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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我只是個在廠里打工的窮小子,廠長的千金卻說要嫁給我。
可在新婚夜那晚,不顧父親反對下嫁給我的廠長千金林婉,留下一封絕情信后人間蒸發。所有人都說她嫌貧愛富,后悔了跟個窮小子過日子。我不信,我找遍了半個中國,把尊嚴踩在腳底下瘋狂賺錢,就為了有朝一日站在她面前要個答案。
廠長的老司機老張卻告訴了我,令我毛骨悚然的真相。
“陳鋒啊……你恨錯人了。”老張的聲音啞得像破鑼,“你滿世界找了二十年,其實……她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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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80年的夏天,熱得邪乎。
紅星紡織廠的鍋爐房,就是個活地獄。這里的溫度常年在四十度以上,巨大的鼓風機轟鳴著,像是一頭不知疲倦的怪獸。空氣里彌漫著嗆人的煤灰味和機油味,吸進肺里都是辣的。
我叫陳鋒,那是廠里最底層的存在。我爸是燒鍋爐累死的,我頂了他的班,成了個二代鍋爐工。我沒有學歷,不識幾個大字,除了一身用不完的力氣,我一無所有。每天下班,我只有牙齒和眼白是白的,其余地方都跟煤炭一個色。
那天下午,我正光著膀子,揮舞著幾十斤重的大鐵鍬往爐膛里送煤。汗水順著脊梁溝往下流,把褲腰都浸透了。
“陳鋒!”
這一聲喊,清脆得像百靈鳥,穿透了機器的轟鳴,直接鉆進了我的耳朵里。
我渾身一激靈,停下動作回頭看去。
門口站著一個人。
那一刻,我覺得鍋爐房里那種令人窒息的黑暗好像裂開了一道縫,光漏了進來。
那是林婉。紅星廠廠長林震華的獨生女,廠廣播站的播音員,也是全廠幾千個男工做夢都不敢想的對象。
她穿著一件的確良的白襯衫,領口繡著一朵小小的蘭花,下身是一條淡藍色的長裙,腳上是一雙锃亮的黑色小皮鞋。她站在那兒,干凈、圣潔,和這個骯臟、嘈雜、充滿了汗臭味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慌了。我是真慌了。我下意識地往后縮,想找個陰影躲起來。我低頭看看自己那雙滿是煤黑的大手,還有那是油污的勞保褲,我覺得自己就像陰溝里的老鼠見了陽光。
“你……你怎么來了?”我結結巴巴地問,抓起脖子上那條已經變成黑色的毛巾,胡亂地擦著臉和身上的汗。
林婉沒嫌棄。她皺了皺鼻子,似乎在適應這里的味道,然后竟然邁步跨過地上的煤渣,走到了我面前。
“我怎么不能來?”她背著手,歪著頭看我,那雙大眼睛亮晶晶的,“我來視察視察咱們廠最辛苦的崗位不行嗎?”
“這兒臟,全是灰,再把你衣服弄臟了。”我往后退了一步,那是自卑,刻在骨子里的自卑。
林婉卻往前逼了一步,她從身后拿出一個鋁飯盒,遞到我面前:“給。”
“啥?”
“餃子。豬肉大蔥的。”林婉壓低了聲音,臉頰有點紅,“中午食堂包的,我特意給你留了一份。我知道你舍不得買肉菜,天天啃饅頭。”
我看著那個飯盒,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我不餓。”我硬邦邦地說。
“咕嚕——”
我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叫了一聲。聲音很大,在轟鳴聲中都聽得見。
林婉“撲哧”一聲笑了,那笑容像是三月的桃花開在了煤堆上。她把飯盒硬塞進我手里:“拿著!還要我喂你啊?”
我端著那個還帶著余溫的飯盒,手足無措。那是林廠長的千金啊,是住在干部樓里的人。我呢?我就住在廠區邊上那片快倒塌的平房里,家里還有個長年臥病在床的老娘。
“林婉,你別對我這么好。”我低著頭,看著腳尖上的煤灰,“讓人看見了不好。你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要是讓你爸知道了,他能剝了我的皮。”
林婉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了。她看著我,眼神變得格外認真,甚至帶了一絲倔強。
“陳鋒,你抬起頭來。”
我沒敢動。
“我讓你抬頭!”她突然提高了嗓門。
我嚇得一哆嗦,抬起頭看著她。
“你聽好了。”林婉一字一句地說,“什么云啊泥的,那是舊社會的思想。現在是新社會,勞動最光榮。上次我掉進護城河,是誰不要命跳下去救的我?是你陳鋒!從那時候起,我就看準了,你是個爺們兒。我就喜歡你這股子實在勁兒!”
