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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弟結婚,請柬故意漏掉我家,我直接帶老婆孩子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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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弟弟婚禮的請柬發遍了所有親戚,唯獨漏了我們一家。

      我在門外親耳聽見母親對弟弟說:“叫你哥來干什么?他那么寒酸,來了不夠丟人的?!?/p>

      1個月后,我帶著妻子和女兒踏上飛往新西蘭的航班,賣掉了國內的房子和車子,切斷了一切聯系。

      飛機剛在奧克蘭落地,父親的越洋電話就追了過來,語氣不容置疑:“你弟妹臨時要9萬9下車禮,家里拿不出,你立刻打錢過來!”

      我看著窗外南半球陌生的星空,平靜地回答:“爸,我已經在國外了?!?/p>

      掛斷電話,我將一家三口的機場合影發進家族群,附言:“山高水遠,各自安好?!?/p>

      我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直到我收到一條來自國內的短信:

      “你父母說你患有精神病,已向警方報案,要求強制遣返你回國接受監護?!?/p>

      01

      電話接通的一瞬間,我父親林國棟那強壓著怒火的咆哮聲就刺穿了我的耳膜,震得我耳根發麻。

      “林致遠!你人死到哪里去了?!”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仿佛我依然是他可以隨意支使的私人財產,而不是一個有獨立思想的人。

      “你弟弟的迎親車隊都堵在女方家樓下了!周婷那個丫頭臨時變卦,下車禮要加到九萬九!家里現在拿不出這筆錢,你馬上給我轉十二萬過來!現在!立刻!”

      我抬起頭,目光穿過奧克蘭國際機場寬敞的玻璃幕墻,望向外面南半球那一片陌生的、繁星點點的夜空,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絲冰冷而又釋然的笑意。



      長達十幾個小時飛行所帶來的疲憊感,在這一刻被一種奇異的、如釋重負的快感沖刷得干干凈凈,仿佛卸下了背負多年的沉重枷鎖。

      “爸,這個錢,我出不了。”

      我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有些意外,似乎那些曾經讓我徹夜難眠的焦慮和壓抑,都已經被留在了那片遙遠的北半球大陸上。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試試?!”電話那頭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好幾度,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暴怒和威脅,我幾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孔。

      “我說,我沒辦法出這筆錢?!蔽覍χ謾C,用一種清晰而堅定的語調重復道,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另外,以后如果沒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情,就請不要打電話過來了。國際長途,話費挺貴的?!?/p>

      我需要把時間撥回到一個月以前,那個看似普通卻徹底改變我命運的周六下午。

      那天我開車載著妻子蘇雯和女兒朵朵,回青島老城區的那套舊房子,準備把這個月約定好的六千塊生活費送過去,這是我們結婚后多年來雷打不動的慣例。

      車子剛剛在斑駁的樓前停穩,我便獨自拎著包上了樓,還沒走到家門口,就聽見那扇熟悉的綠色防盜門里面泄露出陣陣喧鬧的說笑聲,其中還夾雜著一個我從未聽過的、語調甜膩的年輕女聲。

      “阿姨,您挑選的這喜帖款式可真夠氣派的,瞧這燙金的‘林’字,一看就特別有面子,拿出去絕對不丟人。”

      “那當然!我們家小峰娶媳婦,排場上怎么可能馬虎?酒店訂的可是咱們青島數一數二的洲際酒店,一桌宴席的標準就是八千八,酒水還都是茅臺和進口紅酒呢!”

      那是我母親王春華的聲音,語氣里充滿了在我面前從未展現過的豪爽與得意,這讓我心頭猛地一沉,腳步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樓梯拐角。

      弟弟林志峰要辦婚禮了?

