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當家的吧,他要是走了,我們這個家就散了?!?/strong>
病房里,女人的哭聲壓得很低,卻字字鉆心。
那位從省城來的大專家,手里拿著厚厚的病歷,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他突然摘下眼鏡,目光如炬地盯著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問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話:
“這半年來,是不是他每天都在給那個流浪漢的碗里,故意放一大勺鹽?”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這一勺鹽,究竟是謀財害命的毒藥,還是救命的稻草?
01
冬天的風像是帶了刀子,刮在人臉上生疼。
位于老城區(qū)拐角處的“三平老面館”,此時剛卸下中午那一陣的忙碌。
老板駱三平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腰板挺直,手腳麻利。
他一邊擦著油膩膩的桌子,一邊對著手里的賬本嘆氣。
這年頭,實體店生意難做,面粉漲價,房租也漲,唯一不漲的就是這一碗面的價格。
駱三平是個實在人,覺得自己寧可少賺點,也不能虧了街坊鄰居的嘴。
就在他準備到門口抽根煙透透氣的時候,一個黑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頭發(fā)像打了結的枯草,臉上滿是污垢,看不清年紀。
這男人縮在面館門外的背風處,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店里食客還沒收走的空碗。
那眼神里全是渴望,喉結上下滾動著,顯然是餓極了。
駱三平心里咯噔一下,這世道,誰都有個落難的時候。
但他心里也犯嘀咕,這種流浪漢,要是招惹上了,以后天天賴在門口,生意還做不做了?
要是碰上那種職業(yè)騙吃騙喝的,更是一身麻煩。
駱三平把煙頭掐滅,在心里做了個決定。
既然看見了,總不能讓人餓死在自家門口,那是損陰德的事。
給肯定是要給的,但得有個法子,讓他吃飽了這頓,下頓別想著再來賴賬。
駱三平轉身回了后廚,抓了一把堿面扔進滾水里。
鍋里的水翻滾著白浪,熱氣騰騰。
他撈起面條,那是實打實的二兩面,分量很足。
就在調味的時候,駱三平的手頓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門口那個瑟瑟發(fā)抖的身影,咬了咬牙,拿起了鹽罐子。
“若是真的餓極了,咸點苦點也能咽下去;若是裝模作樣騙吃喝的,吃一口肯定得吐,也就知難而退了?!?/p>
抱著這種既想行善又怕惹禍的小市民心態(tài),駱三平狠狠地挖了一大勺鹽。
這勺鹽下去,別說是一個人,就是一頭牛估計都得齁得慌。
為了掩蓋罪證,他又特意淋了一勺紅油臊子,把那勺鹽嚴嚴實實地壓在了碗底。
端著這碗特制的“加料面”,駱三平走到了門口。
“哎,那誰,給你的?!?/p>
駱三平的聲音很粗,把那個流浪漢嚇了一哆嗦。
流浪漢抬起頭,眼神有些渾濁,看起來似乎聽不懂話,是個啞巴,或者是腦子不太靈光。
但他看懂了駱三平遞過來的碗。
那一瞬間,流浪漢的眼睛里像是有了光。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那雙手黑得像炭,指甲縫里全是泥。
他接過碗,連筷子都沒拿穩(wěn),直接蹲在了臺階上。
駱三平就站在一旁看著,心里其實挺不是滋味。
他甚至做好了準備,等這人吃第一口吐出來罵人的時候,他就把人轟走。
然而,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個流浪漢夾起一大筷子面,根本沒有咀嚼,直接吞了下去。
緊接著是第二口,第三口。
那碗底可是有一大勺鹽??!
駱三平自己做飯若是手抖放多了鹽,那可是苦得難以下咽的。
可眼前這個流浪漢,吃得津津有味,仿佛那是這世上最美味的珍饈。
吃到最后,面條沒了。
流浪漢端起碗,仰起脖子。
“咕咚、咕咚。”
那咸得發(fā)苦的面湯,竟然被他喝得一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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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三平看得喉嚨發(fā)緊,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覺得嘴里都有股咸味。
這人是餓成了什么樣,連咸味都嘗不出來了嗎?