我感覺腦子里“嗡”的一聲,心跳快得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你……你別拿我尋開心。”
“誰尋開心了?”林婉急了,那張白皙的小臉漲得通紅,“昨晚我在河邊跟你說的話,你是不是當耳旁風了?我說我想跟你處對象,想跟你過日子!”
“可是……”
“沒什么可是!”林婉打斷我,“陳鋒,我就問你一句,你心里有沒有我?哪怕就一點點?”
我看著她。汗水流進眼睛里,殺得生疼,但我舍不得眨眼。我怎么可能不喜歡?每次聽到廣播里她的聲音,我都忍不住會停下手里的活兒。每次在食堂遠遠看見她,我都覺得那是全廠最美的風景。
但我不敢。
“說啊!”林婉逼視著我。
我咬了咬牙,像是要把自己的心剖開給她看:“有!我做夢都有!但我配不上你,我怕你跟著我吃苦。”
林婉笑了。這次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不管不顧,伸出那雙白嫩的手,一把抱住了我全是汗水和煤灰的腰。
“陳鋒,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她把臉貼在我那臟兮兮的胸膛上,“我不怕苦。這輩子,我就認準你了。天塌下來,我和你一起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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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鍋爐房的煤灰仿佛都變成了金粉。我吃著那盒餃子,眼淚噼里啪啦地往里掉。那是這輩子吃過最香的餃子,也是最苦的餃子,因為我知道,接下來的路,會比登天還難。
02
林婉說要一起扛,她是真的去扛了。但她低估了她那個廠長父親的雷霆手段,也低估了那個年代門第觀念這堵墻有多厚。
紙包不住火。我和林婉的事,很快就在廠里傳開了。
那是1980年,雖然改革開放的風剛吹起來,但在這種老國企里,等級觀念還是森嚴的。一個是廠里一把手的掌上明珠,一個是燒鍋爐的窮小子,這簡直就是那個年代最大的新聞。
三天后,廠辦主任冷著臉來到鍋爐房,通知我去廠長辦公室。
去辦公樓的那段路,我覺得比走了一個世紀還長。工友們在背后指指點點,有的眼神是羨慕,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這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回要倒霉咯。”
我推開那扇包著人造革的厚重木門。一股涼氣撲面而來,那是風扇吹出來的風,卻讓我從頭冷到了腳。
寬大的辦公桌后面,坐著林震華。他穿著筆挺的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他沒有看我,手里拿著鋼筆在文件上批示著什么,仿佛我就是一團空氣。
我就那樣像個犯錯的小學生一樣,站在屋子中間,手貼著褲縫,大氣都不敢出。
足足過了十分鐘,林震華才放下筆,摘下眼鏡,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浮葉,輕輕抿了一口。
“小陳啊。”
他的聲音不大,不急不緩,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壓。
“廠……廠長。”我嗓子發干。
“聽說,你最近和婉婉走得很近?”林震華抬起眼皮,那目光像兩把刀子,直接要把我解剖了。
“是……我們是在處對象。”我硬著頭皮,心跳得咚咚響。
“啪!”
茶杯重重地磕在桌子上,茶水濺出來一大灘。林震華猛地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我面前。他個子其實不高,但在那一刻,我覺得他像一座山一樣壓著我。
“處對象?”林震華冷笑一聲,那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輕蔑,“你拿什么處?拿你那把鐵鍬?還是拿你那一身煤灰?”
我不服氣,梗著脖子說:“我是憑力氣吃飯,我不偷不搶。”
“幼稚!”林震華指著窗外,“你看看這廠里,幾千號人。你是住工棚的,婉婉是住家屬樓的。你一個月工資十八塊五,還要養你那個藥罐子老娘。婉婉一雙皮鞋就二十塊!你告訴我,你怎么養她?讓她跟著你去住那個漏雨的破房子?讓她跟著你吃糠咽菜?”
每一句話都像鞭子一樣抽在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我會努力干活,我會漲工資,我會對她好……”
“好個屁!”林震華終于撕下了那層儒雅的偽裝,吼了起來,“陳鋒,人要有自知之明!我就這一個女兒,我給她鋪好了路。市委組織部張部長的兒子,那是正牌大學生,那是前途無量。你算個什么東西?你也配?”
我握緊了拳頭,指甲掐進肉里。窮,是我的原罪。
“廠長,現在是自由戀愛……”
“少跟我提這一套!”林震華指著我的鼻子,“在紅星廠,我林震華就是規矩!我今天就把話撂在這兒,馬上離開婉婉,斷得干干凈凈!否則,我就開除你,收回你家那間公房,讓你和你媽流落街頭!你信不信我干得出來?”
