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那晚我全看見了,你爸媽是裝的。”
簡寧的手冰涼,抖得像寒風中的落葉。
我腦子“嗡”的一聲,看著她慘白的臉,半天說不出話。
就在半小時前,清明掃墓回來的路上,她還好好的。
可路過隔壁那棟荒廢多年的空房時,她卻突然掙開我的手,對著那扇破木門,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我爸馮衛國的臉,瞬間就變了。
這一切,都得從我決定帶簡寧回鄉下老宅說起。
01
三天前,城里的公寓。
我剛結束一個線上會議,摘下耳機,就看見簡寧正蹲在客廳地板上,仔細清點著行李箱旁邊的禮品盒。
“這兩罐是特級龍井,給叔叔的。這個燕窩……阿姨吃了會不會覺得太貴重?”她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掩不住的緊張。
這是我第一次帶她回老家掃墓,也是她第一次正式見我爸媽。
我走過去,從背后輕輕環住她:“傻瓜,你人去了他們就最高興了,買這么貴的東西干嘛。”
“那不行,第一次上門,禮數得到位。”簡寧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胳膊,“快去把你的換洗衣服收拾好,別又落下睡衣。”
簡寧就是這樣,永遠比我細心周到。
我們交往兩年,她陪我度過了創業最難的瓶頸期,我早就認定她是我這輩子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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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媽人特好,特別樸實,你放輕松就行。”我一邊往行李箱里塞著充電器,一邊安慰她。
“我知道,但還是緊張。”簡寧笑了笑,“萬一叔叔阿姨覺得我太瘦了,不能生養怎么辦?”
“胡說八道。”我被她逗樂了,抓起手機,“高鐵票我訂好了,明早八點,你鬧鐘設了沒?”
“設了三個。”
窗外是城市傍晚密集的車流聲,屋里是我們收拾行裝的細碎聲響,一切都溫暖而尋常。
我怎么也想不到,這次再尋常不過的回鄉,會掀起那樣一場風暴。
02
第二天,高鐵呼嘯著穿過大片的平原。
這是簡寧第一次踏上我老家的土地。
出了高鐵站,又轉了一個多小時的城鄉大巴,空氣里才漸漸有了熟悉的、混著泥土和草木的潮濕氣味。
“前面那個村口,看見沒?那棵大槐樹。”我指給簡寧看,“過了那就到了。”
簡寧好奇地扒著車窗往外看,小聲說:“空氣真好,比城里舒服。”
“以后退休了咱也回來蓋個小院。”我笑著說。
大巴在村口停下,我拉著兩個大行李箱,簡寧背著包,剛拐進巷子,就遠遠看見兩個人影站在老宅門口張望。
是我爸媽。
“爸!媽!”我喊了一聲。
我媽張慧一個箭步沖了上來,根本沒看我,一把就抓住了簡寧的手:“哎喲!這就是簡寧吧!哎喲這閨女,長得真俊!”
她的熱情有點超乎我的預料,嗓門大得整條巷子都聽得見。
簡寧顯然也被這陣勢驚到了,有些拘謹地喊:“叔叔好,阿姨好。”
“好,好!快,快進屋!”我媽張慧熱情得幾乎是“架”著簡寧往里走,一邊走一邊上下打量,“路上累壞了吧?快坐下歇歇!碩子,還不趕緊倒水去!”
我爸馮衛國跟在后面,笑著接過我手里的行李箱。
他還是老樣子,話不多,背有點駝了,沖我點了點頭:“回來了。”
“爸,箱子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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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沒多沉。”他拎著箱子往屋里走,腳步很穩。
剛一進客廳,一股濃郁的飯菜香就撲面而來。
八仙桌上已經擺滿了七八個盤子,雞鴨魚肉,全是硬菜。
“阿姨,這……這也太豐盛了。”簡寧受寵若驚。
“不豐盛!你第一次來,可得多吃點!”我媽張慧把簡寧按在椅子上,又旋風似的沖進廚房,端出最后一碗湯,“快嘗嘗阿姨的手藝!”
我爸馮衛國也從里屋出來,把我們帶來的禮物放到一邊,對簡寧說:“別客氣,就當自己家。”
“謝謝叔叔。”簡寧顯得很乖巧。
我看著爸媽對簡寧這股熱情勁兒,心里松了口氣。
看來,我之前的擔心是多余的。
03
晚飯的氛圍,熱烈得幾乎有些失真。
我媽張慧幾乎把整盤的紅燒肉都推到了簡寧面前:“簡寧,快吃!多吃點!你們城里姑娘就是太瘦了,得多補補!”