      作為他唯一的親哥哥,我對此居然完全不知情,沒有收到任何形式的通知,甚至連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我準備掏鑰匙開門的手,就那么僵硬地懸停在了半空中,指尖微微發涼。

      那扇老舊防盜門并沒有關嚴,留著一條狹窄的縫隙,我下意識地側過身,屏住呼吸,透過那條縫隙小心翼翼地向屋內窺探。

      只見不大的客廳里擠滿了喜慶的紅色,弟弟林志峰正親密地摟著一個妝容精致、穿著時髦的年輕女孩,兩人臉上洋溢著毫不掩飾的幸福笑容。

      茶幾上則攤開了一大片顏色刺眼的紅色請柬,像一片紅色的海洋。

      我父親林國棟和母親王春華就圍坐在他們身邊,兩個人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里都盛滿了快要溢出來的欣慰和喜悅,那是一種我記憶中從未得到過的、全心全意的關注。

      “媽,那個……我哥那邊,我們到底要不要跟他說一聲?”林志峰忽然抬起頭,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語氣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和回避。

      客廳里原本熱鬧歡快的氣氛,因為這句話而瞬間冷卻凝固了幾秒鐘,仿佛有一陣看不見的寒風吹過。

      緊接著,我母親王春華便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一邊手腳麻利地剝著手里那個橘子,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道,聲音清晰地傳到了門外。

      “叫他來干什么?就他那一年到頭也穿不出兩件像樣新衣服的寒酸樣子,來了還不夠給我們家丟人現眼的呢。”

      “再說了,蘇雯那個女人,一天到晚擺著個清高的架子,開著一輛都快散架的舊車,連個像樣的名牌包都舍不得買。到時候你岳父岳母那邊來的親戚朋友,哪個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要是讓他們知道咱們家還有這么一門窮親戚,我這老臉可真沒地方擱了?!?/p>

      那個叫做周婷的女孩立刻嬌聲笑著附和,聲音甜得發膩:“阿姨考慮得可真周到。志峰,咱們的婚禮畢竟是精心準備的高端場合,來的賓客也都體面,要是有人穿著打扮太隨意,拍出來的照片和視頻效果肯定要打折扣的。”

      林志峰嘿嘿地傻笑了兩聲,撓了撓頭:“婷婷說得也對,而且要是讓我哥知道了具體的花銷,他肯定又得嘮叨我花錢大手大腳,不懂得過日子。對了媽,之前商量好的那筆彩禮錢……”

      “你放心!”王春華把剝好的橘子瓣塞進林志峰嘴里,大手豪邁地一揮,盡顯當家主母的氣勢,“媽就算是把咱們家這套老房子給抵押出去,也絕對不會讓你在彩禮錢上矮人一截、丟了面子。至于你哥那個死心眼,我自然有辦法讓他把錢乖乖拿出來。但是這婚禮現場,你就別讓他來摻和了,免得他看見這陣仗心里不平衡,回頭再鬧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反而壞了喜慶。”

      我像一尊突然被凍住的雕塑般僵直地立在門外,感覺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一瞬間凝固了,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外套口袋里那個厚實的牛皮紙信封,里面裝著我和蘇雯省吃儉用、精打細算才勉強存下來的六千塊現金。

      我們原本還商量著,用這筆錢給年邁的父母換一臺容量更大、更省電的新冰箱,讓他們夏天存東西更方便些。

      然而此時此刻,那個信封卻像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死死地燙著我的手心,帶來一陣尖銳而屈辱的刺痛。

      我沒有勇氣推開那扇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隔著一道深淵的家門,而是悄無聲息地轉過身,像是逃跑一樣,一步一步沉重地挪下了那道熟悉的樓梯。

      樓下,蘇雯正溫柔地靠在車門邊等著我,看見我這么快就臉色蒼白地折返回來,她的臉上立刻露出了幾分擔憂和訝異。

      “怎么了致遠?是爸媽今天出門不在家嗎?你怎么……”她的話沒有說完,目光敏銳地捕捉到了我眼中難以掩飾的悲涼和決絕。

      我望著眼前這個自從嫁給我之后,就一直在默默承受著我那個原生家庭無盡索取和挑剔,卻從來不曾在我面前抱怨過半句的女人,眼眶瞬間不受控制地紅了,一股酸澀的熱流直沖鼻腔。

      “蘇雯,”我用力地眨了眨眼,試圖逼回那不合時宜的濕意,聲音因為壓抑情緒而顯得有些沙啞,但目光里卻透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破釜沉舟般的決絕,“之前新西蘭那家跨國公司發來的錄用通知和長期工作簽證,你還沒有幫我正式回絕掉吧?”