我愣住了。
開除我,我可以去扛大包。但收房子,那是逼死我媽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辦公室的。外面的陽光很毒,曬得我頭暈眼花。我像具行尸走肉一樣回到了鍋爐房。
那天晚上,我躲著林婉。我不想見她,我也沒臉見她。
她在我的破平房門口等到半夜。
那是入秋以來最大的一場暴雨。雷聲滾滾,大雨像瓢潑一樣傾瀉而下。
我就躲在屋里,透過門縫看著外面。
林婉沒帶傘,她就站在雨里,渾身濕透了,頭發貼在臉上,單薄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凍得瑟瑟發抖。但她一步都不肯挪。
“陳鋒!你是個男人就出來!”
她在雨里喊,聲音帶著哭腔,撕心裂肺。
“你就因為我爸幾句話就縮頭了嗎?你以前救我的那個勁頭哪去了?你要是不要我,我現在就去死!”
我的心碎了。真的碎了。
我猛地拉開那扇破木門,沖進雨里。
“婉婉!”
我一把抱住她。她渾身冰涼,像塊冰。
“你傻不傻啊!我配不上你啊!你爸會整死我們的!”我哭著喊,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流進嘴里是苦澀的。
林婉捧著我的臉,她的眼神在雨夜里亮得嚇人:“我不怕!只要你不松手,天王老子我也要把他捅個窟窿!陳鋒,你要是不娶我,我就真的去死!”
第二天,全廠都炸鍋了。
林婉拿著一瓶敵敵畏,直接拍在了林震華的辦公桌上。
“爸,你要是再逼陳鋒,再逼我嫁給那個什么張公子,我就當著你的面把這瓶藥喝下去!我不活了,你也別想抱外孫!”
林震華氣得把桌子掀了,高血壓犯了,直接被救護車拉走了。
在醫院里,面對絕食三天的女兒,那個不可一世的廠長終于妥協了。
他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指著林婉,眼神冷得像冰:“行,你非要嫁給這條狗,我成全你。但你記住了,出了這個門,你就不是我林震華的女兒。結婚那天,別指望我出一分錢,也別指望我去喝一杯酒!以后就算你要飯,也要不到我家門口!”
林婉哭著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謝謝爸。”
03
1980年10月1日,國慶節。
這是我和林婉大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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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車隊,沒有像樣的酒席,更沒有娘家人的祝福。
我的那間二十平米的破平房,就是我們的新房。工友們幫我刷了大白,窗戶上貼了紅雙喜。床是借木板拼的,鋪著林婉自己縫的大紅被面。屋里擠滿了鍋爐房的兄弟和幾個平時要好的鄰居。
桌上擺著花生、瓜子,還有幾瓶散裝的白酒。
林婉那天真美。她沒有婚紗,穿了一身紅色的上衣,那是她自己買布做的,胸前別著一朵大紅花。她臉上沒有一點委屈,笑得比誰都燦爛。她端著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那股子豪爽勁兒,讓所有人都豎大拇指。
“嫂子,你真是有眼光!鋒哥雖然窮,但心眼好,是咱們廠最仗義的漢子!”大剛喝多了,舌頭打結,拍著桌子吼。
林婉笑著,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那是,我看中的男人,錯不了。只要我們倆齊心,以后啥都會有的。”
但我心里難受。看著這簡陋的新房,看著她那雙原本應該彈鋼琴的手現在端著粗糙的酒碗,我心如刀絞。我知道,廠里有多少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說鮮花插在牛糞上,說林婉是一時沖動,不出三個月準得哭著回娘家。
更讓我難受的是,林家真的一個人都沒來。連個送信的都沒有。
酒過三巡,天黑透了。
賓客們鬧了一陣,也都識趣地散了。屋里安靜下來,只剩下桌上一對紅蠟燭在跳動,映得滿屋子紅彤彤的。
我關上門,把外面的喧囂關在世界之外。轉身看著坐在床邊的林婉。
“婉婉,委屈你了。”我走過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涼,還在微微發抖。
林婉搖搖頭,眼圈紅了:“不委屈。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不怕。這就是咱們的家了,陳鋒。”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臉:“你喝多了吧?臉燙得嚇人。”
“我高興。”我傻笑著,握緊她的手,“我陳鋒這輩子,值了。婉婉,我對天發誓,以后我不讓你吃一點苦,我要把房子翻蓋了,讓你住上大瓦房。”
林婉羞澀地低下頭:“你一身酒氣,快別說了。我去打盆熱水給你擦擦臉,咱們……早點歇著。”
“我去打。”我想站起來,卻一陣天旋地轉,跌坐在床上。
“你坐著吧,我不累。”林婉按住我,提起墻角的暖水瓶和搪瓷臉盆,“我去院子里兌點涼水。”
那時候還沒有自來水入戶,水龍頭在院子里公用。
她轉身出去了。那一抹紅色的背影在門口晃了一下,消失在夜色里。
我躺在床上,看著紅色的房頂,聽著外面偶爾傳來的鞭炮聲,心里美滋滋的。我想著明天早上醒來,我要給她做早飯,我要更加賣力地干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我迷迷糊糊快睡著了,突然覺得不對勁。
怎么這么久?打個水要這么長時間嗎?
