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那天下午下著雨，我從藥店出來的時候，雨突然大了。
手里提著給以安買的感冒藥，我沒帶傘，只能用塑料袋護著藥盒，一路小跑到地鐵站。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冷得發抖。
從云湖區到錦灣云庭，要倒一次車，平時四十分鐘的路程，今天硬是走了一個小時。我坐在地鐵里，看著車窗上自己的倒影——頭發亂糟糟的，額前還滴著水，臉色也不太好。
六十歲的人了，還要這么折騰。
但沒辦法，以安都燒了三天了，若檸在電話里說孩子鬧得厲害，我聽著心疼。女婿江子軒這幾天加班，若檸一個人照顧不過來。我想著自己反正閑著，買點藥送過去，順便幫她看看孩子。
到了女兒家門口，我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子軒，他穿著家居服，手里拿著游戲手柄。
“媽來了。”他說完這句，就轉身回客廳了。電視里傳來游戲的音效聲，很響。
我站在玄關脫鞋，看到鞋柜旁邊放著一雙嶄新的登山鞋，深灰色的，鞋舌上還掛著價格標簽——1680。
若檸從臥室出來，臉色有些憔悴。
“媽，你怎么淋成這樣？”她皺著眉看著我。
“下雨了，沒帶傘。”我把藥遞給她，“以安怎么樣了？”
“剛睡著，燒退了點。”若檸接過藥，看了一眼，“媽，你買的這個是兒童裝的嗎？”
“藥店的人說可以吃。”
“算了算了，我等會兒自己再看看。”她把藥隨手放在茶幾上，“媽你先坐，我去給你拿條毛巾。”
我走進客廳，子軒還在打游戲，專注得連頭都沒抬。茶幾上擺著好幾個外賣盒，都是那種高檔餐廳的包裝，上面還印著燙金的店名。
我認得那家店，就在錦灣云庭小區門口，一份套餐要八十多。
若檸拿了條毛巾給我，我接過來擦頭發。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冷得我直打哆嗦。
“以安在哪個房間？我去看看他。”我說。
“在次臥，你輕點，別吵醒他。”
我走進次臥，以安躺在床上，小臉蛋紅撲撲的，額頭上貼著退熱貼。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還有點燙。被子踢開了，我幫他蓋好。
房間里有點亂，地上扔著幾件臟衣服，床頭柜上放著空的酸奶瓶。我蹲下來撿衣服，準備拿去洗衣機。
這時候，若檸的手機響了。
她在客廳接電話，聲音不大，但我還是聽得見。
“……嗯嗯，王姐，這個方案我明天就能給你……對對，沒問題……好的好的……”
我愣了一下。她不是說不接活了嗎？前兩個月我問她怎么不找工作，她說在家帶孩子，哪有時間接單。
我把衣服放進洗衣機，回到客廳。若檸已經掛了電話，正在沙發上刷手機。
“若檸，你最近在接單？”我問。
“啊，偶爾接一點，也不多。”她頭也不抬地說。
“那挺好的，有收入總是好事。”
“能有多少錢啊，零零碎碎的。”
我看了看墻上的鐘，已經四點半了。
“我去廚房看看，家里有菜嗎？我給以安煮點粥。”
“不用了媽，我們等會兒點外賣。”若檸說。
“孩子生病，還是吃點清淡的好。”我走進廚房，打開冰箱。
冰箱里幾乎是空的，只有幾瓶飲料和一盒雞蛋。冷凍室倒是塞得滿滿的，全是速凍食品。
我又打開碗柜，里面的碗筷倒是齊全，但都有點積灰，看起來很久沒用了。
廚房的垃圾桶里，全是外賣盒和塑料袋。
我心里有點堵，但什么也沒說。從冰箱里拿了幾個皮蛋，在櫥柜里找到了一小袋大米，準備給以安煮點皮蛋粥。
水燒開的時候，若檸走進廚房。
“媽，你歇著吧，不用忙活了。”
“沒事，反正我也沒事。”我攪著鍋里的粥，“以安這幾天吃什么了？”
“就……外賣啊，還有零食。”
“孩子生病了，你得給他吃點有營養的。”
“我知道，可我也不太會做飯。”若檸靠在門框上，“再說了，現在外賣多方便，做飯多麻煩。”
我沒接話。粥慢慢煮開了，米粒在鍋里翻滾，冒著熱氣。
“對了媽。”若檸突然說，“這個月的錢，你還沒給呢。”
我手里的勺子頓了一下。
“今天幾號了？”
“7號了。”
“哦，媽這兩天忙忘了。”我低著頭繼續攪粥，“等會兒回去就給你們轉。”