      蘇雯明顯地怔了一下,漂亮的眼眸微微睜大,隨即,一抹混雜著驚喜、期待和難以置信的光芒在她眼中迅速亮起,如同黑暗中點燃的燭火。

      “沒有,我一直找借口拖著那邊的人力資源,說我們需要時間考慮家庭安排,其實就是在等你的最終決定。林致遠,你……你真的想好了嗎?”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想好了。”我猛地拉開車門,動作有些粗暴地坐進駕駛座,然后將那個裝著六千塊錢、此刻顯得無比諷刺的信封狠狠砸進了副駕駛前面的手套箱里,仿佛要甩掉什么令人厭惡的東西。

      “我們走,帶上朵朵,全家移民。手續越快辦完越好,我一分鐘都不想再在這個地方多待了。”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我心中翻涌的并不是對故鄉和親人的不舍與留戀,而是一種遲來了三十多年、終于沖破堤壩的解脫感,仿佛一個溺水已久的人,終于將頭探出了渾濁的水面,呼吸到了第一口自由的空氣。

      從我擁有清晰的記憶開始,在這個所謂的家里,我存在的全部意義,似乎就只是為了給弟弟林志峰的人生道路充當墊腳石和補給站。

      因為我是哥哥,是長子,所以我必須無條件地謙讓弟弟,必須承擔起所謂的家庭責任,必須毫無怨言地、無止境地幫襯家里,仿佛我天生就欠著他們一筆永遠也還不清的債。

      林志峰初中時看上了一雙最新款的限量版球鞋,我媽王春華會毫不猶豫地拿走我熬夜苦讀、好不容易才掙到的獎學金去滿足他的虛榮。

      林志峰高考成績一塌糊涂,連最普通的三本線都沒達到,是我拿出了工作頭兩年咬牙攢下的所有積蓄,為他支付了那筆數額驚人的“捐資助學費”,才讓他擠進了一所民辦大學的門檻。

      林志峰畢業后嫌坐公交車上班丟人,整天嚷嚷著要買輛車代步,我媽又理直氣壯地逼著我,讓我把和蘇雯省吃儉用、規劃了好久才湊齊的二十五萬購房首付款“暫時借”給他。

      那筆錢就像石沉大海,至今連個響動都沒有,更別提歸還了。

      在他們所有人的眼中和心里,我似乎從來就不是一個有著獨立人格、擁有自己小家庭和未來計劃的活生生的人。

      我只是林志峰人生道路上那個可以隨時被抽取、被消耗的“備用血庫”和“移動提款機”,我的感受、我的困境、我的家庭,都是無關緊要、可以隨時被犧牲掉的東西。

      而在我下定決心徹底離開之后的這一個月時間里,他們對我的貪婪索取和道德綁架,更是變本加厲地達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新高度。

      “致遠啊,”我媽王春華在一個傍晚給我打來電話,語氣是那種罕見的、帶著明顯算計和偽裝的溫和,讓我一聽就心生警惕。

      “你弟弟最近跟朋友合伙瞅準了一個好項目,正是需要資金投入的關鍵時候,手頭上暫時有點轉不開,你先給他轉八萬塊錢過去應應急,等他資金回籠了馬上還你?!?/p>

      我當時正在我們那間即將被賣掉的公寓里焦頭爛額地打包行李,看著滿地被膠帶封好的紙箱和空曠了許多的房間,內心竟然一片平靜,再也掀不起絲毫波瀾。

      “他做什么項目需要一下子投入八萬塊?具體是什么類型的生意?”我握著手機,語氣平靜地反問,甚至帶著一點自己也未曾預料到的冷漠。

      “哎呀你一個給人打工的,問那么詳細干什么?他那是要干大事業、賺大錢的人,眼界和魄力能跟你這種只知道埋頭干活的人一樣嗎?少廢話,趕緊把錢轉過來,別逼我發火罵你!”她那偽裝的溫和幾乎在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恢復了慣常的命令口吻和不耐煩。