我猛地坐起來,看了一眼桌上的馬蹄表。過去了半小時。
“婉婉?”我喊了一聲。
沒人應。
“婉婉!”我提高了嗓門,一種莫名的恐慌爬上心頭。我下床,趿拉著鞋往外走。
推開房門,院子里黑乎乎的。月亮被云遮住了,只有遠處廠區的燈光微弱地照過來。
“嘩啦……”
我不小心踢到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看,是那個搪瓷臉盆。盆扣在地上,里面的水灑了一地,暖水瓶倒在一邊,內膽碎了,玻璃渣子散落著。
我的酒勁瞬間醒了一半,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
“林婉!媳婦兒!”
我沖出院門。胡同里空蕩蕩的,只有幾只野貓在叫。
恐懼像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發瘋一樣在周圍找了一圈。公用廁所、胡同口、甚至跑到鍋爐房。
沒有。到處都沒有。
我跑回家,想看看是不是她回來了。
屋里依舊空著。蠟燭燒了一半,流了一桌子紅油,像血一樣。
我掀開被子,想找找有什么線索。在枕頭下面,我摸到了一張紙。
那是一張從小學生作業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寫著幾行字,字跡有些潦草,像是匆忙寫下的:
陳鋒:對不起。剛才看著這間破房子,聞著你身上的煤灰味,看著這一桌子殘羹冷炙,我突然醒了。我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一天也受不了。我后悔了。你說得對,我是廠長的女兒,我不該過這種生活。我走了,去廣州投奔表姨了。別來找我,我也不會見你。忘了我吧,就當是一場夢。林婉
04
(1980-2000)
我拿著那封信,手抖得像篩糠。每一個字都像釘子一樣釘進我的眼睛里。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喃喃自語,“下午還說要跟我過一輩子,還說只要咱們齊心啥都會有,怎么晚上就變了?這信……這信不對!”
我沖出家門,像頭受傷的野獸一樣直奔廠長家屬樓。
一定要問個清楚。
到了林家門口,我拼命砸門,把門板砸得震天響。
“開門!林震華你給我開門!把林婉交出來!”
過了很久,門開了。開門的不是林婉,是林震華。他穿著睡衣,臉色鐵青,手里拿著一根文明棍。
“大半夜的,你發什么瘋?”林震華冷冷地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
“林婉呢?她是不是回家了?”我把信舉到他面前,吼道,“是不是你逼她寫的?是不是你把她藏起來了?”
林震華瞥了一眼那封信,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那笑容里滿是得意:“我早說過,貧賤夫妻百事哀。她那是一時沖動,現在酒醒了,自然知道什么才是好日子。她沒回來,她剛才給我打了電話,說不想見你,連夜坐車走了,去南方散心了。”
“我不信!我要見她!她不可能這么絕情!”我想往屋里闖。
“啪!”
林震華一棍子抽在我的肩膀上,痛得我鉆心。
“滾!”他指著我的鼻子,聲色俱厲,“陳鋒,你要是再敢來騷擾我們家,我就報警抓你流氓罪!婉婉已經做了選擇,你給自己留點臉吧!你這種人,注定一輩子爛在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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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在我面前重重關上。
我站在樓道里,聽著里面死一樣的寂靜,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那一晚,我在火車站坐了一夜。沒有去廣州的票,也沒有看見林婉的身影。
第二天,我辭職了。
我不信林婉是那種人,那個在暴雨里陪我站了一夜的姑娘,怎么可能因為一盆洗臉水就變心?一定有誤會,一定有隱情。
我變賣了家里值錢的東西,其實也就是那臺收音機,背著一個蛇皮袋,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那一找,就是二十年。
80年代初的廣州,亂得像一鍋粥,但也充滿了黃金。我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拿著林婉的照片,穿梭在大街小巷。
我睡過天橋底下,被聯防隊當盲流抓進去過,蹲了半個月號子。出來后,我在建筑工地搬過磚,在飯店洗過盤子,跟人搶剩飯吃。
每到一個地方,我就貼尋人啟事。
“林婉,如果你看到了,給我回個信。我不怪你,我只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可是,石沉大海。
日子久了,心里的痛慢慢變成了恨,又變成了不甘。
我不甘心就這么被甩了。我想,也許林震華說得對,是因為我窮。如果我有錢了,林婉是不是就會后悔?是不是就會回來找我?