“媽，你也太健忘了。”若檸笑了笑，“我們這個月房貸都差點逾期。”
我的心突然緊了一下。
三年了，每個月5號我都會準時給他們轉3000塊錢。這是我退休后定下的規矩，從若檸辭職在家帶以安開始的。
當時她說，一個人帶孩子太累了，工作實在顧不上，想先辭職專心帶孩子。我和她爸商量了，覺得年輕人壓力大，就說每個月給他們3000塊補貼家用。
那時候她爸還在。
現在她爸走了兩年了，這3000塊我一直堅持給著。算下來，三年36個月，已經給了108000了。
加上當年給他們買房的首付60萬，裝修的20萬，我和她爸這輩子攢的錢，基本都給了女兒。
粥煮好了，我盛了一碗，放涼了拿去給以安。
孩子醒了，看到我，有點迷糊地叫了一聲“外婆”。
“安安乖，外婆給你煮了粥，吃一點好不好？”
“不想吃……”以安皺著小臉。
“吃一點，不然病好不了。”我哄著他，一勺一勺地喂。
孩子吃了小半碗，說吃不下了。我也不勉強他，放下碗，坐在床邊陪他說話。
“你這幾天吃什么了？”
“吃……漢堡，還有薯條。”
“就吃這個？”
“嗯，爸爸買的。”以安眼睛亮了一下，“還有炸雞！”
我的心往下一沉。
難怪孩子病這么久還不好，天天吃這些東西，能有營養嗎？
從以安房間出來，我去洗碗。經過客廳的時候，子軒還在打游戲，若檸在刷手機。
洗完碗，我擦干手，走到客廳。
“若檸，子軒。”我說，“媽想跟你們說點事。”
子軒按了暫停，抬起頭。若檸也放下手機。
“什么事？”若檸問。
“以安這個病，你們得重視起來。”我說，“都燒了三天了，怎么還不帶他去醫院？”
“媽，這點小感冒，吃點藥就好了。”若檸說，“去醫院排隊多麻煩，又花錢。”
“孩子的事可不能馬虎。”
“我們心里有數。”子軒接過話，“媽，你也太緊張了，現在的小孩哪有那么嬌氣。”
我看著他，想說點什么，又咽了回去。
算了，說多了他們也煩。
“那我先回去了，你們好好照顧以安。”我站起來，“有事就給媽打電話。”
“誒媽。”若檸也站起來，“那個……錢的事……”
“回去就轉給你們。”
“那行，媽慢走。”
出了女兒家的門，我站在電梯里，突然覺得很累。
雨還在下，天色已經暗了。我撐著在樓下便利店買的傘，走在回家的路上。
街燈一盞一盞亮起來，雨水打在傘面上，啪嗒啪嗒的。
我想起她爸臨走前說的那句話。
那是他躺在病床上，拉著我的手說的：“慧敏，若檸這孩子，從小被咱們寵著，現在嫁人了，得學會獨立了。該幫的幫，但別讓她覺得理所當然。”
我當時還說他想太多。
現在想想，他早就看出來了。
回到家，我換下濕透的衣服，泡了杯熱茶。坐在沙發上，拿起手機，點開銀行APP。
賬戶余額：34，276.58元。
我這個月的退休金剛發下來，8000塊。減去物業費800，水電費200，還剩7000。再減去給女兒的3000，就剩4000了。
這4000塊，要撐一個月。
吃飯1500，買藥500，坐車300，還要留點應急的錢。
我看著手機屏幕，手指在轉賬頁面上停了很久，最后還是點了確認。
轉賬成功。
手機響了一下，是若檸發來的微信：“收到了媽，謝謝。”
就這三個字。
我放下手機，喝了口茶，茶已經涼了。
窗外的雨還在下，雨聲中，我想起了很多事。
若檸小時候，我和她爸都在銀行上班，工作忙，把她送去了全托幼兒園。每周五去接她，她總是第一個沖出來，抱著我的腿不松手。
她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考試考砸了，哭著說不想上學了。我抱著她說，沒關系，下次努力就好。
她高中的時候，喜歡上了畫畫，說想考美術學院。我和她爸商量了，給她報了最好的培訓班，一年花了三萬多。
她大學畢業的時候，找了第一份工作，在一家設計公司做平面設計。工資不高，但她很開心，說終于可以養活自己了。
那時候的若檸，眼睛里有光。
后來她認識了子軒，戀愛，結婚。
我們給他們買了房子，辦了婚禮。若檸懷孕了，我請假去照顧她。以安出生的時候，我在醫院守了兩天兩夜。
我以為，這就是幸福。
可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若檸變了。
她辭職了，說要在家帶孩子。可是孩子上了幼兒園，她還是不去上班，說市場不好，不想去受氣。