      若是放在以前,聽到這種毫不掩飾的貶低和斥責,我或許還會感到一陣針扎般的心痛和委屈,還會徒勞地試圖為自己辯解幾句,渴望得到一點微不足道的理解。

      但現在,聽著電話那頭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我只覺得無比荒唐和可笑,仿佛在觀看一場與己無關的、拙劣的鬧劇。

      “媽,我真的沒錢了?!蔽移沉艘谎凼诌呑雷由蟿倓傓k理妥當的新西蘭簽證和打印出來的電子機票行程單,用一種近乎麻木的、沒有任何起伏的語調回答道。

      “你沒錢?你騙鬼呢!你上個月的工資和獎金不是剛發到手嗎?還有蘇雯的工資呢?你們一家三口在青島生活,每個月能花掉多少錢?肯定是你那個自命清高的媳婦又把錢偷偷攥在自己手里,不肯拿出來幫襯家里了!”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起來,充滿了毫無根據的臆測和指責。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加疲憊和無奈:“蘇雯她……前陣子聽信了一個老同學的話,說有個穩賺不賠的理財投資機會,結果被人騙了,所有的積蓄都被套了進去,血本無歸。我們現在別說拿錢出來了,連下個月的房貸都快還不上了,銀行催款的電話都打了好幾次。”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足足有十幾秒鐘,只能聽到粗重而不均勻的呼吸聲。

      隨即,如同火山猛烈噴發般惡毒的咒罵和詛咒,通過電波鋪天蓋地地向我砸來。

      “沒用的廢物!我早就說過蘇雯那個女人心術不正、靠不住!當初就應該硬逼著你娶隔壁單元老李家的閨女,人家家里是開工廠的,陪嫁至少一套房!現在可好了,你自己倒霉娶了個喪門星,還要連累我們整個娘家不得安生!我告訴你林致遠,你弟弟結婚買房辦酒席的錢要是因為你們出了任何岔子,我就去你們‘恒創科技’公司大樓底下拉橫幅靜坐!我要讓全公司的領導、同事和路過的人都看清楚,你是個多么狼心狗肺、不管父母兄弟死活的混賬東西!”

      她甚至沒有花費一秒鐘去思考我那番話里顯而易見的邏輯漏洞,沒有問一句我們被騙的具體情況,更沒有流露出絲毫對我和我的小家庭處境的關心。

      她唯一在意的、緊緊抓住不放的,依然只有林志峰的錢,只有如何從我這里榨取更多資源去滿足弟弟的需求。

      也正是在這一刻,我心中對這個原生家庭僅存的最后一絲微弱幻想和血緣羈絆,如同風中的殘燭,徹底熄滅了,化為了一地冰冷沉默的灰燼。

      我開始以一種近乎冷酷的高效和決絕,處理我們在國內的所有資產和牽絆。

      名下的那套九十平米的公寓,我直接掛了“急售”的牌子,價格比市場均價低了將近百分之十五。

      雖然中介委婉地表示這樣很虧,但為了快速變現,我沒有任何猶豫。

      出乎意料的是,由于價格確實誘人,房子在短短兩周之內就順利找到了買家,完成了所有過戶手續。

      那輛陪伴了我們家五六年的本田轎車,我也聯系了靠譜的二手車商,以一個還算公道的價格賣掉了。

      家里那些承載著我們十年婚姻生活點點滴滴記憶的家具、電器,凡是能快速變現的,我都通過二手平臺處理了。

      實在賣不掉、也帶不走的舊物,就干脆送給了相處不錯的鄰居和真心相待的朋友,也算是留個念想。

      為了不讓他們在我和蘇雯真正離開國境之前察覺到任何異樣、從而橫生枝節,我對外,包括對父母弟弟放出的統一消息是:

      為了女兒朵朵明年能上一個更好的小學,我們決定賣掉現在的房子,置換一套重點小學的學區房。

      因為看房和交易需要時間,我們暫時先租個房子過渡幾個月。

      我媽王春華對此的回應,是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的不屑嗤笑和冷言冷語。

      “真是能窮折騰!就你們那點收入,還想學人家買學區房?有那個閑錢和精力,還不如多幫幫你弟弟,給他換輛有檔次點的車,他出去談生意也有面子?!?/p>

      我只是在電話這頭無聲地笑了笑,沒有像以往那樣試圖解釋或爭辯,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便掛斷了電話。