吃完后,流浪漢用袖子抹了抹嘴。
他站起身,對著駱三平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腰彎得很低,甚至有些卑微。
然后,他默默地把碗放在臺階上,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駱三平望著他的背影,心里那個原本用來防御的“小九九”,突然崩塌了。
一種說不出的酸楚涌上心頭。
“這人,怕是真遭了大罪了。”他喃喃自語。
本來以為這事就這么過了。
誰知道第二天中午,生意剛忙過那一陣,那個身影又準時出現(xiàn)在了墻角。
還是那個位置,還是那個渴望的眼神,不吵不鬧。
駱三平看著他,嘆了口氣。
“罷了,一碗面而已,能把自家吃窮了不成?”
他又去煮了一碗面。
這一次,他猶豫著拿起了鹽勺。
昨天放了那么多鹽,這人吃得那么香,是不是這流浪漢口味特別重?
或者是流浪久了,身體里缺鹽分?
駱三平雖然不懂醫(yī)術,但聽老一輩人說過,人不吃鹽沒力氣。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雖然沒像昨天放得那么離譜,但還是比給普通客人做的面,多放了半勺鹽。
依然是那一勺紅油臊子蓋在上面。
流浪漢接過面,依然是狼吞虎咽,依然是把面湯喝得干干凈凈。
吃完,依然是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然后離開。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
春去秋來,轉眼就是半年。
這半年里,那個流浪漢成了三平面館門口的一道“固定風景”。
周圍的鄰居也都習慣了,偶爾有人還會指指點點,說駱老板是個大善人。
駱三平每次聽到這話,臉都有些發(fā)燙。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半年來,他給流浪漢煮的每一碗面,都是“特制”的。
每一碗,都比正常人的咸很多。
奇怪的是,他發(fā)現(xiàn)這個流浪漢每次來的時候,都是大汗淋漓,手腳有些輕微的抖動。
可只要那碗咸面湯下肚,這人的精神頭似乎就好了一些,手也不抖了。
駱三平在心里琢磨,這人該不會是個“鹽罐子”托生的吧?
雖然兩人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因為流浪漢似乎真的是個啞巴。
但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兩人之間建立了起來。
有時候店里忙,流浪漢吃完面不走,會主動幫著把門口的垃圾桶提去倒掉。
有時候剛送來的蔬菜重,流浪漢會默默搭把手搬進屋。
駱三平的老婆劉桂英,是個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一開始她還埋怨丈夫:“咱家也不是開善堂的,這一天一碗面,一個月就是好幾百塊錢呢?!?/p>
駱三平就笑著勸她:“權當是積德了,你看咱們兒子在外面上大學,咱們行善,也是保佑他在外面平平安安?!?/p>
劉桂英聽了這話,也就不再言語,偶爾還會往那流浪漢的碗里多加個鹵蛋。
日子若是能一直這么平淡地過下去,倒也是一種福分。
可人到中年,最怕的就是無常。
生活這碗面,有時候你根本不知道下一口吃到的是肉,還是沙子。
變故發(fā)生在一個尋常的午后。
那天,駱三平像往常一樣站在灶臺前甩面。
鍋里的水汽蒸騰著,熏得人臉發(fā)紅。
突然,駱三平覺得眼前一黑。
一種前所未有的眩暈感像大錘一樣砸向他的后腦勺。
他手里的漏勺“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緊接著,他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當家的!你怎么了!”
