小偉啊,聽說你回來了?怎么也不跟姑姑說一聲?”
“姑姑,我剛回來,還沒來得及。”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姑父和我啊,都想死你了!這樣,明晚來姑姑家吃飯,我讓你表哥去接你,咱們一家人好好聚聚!”
她的熱情讓我無法拒絕。
我知道,這頓飯,我躲不掉。
第二天傍晚,表哥開著一輛半舊的轎車來接我。
一路上,他旁敲側擊地打聽著我的情況。
“哥,你這公司現在規模很大了吧?”
“聽說你在北京買了好幾套房?”
“這次回來,是準備在咱們縣城投資點啥項目不?”
我含含糊糊地應付著,心里已經明白,今晚的飯局,就是一場鴻門宴。
02
姑姑家在鎮上,是個兩層的小樓,裝修得不錯。
一進門,我就愣住了。
屋子里滿滿當當坐了一屋子的人。
一張巨大的八仙桌,周圍又加了好幾個凳子,坐滿了三姑六婆,還有幾個我幾乎叫不上名字的叔伯。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熱情的笑容。
“哎呀,我們的大老板回來了!”
“快坐快坐,就等你了!”
姑姑把我拉到主位上坐下。
“小偉啊,你看你,都瘦了,在北京打拼肯定很辛苦吧!”她心疼地看著我。
“還行,姑姑。”我擠出一個笑容。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在虛偽的寒暄和恭維之后,話題終于來了。
“偉啊,這次回來,是準備在縣城買幾套房啊?”三姑率先發問,她是我爸那邊的親戚。
“是啊,咱們縣城現在房價也漲得厲害,你早點下手,肯定能賺!”一個遠房表叔跟著起哄。
“我兒子明年大學畢業,你看能不能給他在你北京的公司安排個工作唄?不用多好的職位,去見見世面就行。”另一個舅舅滿臉期待地看著我。
“小偉,你姑父最近想做點生意,你看你手頭寬裕不,能不能先支持一點?”姑姑終于說出了她的最終目的。
一句句話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在我耳邊盤旋。
他們的眼神里,閃爍著貪婪、嫉妒和毫不掩飾的算計。
他們看到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一個可以為他們帶來利益的符號。
一個“在北京發大財”的符號。
我忽然感到一陣極度的厭煩和惡心。
在北京,我應付的是生意場上的豺狼虎豹,雖然虛偽,但至少遵循著利益交換的規則。
回到家,我卻要面對這些披著親情外衣的吸血蟲,他們只想索取,不想付出。
我拿起面前的白酒杯,一飲而盡。
辛辣的液體灼燒著我的食道。
我放下酒杯,杯子和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著我。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臉上擠出一種混合著疲憊、悔恨和絕望的表情。
“公司……沒了。”我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顫抖。
桌上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愣住了,臉上的笑容僵在原地。
“什么……什么沒了?”姑姑結結巴巴地問。
我沒有看她,而是自顧自地拿起酒瓶,給自己又狠狠地倒了一滿杯。
“被合伙人騙了。”
我仰頭,又是一杯酒下肚。
“他把公司的錢,還有我投進去的錢,全都卷跑了。”
“現在,公司倒了,我還欠著外面一屁股的債。”
“這次回村,不是什么衣錦還鄉。”
我抬起頭,眼睛有些發紅,掃視著桌上的每一個人。
“我是回來躲債的,順便喘口氣。”
我把這些年看過的商戰電視劇里的狗血橋段,結合自己的一些真實感受,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
我說得繪聲繪色,情緒飽滿,眼神里充滿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的落魄和不甘。
桌上的氣氛變得非常微妙。
剛才還熱情似火的眼神,瞬間冷卻下來。
三姑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震驚和難以置信。
那個想讓我支持生意的姑父,默默地低下了頭,假裝在夾菜。
