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薛秋生從未想過，自己五十九歲這年還會坐在茶館里相親。
介紹人陳姨把那沈麗娟夸得像朵花，說模樣好，性子爽利，會持家。
見面那天，沈麗娟穿藕色針織衫，笑意盈盈，說話滴水不漏。
兩人從茶館窗外的梧桐聊到各自過往，竟十分投緣。
薛秋生沉寂多年的心，像被春風拂過的枯草，悄悄冒出點綠意。
之后幾周，他們散步，逛菜場，偶爾一起吃飯，關系穩步升溫。
薛秋生開始認真設想，或許晚年真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相伴。
那個周末傍晚，沈麗娟在他家廚房忙活出一桌菜，氣氛溫馨融洽。
飯后沏上茶，她笑著握住他的手，語氣溫柔卻堅定。
“秋生，咱們都不年輕了，有些事得擺在明處說。”
接著，她不疾不徐地提出三個要求，每個字都清晰無比。
薛秋生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僵住，最后徹底消失，臉色變得鐵青。
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笑語嫣然的女人，陌生得讓他心頭發冷。
01
初冬清晨的陽光薄如蟬翼，勉強透過梧桐枝椏灑在公園石板路上。
薛秋生穿著灰色運動服，在湖邊空地緩緩打著太極拳。
動作行云流水，每一個招式都透著多年沉淀的沉穩與專注。
退休兩年，這套拳成了他每日必修的功課，雷打不動。
老伴三年前因胃癌去世后，生活就像褪了色的舊照片。
兒子一家遠在深圳，一年回來一次，平常只能靠視頻聯系。
打完收勢，他微微喘息，額上沁出細密汗珠，正待收拾離開。
“薛老師！薛老師留步！”
一個穿著鮮紅羽絨服的身影急匆匆從石板路那頭小跑過來。
薛秋生轉身，認出是住同小區的陳姨，熱心腸的退休街道干部。
他禮貌地點頭微笑：“陳大姐，這么早出來鍛煉？”
陳姨跑到跟前，喘了幾口氣，臉上堆滿笑容：“專程來找您的！”
薛秋生有些意外，從口袋里掏出紙巾遞給陳姨擦汗。
陳姨接過紙巾，開門見山：“老薛啊，你一個人過了三年了。”
“該往前邁一步啦。我給你物色了個頂好的對象，你得見見。”
薛秋生臉上掠過一絲尷尬，擺擺手：“陳大姐，我這把年紀……”
“五十九歲怎么啦？正當年呢！”陳姨聲音洪亮，引來旁人側目。
她壓低聲音：“對方叫沈麗娟，四十八歲，年輕你十來歲呢。”
“在咱社區東門開便利店，能干著呢，模樣也周正，脾氣爽利。”
薛秋生沉默著，望向湖面被風吹起的漣漪，心里有些松動。
陳姨趁熱打鐵：“她也是苦命人，前夫不務正業，離了十多年了。”
“一個人拉扯兒子長大，現在孩子在外地讀大學，她也想找個伴。”
“你看，這周末下午，就在老街那家老茶館見個面，行不行？”
薛秋生猶豫片刻，終究點了點頭：“那就……麻煩陳大姐安排了。”
回到家里，薛秋生站在客廳老伴的遺像前，輕輕嘆了口氣。
照片里的女人溫婉地笑著，仿佛在鼓勵他嘗試新的生活。
這套七十平的老房子是當年學校分的，處處留著老伴的痕跡。
陽臺上枯萎的茉莉花盆還沒扔，廚房里她的圍裙還掛在門后。
他走進書房，滿墻的書柜里塞滿各類書籍，多是文學和教育類。
退休前他是市三中的語文老師，帶了無數屆畢業班，桃李滿天下。
如今那些學生各奔東西，偶爾有問候的電話或信息，卻解不了日常孤寂。
手機震動，是陳姨發來的信息：“說定了，周六下午三點，老茶館二樓。”
后面跟著沈麗娟的手機號碼，還有一句“穿精神點，第一印象要緊”。
薛秋生看著那串數字，心里涌起復雜的情緒，期待混雜著不安。
他走到衣柜前，打開柜門，里面多是素色襯衫和深色夾克。
最終選了件淺藍色條紋襯衫，搭灰色羊毛背心，顯得斯文整潔。
