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大兄弟,別光顧著埋頭干活,歇口氣喝口水。”
“不累,俺多搬幾趟,工錢能多算兩毛。”
“你這傻小子,攢錢想弄啥?”
“娶媳婦,蓋大瓦房。”
“哈哈,就你這悶葫蘆樣,哪家姑娘能看上你?”
“俺娘說了,只要肯出力,心眼好,總有那識貨的姑娘。”
“得了吧,這年頭,心眼好能當飯吃?還得是兜里有票子。你看那邊食堂的林丫頭,長得水靈吧,那是咱們這幫粗人能想的?快干活吧。”
“俺知道,俺就是想憑力氣吃飯。”
“行了行了,那個工頭又在那罵人了,咱們離遠點,別觸霉頭。”
01
一九九零年的夏天,日頭毒辣得像要把柏油路都曬化了。城市邊緣的這處建筑工地上,空氣里彌漫著紅磚粉塵和生石灰的嗆人味道。趙鐵柱光著膀子,肩膀上搭著一條看不出顏色的毛巾,汗水順著那一身古銅色的腱子肉往下淌,匯成小溪流進那是補丁的褲腰里。他今年二十二歲,剛從大山里出來,除了一把子力氣和爺爺傳下來的一點木匠底子,什么都沒有。
為了省錢,趙鐵柱每天中午只吃三個饅頭,喝自來水管子里的涼水。這天中午,日頭正盛,工友們都躲在陰涼處打盹,趙鐵柱摸著咕咕叫的肚子走向食堂,想看看有沒有剩下的鍋巴能討一點。剛走到食堂門口,就聽見里面傳來那個讓人生厭的聲音。
那是工頭王大麻子。這人仗著和開發商有點轉折親戚關系,在工地上那是橫著走。此刻,王大麻子正把一只腳踩在長條凳上,一只手不干不凈地去拉扯正在擦桌子的幫廚姑娘。
那姑娘叫林婉兒,才十九歲,是為了給癱在床上的老娘籌醫藥費才出來打工的。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碎花襯衫,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整個人顯得瘦弱又無助。
“婉兒妹子,哥跟你說的事兒你考慮得咋樣了?”王大麻子滿嘴黃牙,噴著酒氣,“只要你今晚陪哥樂呵樂呵,你那個快斷氣的老娘,醫藥費哥全包了。”
“王工頭,求求你,俺只賣力氣,不賣身。”林婉兒嚇得直往后縮,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手里死死抓著那塊抹布,像是抓著唯一的救命稻草。
“給臉不要臉是吧?”王大麻子臉色一沉,把手里的煙頭狠狠摔在地上,幾步上前就要把林婉兒往旁邊的小辦公室里拖,“在這一畝三分地,老子就是天!你喊啊,看誰敢來管閑事!”
食堂角落里幾個吃飯的工友看見這一幕,紛紛低下了頭,扒飯的聲音都輕了。誰都想保住這飯碗,誰也不敢得罪王大麻子。趙鐵柱站在門口,看著林婉兒那絕望的眼神,那眼神像是一把尖刀,一下子扎進了他的心里。他想起了還在老家盼著他寄錢的瞎眼老娘,也是這樣無助。
那一瞬間,趙鐵柱腦子里的一根弦崩斷了。他沒多想,那是這輩子最沖動的一次。
“住手!”
一聲怒吼,震得食堂窗戶上的玻璃都嗡嗡響。趙鐵柱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扔下手里的安全帽,大步流星地沖了進去。
02
王大麻子被這一嗓子吼得一哆嗦,回頭一看,見是那個平時三腳踹不出個屁來的傻大個趙鐵柱,頓時火冒三丈。
“喲,這不是那個搬磚的傻柱子嗎?咋的,想英雄救美?”王大麻子松開林婉兒,從腰間抽出一根橡膠棍,在手里拍得啪啪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趙鐵柱沒說話,他徑直走到林婉兒身前,用那寬闊的后背把還在瑟瑟發抖的姑娘擋得嚴嚴實實。他甕聲甕氣地說:“欺負女人,算啥本事。有種沖俺來。”
“好!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王大麻子一揮手,門外立刻沖進來三個平時跟著他混吃混喝的狗腿子,手里都抄著家伙,有拿鐵鍬的,有拿鋼管的。
如果是單打獨斗,憑趙鐵柱那一身常年干農活練出來的力氣,王大麻子這種被酒色掏空身子的人根本不是對手。那邊幾個人一擁而上,手里的家伙沒輕沒重地往趙鐵柱身上招呼。
“砰!”一根鋼管砸在趙鐵柱的后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趙鐵柱悶哼一聲,身子晃了晃,卻像釘子一樣釘在原地,死活不肯挪開半步。他知道,只要他一躲,身后的婉兒就要遭殃。
他揮起拳頭,一拳打倒了一個拿著鐵鍬的混混,緊接著肚子上就挨了王大麻子重重一腳。鮮血從趙鐵柱的額頭上流下來,糊住了眼睛,世界變成了一片血紅。但他還是張開雙臂,像一只護崽的老母雞,把林婉兒護在那個逼仄的角落里。
這一架打得慘烈。最后,趙鐵柱是被幾個人打暈過去的。王大麻子啐了一口唾沫在趙鐵柱臉上,惡狠狠地罵道:“把這一對狗男女給我扔出去!工錢一分沒有!誰敢幫他們,就是跟我王大麻子過不去!”