“阿姨,夠了,我碗都快滿了。”簡寧有些招架不住,但還是禮貌地夾起一塊。
“聽阿姨的,沒錯!”我媽又給她盛了一大碗雞湯,“這雞是自家養的,大補!”
我爸馮衛國在旁邊喝著悶酒,話不多,但時不時會插一句:“吃,別客氣。”
酒過三巡,我媽的話匣子徹底打開了。
她放下筷子,眼圈忽然有點紅:“碩子,你不知道,你爸這身體,是越來越不行了。”
我心里一緊:“怎么了?上次打電話不還說挺好?”
“報喜不報憂唄!”我媽嘆了口氣,指了指我爸的腿,“老寒腿,一到陰雨天就疼得站不住。上次去鎮上看,醫生說要多休養,不能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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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瞪了她一眼:“吃飯呢,說這個干嘛。”
“我就是要說!”我媽聲音拔高了點,“我們倆在家里,省吃儉用,就盼著你好。你爸這腿,就是年輕時太拼了,落下的病根。”
我爸默默地又喝了一口酒,沒再反駁。
我心里一陣酸楚:“爸,回頭我帶你去市里大醫院,好好查查。”
簡寧一直安靜地聽著,沒怎么說話。
她只是在桌子底下,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飯后,我媽收拾碗筷,我爸去院子里踱步。
我和簡寧回到給我們準備的客房。
房間是老式的磚房,但被褥都是新曬的,有陽光的味道。
“怎么樣?我爸媽就是太熱情了。”我關上門,笑著對簡寧說。
簡寧卻沒笑。
她幫我整理著被角,猶豫了幾秒鐘,才輕聲開口:“馮碩,叔叔的腿……真的有阿姨說的那么嚴重嗎?”
我一愣:“什么意思?”
“我下午看他拎著兩個大行李箱,上臺階的時候,腳步特別穩,一點都看不出腿腳不便的樣子。”簡寧的觀察力一向敏銳。
我失笑,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啊,想多了。”
“我爸那是老毛病,時好時壞。再說了,當著未來兒媳婦的面,他能喊疼嗎?那不是我爸的性格,他就是硬撐。”
我把這歸結為父親的固執和好面子。
“可能吧。”簡寧點了點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她轉過身,看著窗外黑漆漆的院子,輕聲說:“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去掃墓。”
04
第二天,清明。
天剛蒙蒙亮,我就被我媽的動靜吵醒了。
早飯后,我媽留在家里準備祭品,我爸讓我去村東頭的小賣部買點黃紙和香燭。
簡寧說想跟我一起在村里轉轉,便一道出了門。
清晨的村莊很安靜,空氣里混著露水和柴火的清香。
“那邊就是我小學的舊址,早就荒廢了。”我指給她看。
“你小時候挺淘氣的吧?”簡寧笑著問。
“那當然,這片地我熟……”
正說著,迎面走來一個提著菜籃子的中年婦女,是隔壁的張嬸。
“喲,這不是碩子嗎?出息了,帶媳婦回來了?”張嬸的大嗓門隔著老遠就傳了過來。
“張嬸早。”我禮貌地打招呼,“這是我女朋友,簡寧。”
“真漂亮!”張嬸上上下下打量著簡寧,“還是碩子有本事,不像你爸媽,守著個老宅子。哎,對了……”
她忽然壓低了聲音,朝我們身后那排房子努了努嘴:“你們隔壁……老王家那房子,你們可別靠近啊。”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那是我家隔壁的院子,門窗緊閉,顯得有些破敗。
“老王家?怎么了?”我常年在外,對村里的事知道得不多。
“你還不知道?”張嬸一臉神秘,“老王,就那個孤寡老頭,去年冬天,死在屋里了!”