周六那天，他提前半小時就到了茶館，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白瓷茶杯，目光投向窗外老街上來往的行人。
02
老街茶館是棟兩層木結構老建筑，已有上百年歷史。
樓梯踩上去會發出輕微的吱呀聲，空氣中彌漫著陳年茶香。
薛秋生坐在二樓臨窗位置，從這個角度能看到半條老街景色。
青石板路兩側是斑駁的舊式店鋪，偶爾有自行車叮鈴鈴駛過。
他低頭看表，兩點五十五分，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鐘。
心跳莫名加快了些，像年輕時第一次上講臺那種緊張感。
樓梯口傳來腳步聲，他抬頭望去，陳姨熟悉的紅羽絨服先冒出來。
緊接著，一個身材勻稱、穿著米白色大衣的女人跟在后面。
她頭發燙成時尚的卷發，用發夾優雅地攏在腦后，化了淡妝。
五官不算驚艷，但眉眼清秀，皮膚保養得宜，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
陳姨滿臉笑容地引著她走過來：“薛老師，等久了吧？這是麗娟。”
薛秋生連忙起身，有些局促地點頭：“沒等多久，我也剛到。”
沈麗娟落落大方地伸出手：“薛老師您好，常聽陳姐提起您。”
她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整齊，涂著透明的指甲油。
薛秋生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觸感溫暖干燥：“沈女士請坐。”
三人落座后，陳姨熟絡地招呼服務員添茶，點了幾樣茶點。
沈麗娟脫下大衣搭在椅背上，里面是淺咖色高領毛衣和黑色長褲。
她環顧四周，微笑道：“這家茶館真有味道，我還是第一次來。”
“老街上很多店都翻新成網紅風格了，難得這里還保持原貌。”
薛秋生接話：“是啊，我常來，就喜歡這份安靜和懷舊感。”
“以前教書時，周末常帶本書來這里坐一下午，很愜意。”
沈麗娟眼睛亮了亮：“薛老師果然是文化人，氣質就不一樣。”
陳姨見兩人聊開了，借口要買點東西，識趣地先行離開。
茶點陸續上桌，有桂花糕、綠豆糕和一碟炒瓜子。
沈麗娟主動提起茶壺給薛秋生添茶，動作自然流暢。
“聽陳姐說，薛老師教語文的？我讀書時最怕寫作文了。”
她笑起來眼角有細細的魚尾紋，卻不顯老，反而添了韻味。
薛秋生也放松了些：“作文不難，主要是多讀多寫，有感而發。”
“您現在還經常看書嗎？”沈麗娟問，語氣里帶著真誠的好奇。
“看，每天都看。”薛秋生說，“家里書多，退休后時間更多了。”
“最近在重讀《紅樓夢》，每讀一遍都有新感悟，真是奇書。”
沈麗娟點點頭：“我就沒這個耐心了，整天守著店，忙忙碌碌的。”
“偶爾翻翻雜志，或者刷刷手機，時間就過去了。”
薛秋生關切地問：“便利店生意怎么樣？一個人打理很辛苦吧？”
“還過得去。”沈麗娟喝了口茶，“社區老顧客多，勉強維持。”
“早上六點開門，晚上十點關門，一年到頭沒什么休息日。”
“好在兒子上大學了，經濟壓力小了些，不然真撐不下去。”
她說這些話時語氣平靜，沒有刻意賣慘，反而透著一股堅韌。
薛秋生心里生出幾分敬佩：“確實不容易，您很能干。”
沈麗娟擺擺手：“什么能干不能干，生活所迫罷了。”
“離了婚的女人，帶著孩子，總得想辦法活下去，而且要活好。”
窗外陽光移動，照在她側臉上，睫毛在臉頰投下淺淺的影子。
薛秋生忽然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有種蓬勃的生命力。
這種生命力是他這個年紀的人所缺乏的，也是他所向往的。
03
茶館里的客人漸漸多起來，隔壁桌來了幾個下象棋的老人。
棋子落在棋盤上的啪啪聲，夾雜著低聲爭論，熱鬧而不嘈雜。
沈麗娟拈起一塊桂花糕，小口吃著，動作優雅。