      我和蘇雯像執行一場秘密軍事行動一樣,將所有處理資產換來的現金,加上我們這些年的積蓄,全部通過正規渠道兌換成了新西蘭元。

      然后悉數存入了蘇雯早已提前開設好的海外銀行賬戶里,確保資金的安全和轉移的順暢。

      在這個緊張、忙碌而又充滿壓抑感的準備過程中,我媽王春華催逼錢的電話依然像索命的符咒一樣,每隔三四天就會準時響起,鈴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為了穩住他們,避免在最后起飛的關鍵時刻節外生枝,我偶爾會給她微信轉個一千八百的小額款項,假裝這已經是我們從牙縫里省出來的、最后一點可憐的生活費。

      他們罵我吝嗇小氣,罵我是養不熟的白眼狼,罵我娶了媳婦就忘了娘。

      我一概不反駁,不解釋,只是默默地聽著,然后簡短地回復“知道了”或者“下次再說”。

      罵吧,盡情地罵吧,就讓這最后階段充斥耳邊的咒罵與指責,成為我與過去三十多年人生徹底告別的、不甚悅耳的送行曲。

      02

      出發前倒數第三天的時候,林志峰那場盛大婚禮的日期終于臨近了。

      我并非通過家人告知,而是在一個很久沒有聯系、只在朋友圈互相點贊的遠房表叔的動態里,偶然看到了他們婚禮電子請柬的轉發。

      那設計精美的請柬上,林志峰和周婷的名字被藝術字體纏繞在一起,背景是碧海藍天的婚紗照,看起來確實幸福般配。

      我下意識地放大了圖片,仔細看了看受邀賓客的名單,手指緩緩劃過屏幕。

      果不其然,長長的名單里,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林致遠”或“蘇雯”的名字,甚至連我女兒朵朵的名字都未被提及,仿佛我們這一家三口從未存在于他們的社會關系網絡中。

      與此同時,我母親王春華的微信朋友圈卻更新得異常頻繁,簡直像是個婚禮籌備現場直播。

      她發了一組精心修飾過、加了厚重濾鏡的九宮格照片。

      照片里,林志峰穿著看起來價格不菲、但肩線似乎有些不太合身的黑色西裝,頭發梳得油光水亮。

      準弟媳周婷則穿著一件裙擺極其蓬松華麗、鑲滿水鉆的拖尾婚紗,臉上的妝容精致得像個瓷娃娃。

      他們身后的背景,是青島洲際酒店那個以奢華著稱的“海韻廳”,天花板上懸掛著巨型水晶吊燈。

      照片的一角,還刻意擺放著茅臺酒和軟中華香煙的空盒,仿佛無聲地炫耀著這場婚禮的規格。

      這組照片的配文更是洋溢著幾乎要溢出屏幕的得意和自豪。

      “吾家有兒初長成,喜迎賢媳進門庭!感謝各位親朋好友一直以來的關心與厚愛,婚禮略備薄酒,恭請光臨!顧家興旺,指日可待!”

      下面的評論區,儼然是一片整齊劃一的恭維與祝賀之聲,各種“恭喜恭喜”、“郎才女貌”、“早生貴子”的吉祥話刷了屏。

      就在這一片和諧的溢美之詞中,一條略顯突兀的留言跳了出來,來自一位不太清楚我家內部情況的老鄰居張奶奶。

      “春華啊,怎么沒看見你們家老大的名字?致遠那孩子不是最顧家、最疼他這個弟弟了嗎?這么大的喜事,他怎么能缺席呢?”

      這條留言在眾多的恭喜中顯得有些扎眼。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我看到我媽用語音回復了那條評論,點開一聽,她那刻意提高、帶著炫耀和敷衍意味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他呀,一天到晚就知道忙他那個破工作,天天加班出差的,眼里就只有賺錢,家里的事情根本指望不上。咱們不用管他,他來不來都一樣,志峰有出息就行了!”

