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對，對，王總，您放心。我明白，保證打掃干凈，一根頭發都不會留。行，行，您周末愉快。”
周明掛斷電話，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他看了看手機，周六，上午十點。窗外的陽光燦爛得有些刺眼，隔著雙層玻璃，都能感覺到那股熱浪。而他，正站在空無一人的第十四層辦公區的走廊里，聞著地毯清潔劑的淡香，手里卻攥著休息室的門禁卡。
“愉快？我可真愉快。”周明自嘲地笑了笑，推開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門。
王總是他隔壁部門的頭，兩人級別相同，但王總仗著自己是老板的遠房親戚，總喜歡對他指手畫腳。這次的公司季度衛生評比，王總不知怎么就攬下了“督察”的活，第一個就拿周明他們部門“開刀”。
“小周啊，你們部門的休息室，那可是公司的門面！客戶來了，我們總要請人進去喝杯咖啡的嘛。”王總在電話里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上周我去看了看，哎呀，那個沙發底下，還有咖啡機后面，嘖嘖……小周，這周六你辛苦一下，務必，我是說務必，徹底清理一遍。這關系到我們整個公司的形象問題！”
形象問題。周明撇了撇嘴。他一個做數據分析的，現在倒成了清潔工。
休息室很大，裝修是時下流行的工業風。裸露的紅磚墻，金屬管道，以及一套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深灰色組合沙發。平時這里總是人滿為患，咖啡香和各種外賣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吵鬧而充滿活力。
而現在，它安靜得像個墳墓。
周明從雜物間推出了那輛積灰的清潔車。他看了看那臺巨大的咖啡機，又看了看那個幾乎占了休息室三分之一面積的組合沙發，嘆了 第二口氣。
“開工吧，‘門面’先生。”他戴上橡膠手套，拿起了拖把。
02
“嘿，周明？真的是你啊！”
一個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嚇得周明一哆嗦，手里的拖把險些砸到那臺昂貴的咖啡機上。
“張偉？你……你怎么也來了？”周明驚訝地看著來人。
張偉，技術部的“代碼農”，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雞窩頭，戴著黑框眼鏡，T恤上印著一行周明看不懂的英文。“你可別提了，”張偉一臉生無可戀地走了進來，癱倒在組合沙發的一個角落，“老孫說服務器的什么破日志有異常，十萬火急，讓我滾回來加班。我打車過來，路上堵了一個小時，到公司一看，他媽的，是他自己看錯IP了！”
周明忍不住笑出了聲：“那你現在……？”
“現在？來都來了，總得裝裝樣子吧。我剛在工位上玩了一個小時的掃雷。”張偉伸了個懶腰，“你呢？衛生評比？我可聽說了，王總那家伙，逮著你們部門往死里整。”
“可不是嘛。”周明把拖把擰干，開始擦地，“這不，點名讓我來給沙發‘搓澡’。”
張偉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搓澡？那你可得使點勁。這沙發，我看比我還老。你瞧瞧這顏色，深灰色，最藏污納垢了。”
周明白了他一眼：“你行你來？”
“我可不行，我是來‘視察’的。”張偉翹起了二郎腿。
周明懶得理他，開始跟咖啡機后面的縫隙作斗爭。他花了半個小時，把咖啡機周圍清理得锃光瓦亮，又把所有的桌面和吧臺擦了三遍。最后，他站到了那個巨大的組合沙發前。
這沙發是L型的，由三個部分拼接而成。深灰色的布料，看起來很厚重。
“張偉，搭把手。”周明喊道。
“干嘛？”張偉正低頭玩著手機。
“清理‘門面’啊。王總點名要清理沙發底。我一個人可挪不動這玩意兒。”
張偉抬頭看了看，不情愿地站了起來：“我就知道沒好事。這玩意兒，我估計從這棟樓建成開始，就沒挪過窩。”
他走到沙發前，試著抬了一下轉角的部分。“我靠……周明，這玩意兒是實心的吧？里面灌了鉛？”
“別廢話了，一起使勁。”周明也走過去，抓住了沙發的另一邊。
“我數一二三啊。”周明深吸一口氣，“一……二……三！起！”
兩人憋紅了臉，青筋都爆了出來。沙發發出了刺耳的“嘎吱”聲，在地板上摩擦，但只是稍微動了動。
“不行不行，”張偉松開手，大口喘氣，“這得用叉車。要不……咱倆意思意思，就擦擦邊上？”
周明皺了皺眉。他雖然不爽王總，但做事的習慣讓他沒法“意思意思”。“不行，他要是過兩天戴著白手套來一摸，倒霉的還是我。再來一次，我們……我們不抬，我們往前推。”
03
“一……二……三……推！”
沙發發出了比剛才更刺耳的尖叫，像是在抗議。它終于在地板上緩慢地向前平移。
“停！停停停……”張偉喊道，“我閃到腰了……”
周明也松了口氣，直起腰，汗水已經浸透了后背的T恤。
組合沙發被他們合力推著，挪開了原來位置大概半米。露出的地板……簡直慘不忍睹。
“我的媽呀……”張偉夸張地捏住了鼻子，“這是哪個世紀的垃圾堆？硬幣、筆蓋、薯片渣……靠，還有一只襪子？”
周明也是一陣反胃。他強忍著不適，拿起了掃帚。
他正準備開掃，張偉卻“咦”了一聲，蹲了下去，盯著沙發正下方，原本被遮得嚴嚴實實的正中心位置。