“薛老師，您退休后的生活挺清閑吧？有沒有什么愛好？”
薛秋生想了想：“除了看書，就是打打太極拳，偶爾寫點小文章。”
“去年給老年雜志投過幾篇散文，居然還刊登了，有點意外。”
沈麗娟眼睛又亮了：“真的？哪天我一定要拜讀拜讀。”
“您這么有才華，退休了也不閑著，比那些整天打麻將的強多了。”
她的贊美很自然，不顯得刻意奉承，讓薛秋生心里很受用。
“您過獎了，就是隨便寫寫，消磨時間而已。”他謙虛道。
沈麗娟放下茶杯，手指輕輕敲著桌面：“其實我很佩服老師。”
“有知識，有文化，說話做事都有分寸，跟我們不一樣。”
薛秋生搖頭：“別這么說，職業不同而已，您經營小店也不簡單。”
“我老伴在世時常說，能把平凡日子過好，才是最了不起的本事。”
提到逝去的老伴，他語氣里不自覺帶上一絲黯然。
沈麗娟敏銳地察覺到了，柔聲道：“陳姐說過您夫人去世的事。”
“您重情重義，這么多年還守著，這樣的男人現在少見了。”
薛秋生苦笑：“什么重情重義，就是習慣了，懶得改變。”
“有時候半夜醒來，總覺得她還在廚房忙活，或者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回過神來才意識到，屋子里真的只剩我一個人了，那種感覺……”
他沒說下去，低頭喝了口茶，茶已經有點涼了。
沈麗娟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等他說完才輕聲說：“我懂。”
“剛離婚那幾年，我也常常覺得不真實，好像做了一場夢。”
“但日子總得過下去，特別是看著孩子，就得打起精神來。”
她頓了頓，笑道：“瞧我，說這些干嘛，今天該聊點高興的。”
“薛老師，您平時自己做飯嗎？還是經常在外面吃？”
話題轉得自然，薛秋生也從感傷情緒中抽離出來。
“大多自己簡單做點，廚藝一般，能煮熟、能吃就行。”
沈麗娟笑起來：“那改天有機會，我下廚請您嘗嘗我的手藝。”
“不是我自夸，做家常菜還是有一手的，街坊鄰居都夸呢。”
薛秋生心中一動：“那怎么好意思麻煩您。”
“不麻煩，就當感謝今天您請我喝茶。”沈麗娟說得很自然。
兩人又聊了半個多小時，茶館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
老街的路燈次第亮起，昏黃的光暈在青石板上鋪開。
薛秋生看了眼手表，已經快五點了，時間過得真快。
沈麗娟也注意到時間，起身穿大衣：“耽誤您這么久。”
“和薛老師聊天很愉快，感覺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薛秋生也站起來：“我也很開心，沈女士說話很實在。”
“我送您回去吧，這個時間公交車可能比較擠。”
沈麗娟沒有推辭：“那就麻煩薛老師了，我店就在東門那邊。”
下樓時，薛秋生走在前頭，小心提醒她注意腳下臺階。
結賬時兩人爭了一下，最后還是薛秋生堅持付了錢。
走出茶館，初冬傍晚的風帶著寒意，沈麗娟緊了緊大衣。
薛秋生很自然地走到她外側，擋住風口的方向。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沈麗娟看了他一眼，眼神柔和了許多。
兩人沿著老街慢慢走，影子在路燈下拉長又縮短。
老街盡頭就是主干道，車流如織，霓虹閃爍。
與老街的靜謐相比，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04
便利店在社區東門左側，門面不大，招牌寫著“麗娟便利店”。
玻璃門上貼著各種促銷廣告，里面燈光明亮，貨架整齊。
沈麗娟掏出鑰匙開門：“進來坐坐吧，喝杯熱水再走。”
薛秋生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走了進去。