簡寧的腳步微微一頓。
張嬸“嘖”了一聲:“死了快一個禮拜才被發現,都臭了!哎喲,可憐是真可憐,但也晦氣!你們剛回來,可別往那邊走。”
“行,知道了張嬸,我們先去買東西了。”我拉著簡寧趕緊走開。
“那……老王他是怎么死的?”簡寧忽然回頭問了一句。
“還能怎么死,一個人,又冷又餓,估計是病死的唄。”張嬸擺擺手,“不說了,晦氣。”
買完東西,我們和爸媽在村口會合,一起往后山的墓地走去。
祖墳打理得很干凈。
我爸馮衛國熟練地點香、燒紙,動作一絲不茍。
我媽張慧則在旁邊念叨著,讓祖宗保佑我工作順利,保佑我和簡寧早日成婚。
一切都和往年一樣,莊重而平靜。
掃墓結束,我爸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土。
他看著滿山的墳塋,忽然嘆了口氣:“人這一輩子,圖個啥呢。你看那邊的孤墳,連個上香的人都沒有。”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邊是村里一些無后之人的安葬地。
“就像老王。”我爸的聲音有些感慨,“人一走,啥都沒了。”
我媽也接話:“可不是,所以說,人還是要積德行善,圖個心安。”
我看著父母有些佝僂的背影,心中滿是敬重。
他們就是這樣樸實、善良,一輩子與人為善。
簡寧走在我身邊,她抬頭看了我爸媽的背影一眼,眼神里有些復雜,但什么也沒說。
05
下山的必經之路,要穿過村子,路過我們家那條巷子。
也必然會路過張嬸口中那棟“晦氣”的空房——老王的家。
那棟房子比我家的更破舊,院門上掛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銅鎖,門板上還貼著褪色的封條,看起來已經很久沒人碰過了。
我媽顯然也想到了張嬸的話,嘀咕了一句:“快走快走,晦氣。”
她拉著我爸,加快了腳步。
我正要拉著簡寧跟上,可簡寧卻突然停住了。
她站在那扇破舊的木門前,一動不動。
“簡寧?怎么了?”我問。
她沒有回答我。
她的臉色,在清晨的陽光下,白得像一張紙。
她只是死死地盯著那把銅鎖,身體開始微微發抖。
“簡寧?”我察覺到不對勁,伸手去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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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的手碰到她胳膊的瞬間,她做出了一個讓我、甚至讓我爸媽都驚駭欲絕的動作。
簡寧掙脫了我的手。
她往后退了兩步,然后直挺挺地,對著那扇緊閉的空房大門,跪了下去。
“咚!”
她重重地磕了第一個頭,額頭砸在青石板上,發出了悶響。
“咚!”第二個。
“咚!”第三個。
巷子里死一般寂靜。
我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
“啊——!”
一聲尖利到變調的叫聲劃破了寂靜,是我媽張慧!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指著簡寧,聲音都在發顫:“你!你干什么!你瘋了?!對著個死人屋子磕頭!你、你沖撞了什么啊!”
她不是在責備,更像是在極度的驚恐中崩潰了。
而我爸馮衛國,他的反應比我媽更可怕。
他沒有叫,他只是猛地轉過身,那張剛剛還在墓地感慨“積德行善”的臉,此刻“唰”的一下,血色褪盡,變得鐵青。
他的嘴唇哆嗦著,死死瞪著跪在地上的簡寧,那眼神,不是錯愕,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我無法形容的,像是秘密被戳穿的、極致的恐慌。
“你……你……”他指著簡寧,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簡寧!你快起來!你到底怎么了!”我沖過去,手忙腳亂地想把她拉起來。
簡寧的身體很僵硬,任由我把她拽了起來。
她沒有哭,只是抖得更厲害了,眼神空洞地看著地面。
“回家!趕緊回家!”我爸幾乎是低吼出聲,他率先轉身,腳步踉蹌地沖回了家。
我媽也連滾帶爬地跟了進去,連祭品籃子都掉在了地上。
壓抑的氣氛凍結了整條巷子。
我拉著冰冷的簡寧,回到了老宅。
院子里空無一人,爸媽都躲進了他們自己的房間。
我把簡寧拉進了我們的客房,“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簡寧!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道你剛才那樣,我爸媽多難堪嗎?那是不吉利的……”
我的責問戛然而止。
因為簡寧轉過身,用她那雙滿是恐懼的眼睛看著我。
她抓住了我的手,手心全是冷汗,冰得刺骨。
她的嘴唇哆嗦著,聲音壓得極低,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馮碩……”
“老公,那晚我全看見了。”
“你爸媽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