她開始依賴我給的那3000塊錢。從一開始的不好意思，到后來的理所當然。
我記得有一次，我因為身體不舒服，去醫院做檢查，花了4000多塊錢。那個月我晚了兩天給她轉錢，她在電話里抱怨說，她的信用卡賬單都快逾期了。
我當時沒多想，趕緊轉了錢。
現在想想，心里堵得慌。
我放下茶杯，起身去臥室。
打開衣柜，翻出老伴留下的日記本。這是他生病那段時間寫的，我一直舍不得扔。
翻到最后幾頁，里面夾著一張紙條。
紙是醫院的便箋紙，上面是他的字跡，有點歪歪扭扭的：
“慧敏，若檸從小被我們寵著，現在嫁人了要學會獨立。該幫的幫，但別讓她覺得理所當然。記住我的話。”
我看著這張紙條，眼淚掉了下來。
老伴，你說得對。
可是我該怎么辦呢？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過窗簾照進來。
我拿起手機，算了一筆賬。
三年，36個月，每個月3000，一共108000。
買房首付60萬，裝修20萬。
加起來，我和老伴給女兒的錢，已經接近90萬了。
而我現在的存款，只剩下12萬。
這12萬，是我的養老錢，是我的救命錢。
我今年60歲，身體還算硬朗，但也有些小毛病。腰不好，去年檢查出來是腰椎間盤突出，醫生說要么做理療，要么做手術。
理療需要長期做，一次180塊，要做20次以上。手術要3萬。
我選擇了理療，但做了五次就停了。太貴了，舍不得。
我想著，忍忍就過去了。
可這兩天，腰疼得厲害，晚上睡覺都疼醒了。
我得去醫院再看看。
但是，錢呢？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楓江市第二人民醫院。
掛號，排隊，看醫生。
“周女士，你這個情況必須重視起來。”醫生看著片子，皺著眉說，“腰椎間盤突出已經很嚴重了，壓迫到神經了。”
“那……怎么辦？”
“要么繼續理療，但是要堅持做，不能斷。要么做微創手術，一次性解決。”
“手術要多少錢？”
“三萬左右。”
我的心往下一沉。
“理療呢？”
“一個療程20次，一次180，一共3600。但是你這個情況，可能要做三個療程才能緩解。”
三個療程，就是10800。
“我……我先回去考慮考慮。”
醫生點點頭，給我開了些藥，又開了理療單。
“如果決定做理療，盡快開始。拖下去只會更嚴重。”
從醫院出來，我拿著單子，站在醫院門口發呆。
太陽很大，曬得我頭暈。
我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拿出手機，又看了一眼余額。
34276.58 - 3000 = 31276.58。
再減去這次看病的錢……
手機突然響了，是若檸打來的。
“喂，媽。”
“若檸啊。”
“媽，我想跟你說個事兒。”她的語氣有點猶豫。
“什么事？”
“就是……這個月的錢，你能不能早點給？我們卡里真的沒錢了，房貸后天就要扣了。”
我愣住了。
“我不是昨天剛給你們嗎？”
“那個……昨天那個我們拿去還信用卡了。房貸還沒著落呢。”
我握著手機的手，開始發抖。
“若檸，媽這個月手頭有點緊。”我咬著牙說，“媽昨天去醫院看病了，花了不少錢。”
“啊？”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媽，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腰不好，老毛病了。”
“那就好。”她松了口氣，“那個……媽，房貸的事你看……”
“這個月媽真的拿不出來了。”我說，“要不你們想想別的辦法？”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
“媽，你這話說的。”若檸的聲音有點不高興了，“你自己的治療費可以慢慢來嘛，但是房貸不能逾期啊，逾期了要上征信的。”
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若檸……”