店里大約三十平米，日用百貨一應俱全，收拾得井井有條。
收銀臺后墻上有張營業執照，經營者姓名處寫著“沈麗娟”。
旁邊還貼著幾張照片，是一個男孩從小學到高中的成長記錄。
沈麗娟注意到他的目光，指著照片說：“這是我兒子小峰。”
“今年大三了，在南京讀計算機專業，一年才回來兩次。”
照片上的男孩眉眼像母親，清秀斯文，戴著眼鏡。
薛秋生端詳著：“一看就是懂事的好孩子，您培養得好。”
沈麗娟倒了杯熱水遞給他，眼里有掩飾不住的驕傲。
“這孩子爭氣，知道我一個人不容易，學習從不用我操心。”
“就是學費生活費不便宜，好在他拿了獎學金，壓力小點。”
薛秋生接過水杯，暖意透過杯壁傳到掌心。
“您一個人支撐這么多年，真的很了不起。”他由衷地說。
沈麗娟靠在收銀臺邊，笑容里有一絲疲憊：“習慣了。”
這時有顧客推門進來，是個中年婦女，說要買袋鹽。
沈麗娟熟練地轉身從貨架上取貨，收錢，找零，動作麻利。
顧客走后，她抱歉地對薛秋生笑笑：“小店就這樣，隨時有事。”
薛秋生搖頭：“您忙您的，我坐會兒就走，不耽誤您做生意。”
他在靠墻的小折疊椅上坐下，看著沈麗娟整理貨架。
她個子不算高，但身形挺拔，做事干凈利落，毫不拖沓。
有個老太太進來買醬油，腿腳不便，沈麗娟親自送到門口。
還叮囑老人家慢走，明天需要什么可以打電話，她給送過去。
薛秋生默默觀察著，覺得這個女人確實如陳姨所說，能干又熱心。
沈麗娟忙完一陣，走回收銀臺：“讓您見笑了，小本經營。”
“社區里老人多，很多子女不在身邊，能幫就幫一點。”
薛秋生點點頭：“這樣好，做生意也是做人，積攢的是人情。”
兩人又聊了會兒，薛秋生看時間不早，起身告辭。
沈麗娟送他到門口：“薛老師，今天真的謝謝您。”
“改天有空再來喝茶，或者……來店里坐坐也行。”
她的邀請很自然，薛秋生笑著應下：“好，一定。”
走在回家的路上，薛秋生心里有種久違的輕松感。
三年了，他第一次和異性說了這么多話，而且不覺得尷尬。
沈麗娟給他的印象很好：務實，能干，善良，又不失溫柔。
雖然文化程度可能不高，但通情達理，說話做事都有分寸。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那種積極生活的勁頭，感染了他。
回到家，他站在玄關發了一會兒呆，才開燈換鞋。
屋子里寂靜無聲，只有冰箱運轉的輕微嗡嗡聲。
他打開電視，讓新聞主播的聲音填滿空曠的客廳。
手機響了，是陳姨打來的，語氣急切：“老薛，怎么樣？”
“麗娟剛給我打電話，說對你印象特別好，覺得你有文化，人穩重。”
“你呢？你覺得她怎么樣？要是覺得還行，就多接觸接觸。”
薛秋生握著手機，走到窗前，外面萬家燈火。
“陳大姐，沈女士確實挺好的，能干又實在。”
陳姨在電話那頭笑開了花：“那就好！那就好！”
“你們年紀都不小了，覺得合適就抓緊，別拖拖拉拉的。”
掛掉電話后，薛秋生望著窗外，心里有些茫然，又有些期待。
也許，他真的可以嘗試開始一段新的關系。
不是為了激情或浪漫，只是想要有個說話的人，有個伴。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來，就像種子落入土壤，悄悄生根。
05
接下來的兩周，薛秋生和沈麗娟又見了三次面。
一次是周六上午，他們約在人民公園散步。
沈麗娟穿了身運動裝，頭發扎成馬尾，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
兩人沿著湖邊慢慢走，聊些各自生活中的瑣事。
沈麗娟說起開店遇到的趣事：有孩子來買糖錢不夠，賒賬跑了；
有老顧客搬家了還專門回來買東西，說習慣了她店里的東西。
薛秋生則說起教書時的趣聞：學生作文里的錯別字鬧出的笑話；
畢業多年的學生回來看他，已經成了各行各業的中堅力量。