劉桂英尖銳的哭喊聲打破了面館的嘈雜。
正在門口吃面的流浪漢,聽到聲音,猛地站了起來。
他手里的碗摔得粉碎,那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驚恐和焦急的神色。
他沖進店里,看著口吐白沫、人事不省的駱三平,喉嚨里發(fā)出了“啊啊”的嘶吼聲。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著救護車呼嘯而來,將那個每天給他一碗面的人拉走。
面館的卷簾門拉上了。
門口的那一灘面湯,很快就干涸了,只留下一層白白的鹽漬。
像是某種未說完的預言,在這個寒冷的季節(jié)里,顯得格外刺眼。
駱三平這一倒,整個家就像塌了天。
劉桂英從沒覺得醫(yī)院的走廊有這么長,這么冷。
診斷書一張接一張地下,卻沒一個好消息。
醫(yī)生的話像冰碴子一樣往心窩里扎。
“顱內高壓。”
“疑似嚴重的神經系統(tǒng)炎癥?!?/p>
“腦干受損。”
各種專業(yè)的名詞,匯成了一個絕望的結論:如果不盡快轉到大醫(yī)院找專家手術,人可能就沒了。
就算手術,成功率也不到三成。
短短半個月,家里的積蓄像流水一樣花出去了。
那個原本充滿煙火氣的面館,也貼上了“暫停營業(yè)”的告示。
流浪漢每天還會來。
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門關了,那個給他面吃的人不見了。
他就像一條被遺棄的老狗,每天在緊閉的卷簾門前蹲坐很久。
直到天黑透了,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而在市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外,劉桂英的眼淚都快流干了。
她握著那張剛剛下達的病危通知書,感覺手里的紙有千斤重。
親戚朋友們能借的都借了,大家都勸她想開點。
“桂英啊,實在不行,就帶老三回家吧,別讓人最后遭罪了?!?/p>
這話聽著殘酷,卻是很多普通家庭面對重病時不得不做的選擇。
劉桂英咬著嘴唇,搖著頭,眼神渙散卻又固執(zhí)。
“不行,只要有一口氣,我就不能放棄他?!?/p>
也許是這份執(zhí)著感動了上蒼,也許是駱三平平日里積攢的善意有了回響。
就在劉桂英走投無路的時候,主治醫(yī)生帶來了一個消息。
“省城有一位神經內科的頂尖專家,叫沈長風,正如好在我們市里做學術交流?!?/p>
“我已經托人聯(lián)系了,沈教授答應來看一眼?!?/p>
“這是最后的機會了?!?/p>
聽到“沈長風”這個名字,劉桂英并不熟悉,但周圍的醫(yī)護人員眼神里都透著敬畏。
據(jù)說,那是在全國都能排得上號的泰斗級人物。
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也要死死抓住。
等待專家的過程,每一秒都是煎熬。
劉桂英透過重癥監(jiān)護室的玻璃,看著身上插滿管子的丈夫。
那個曾經能扛著百十斤面粉健步如飛的漢子,現(xiàn)在卻脆弱得像一張紙。
“三平啊,你可一定要撐住。”
“門口那個啞巴還等著你的面呢。”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提那個啞巴,也許是因為那是丈夫生前最后還在掛念的事。
而在醫(yī)院的另一頭,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駛入。
車門打開,走下來一位身穿風衣、氣質儒雅卻不失威嚴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沈長風。
他的眉頭緊鎖,似乎心事重重。
不僅僅是因為即將面對的疑難雜癥,更是因為他這次來這個城市,還帶著一份私人的隱痛。
他在尋找一個人。
但現(xiàn)在,他必須先履行醫(yī)生的職責。
02
醫(yī)院的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這種味道對于劉桂英來說,已經成了絕望的氣息。
沈長風教授走得很快,身后跟著一眾本院的科室主任和實習醫(yī)生。
那種氣場,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讓開道路。
劉桂英局促地站在病房門口,雙手在衣角上用力地搓著。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把滿是紅血絲的眼睛投向這位傳說中的救星。
沈長風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走進了病房。
他拿起掛在床尾的病歷,快速地翻閱著。
每一頁紙翻動的聲音,都像是敲在劉桂英的心上。
“病人的顱壓監(jiān)測數(shù)據(jù)是多少?”沈長風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旁邊的管床醫(yī)生連忙匯報:“一直在280以上,降不下來?!?/p>
沈長風皺了皺眉,拿出聽診器,俯身仔細檢查著駱三平的身體狀況。
他翻開駱三平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捏了捏他的四肢肌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整個病房安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
劉桂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十分鐘后,沈長風直起腰,摘下了聽診器。
他的表情依然嚴肅,看不出悲喜。
“情況很復雜?!鄙蜷L風淡淡地說道,“腦部的炎癥已經波及到了腦干,而且不僅是炎癥的問題,似乎還有一種長期的毒素積累或者是代謝異常。”
聽到“毒素”兩個字,劉桂英的腿一軟,差點癱坐在地上。
“大夫,我們都是老實人,從來不亂吃東西啊,怎么會有毒呢?”