“算了算了，我知道了。我們自己想辦法吧。”她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拿著手機，坐在醫院門口的長椅上，眼淚掉了下來。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熙熙攘攘的。
可我覺得自己特別孤單。
那天回到家，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坐了一下午。
什么也沒干，就這么坐著。
天色慢慢暗下來，我也沒開燈。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的街燈透進來一點光。
我想起老伴說的那句話，想起若檸剛才在電話里的語氣。
我突然明白了。
女兒，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抱著我腿撒嬌的小姑娘了。
她已經33歲了，是一個孩子的媽媽。
可是在她心里，我依然是那個應該為她付出一切的媽媽。
我給她錢，她覺得理所當然。
我不給她錢，她覺得我不體諒她。
我的身體怎么樣，她不關心。
她只關心，這個月的錢會不會晚了。
我突然覺得很累。
這些年，我到底在做什么？
第二天是周五，我去了云湖區老年活動中心。
這是我退休后常去的地方，有瑜伽課，有棋牌室，還有個小花園。
我在那里認識了蘇婉琴，她也是退休銀行職員，比我大兩歲，我們很談得來。
那天我們坐在花園的長椅上曬太陽。
“慧敏，你最近氣色不太好啊。”婉琴看著我說。
“嗯，身體不太舒服，去醫院看了。”
“怎么了？”
“腰不好，老毛病了。”我嘆了口氣，“醫生說要做理療，可是太貴了。”
“多貴啊？”
“一次180，要做好多次。”
“那你就做唄，身體要緊。”婉琴說，“你退休金也有八千多，夠花的。”
我苦笑了一下。
“我每個月給女兒3000，剩下的不夠。”
婉琴愣了一下。
“你女兒都多大了？”
“33了。”
“33了還要你養？”婉琴的聲音提高了，“她不是結婚了嗎？她老公呢？”
“她老公工資不高，9000一個月，還要還房貸。”
“那你女兒呢？”
“她辭職在家了，說要帶孩子。”
婉琴搖了搖頭。
“慧敏啊，我跟你說句實話。”她說，“你這是害了她。”
我沒說話。
“你想想啊，她都33歲了，孩子也上幼兒園了，她為什么還不去上班？就是因為有你在后面給她兜底。”婉琴說，“你每個月給她3000，她為什么要去受那個上班的苦？”
我低下頭，心里堵得慌。
“而且你想過沒有，你現在60歲，身體還行。再過幾年呢？你要是病了，需要錢了，她能拿出來嗎？”婉琴握著我的手，“你現在把錢都給她了，以后拿什么養老？”
這句話像一根針，狠狠扎進我心里。
“可是……她是我女兒。”我說。
“就是因為她是你女兒，你才更要為她想。”婉琴說，“你這樣慣著她，她永遠長不大。你看我，我兒子結婚我一分錢都不給他，他現在不也過得好好的？反而更有出息。”
我沉默了。
婉琴說的對。
可是我狠不下心。
“慧敏，聽我一句勸。”婉琴說，“你得為自己想想了。別等到需要錢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什么都沒有。”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窗外的月亮很圓，月光照進來，在天花板上投下影子。
我拿起手機，翻看著和若檸的聊天記錄。
最近三個月，她發給我的消息，幾乎都是關于錢的。
“媽，這個月的錢記得轉啊。”
“媽，賬單要還了，你能早點給嗎？”
“媽在嗎？錢轉一下。”
我往上翻，想找找有沒有她關心我的話。
翻了很久，才看到一條：“媽，天冷了，注意保暖。”
就這一條，還是三個月前發的。
我關掉手機，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我這是怎么了？
我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錢，退休了還要看女兒的臉色？
我想起老伴臨終前說的話，想起婉琴今天說的話。
我突然下定了決心。
該改變了。
周六上午，我接到了若檸的電話。
“媽，明天周末，你來我們家吃飯吧。”
“明天？”我有點意外，她很少主動邀請我。