陽光很好，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一群鴨子在水中嬉戲。
走累了，他們在長椅上休息，沈麗娟從包里拿出保溫杯。
“我自己泡的枸杞紅棗茶，養生，薛老師嘗嘗？”
她倒了杯蓋遞過來，薛秋生接過，水溫正好，甜而不膩。
“您很會照顧人。”他說。
沈麗娟笑笑：“一個人生活久了，就得學會照顧自己。”
“對了，薛老師您平時有什么慢性病嗎？血壓血糖都正常吧？”
這個問題有點突兀，但問得自然，像是尋常關心。
薛秋生老實回答：“每年體檢都正常，就是有點腰椎間盤突出。”
“老毛病了，當老師站講臺站出來的，不打緊。”
沈麗娟點頭：“那就好，健康最重要，咱們這個年紀了。”
第二次約會是去看電影，一部輕松的家庭喜劇。
電影院在商場頂層，沈麗娟提前在網上訂了票。
薛秋生要給她錢，她堅持不要：“上次您請喝茶，這次我請。”
電影院里大多是年輕人，他們坐在中間位置，不算顯眼。
電影笑點密集，沈麗娟笑得很開心，眼角彎彎的。
黑暗中，薛秋生偶爾側頭看她，覺得她笑起來確實好看。
電影散場后，他們在商場美食街吃了簡餐。
沈麗娟對價格很敏感，仔細比較了幾家店的套餐內容。
最后選了家面館，說這家的牛肉面分量足，味道正宗。
吃面時她聊起兒子的近況，說小峰想考研，但擔心學費。
“他說想早點工作賺錢，減輕我的負擔，這孩子太懂事了。”
“但我還是希望他繼續讀，學歷高點，將來選擇更多。”
薛秋生點頭：“您說得對，讀書是好事，錢的問題可以想辦法。”
沈麗娟嘆氣：“我一個開便利店的，能有什么辦法？”
“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了點，但也就夠他讀完大學，考研……”
她沒說完，低頭吃面，長長的睫毛垂下來。
薛秋生心里涌起一股沖動，想說“我可以幫忙”。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覺得現在說這個還為時過早。
第三次見面是沈麗娟主動邀請的，說來家里吃飯。
她說做了幾個拿手菜，讓薛秋生一定要來嘗嘗。
薛秋生帶了水果和一瓶紅酒，按地址找到她住的小區。
是棟老式居民樓，沒有電梯，她住在五樓。
房子不大，兩室一廳，但收拾得干凈整潔，溫馨舒適。
陽臺上種著幾盆綠蘿和吊蘭，長勢旺盛，綠意盎然。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四菜一湯：紅燒排骨、清蒸魚、蒜蓉西蘭花、
涼拌黃瓜，還有一鍋山藥排骨湯，色香味俱全。
沈麗娟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臉上帶著汗珠：“薛老師來了。”
“快請坐，還有一個青菜，馬上就好，您先坐會兒。”
薛秋生把禮物遞過去，她推辭了一下才收下，笑得很開心。
那頓飯吃得很愉快，沈麗娟的廚藝確實不錯，清淡可口。
她不斷給薛秋生夾菜，說他太瘦了，要多補補。
飯后薛秋生主動幫忙洗碗，兩人擠在小廚房里。
沈麗娟擦灶臺，薛秋生洗碗，配合默契，像多年的夫妻。
那一刻，薛秋生心里某個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
這種家常的溫暖，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
06
又過了一周，沈麗娟打電話來，語氣有些著急。
“薛老師，不好意思打擾您，能請您幫個忙嗎？”
“店里明天要進貨，但送貨的小伙子請假了，我一個人搬不動。”
“您要是有空，能不能來搭把手？就上午兩個小時。”
薛秋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沒問題，我明天一早過去。”