沈長風擺了擺手,示意她冷靜。
“不是吃進去的毒,可能是身體機能罷工后產生的代謝毒素?!?/p>
他轉過頭,看著墻上的腦部CT片子,陷入了沉思。
這個病例確實棘手。
按照常規(guī)的治療方案,此時病人應該已經腦死亡了。
但奇怪的是,駱三平雖然昏迷,生命體征卻有著一種頑強的韌性。
就像是一棵枯樹,雖然葉子落光了,但根還死死地抓著泥土。
沈長風作為醫(yī)生,見過太多的生死。
但他總覺得,這個病人身上,似乎隱藏著某種未被發(fā)現(xiàn)的細節(jié)。
為了制定手術方案,他需要了解更多關于病人生活習慣的信息。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沈長風突然問道。
“開面館的,是個手藝人?!眲⒐鹩②s緊回答。
“面館……”沈長風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
他這次來這個城市尋找父親,線索也是在這一片老城區(qū)斷掉的。
父親患有嚴重的阿爾茨海默癥,也就是俗稱的老年癡呆。
半年前走失的時候,父親身上什么證件都沒帶。
這一百八十多個日日夜夜,對于沈長風來說,是如同煉獄般的煎熬。
他之所以答應來看這個病人,也是因為聽說這家面館就在父親最后出現(xiàn)的大概區(qū)域附近。
這是一種很渺茫的心理寄托,或者說是職業(yè)習慣使然的某種直覺。
“平時工作累嗎?接觸過什么化學物品嗎?”沈長風繼續(xù)追問。
“不累不累,就是起早貪黑?!眲⒐鹩⒁贿吥I一邊說,“就在店里煮面,沒什么化學東西?!?/p>
沈長風點了點頭,似乎在心里排除了某種可能性。
“手術可以做,但風險極大?!鄙蜷L風終于給出了結論,“可能下不了手術臺,也可能成了植物人?!?/p>
“如果你們決定放棄,我也能理解?!?/p>
這是一道殘酷的選擇題。
劉桂英看著病床上臉色蠟黃的丈夫。
她想起了他們剛開店時的樣子,想起了丈夫為了省錢給自己買衣服,大夏天連瓶汽水都舍不得喝的樣子。
“做!”劉桂英突然抬起頭,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勁,“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們就做!”
“哪怕……哪怕最后人沒留住,我也對得起良心。”
沈長風看著這個普通的農婦,目光中多了一絲敬意。
“好,那我親自主刀。”
手術安排在了第二天上午。
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醫(yī)院,大家都在議論,這個面館老板運氣好,竟然能請動沈大教授。
然而,就在手術前的準備階段,發(fā)生了一個小插曲。
劉桂英回家去取換洗衣服和給醫(yī)生準備的紅包——雖然沈長風明確拒絕了,但她心里不踏實。
當她路過自家面館的時候,那個熟悉的身影依然在那里。
那個啞巴流浪漢,正蜷縮在門口。
已經是深秋入冬了,他穿得很單薄,渾身都在發(fā)抖。
看到劉桂英走過來,流浪漢掙扎著站起來。
他指了指緊閉的卷簾門,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發(fā)出“啊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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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里全是焦急的詢問。
劉桂英看著他,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老三病了,住院了,快不行了?!?/p>
她也不管流浪漢聽不聽得懂,更咽著說道:“以后沒面吃了,你走吧,去別處討生活吧?!?/p>
流浪漢似乎聽懂了“病了”和“住院”這兩個詞。
他愣在原地,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慌。
劉桂英沒有多做停留,她還得趕回醫(yī)院。
她從兜里掏出二十塊錢,塞到流浪漢手里,轉身匆匆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那個流浪漢并沒有離開。
他拿著那二十塊錢,呆呆地看著面館的招牌。
然后,他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
他開始順著劉桂英離開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與自己身體的極限做斗爭。
他不知道醫(yī)院在哪里,但他記得劉桂英走去的方向。
這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追隨,就像是一只認定主人的老犬。
在這個冷漠的城市里,那是他唯一感受過溫暖的地方。
晚上,醫(yī)院的走廊里靜悄悄的。
沈長風還在辦公室里研究駱三平的病歷。
窗外的風呼嘯著,像是要把窗戶拍碎。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喧嘩聲。
“哎!你這人怎么回事!這里是醫(yī)院,不能亂闖!”保安的呵斥聲。
緊接著是一陣嘈雜的拉扯聲。
沈長風皺了皺眉,但他并沒有太在意,醫(yī)院這種地方,每天都在上演各種鬧劇。
他揉了揉太陽穴,繼續(xù)盯著CT片子。
片子上,駱三平的大腦血管像是一張錯綜復雜的網,而在某個關鍵的節(jié)點上,有一處極難察覺的陰影。
“這就是關鍵所在?!鄙蜷L風自言自語。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是他的助手小王,神色有些古怪。
“沈教授,下面有個流浪漢,非要往樓上闖。”
“保安攔都攔不住,他是個啞巴,也不會說話,就在那里比劃?!?/p>
“最奇怪的是,他手里攥著一張揉得稀爛的二十塊錢,非要塞給保安?!?/p>
沈長風擺了擺手:“讓保衛(wèi)科處理吧,別影響病人休息。”
小王點了點頭,剛要轉身離開,又補了一句:“對了,那流浪漢好像認識駱三平家的人,一直指著駱三平病房的方向。”
沈長風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你說什么?”他抬起頭,眼神銳利。
“他認識駱三平?”