“嗯，子軒說好久沒見你了，想你了。”
“那……好吧。”
“那明天我們在家等你。”
掛了電話，我心里有點奇怪。
子軒想我？他平時見了我就打個招呼，話都不說兩句，怎么會突然想我了？
但我也沒多想，第二天中午，我還是去了菜市場。
買了些新鮮蔬菜，又買了以安愛吃的魷魚。老板說今天的魷魚很新鮮，剛到的貨，38塊錢一斤。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買了兩斤。
提著菜，坐地鐵轉公交，到了錦灣云庭。
按了門鈴，開門的是子軒。
“媽來了。”他笑著說，“快進來。”
我有點不習慣他這么熱情。
進了屋，若檸在廚房忙活著，以安在客廳玩積木。
“外婆！”以安看到我，跑過來抱住我的腿。
“哎喲，以安，身體好了嗎？”我摸著他的頭。
“好了！”以安舉起手臂給我看，“外婆你看，爸爸給我買的新衣服！”
我看了看，是件恐龍圖案的衛衣，料子看起來挺好的。我瞄了一眼吊牌，還掛在衣領上——380元。
“真好看。”我笑著說。
子軒接過我手里的菜：“媽，你還買這么多菜干嘛？家里有呢。”
我跟著他去廚房，看到冰箱里確實多了些東西，不像上次那么空了。
若檸在燉湯，看到我，笑著說：“媽，你歇著吧，我來就行。”
我點點頭，去客廳坐下。
客廳里多了臺新的跑步機，放在陽臺邊上，還包著塑料膜，看起來剛買不久。
電視柜旁邊，還有個新的掃地機器人。
我的心又緊了一下。
吃飯的時候，氣氛挺好的。子軒還主動給我夾菜，說了幾句關心的話。
我心里更加疑惑了。
飯吃到一半，子軒突然放下筷子。
“媽，我和若檸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來了。
我停下筷子，看著他。
“什么事？”
子軒看了一眼若檸，然后說：“是這樣的，我們公司最近有個項目，內部有機會跟著投資，收益挺不錯的。”
“投資？”
“對，是我們公司的一個新業務。”子軒說，“同事們都投了，我也想試試。但是需要一點啟動資金。”
我的心往下一沉。
“需要多少？”
“我們手里能湊5萬，還差3萬。”子軒說，“想問問媽這邊能不能……先借我們？”
“借？”
“對對，借。”子軒趕緊說，“肯定會還的，就是還款時間可能要久一點，要等項目結算。”
我看向若檸，她低著頭，沒說話。
“還有一件事。”子軒繼續說，“就是……媽你看，現在物價漲得厲害，我們每個月房貸就要4500，以安幼兒園一個月4000多，加上其他開銷，你每個月給的3000，真的有點不夠用。”
我的手握緊了筷子。
“所以？”
子軒停頓了一下，說：“所以我們商量了，想問問你，能不能每個月多給我們2000？就是一個月5000。”
他說得很自然，好像這是個很合理的要求。
“媽，你別誤會，我們也不是白要。”子軒接著說，“等我這個項目賺了錢，一定好好孝敬你。”
我的腦子嗡嗡響。
每個月5000？
那我自己只剩3000了，這樣我的日子就過得緊巴巴的。
我看向若檸，她還是低著頭。
“若檸。”我叫她。
她抬起頭，眼神有點閃躲。
“你也是這么想的？”我問。
若檸咬了咬嘴唇，沉默了幾秒。
然后，她輕輕點了點頭。
“媽，這是我們商量好的。”
那一刻，我感覺天旋地轉。
我看著眼前的這兩個人——我的女兒，還有我的女婿。
他們坐在對面，眼神里帶著期待，好像我應該馬上答應。
我的手開始發抖，筷子掉在了碗里，發出一聲脆響。
以安被嚇了一跳，怯怯地看著我。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可是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若檸伸手過來，想拉我的手。
“媽，你別激動。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突然，但是你想想，我們現在真的壓力很大……”
我猛地站起來，推開她的手。
“我去上個洗手間。”
說完，我幾乎是逃進了洗手間。
關上門，我靠著墻，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老伴，你看見了嗎?