想讓我給兒子安排工作的舅舅,眼神躲閃,不敢再看我。
先前那些羨慕和嫉妒,迅速轉變為一種混合著同情、惋惜和幸災樂禍的復雜情緒。
我把每個人的表情都盡收眼底。
“哎呀,怎么會這樣呢……”一個輩分最大的長輩干巴巴地開口,打破了沉默。
“年輕人,別灰心,錢沒了可以再掙。”
“是啊是啊,人沒事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其他人紛紛附和,語氣里卻聽不出一絲真誠。
接下來的飯局,再沒人提錢,也沒人提工作。
他們開始聊莊稼,聊天氣,聊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
只是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避開我的目光,仿佛我是一個不祥之物。
那頓飯的后半段,我吃得前所未有的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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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局結束后,表哥送我回家。
車里的氣氛很沉悶,他一句話也沒說。
到了村口,我下車。
“哥,謝謝你送我回來。”
“沒事。”他發動車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風吹在臉上,很涼。
我知道,從今晚開始,我在親戚們眼中的形象,將徹底改變。
第二天,我“破產”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青石橋村。
然后以驚人的速度,向周邊的村鎮擴散。
傳播的媒介是村口的大媽,是田間地頭的閑聊,是各種拐彎抹角的電話。
我如愿以償地過上了清凈日子。
再也沒有人上門來找我“談合作”。
再也沒有人打電話來讓我“安排工作”。
村里人見到我,眼神里都帶著憐憫和一絲藏不住的八卦欲。
他們會停下來,拍拍我的肩膀,說一句:“想開點,誰還沒個坎兒啊。”
然后就匆匆走開,仿佛我身上帶著某種會傳染的晦氣。
我對此毫不在意,甚至有些享受。
我用一個謊言,為自己構建起了一道完美的防火墻,隔絕了所有不必要的麻煩。
我把真相告訴了劉斌。
他聽完后,先是愣了半天,然后指著我,笑得差點岔氣。
“你小子,還是那么鬼精鬼精的。”
“這叫生存智慧。”我躺在院子里新買的藤椅上,悠閑地曬著太陽。
“你就不怕他們以后知道真相,戳你脊梁骨?”劉斌給我遞過來一根煙。
“等他們知道真相的時候,我已經在這里把骨頭都曬酥了。再說了,他們更喜歡一個落魄的我,而不是一個成功的我。我只是滿足了他們的想象。”
我開始真正地“養老”。
我把院子里的雜草除干凈,翻了地,從集市上買來菜苗,種上了番茄、黃瓜和辣椒。
我從倉庫里翻出父親那根用了多年的舊魚竿,擦拭干凈,每天下午都去村口的那個水庫釣魚。
水庫很安靜,只有風聲和偶爾的鳥鳴。
有時候一坐就是一下午,即使一條魚也釣不上來,心里也覺得無比踏實。
城市里的焦慮和浮躁,似乎正在被這里的陽光、泥土和寧靜一點點吸收干凈。
我甚至覺得,我那個“血本無歸”的謊言,是我這輩子撒過的最成功的謊言。
清凈的日子過了大概五天。
怪事,是從一個悶熱的下午開始的。
03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給新種的菜澆水,汗水浸濕了我的背心。
鄰村的王二叔,捏著一頂破舊的草帽,有些局促地站在我家敞開的院門口。
王二叔和我家沒什么親戚關系,只是和我爸年輕時一起在磚窯干過活,算是個老相識。
“小偉在家啊。”他朝我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
“王二叔,有事嗎?快進來坐。”我放下水瓢,準備去屋里給他倒水。
“不坐了,不坐了。”他擺擺手,沒有進院子,“我就是……受人之托。”
他搓著手,神情有些不自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
信封很舊,看起來像是用了好幾年的。
“你那個住鎮上的遠房表叔,就是你媽那邊的,叫……叫李建國的,你還記得不?”
