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之時,天地清曠,萬物有靈。漆水河畔的有邰氏部落,正沐浴在堯帝統治的平和歲月里。部落的首領之女姜嫄,生得眉目清婉,性子卻兼具溫婉與堅韌,她不喜閨閣中的針黹之事,反倒常扎進部落的田圃,看族人栽種麻菽,聽老人講述天地運行的道理。彼時的有邰氏,雖已初通農耕,卻仍需依賴漁獵補充生計,部落里的巫祝常于祭壇禱告,祈求神靈賜予子嗣興旺、五谷豐登——姜嫄作為部落最尊貴的女子,更是將這份祈愿刻在了心上。
這一年的春分,部落舉行了盛大的郊禖之祭,巫祝身披羽衣,手持骨鈴,圍著篝火跳起祈子之舞,口中吟唱著古老的禱詞:“皇天厚土,賜我麟兒;族群綿延,生生不息。”姜嫄站在祭壇前排,望著跳躍的火光映紅夜空,心中滿是虔誠。她已嫁與帝嚳為元妃,帝嚳英明仁德,統領著多個部落,夫妻二人相敬如賓,唯獨成婚數年未有子嗣,成了姜嫄最大的牽掛。祭典結束后,巫祝拉著姜嫄的手,指著東方說:“圣母可知,昔年華胥氏踏巨人跡而生伏羲,若心誠所致,或可效仿先賢,往雷澤之畔祈愿。”
三日后,姜嫄帶著兩名侍女,循著漆水向東而行。雷澤之畔草木豐茂,水汽氤氳,據說常有神靈在此顯現。她們行至正午,忽然望見前方松軟的泥地上,印著一串碩大無朋的足跡,足趾紋路清晰,比尋常男子的足跡要大上三倍有余,仿佛是巨人踏過留下的印記。姜嫄心中一動,想起巫祝的話語,又驚又奇。她示意侍女退后,獨自緩步走向那串足跡,指尖輕輕拂過泥地上的紋路,只覺一股暖意從指尖蔓延開來。
“這便是神靈的指引嗎?”姜嫄喃喃自語,猶豫片刻,終于抬起腳,輕輕踩在了那足跡的大拇指之上。就在腳掌落下的瞬間,一股奇異的暖流突然從足底竄遍全身,仿佛有星辰墜入胸腹,周身的草木似乎都在搖曳吟唱,連風中的水汽都變得溫潤甘甜。姜嫄只覺渾身輕顫,心神激蕩,待她緩過神來,那股奇異的感覺已然消散,唯有胸腹間殘留著一絲淡淡的暖意。她低頭再看那串足跡,卻發現它已漸漸被風吹來的浮土掩蓋,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回程的路上,姜嫄始終心緒難平。她不知道方才的奇遇究竟是吉是兇,只將此事默默藏在心底。誰知半月之后,她竟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這個消息讓姜嫄又喜又憂,喜的是多年祈愿終有回應,憂的是這孩子的來歷太過奇特,恐被族人視作不祥。帝嚳得知消息后,倒是十分欣喜,勸慰她說:“天地萬物,各有其理,既然是郊禖之后所得,便是上天所賜,不必憂慮。”
可這份欣喜并未持續太久。姜嫄的孕期竟比尋常女子長了整整十二個月,遠超“十月懷胎”的常理。部落里漸漸有了流言,有人說她懷的是“妖物”,有人說她觸怒了神靈,連巫祝都多次前來占卜,卦象卻始終模糊不清,只說“吉兇難料,需待降生方知”。姜嫄聽著這些流言,心中的憂慮日益深重,她常常整夜整夜地無法安睡,手撫著隆起的腹部,輕聲問:“我的孩兒,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為何要讓為娘如此煎熬?”
終于,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清晨,姜嫄腹中傳來劇烈的陣痛。部落里的穩婆忙前忙后,帝嚳也守在帳外,神色焦灼。經過整整一天的煎熬,嬰兒的啼哭終于劃破了帳中的寂靜。可當穩婆將孩子抱到姜嫄面前時,她卻瞬間僵住了——那孩子皮膚白皙,眉眼清秀,哭聲洪亮,本是個極為健康的男嬰,可他的額間竟有一道淡淡的金色紋路,形如腳印,在燭光下隱隱發光。
“不祥!真是不祥之物!”帳外突然傳來巫祝的驚呼,原來她一直守在帳外等候消息,聽到哭聲便闖了進來,恰好看到了孩子額間的紋路。“此子降生有異,孕期超長,額帶異紋,必是妖邪所化,若留之,恐給部落帶來災禍!”巫祝的話語如同驚雷,瞬間點燃了帳外族人的情緒,眾人紛紛高呼:“除掉他!除掉妖物!”
姜嫄緊緊抱著孩子,淚水奪眶而出。她看著孩子粉嫩的小臉,聽著他洪亮的啼哭,心中滿是不舍,可巫祝的話語和族人的呼喊又像重錘般砸在她的心上。帝嚳走進帳中,看著姜嫄痛苦的模樣,又看了看那孩子,沉默良久,才低聲說:“嫄妹,族人所言不無道理,此子來歷太過詭異,若強行留下,恐引發部落動蕩。不如……將他棄于隘巷,聽天由命吧。”
姜嫄的心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她知道帝嚳說得是實情,作為部落的首領與元妃,他們不能只為一己之私置族群于不顧。她顫抖著為孩子裹上一塊破舊的麻布,在他額間輕輕一吻,淚水滴落在孩子的臉頰上。孩子似是感受到了母親的悲傷,停止了啼哭,睜著清澈的眼睛望著她,小手緊緊攥著她的衣角。姜嫄強忍悲痛,將孩子交給侍女,哽咽著說:“把他放到東巷口,那里往來牛馬眾多,若真是不祥之物,自有天收。”
侍女抱著孩子離去后,姜嫄癱倒在床榻上,放聲痛哭。她躲在帳中,聽著巷口的動靜,心中默默祈禱:“我的孩兒,若你命不該絕,便求上天保佑你;若真是不祥,便別怪為娘心狠。”可她等了許久,卻沒聽到孩子的哭喊聲,反而傳來侍女慌張的回報:“圣母!不好了!那孩子……那孩子放在巷口,往來的牛馬都繞著他走,不僅不踩踏,還有幾頭母牛主動湊過去,用舌頭舔他的臉頰!”
姜嫄心中一驚,連忙起身,不顧產后虛弱,跟著侍女趕往東巷口。遠遠便看見巷口圍了不少族人,大家都滿臉驚奇地望著中間的孩子。那孩子躺在雪地里,身上的麻布早已被雪花打濕,卻依舊睜著眼睛,神色平靜。幾頭健壯的黃牛站在他身旁,低頭用舌頭為他舔去臉上的雪花,還有一頭母牛正低頭對著他的小嘴,似是在喂奶。看到這一幕,族人的呼喊聲漸漸平息,巫祝也皺著眉頭,喃喃自語:“怪事,真是怪事,牛馬通人性,竟會護著他。”
帝嚳也趕了過來,看到這情景,心中也十分詫異。他沉吟片刻,對姜嫄說:“看來此子并非尋常妖邪,或許……是我們錯怪了他。但他終究異于常人,若帶回部落,恐仍有流言。不如將他棄于山林之中,那里有樵夫和野獸,若他能存活,便是天命所歸。”姜嫄雖心中不舍,但也明白帝嚳的顧慮,只得點頭同意。這一次,她親自抱著孩子,走到部落附近的山林中,找了一處枝葉繁茂的地方,將孩子放在鋪滿落葉的地上,又在他身邊放了一些野果,才一步三回頭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