等到趙鐵柱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他發現自己躺在工地外面的一個廢棄工棚里,身下鋪著些干草。渾身上下像是散了架一樣的疼,特別是腦袋,突突地跳著疼。
借著月光,他看見林婉兒正跪在他身邊,手里拿著一瓶紅藥水,一邊掉眼淚,一邊小心翼翼地用棉簽往他傷口上涂。
“嘶——”藥水蟄得趙鐵柱倒吸一口涼氣。
林婉兒手一抖,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趙鐵柱的手背上,燙得他心里一顫。
“哥,你醒了?”林婉兒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睛腫得像桃子,“都是俺不好,害你挨打,還丟了工作。”
趙鐵柱咧開嘴,想笑一下安慰她,結果牽動了嘴角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沒事,俺皮糙肉厚,抗揍。那種人渣,俺早晚收拾他。”
林婉兒看著這個傻乎乎的男人,滿臉的血污也掩蓋不住他眼里的清澈和憨厚。她突然放下藥瓶,抓住了趙鐵柱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鄭重地說道:
“哥,你是為了俺才挨的打。俺沒錢報答你,俺娘的病是個無底洞,俺也沒啥值錢的東西。從今往后,俺就是你的人。俺給你洗衣做飯,當牛做馬伺候你一輩子。”
月光灑在林婉兒那張沾著淚痕的臉上,顯得格外圣潔。趙鐵柱的心猛地跳漏了一拍,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他有些手足無措地想要抽回手,卻被林婉兒抓得更緊。
“傻丫頭,說什么渾話。”趙鐵柱聲音有些沙啞,“俺救你不是圖這個。俺不要你當牛馬,俺要是有本事,就娶你當媳婦,讓你過好日子,不再受這窩囊氣。”
03
豪言壯語好說,日子難過。第二天一大早,兩人就被徹底趕出了工地范圍。王大麻子做得絕,不僅扣了兩人三個月的工錢,還在這一片的勞務市場上放了話,誰要是敢用趙鐵柱和林婉兒,就是跟他作對。
在這個人情社會,一個外地來的窮小子,得罪了地頭蛇,那就是寸步難行。
兩人身無分文,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最后,還是在城郊找了個漏風的橋洞安了身。橋洞底下陰冷潮濕,半夜里風嗚嗚地吹,像是鬼哭狼嚎。林婉兒凍得直打哆嗦,趙鐵柱就把自己僅有的一件棉襖脫下來給她披上,自己穿著單衣在風口擋著。
一連三天,趙鐵柱跑遍了附近的工地、碼頭,甚至是搬家公司。人家一聽他的名字,或者是看見他臉上的傷,都擺手讓他走。
“走走走,別給咱們惹麻煩。”
“那個王大麻子咱們惹不起,小伙子,你去別處看看吧。”
一次次的碰壁,讓這個七尺漢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肚子餓得前胸貼后背,林婉兒去垃圾站撿了些廢紙板賣了幾毛錢,買了兩個饅頭,非要塞給趙鐵柱吃。
“哥,你是男人,你要出力氣,你吃。”林婉兒咽著口水,把饅頭往他嘴里塞。
“俺不餓,你吃。”趙鐵柱把饅頭掰開,強行塞了一半到她手里,“咱們一人一半。”
看著林婉兒狼吞虎咽的樣子,趙鐵柱心里酸得想哭。他摸了摸口袋,那里空空如也。他看著遠處醫院的牌子,咬了咬牙,站起身說道:“婉兒,你在家等著,俺出去轉轉。”
“哥,你去哪?”林婉兒拉住他的衣角,眼神驚恐。
“俺……俺聽說那邊有個招卸貨的,俺去看看。”趙鐵柱撒了謊,其實他是想去那家地下血站賣血。聽說一次能給五十塊錢,夠他們撐一陣子了。
林婉兒是何等聰明的姑娘,她看著趙鐵柱閃爍的眼神,再看看那個方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死死抱住趙鐵柱的大腿:“哥,你不許去!那是賣命啊!俺就是餓死,也不讓你去賣血!”
兩人在橋洞底下抱頭痛哭,那種走投無路的絕望,像大山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橋洞口響起:“這是唱哪出苦情戲呢?”