我腦子里飛快地搜索,才從記憶的角落里翻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好像是有這么個人,我小時候見過一兩次。
我爸還在世的時候,他來借過錢,說兒子要開個小賣店,周轉不開。
當時借了八千塊錢。
那已經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從那以后,他再也沒出現過,更沒提過還錢的事。
我媽提起過幾次,都被我爸攔住了,說算了,親戚之間,不好撕破臉。
“記得一點,怎么了?”我問。
“他托我把這個帶給你。”王二叔把信封遞給我。
我接過信封,感覺有點厚度。
“這是?”
“他說,這是當年借你爸的錢。”王二叔的眼神有些閃躲,不敢直視我。
“他說最近手頭寬裕了,就趕緊讓我給你送過來。還說,讓你別怪他,前些年實在是困難。”
他說完這番話,像是完成了一個燙手的任務,長舒了一口氣。
“行了,東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地里還有活兒。”
他沒等我再說話,就擺擺手,急匆匆地轉身走了,背影看起來甚至有些倉皇。
我捏著那個信封,站在院子里,覺得莫名其妙。
十年都沒動靜的陳年爛賬,怎么偏偏在我“破產”的時候還了?
良心發現了?
這也太巧了。
我拆開信封。
里面是一沓整整齊齊的鈔票,都是一百元面額的。
我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八千塊。
錢很新,像是剛從銀行取出來的。
晚上劉斌來找我喝酒,我把這事跟他說了,把錢拿給他看。
“巧合吧。”劉斌想了想說,“說不定真是人家發達了,又聽說你現在困難,就趕緊把錢還了,也算是一種雪中送炭。”
我也只能這么想,雖然心里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可第二天,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那天早上我起床,像往常一樣去開院門,準備去晨跑。
一開門,就發現門縫底下塞著一個紅色的利是封。
我們這里除了過年,平時很少用這個。
我撿起來,拿在手里一摸,又是厚厚的一沓。
我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下。
我關上門,回到院子里,拆開了那個利是封。
里面是五千塊錢,還有一張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小紙條。
紙條上用圓珠筆歪歪扭扭地寫著兩個字:還錢。
沒有落款,沒有日期,什么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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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著錢和紙條,在石凳上坐了很久。
我想了半天,才從記憶里挖出另一筆爛賬。
大概七八年前,我另一個遠房舅舅的兒子,當時二十出頭,游手好閑。
他來找我爸,哭著說要娶媳婦,女方家要五千塊彩禮,他拿不出來。
我爸心軟,就把錢借給了他。
從那以后,這個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連我爸去世,他都沒露過面。
現在,錢也回來了。
而且是用這種偷偷摸摸、不留名姓的方式。
如果說第一筆是巧合。
那這第二筆,就讓我心里犯起了嘀咕,甚至有了一絲寒意。
事情還沒完。
第三天下午,我正在水庫邊釣魚。
我媽那個舊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回村后,她那個老年機就一直放在我這里充電,偶爾用來接接驗證碼。
我拿起來一看,是一條微信消息提醒。
我打開微信,發現是一筆轉賬。
六千六百元。
轉賬的人,是我一個出嫁到外縣的遠房姑姑。
她的微信頭像是一朵蓮花。
當年她兒子考上大學,家里湊不夠學費,找我爸借了六千塊。
我爸當時還多給了六百,說圖個吉利。
這筆錢,也快十年了。
轉賬下面附帶了一句留言,很簡短。
“小偉,以前的錢,你先拿著應急。”
這句“應急”,像一根針,狠狠地扎在了我的心上。
我“破產”的消息,看來已經傳到外縣了。
可這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按照正常的人性邏輯,他們知道我落難了,更應該把這筆錢捂得緊緊的,生怕我想起來找他們要。
怎么會反其道而行之,一個接一個地主動把錢送回來?