      我坐在已經搬空、顯得格外冷清和陌生的出租屋地板上,手里端著一碗快要涼掉的泡面,看著手機屏幕上那條語音轉換成的文字,聽著那熟悉又陌生的語調,先是愣了一下,隨后竟然控制不住地、低低地笑出了聲。

      那笑聲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回蕩,起初是壓抑的,后來漸漸變得有些歇斯底里,直到笑出了眼淚,笑得喉嚨發緊,笑得彎下了腰。

      蘇雯當時正在里間檢查最后一個行李箱的鎖扣,聽到我的笑聲,她快步走出來,臉上寫滿了擔憂。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走過來,從身后輕輕抱住了我微微顫抖的肩膀,把下巴溫柔地擱在我的頸窩處,聲音很輕,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

      “心里要是實在難受,別憋著,哭出來會好受一些。在我面前,你永遠不需要偽裝堅強?!?/p>

      我反手握住她環在我身前的手,那雙手因為連日操勞打包而有些粗糙,卻給了我無比真實的溫暖和支撐。

      然后,我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我不難受,蘇雯。”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有些紊亂的呼吸,聲音還帶著笑過之后的沙啞,“真的,一點也不難受。我只是覺得,這場由他們自導自演的戲,演得實在太投入、太精彩了。只可惜,我這個被設定為‘無限奉獻’的配角,已經不想、也不愿意再登臺配合演出了。”

      為了避免我這個在他們眼中“寒酸”、“不上臺面”的哥哥,去那場“高端”婚禮上“搗亂”或者“丟人現眼”,我母親王春華可謂煞費苦心。

      她不僅對我封鎖了所有關于婚禮日期、地點、流程的具體消息,甚至在所有擁有共同親戚的微信家族群里,都絕口不提婚禮的半個字。

      但凡有親戚在群里問起“志峰婚禮準備得怎么樣了?”或者“什么時候辦???”,她要么裝作沒看見不回復,要么就用“還在定日子呢,定了肯定通知大家”之類的含糊話搪塞過去。

      她一定以為,我被完全蒙在鼓里,對這場近在咫尺的家庭盛事一無所知,只能在他們需要錢的時候,像個傻子一樣被召喚、被索取。

      殊不知,我早已暗中買好了三張飛往南半球的單程機票,正在有條不紊地處理一切,準備帶著我的妻女,徹底從他們精心構建的、以弟弟為中心的世界里消失,去開啟一段嶄新的人生。

      03

      出發前一晚的深夜,當我正在最后一次核對行李箱的清單和隨身證件時,我父親林國棟那個幾乎很少主動聯系我的號碼,突然在手機屏幕上亮了起來,伴隨著嗡嗡的震動聲。

      這讓我有些意外,甚至條件反射般地緊張了一下。

      因為在我的記憶里,父親一直都是那個沉默寡言、在家中如同背景板一樣缺乏存在感的角色。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沉默地坐在角落里抽煙,或者看電視,任由母親王春華掌控一切家庭事務的發號施令。

      “喂,爸?”我接起電話,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和平常一樣,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因“經濟困境”而導致的疲憊。

      “致遠,明天你弟弟辦婚禮?!彼穆曇粢蝗缂韧钠降⒌统粒牪怀鍪裁疵黠@的喜怒哀樂,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天氣預報。

      他終于要親自出面,為這場最后的索取攤牌了嗎?我心中冷笑,但語氣卻故意裝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驚訝和茫然。

      “明天就辦?怎么一直沒聽我媽或者志峰提起過?這……這也太突然了?!?/p>

      “通知你做什么?”我母親王春華那尖利的聲音立刻從聽筒背景音里搶了過來,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父親的話,語氣里的嫌棄幾乎要化為實質。

      “你來了也只會是白吃白喝,幫不上什么正經忙,說不定還得讓我們分心照顧你。聽著,是這么個事,周婷那邊家里臨時又提了幾個要求,說是他們老家那邊的規矩,我們手頭上的現金一下子有點周轉不開。雖然不讓你來現場參加婚禮,但你作為志峰的親哥哥,這份禮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少的,這是規矩,也是你當哥哥的本分?!?/p>

