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營生,都掛在院子里那幾排鐵鉤上。
我叫周坤,在這座城市的城中村租了個帶院子的小平房。白天,我在屠宰場上班,揮汗如雨,掙的是份辛苦錢。而晚上,這間小院,就是我的第二份“屠宰場”。我靠著單位里的人脈,能拿到最新鮮的豬后臀和五花,用祖傳的方子,腌制成臘肉和風干腸。
這手藝,是我的根,也是我在這座冰冷城市里,唯一的念想。我指望著靠這些臘肉,攢夠錢,回老家蓋個新房。
可最近,我的“念想”,總是在莫名其妙地減少。
昨天剛掛上去的一整條五花臘肉,今天早上就只剩下一截孤零零的麻繩,在晨風中搖晃。
“他娘的,又來了!”我一拳砸在院墻上,震得墻皮簌簌往下掉。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五次了。
我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干的。除了對門孫大媽家那條叫“黑炭”的畜生,沒人有這個膽子,也沒這么大的嘴。
孫大媽家那條藏獒,說是藏獒,其實就是一條體型巨大、毛色黑亮的雜種猛犬。壯得像頭小牛犢,站起來比我還高。最要命的是,孫大媽從不拴繩,就任由它在這片本就擁擠的城中村里橫沖直撞。
鄰居們都怕,尤其是家里有小孩的,見了“黑炭”都繞著走。可孫大媽不以為然。
“我們家黑炭通人性,從來不咬好人!”她總是這么叉著腰,對著那些敢怒不敢言的鄰居們嚷嚷。
可現在,它不咬人,它開始偷我的命根子了。那一塊塊臘肉,是我一刀一刀割出來的,是我一宿一宿守著熏出來的,是我未來的指望。
我看著那根空蕩蕩的麻繩,捏了捏拳頭。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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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我拎著那根被咬斷的麻繩,敲響了對門孫大媽家的鐵門。
開門的是孫大媽,她穿著一身印著牡丹花的睡衣,看到是我,三角眼一吊,沒什么好氣。
“干嘛?一大早的,奔喪啊?”
我強壓著火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
“孫大媽,我想跟您談談您家狗的事。”
“狗?我家黑炭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她靠在門框上,一副準備吵架的架勢。
我把手里的麻繩遞到她面前:“您看這個。這是我家掛在院子里晾的臘肉繩子,今天早上起來,肉沒了,就剩下這個了。這上面,還有牙印呢。”
孫大媽瞥了一眼,嗤笑一聲:“一根破繩子,你想說什么?來我們家黑炭?你哪只眼睛看見了?”
“這片地方,除了您家黑炭,還有哪條狗能跳進我家半人高的院墻,還能把掛在那么高地方的肉給叼走?”我的聲音開始控制不住地提高。
“那誰知道?沒準是你自己晚上做夢吃了,賴到一條狗身上!”她雙手一攤,開始耍無賴,“再說了,就算是我們家黑炭嘴饞,不就吃你一塊破肉嗎?你一個大男人,跟條狗計較什么?出息!”
“那不是一塊破肉!那是我拿來賣錢的!”我感覺自己的血都涌上了頭頂,“這個月,已經是第五次了!五條臘肉,小一千塊錢!您說,這事怎么算?”
“怎么算?我哪知道怎么算?”孫大媽的嗓門比我還大,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了,“有本事,你找黑炭要去啊!它吃了你的,你讓它給你吐出來!跟我嚷嚷什么?一條畜生,我還能管得住它吃喝拉撒?”
就在這時,屋里走出來一個睡眼惺忪的男人,是孫大媽的老伴,老孫頭。
“吵什么吵?一大早的。”他看了我一眼,不耐煩地說道,“小周,為這點小事至于嗎?不就是塊肉嗎?我們家黑炭吃了,那是瞧得起你家的肉。再說了,我們養條狗看家護院,也保障了你們這片的安全,吃你塊肉怎么了?就當是交保護費了!”
“保護費?”我被他這句話氣得笑了出來,“它不咬人就謝天謝地了!還保護我們?”
“你這人怎么說話呢?!”孫大媽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了毛,“我們家黑炭怎么就咬人了?你少在這里咒它!我告訴你,你要是再敢因為這點破事來煩我們,我就放黑炭咬你!你信不信?”
她說完,“砰”的一聲,就把大門給關上了。
我站在門口,手里攥著那根冰冷的麻繩,聽著門里傳來孫大媽的叫罵聲:“什么玩意兒,窮瘋了!一塊肉都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活該一輩子受窮!”