“周明，你來看。”
“又怎么了？發現金條了？”周明沒好氣地走過去。
“金條沒有，不過……”張偉指著那片厚厚的灰塵中央。
一個深棕色的，長方形的東西，半陷在灰塵里。
周明也蹲了下去。他用掃帚柄撥開旁邊的灰塵，那東西的輪廓更清晰了。
“……是個箱子？”周明有些不確定。
“看這皮質……這包角……這生銹的黃銅鎖……”張偉的眼鏡片上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這他媽……這是個古董啊。”
周明借著窗戶透進來的光，仔細打量著這個箱子。
這確實是一個非常老舊的皮箱。大概有小學生的課桌那么大。皮質已經干裂，顏色也深淺不一，像是被水泡過。箱子的四個角都包著黃銅，但現在已經爬滿了綠色的銅銹。最顯眼的是正中央的那個鎖扣，同樣是黃銅的，但現在被銹跡和灰塵糊得嚴嚴實實。
“誰會把這玩意兒塞沙發底下？”周明皺眉，他只覺得這東西臟得礙眼。
“這你就不懂了。”張偉像個鑒寶專家一樣，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面的灰，“這叫復古。說不定是哪個客戶落下的……不對，這灰塵，起碼得有十年了。難道是……我們公司剛搬來的時候就有了？”
“誰管它什么時候有的。”周明站起來，“我得把它弄出去。這算‘大型垃圾’，還得打電話叫人來收。”
“別啊！”張偉拉住了他，“你不好奇嗎？這里面裝了什么？”
“能裝什么，一堆破爛。”
“萬一是錢呢？或者……金條？”張偉壓低了聲音。
周明翻了個白眼：“你電影看多了。”
“你來看，這兒……”張偉指著箱子的側面。
周明不耐煩地再次蹲下。箱子的側面，皮革和邊框的結合處，有一道不小的縫隙，像是被強行撬過，又或者是年久失修，皮革自動收縮了。
“這縫隙……挺大的。”張偉咕噥著，“好像……能看見里面。”
04
“行了行了，別研究了。我還得打掃呢。”周明催促道。
“你急什么，王總又不在。”張偉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個皮箱吸引了。他趴在地上，試圖透過那道縫隙往里看。“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見。”
就在這時，張偉口袋里的手機響起了刺耳的鈴聲。
“靠！”張偉大罵一聲，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他看了一眼屏幕，臉瞬間又垮了下來。“老孫……估計是服務器又‘異常’了。”
他接起電話：“喂，孫總……啊？又不行了？我剛看還好好的啊……行行行，我馬上過去！我人就在公司！”
張偉掛了電話，一臉悲憤地看著周明：“兄弟，我得去‘救火’了。這破箱子……你……你等我回來再看！別一個人打開啊！”
“我瘋了才會打開它。”周明巴不得他趕緊帶著這股“考古”的勁頭消失。
“說定了啊！等我！”張偉一步三回頭地跑出了休息室。
世界再次安靜下來。
周明看著那個被推開的沙發，又看了看地上那堆狼藉，以及那堆狼藉正中央的舊皮箱。
他嘆了口氣，拿起了掃帚。
他先把周圍的垃圾都掃到了一起，用簸箕撮走了。現在，空蕩蕩的地板上，只剩下了那個箱子。
它靜靜地躺在那里，像一頭蟄伏的野獸。
周明站著看了它足足一分鐘。
“……里面到底是什么？”
張偉的好奇心，似乎有傳染性。
周明搖了搖頭，試圖把這個念頭甩出去。他的任務是“清理”，不是“探險”。他彎下腰，抓住箱子的把手，想把它拖出來。
把手是皮的，他剛一用力，那皮帶就“啪”的一聲，斷了。
周明嚇了一跳。
他退后半步。這箱子……比看起來要沉。
他再次蹲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移向了側面那道生銹的縫隙。張偉說得對，那縫隙……挺大的。
“……應該……是空的吧。”周明喃喃自語。
如果只是些舊文件，或者舊衣服什么的……他就直接把它拖到垃圾站了。
他趴了下去，學著張偉剛才的樣子，把眼睛湊近那道縫隙。
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只有一股……一股淡淡的、難以形容的霉味，混雜著鐵銹和皮革腐爛的氣息。
“媽的，王總可沒說還要負責‘聞’這個。”
他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但心里那個疙瘩，卻更大了。
周明摸了摸口袋，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就看一眼。”他對自己說，“看一眼，是空的，我就能安心把它扔了。萬一……萬一真是什么貴重物品，我也好交公，對吧？”
他為自己的好奇心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借口。
他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一道明亮的白色光束瞬間射出。
周明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蹲下。他一手舉著手機，一手撐地，小心翼翼地調整著角度，將自己的臉湊近那道冰冷、生銹的縫隙。
“讓我看看，你到底藏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