90年代,趕上了下海潮。我憑著在鍋爐房練出來的狠勁和吃苦耐勞,在深圳搞起了電子元件倒買倒賣。
我不要命地賺錢。別人不敢接的單子我接,別人不敢闖的路我闖。為了搶一單生意,我被人用刀頂著脖子也沒眨眼。
我從騎三輪車送貨,到開了自己的鋪面,再到有了自己的工廠。
我成了陳老板。但我身邊從來沒有女人。
有人給我介紹對象,我都拒絕了。哪怕是生意場上那些往身上撲的女人,我也沒碰過。
每次夜深人靜,我都會拿出那張發黃的信紙看。字跡已經模糊了,但我心里的疤痕卻越來越硬。
我要等。我要等到有一天,開著大奔回到紅星廠,站在林婉面前,把錢砸在桌子上,問她一句:“現在,我配得上你了嗎?”
2000年,千禧年到了。紅星紡織廠早就倒閉改制了。林震華退休多年,聽說得了偏癱,住進了老舊的安置房。
我想,是時候回去做個了斷了。
05
黑色的奔馳轎車緩緩駛入那條熟悉的街道。
路兩邊的梧桐樹粗了不少,遮天蔽日,但房子卻顯得更破舊了。那些曾經讓我仰視的家屬樓,現在看來就像鴿子籠一樣寒酸,墻皮脫落,露出里面的紅磚。
我整理了一下西裝,提著兩瓶茅臺和一些高檔補品,上了樓。
我有種衣錦還鄉的快感,又有一種即將揭開傷疤的恐懼。
敲門。
“誰啊?”
門開了,露出一張蒼老的臉。是老張。
“老張,這煙是軟中華,二十年前你就是想聞個味兒都難,現在我給你整一條。”
我把那條紅色的煙盒拍在掉漆的三合板桌面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灰塵在夕陽的光柱里亂舞。
坐在我對面的老張,早就沒了當年給廠長開車時的神氣。他穿著一件領口磨破的老頭衫,手里捏著旱煙袋,渾濁的眼珠子死死盯著那條煙,喉結上下滾動,像個餓死鬼。
“陳……陳老板。”老張的手哆嗦著伸向那條煙,指甲縫里全是黑泥,“你這是干啥?這么貴的東西……”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背,力道大得讓他那是枯樹皮一樣的手背瞬間發白。我盯著他的眼睛,把臉湊近,壓低聲音說:
“我不跟你繞彎子。我就問一件事,問完,這煙歸你,這桌上的兩萬塊錢也歸你。”
老張看著那疊紅色的鈔票,呼吸急促起來,但眼神里卻閃過一絲慌亂,甚至可以說是恐懼。他把手縮了回去,端起缺口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掩飾著抖動。
“你想問……大小姐的事?”
“對。”我咬著牙,“二十年了。我查了海關,查了戶籍,廣州根本沒有林婉這個人。當年那晚,是你開吉普車送她走的。她到底去哪了?或者是……誰把她接走的?”
“哐當”一聲。
老張手里的搪瓷缸子沒拿住,掉在地上,摔掉了一塊瓷,水灑了一褲襠。他顧不上擦,整個人像是被抽了筋,癱在椅子上,嘴唇哆嗦得發紫。
“陳鋒啊……你別問了……都過去半輩子了……林廠長人都廢了,你還圖個啥啊……”
“我圖個明白!”我猛地站起來,凳子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尖叫,“她要是活著,為什么二十年不給我寫一個字?她要是嫁人了,為什么連個影子都查不到?老張,你今天如果不說實話,我就把你當年偷油倒賣的事捅給派出所,雖然過了這么多年,但這筆賬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難受!”
老張早已被良心折磨了二十年,此刻徹底崩潰了,他突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陳鋒啊,你別找了……這二十年,你也別恨了。婉兒小姐她……她從來就沒出過那間院子啊!”
陳鋒腦子“嗡”的一聲,仿佛聽不懂人話:“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