      “需要多少?”我順著她的話問,心里已經猜到了大概的數字,并開始盤算著如何應對。

      “給你湊個吉利數字,八萬八?,F在就轉過來吧,微信或者銀行卡都行,抓緊時間?!彼f得如此理所當然,仿佛我不是在掏一筆巨款,而是去樓下便利店買包煙那么簡單。

      八萬八。

      一場我連踏入會場資格都沒有的婚禮,一場將我完全排除在外的家庭慶典,我卻要在婚禮前夜,被命令支付八萬八千元的禮金。

      這種荒謬絕倫、毫無邏輯可言的要求,這種赤裸裸的雙重標準和剝削,大概也只有我母親王春華能夠如此理直氣壯、面不改色地說出口,并認為天經地義。

      “媽,我真的拿不出這么多錢了。”我把聲音壓得更低,語氣里充滿了刻意營造的走投無路的絕望感。

      “上次不是跟您說了嗎,蘇雯投資被騙,欠了不少外債,債主天天上門逼債。我們……我們實在扛不住了,已經在商量著,要不要先離開青島去外地躲一陣子風頭?!?/p>

      “躲債?跑路?!”我媽的聲調瞬間拔高,變得異常尖厲刺耳,幾乎要刺破我的耳膜。

      “你們想跑你們的路,我不管!但是該給家里的錢,一分也不能少!我告訴你林致遠,今天這八萬八,你就是去偷去搶,也必須給我湊齊了轉過來!你要是不轉,我就……我就帶著你爸,去你們‘恒創科技’公司大樓頂上坐著!我要讓全青島的人都知道,你們公司養出了個多么不孝不仁、逼死父母的畜生!”

      又是這一套。

      又是這種千篇一律、毫無新意的威脅戲碼。

      以死相逼,用孝道綁架,用輿論壓迫,仿佛這是她手中屢試不爽的王牌。

      我瞥了一眼手邊那個米色帆布文件袋,里面整整齊齊地裝著三本護照、新西蘭的電子簽證打印件、以及明天上午十點飛往奧克蘭的機票行程單。

      我的嘴角,在電話那頭看不見的地方,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充滿嘲諷的弧度。

      “媽,”我深吸一口氣,用一種近乎哀求的、可憐兮兮的語氣說道,演技堪稱精湛,“您再這么逼我,我真的……真的只能去跳海了?;钪哿恕!?/p>

      “你跳不跳海跟我有什么關系?!”她的回應快得驚人,冰冷得令人心寒,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親情。

      “你死了正好!我記得你單位給你們買過高額的意外險吧?受益人寫的誰?趕緊改成你弟弟志峰的名字!你死了,保險賠償金正好拿來給他結婚用,也算你這當哥的最后為家里做點貢獻!”

      那一刻,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冰冷大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但下一秒,一種極致的冷靜和清醒,如同冰水般澆遍我的全身。

      我毫不猶豫地、動作迅速地點開了手機通話界面上的錄音按鈕,將這段對話完整地記錄并保存了下來。

      這段充斥著惡毒與無情的話語,將成為我在未來異國他鄉無數個深夜里,如果偶爾因血緣而產生一絲軟弱或懷念時,用來徹底治愈任何“思鄉病”或“親情幻覺”的最佳特效藥,也是最堅硬的盔甲。

      “好……好吧。”我對著話筒,聲音聽起來像是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充滿了妥協的疲憊。

      “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找以前的同事再借一點。明天……等我明天中午之前,想辦法湊到錢,一定轉給你們?!?/p>

      “這還差不多!像個當哥哥的人該說的話!”她的語氣立刻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記住,明天中午十二點之前,錢必須到賬!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就帶上你爸,直接去你現在租的那個破房子門口堵你!我說到做到!”

      電話被對方狠狠地掛斷,聽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嘟嘟作響,仿佛一場鬧劇倉促收場。

      我慢慢放下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時間,然后又點開了機票預訂的應用程序,確認了一下航班信息。

      明天上午十點整,從青島流亭國際機場起飛,經停廣州,然后直飛新西蘭奧克蘭。

      中午十二點?