這不符合邏輯。
接下來的幾天,怪事開始密集上演,像一場詭異的戲劇。
第四天,一個住在山那邊的遠房堂叔,托村里賣豆腐的老李頭,給我帶來了三千塊錢和兩板豆腐。
老李頭把錢交給我的時候,眼神也很奇怪,說:“你叔說,錢還你,豆腐算他請你吃的。”
第五天,我家的信箱里,多了一個沒有任何標記的快遞信封,里面是一萬塊錢。
我想了很久,才把這筆錢和五年前一個來借錢做生意的遠房親戚對上號。
第六天,劉斌來找我,臉色古怪地遞給我一個塑料袋。
“一個自稱是你表姑父的人,在鎮上攔住我,非要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袋子里是七千塊錢。
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
七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那些我幾乎已經從記憶里刪除的名字,全都冒了出來。
他們通過各種曲折、隱蔽的方式,陸陸續續把合計五萬多元的欠款,全都還清了。
還錢的方式千奇百怪。
有托熟人送的,有托不熟的人送的,有塞門縫的,有塞信箱的,有轉賬的。
唯一相同的是,他們每一個人,都像在躲避瘟神。
沒有一個敢親自出現在我面前,甚至連個電話都沒有。
我徹底懵了。
我坐在院子的石桌前。
桌上攤著一堆來路蹊蹺的現金,還有幾張手機轉賬記錄的截圖。
這些錢,散發著一股荒誕的氣息。
我沒有感到一絲一毫收回爛賬的喜悅。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烈的不安和巨大的困惑。
我感覺自己仿佛掉進了一張無形的大網里,而我就是網中央的那只蟲子。
我能感覺到網在收緊,卻看不到織網的人。
我點上一根煙,煙霧繚 ?繞中,那些親戚們閃躲的眼神,王二叔局促不安的樣子,還有那些匿名信封,在我腦海里反復出現。
這背后,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一件足以讓他們感到恐懼的事情。
晚上,我把劉斌叫了過來。
他看到桌上那一堆錢,也驚得說不出話來。
“一周之內,七家,一分不差,全都還了。”我指著桌上的錢,對他說。
劉斌拿起一沓錢,翻來覆-覆去地看,仿佛想從上面看出什么花來。
“這……這他媽真是見了鬼了。”他喃喃自語。
“你覺得,這到底是為什么?”我盯著他的眼睛。
劉斌撓著頭,在院子里來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是你那個破產的故事傳出去,他們良心發現,覺得你可憐,所以集體雪中送炭?”
我立刻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
“不可能。”
“如果真是雪中送炭,表達同情,他們為什么個個都跟做賊一樣?”
“他們應該當面來安慰我,把錢親手交給我,然后說一些鼓勵的話,這才是正常的人情世故。”
“可現在呢?沒有一個人敢當面見我,甚至不敢用自己的名義,都是托人,或者用最隱蔽的方式。”
我把煙頭狠狠地按在煙灰缸里,發出“滋”的一聲。
“這不像是送炭。”
“這更像是……在撇清關系。”
“撇清關系?”劉斌更糊涂了,“欠你錢,現在還了錢,不就自動撇清關系了嗎?這有什么好怕的?”
我也想不通。
這整個事件的邏輯,完全是斷裂的,就像一盤被人為打亂的錄像帶。
我們倆坐在院子里,喝著悶酒,對著一桌子錢發呆。
夜色越來越深,院子里的蟲鳴聲顯得格外清晰,一聲聲,都像是敲在心上的問號。
就在這時,劉斌的手機響了。
尖銳的鈴聲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
劉斌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皺了起來。
是他那個在縣城做小貸公司的表弟,叫周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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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起電話,開了免提。
“斌哥,大晚上找你,問個事。”周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
“說。”劉斌言簡意賅。
“你發小張偉,是不是回來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股子掩飾不住的緊張。
劉斌和我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到了驚訝。
他怎么會突然問起我?
“你咋知道的?有事?”劉斌不動聲色地問。
“別問我怎么知道的!”周浩的聲音更急了,甚至有些不耐煩,“哥,這事很重要!現在我們這圈子里都在傳!”
“傳什么?”劉斌追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確認周圍是否安全。
“斌哥,我跟你說,你可千萬別外傳啊,這事邪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