我的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發抖。
但慢慢地,我平靜了下來。我沒有再敲門,也沒有再跟他們爭辯。
我只是轉過身,默默地走回了自家院子。
我看著院子里剩下的那些臘肉,眼神,一點一點地,變得冰冷。
我明白了,跟他們這種人,是講不通道理的。
從那天起,我不再吭聲了。
03
第二天傍晚,我下班回家。
剛走到巷子口,就看到那條叫“黑炭”的藏獒,正趴在孫大媽家門口打盹。它看到我,喉嚨里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呼嚕聲,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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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像往常一樣繞開,而是徑直朝它走了過去。
在離它還有三四米遠的時候,我停下了腳步。
我從隨身攜帶的布袋里,掏出了一塊東西,朝它扔了過去。
那不是臘肉。
那是一塊我從屠宰場里帶出來的,帶著血絲的、新鮮的豬里脊。這是整頭豬身上最嫩的部位,平時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啪嗒”,肉塊落在了黑炭面前的地上。
它愣了一下,警惕地站了起來,對著那塊肉,嗅了嗅。然后,他抬起頭,用那雙兇狠的眼睛,疑惑地看著我。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它。
最終,對血肉的原始渴望,戰勝了它的警惕。它低下頭,一口將那塊里脊肉叼了起來,三兩下就吞進了肚子里。吃完,它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邊的血水,再次看向我。
我沒有再理它,轉身走進了自家院子。
從那天開始,這成了我和她之間,一個無聲的約定。
我每天下班,都會從屠宰場里,帶回一塊最新鮮、血水最足的生肉。有時候是里脊,有時候是帶骨的肋排,有時候甚至是溫熱的豬心和豬肝。
我不再心疼那些臘肉。因為我知道,要讓一頭野獸臣服,你不能用它偷來的東西去討好它。你要給它更好的,給它它從未吃過的,給它能喚醒它最原始本能的東西。
黑炭很聰明。
一個星期后,它不再對我低吼。它會在每天傍晚的同一時間,準時地等在巷子口。看到我回來,它會站起來,搖動那根粗壯的、像鋼鞭一樣的尾巴。
半個月后,它再也沒有踏進過我的院子,也沒有再碰過我掛在鉤子上的任何一塊臘肉。在它眼里,那些風干的、硬邦邦的肉干,和我每天投喂給它的、新鮮多汁的血食比起來,簡直就是索然無味的垃圾。
它開始把我,當成了它唯一的、可靠的食物來源。
鄰居們都覺得不可思議。
“小周,你這是給那畜生灌了什么迷魂湯了?怎么現在見你跟見了親爹似的?”隔壁的王嬸好奇地問。
我只是笑了笑,沒有解釋。
“大概是……不打不相識吧。”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和他之間,不是“不打不相識”。
我正在用屠夫的方式,用它聽得懂的語言,一點一點地,改寫著它的本能,重塑著它的規矩。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黑炭”對我的態度,已經從最初的“忠誠”,演變成了一種近乎于“依賴”的討好。只要我一出現,它就會立刻湊上來,用它那顆碩大的頭顱,親昵地蹭我的褲腿。
而孫大媽,似乎也樂見其成。她大概覺得,我這是認慫了,服軟了,用這種方式來討好她家的狗,換取安寧。她看我的眼神里,總是帶著一種勝利者的、輕蔑的笑意。
我依舊沒有吭聲。
我只是在等。
等一個合適的時機,等我種下的這顆種子,結出它應有的,果實。
04
那一天,和過去一個月里的任何一天,都沒有什么不同。
早上,我照常起床,準備去上班。
剛打開院門,我就感覺到了今天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巷子里,圍著不少鄰居,正對著孫大媽家門口的方向,指指點點,小聲地議論著。
“怎么回事啊?一大早的。”
“不知道,就聽到孫大媽在家里哭,哭得撕心裂肺的。”
“不會是老孫頭出什么事了吧?”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我鎖好門,像個沒事人一樣,朝巷子口走去。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由遠及近的鳴笛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一輛白色的救護車,閃著燈,呼嘯著沖進了狹窄的巷子,最終,停在了孫大媽家的門口。
車門打開,幾個穿著白色制服的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行色匆匆地沖進了孫大媽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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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們的議論聲更大了。
“天吶!真出事了!”
“到底怎么了?是老孫頭還是孫大媽?”
我停下了腳步,混在人群里,冷漠地看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
沒過多久,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從院子里走了出來。擔架上躺著一個人,身上蓋著白布,看不清是誰。孫大媽披頭散發地跟在后面,哭得幾乎要昏厥過去,嘴里語無倫次地喊著什么。
我注意到,那條叫“黑炭”的藏獒,并沒有出現。
救護車很快就呼嘯著離開了,留下一群驚魂未定的鄰居。
社區的治安員老張,正拿著個本子,在跟幾個目擊的鄰居問話。他看到我,朝我走了過來。
“小周,你剛才在家,聽到什么動靜沒有?”老張的臉色很難看。
“沒聽到。”我平靜地搖了搖頭,“我剛起床準備上班。張哥,這是……出什么事了?是孫大媽還是孫叔?”
老張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臉上浮現出一絲后怕和難以置信的神情。
“都不是。”
“都不是?”我故作驚訝。
“是孫大媽她自己……”老張的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似乎也在努力消化這個離奇的消息,“唉,別提了,太慘了……”
我看著他,沒有追問。我知道,他會自己說下去的。
老張左右看了一眼,湊到我耳邊,用一種極其古怪的、仿佛在講述一個恐怖故事的語氣,說道:
“剛才急救的醫生,在里面跟她問情況,我就在門口聽了一耳朵……”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回憶那個讓他感到不適的場景。
“醫生說,從她身上的傷口來看,這根本不是生了什么病,也不像是意外摔倒……”
老張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驚恐,一字一句地,對我說道:
“醫生說,她這個樣子,倒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