第二天早上八點，他準時出現在便利店門口。
沈麗娟已經開門營業了，正在整理貨架，見到他眼睛一亮。
“薛老師真準時，太感謝了，要不是實在沒辦法，真不想麻煩您。”
她今天穿了件深藍色工裝外套，頭發扎成利落的丸子頭。
九點左右，送貨的面包車到了，停在店門口。
司機卸下十幾箱貨物：飲料、泡面、紙巾、洗衣液……
沈麗娟指揮著放在什么位置，薛秋生就開始搬箱子。
他畢竟近六十歲了，體力不如年輕時，搬了幾箱就氣喘吁吁。
沈麗娟連忙遞上毛巾和水：“慢點慢點，不著急。”
“您休息會兒，這些輕的我慢慢搬，重的等會兒我們一起抬。”
薛秋生擦擦汗，擺擺手：“沒事，就當鍛煉身體了。”
兩人花了近兩個小時才把所有貨物歸置到位。
薛秋生的襯衫后背濕了一片，腰也有些酸痛。
沈麗娟滿眼感激：“真是多虧您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辦。”
“中午一定留下吃飯，我這就去買菜，您先歇會兒。”
她匆匆去了旁邊的菜市場，留下薛秋生看店。
有顧客來買東西，薛秋生不太熟悉價格，有些手忙腳亂。
好在貨品都明碼標價，他拿著計算器慢慢算，倒也應付得來。
一個老奶奶來買味精，看他生疏的樣子，好奇地問：“新來的？”
薛秋生不好意思地笑笑：“幫朋友看看店，不太熟。”
老奶奶點點頭：“麗娟是個好女人，能干又熱心，你福氣好。”
這話說得薛秋生心里一暖，又有些不好意思。
沈麗娟很快回來了，拎著滿滿兩大袋菜和肉。
她進店看到薛秋生在收銀臺后坐著，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薛老師還會收銀呢？真厲害，沒找錯錢吧？”
語氣里帶著玩笑的意味，薛秋生也笑了：“應該沒有。”
中午沈麗娟在店后面的小隔間做飯，那里有簡單的灶具。
她手腳麻利，半小時就做出了三菜一湯。
兩人就在收銀臺后面的小桌子上吃飯，地方狹窄，挨得很近。
沈麗娟不停給薛秋生夾菜：“今天辛苦您了，多吃點。”
薛秋生吃著熱乎的飯菜，看著眼前女人溫柔的笑臉。
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其實也不錯，簡單，充實，有人陪伴。
下午他繼續留在店里幫忙，偶爾有顧客來，他就幫著拿貨。
沈麗娟教他怎么分辨各種商品的保質期，怎么擺貨更合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時間過得很快。
傍晚時分，沈麗娟堅持要請他吃晚飯，說去附近的小餐館。
薛秋生想了想，說：“要不我來做？您忙一天了，休息一下。”
沈麗娟驚訝地看著他：“薛老師會做飯？”
“簡單的會幾樣，肯定沒您做得好，但能吃。”他笑道。
最后他們一起去菜市場買了菜，回到沈麗娟的家。
07
那個周末，沈麗娟提議去郊外新開發的濕地公園走走。
她說聽客人講那里環境很好，有蘆葦蕩，還有候鳥。
薛秋生開車，他的舊大眾已經開了十年，但保養得不錯。
一路上沈麗娟心情很好，哼著不知名的老歌，調子輕快。
濕地公園確實漂亮，初冬的蘆葦一片金黃，在風中搖曳。
棧道蜿蜒穿行其間，遠處湖面上有幾只白鷺在覓食。
他們沿著棧道慢慢走，沈麗娟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這個親密的動作讓薛秋生身體微微一僵，隨即放松下來。
“薛老師，您說咱們這個年紀，還能找到真心嗎？”
沈麗娟忽然問，眼睛望著遠處的湖面，聲音很輕。
薛秋生想了想：“真心和年紀沒關系，只和人有關。”
“那您覺得，我是真心想和您交往嗎？”她轉過頭看他。
眼神認真，帶著一絲試探，還有一點薛秋生看不懂的情緒。
他誠懇地說：“我覺得您是認真的，我也是。”