“看樣子是。”小王被教授的反應嚇了一跳。
沈長風的心臟猛地跳動了幾下。
一種莫名的預感像電流一樣擊中了他。
這半年來,他在尋找父親的過程中,無數(shù)次幻想過各種重逢的場景。
雖然理智告訴他,樓下那個流浪漢是父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作為兒子,他無法放過任何一絲線索。
“帶我去看看?!鄙蜷L風站起身,白大褂帶起一陣風。
來到一樓大廳,遠遠地就看見幾個保安圍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
那人背對著沈長風,身形佝僂,頭發(fā)蓬亂。
沈長風放慢了腳步,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雖然那背影比起記憶中瘦小了太多,臟了太多。
但那種骨子里的輪廓,卻讓他的眼眶瞬間濕潤了。
他一步步走近,像是怕驚醒一場夢。
保安正要要把人往外推,流浪漢死死地扒著門框不松手。
“住手!”沈長風厲喝一聲。
保安們嚇了一跳,紛紛停手。
流浪漢轉過身來。
那是一張布滿污垢、幾乎看不清五官的臉。
但在看到那雙眼睛的一瞬間,沈長風感覺天旋地轉。
那眼神里的倔強,和他記憶中那個嚴厲的父親,一模一樣。
雖然現(xiàn)在那眼神更多的是渾濁和迷茫。
“爸……”沈長風顫抖著叫出了那個字。
流浪漢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穿著白大褂、流著淚的男人。
他的眼神里沒有相認的喜悅,只有茫然。
他不認識這個兒子了。
阿爾茨海默癥偷走了他的記憶。
他只是本能地舉起手里那張皺巴巴的二十塊錢,遞給沈長風,嘴里發(fā)出“啊啊”的聲音,手指依然倔強地指著樓上。
他在為那個給他面吃的人擔心。
沈長風淚流滿面,沖上去緊緊抱住了那個渾身散發(fā)著異味的老人。
半年了,整整半年了。
他在醫(yī)學界呼風喚雨,卻連自己的老父親都護不住。
然而,驚喜之后的疑惑隨之而來。
父親患有那種特殊的代謝病,如果不按時吃藥,或者飲食控制不好,早就應該……
他是怎么活下來的?
這半年來,是誰在維持著他的生命?
沈長風的目光,順著父親手指的方向,看向了樓上。
那里,住著那個叫駱三平的面館老板。
一個驚人的猜想在沈長風的腦海中浮現(xiàn)。
他擦干眼淚,安頓好父親,眼神變得異常復雜。
03
第二天的手術準備室里,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沈長風沒有像往常一樣在術前談笑風生以緩解團隊的壓力。
他從昨晚到現(xiàn)在,幾乎沒有合眼。
父親已經被安排在特護病房,經過初步檢查,雖然營養(yǎng)不良,身體各項機能雖然衰弱,但那致命的電解質紊亂竟然奇跡般地處于一個微妙的平衡點。
這在醫(yī)學上幾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有人在刻意地,或者是巧合地,對他進行著某種“治療”。
此時,病房內,駱三平已經被推了進來,那是術前最后的家屬探視時間。
駱三平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偶爾眼皮會動一下。
劉桂英和兒子駱小剛守在床邊,眼淚汪汪。
駱小剛是連夜從外地學校趕回來的,此時握著父親粗糙的大手,泣不成聲。
這時,病房門被推開。
沈長風帶著一群醫(yī)生走了進來。
他的表情比昨天還要冷峻,還要嚴厲。
那種氣場,讓劉桂英本能地感到害怕。
她以為是病情又惡化了,或者是專家不愿意做手術了。
“沈教授,是不是……是不是沒救了?”劉桂英哆嗦著問。
沈長風沒有回答她。
他徑直走到病床前,目光像手術刀一樣,在駱三平那張憨厚的臉上掃過。
然后,他把目光轉向了劉桂英。
病房里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