兩人抬頭一看,是個穿著舊軍大衣的老頭。趙鐵柱認得,這是工地上看門的老張頭。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總是一個人拿著收音機聽評書。
“張大爺?”趙鐵柱趕緊擦了把臉,把林婉兒擋在身后,“您咋來了?是不是王大麻子讓您來趕我們走的?這里是公家的地方,不歸他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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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頭哼了一聲,背著手走了進來,看了看這四面漏風的“家”,搖了搖頭。他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扔給趙鐵柱。
打開一看,是一只還熱乎的燒雞,還有五十塊錢。
“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老張頭找了塊石頭坐下,慢悠悠地說。
“大爺,這錢俺不能要……”趙鐵柱剛要推辭。
“拿著!算我借你的。”老張頭瞪了他一眼,隨即壓低了聲音,“小子,我看你是個實在人,手底下也有點真功夫。王大麻子那種小人,長久不了。我給你指條路。”
趙鐵柱一聽,眼睛亮了:“大爺您說,只要能掙錢,俺啥苦都能吃。”
“市里有個大老板,買了套老別墅要翻修。那個老板是個講究人,也是個怪人。他不要現代的洋釘子洋膠水,非要找個懂傳統榫卯結構的老木匠。工資開得高,一天一百,但是要求極其嚴苛。你去試試。”
04
一天一百!這個數字在那個年代簡直就是天文數字。趙鐵柱搬磚一個月累死累活也就百十來塊錢。
第二天,趙鐵柱把那把爺爺傳下來的、已經磨得油光發亮的魯班尺揣在懷里,換上了洗得最干凈的一身衣服,帶著林婉兒去了面試地點。
這是一棟民國時期的老洋房,花園里站滿了來應聘的木匠師傅。有的帶著全套進口電動工具,有的拿著各種證書。趙鐵柱站在人堆里,顯得格格不入。
面試官是個戴著金絲眼鏡的港商,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話。他指著地上的一堆紅木料,出了一道題:“我不看證書,也不看工具。這里有木頭,給你們半個小時,誰能不用一根釘子,不用一滴膠水,做一個能承受兩百斤重量的方凳,我就用誰。”
周圍的師傅們面面相覷,有的搖搖頭走了,有的拿著電鋸比劃半天無從下手。榫卯這東西,講究的是心手合一,現在的木匠大多習慣了氣釘槍,哪還有這份耐心和手藝。
趙鐵柱二話沒說,走上前去。他摸了摸那塊木料,像是撫摸情人的皮膚。他從腰間抽出那把舊鋸子和鑿子,深吸一口氣,眼神瞬間變得專注無比。
量尺、畫線、開榫、鑿眼。
他的動作行云流水,木屑紛飛中,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林婉兒站在警戒線外,緊張地捏著衣角,大氣都不敢出。
二十五分鐘后,一個結構嚴絲合縫的方凳擺在了港商面前。
港商有些驚訝地看著這個滿手老繭的年輕人,試探性地把一只腳踩上去,然后整個人站了上去,甚至還跳了兩下。那個看起來并不粗壯的方凳,紋絲不動,穩如泰山。
“好!這就是我要找的師傅!”港商摘下眼鏡,露出了笑容,“你叫什么名字?被錄用了。”
趙鐵柱長舒一口氣,憨厚地笑了:“俺叫趙鐵柱。”
有了這份工作,趙鐵柱和林婉兒終于搬出了橋洞,在附近租了個十幾平米的小單間。日子眼看著有了盼頭,每天晚上,林婉兒都會做好熱騰騰的飯菜等著趙鐵柱回來,那種溫馨,是趙鐵柱做夢都不敢想的。
那個王大麻子并沒有打算放過他們。
王大麻子在圈子里消息靈通,聽說趙鐵柱不僅沒餓死,反而混進了那個大老板的別墅干活,工錢還那么高,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媽的,一個臭搬磚的也想翻身?”王大麻子找來了手下那個最機靈也最壞的混混“瘦猴”,塞給他一疊錢,“你去那個裝修隊混個小工當當,找機會給我整死那個姓趙的。”
瘦猴混進了裝修隊。因為趙鐵柱為人實誠,對誰都客客氣氣,根本沒防備這個新來的小工。
大半個月后,別墅的一套頂級紅木太師椅完工了。這是趙鐵柱的心血之作,全榫卯結構,雕花精美。港商特意選了個吉日來驗收。
那天,別墅里來了不少人。港商滿面春風地走到太師椅前,贊賞地點點頭,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咔嚓!”
一聲脆響,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那把看起來結實無比的太師椅竟然瞬間散架了!港商重重地摔在地上,尾椎骨磕在大理石地面上,疼得慘叫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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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港商被人扶起來,痛得臉色慘白,指著趙鐵柱大罵,“這就是你的手藝?你想摔死我嗎?我要報警!你要賠償我的損失,還要賠這套紅木的錢!”
趙鐵柱傻眼了。他明明檢查過好幾遍,這椅子絕對沒問題啊。他沖上去撿起散落的木頭一看,心涼了半截。那些關鍵的榫頭,明顯被人用鋸子鋸斷了一半,外面用木蠟封住了口,平時看不出來,一受力就斷。
“這是有人陷害俺!老板,你看這切口……”趙鐵柱急得滿頭大汗解釋。
“我不聽借口!報警!”港商正在氣頭上。
警察很快來了,要帶走趙鐵柱協助調查。那瘦猴躲在人群后面,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這一幕。王大麻子也聞訊趕來,站在門口陰陽怪氣地說:“哎呀,我就說這鄉下人手藝不行吧,這下闖大禍咯。”
就在警察要給趙鐵柱戴手銬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
“慢著!警察同志,俺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