這就是我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
我在洗手間站了很久，久到若檸在外面敲門：“媽，你沒事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擦干眼淚，打開門。
“沒事。”
回到餐桌，飯菜已經涼了。
我坐下來，看著他們。
“我想考慮一下。”我說。
子軒和若檸對視了一眼，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那當然，媽你慢慢考慮。”子軒說，“不著急。”
不著急?
可是你們剛才說的話，哪一句不是在逼我?
我沒有再說話，草草吃了幾口，就說要回去了。
“媽，這么早就走?”若檸說。
“嗯，家里還有事。”
“那……那你路上小心。”
我點點頭，拿起包就走了。
走到門口，我回頭看了一眼。
子軒和若檸站在餐廳里，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表情。
以安坐在椅子上，低著頭玩積木。
我的心像被撕成了兩半。
一半是不甘，一半是心寒。
出了小區，天已經黑了。
街燈很亮，照得路面上的影子很長。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腦子里亂糟糟的。
手機響了，是若檸發來的微信：
“媽，你考慮得怎么樣了?要不明天我們再詳細聊聊?”
我看著這條消息，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
最后，我打了一行字：
“讓媽再想想。”
發送。
然后我關掉手機，把它放進包里。
走到小區門口，我突然停下了腳步。
保安亭的燈亮著，保安小王坐在里面，正在吃晚飯。
看到我，他打了個招呼：“周姨回來了?”
“嗯。”
“吃飯了嗎?”
“吃了。”
我站在那里，看著小區里家家戶戶亮起的燈。
那些燈光背后，都是一個個家庭。
他們在做什么呢?
是在一起吃飯?還是在看電視?還是在聊天?
而我，一個人，站在這里，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想起老伴，想起他生病的時候，我們一起在醫院的日子。
那時候若檸還會來看我們，還會陪著我們。
那時候的她，眼神里還有關心。
可現在呢?
現在她眼里只有錢。
我突然很想老伴。
如果他還在，他會怎么辦?
他會怎么跟我說?
我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小區。
電梯里，只有我一個人。
電梯門關上，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60歲了，頭發已經白了一半，臉上也有了皺紋。
我到底還能活多久?
十年?二十年?
這些年，我要怎么過?
如果每個月只剩3000塊錢，我要怎么養老?
如果我病了，需要錢了，女兒能給我嗎?
還是說，到那個時候，她會說：“媽，我們也沒錢，你自己想辦法吧。”
電梯到了，門開了。
我走出電梯，掏出鑰匙，打開家門。
屋子里黑漆漆的，空蕩蕩的。
我開了燈，屋子亮了起來。
但是，心里還是黑的。
我走到陽臺，看著對面樓里的燈光。
突然，我做了一個決定。
一個可能會讓女兒恨我的決定。
但是，我必須這么做。
因為如果我再不這么做，我會毀了她，也會毀了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