沈麗娟笑了，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很短暫的一下。
“那就好，我就怕您覺得我太現實，太計較。”
薛秋生拍拍她的手：“現實沒什么不好，生活本來就需要算計。”
“只是別算計得失去人情味就好，您不是那樣的人。”
他們在公園長椅上坐了很久，看夕陽一點點沉下去。
天邊染上橙紅色，蘆葦蕩在晚風中發出沙沙的響聲。
回程路上，沈麗娟說：“去您家坐坐吧，還沒去過呢。”
薛秋生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點頭：“好，就是有點亂。”
到家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客廳雖然整潔，但畢竟獨居。
沈麗娟卻很自然地在沙發上坐下，打量四周。
“很干凈啊，比我想象中整潔多了，到底是文化人。”
她看到書房里滿墻的書，走進去仔細觀看，眼里有羨慕。
“這么多書，您都看過嗎？”
“大部分看過，有些是年輕時買的，一直沒舍得扔。”
沈麗娟抽出一本《詩經》，輕輕翻開，又小心合上。
“我年輕時也想多讀點書，但家里條件不好，早早工作了。”
“后來結婚、生孩子、離婚、開店，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有時候看到那些有文化的人，心里挺羨慕的。”
她的語氣里有一絲遺憾，薛秋生聽了心里有些發酸。
“現在也不晚，想看什么書，隨時可以來拿。”
沈麗娟眼睛彎起來：“那可說定了，您得教我。”
時間不早了，薛秋生提議做點簡單的晚飯。
沈麗娟卻系上圍裙：“今天讓我來，您休息。”
她在廚房里忙碌，薛秋生想幫忙，被她趕出來。
“您去看電視，或者看書，一會兒就好。”
廚房里傳來切菜炒菜的聲音，還有飯菜的香味。
薛秋生站在書房門口，看著廚房里那個忙碌的身影。
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回到了老伴還在的時候。
那時也是這樣，他在書房備課，老伴在廚房做飯。
飯菜的香味飄進來，他放下筆，走過去從背后抱住她。
她總會笑著說“別鬧，油煙大”，語氣里滿是溫柔。
“薛老師，可以吃飯了。”沈麗娟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餐桌上擺著三菜一湯，簡單但精致，冒著熱氣。
兩人相對而坐，沈麗娟開了薛秋生之前帶來的紅酒。
倒了兩杯，遞給他一杯：“慶祝我們今天玩得開心。”
玻璃杯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紅酒在杯中蕩漾。
這頓飯吃得很溫馨，沈麗娟說了很多開店遇到的趣事。
薛秋生也聊起教書時的種種，兩人笑聲不斷。
飯后，沈麗娟泡了一壺鐵觀音，茶香在客廳里彌漫。
她端著茶杯，在沙發上坐下，離薛秋生很近。
“薛老師，咱們認識也一個多月了，彼此感覺都不錯。”
“有些話，我覺得應該說開了，對咱們都好。”
她的語氣依然溫柔，但多了一份鄭重。
薛秋生點點頭：“您說，我聽著。”
沈麗娟放下茶杯，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坐直身體。
“咱們都不年輕了，談感情不能像小年輕那樣只講浪漫。”
“得現實點，為以后的生活考慮，您說對嗎？”
08
薛秋生表示同意：“確實，實際問題需要考慮周全。”
沈麗娟松了口氣的樣子：“您能理解就好。”
“那我就直說了。第一個條件，是關于房子的。”
她頓了頓，觀察薛秋生的表情，才繼續說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