      當那個最后的通牒時刻到來時,我和我的家人,應該已經飛越了赤道,翱翔在廣闊的南太平洋上空,身處萬米高的云層之上了。

      窗外的夜色深沉,遠處城市的霓虹燈依舊閃爍,勾勒出我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輪廓。

      但我知道,這一切,即將與我再無瓜葛。

      04

      離開青島的那天清晨,天氣好得令人有些恍惚。

      湛藍的天空像是被水洗過一樣,干凈得沒有一絲云彩,陽光明媚卻并不灼熱,空氣中帶著初夏特有的、清新微涼的氣息。

      我們一家三口,只帶了三個最大尺寸的行李箱,里面塞滿了必要的衣物、文件、一些有紀念意義的小物件,以及女兒朵朵最喜歡的玩偶和繪本。

      所有好的、壞的、甜蜜的、痛苦的過往記憶,所有承載著復雜情感的舊物,都被我們決絕地、干干凈凈地留在了這片生我養我、又給予我無數傷痛的土地上。

      去往流亭機場的出租車上,電臺里正播放著一檔懷舊音樂節目。

      一個嗓音沙啞滄桑的男歌手,用他特有的聲線,緩緩唱著一首我少年時代聽過很多次的老歌。

      那歌詞一字一句,清晰地飄進我的耳朵里:“……我已經決定,要遠走他鄉,離開這熟悉的地方,去尋找一個,沒有傷痛的遠方……”

      女兒朵朵乖乖地坐在后座的兒童安全座椅里,懷里抱著她的小兔子玩偶,眨著大眼睛,好奇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用稚嫩的聲音問道。

      “爸爸,我們坐大飛機,是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玩嗎?”

      我回過頭,對她露出了一個這些天來最溫柔、最放松的笑容,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細軟的頭發。

      “是啊寶貝,我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很漂亮的地方。那里有像綠色地毯一樣望不到邊的大草原,草原上有很多很多雪白可愛的小綿羊,咩咩地叫著。還有像藍寶石一樣清澈透明的大海,海邊有漂亮的貝殼。”

      “那……爺爺奶奶呢?還有小叔叔呢?他們也和我們一起去嗎?去看小羊?”朵朵天真地追問,孩子的世界里,家人總是應該在一起的。

      坐在我身旁的蘇雯,默默地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我放在膝蓋上的手。

      我感受到她掌心傳來的、堅定而溫暖的溫度,那溫度仿佛一下子注入我的心里,驅散了最后一絲陰霾和不確定。

      我平靜地、清晰地回答女兒,同時也是在對自己做最后的宣告。

      “他們不去,朵朵。那個新的家,只有爸爸,媽媽,和我們最寶貝的朵朵。那里,是我們三個人的新世界。”

      抵達機場,辦理登機手續,托運行李,通過層層安檢。

      所有流程都順利得讓人感覺有些不真實,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為我們掃清最后的障礙,推動著我們走向全新的生活。

      坐在人來人往、充斥著各種離別與重逢情緒的候機大廳里,我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望著外面停機坪上一架架涂著不同航空公司標志的飛機。

      它們有的正緩緩滑向跑道,有的則轟鳴著沖天而起,消失在蔚藍的天際線。

      一種奇妙的、混雜著釋然、期待和一絲淡淡漂浮感的情緒,在我心中悄然彌漫開來。

      這就真的要走了嗎?

      這就真的要徹底擺脫那個糾纏了我三十多年、幾乎將我吞噬的家庭噩夢了嗎?

      口袋里的手機,突然不合時宜地嗡嗡震動了兩下,打破了這一刻的寧靜。

      是我母親王春華發來的微信語音消息。

      我沒有點開聽,但屏幕上方自動顯示了語音轉換的文字內容。

      “臭小子,錢準備得怎么樣了?接親的車隊馬上要出發去周婷家了,你別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候給我掉鏈子!耽誤了吉時,我饒不了你!”

      即使隔著屏幕和遙遠的距離,我仿佛也能透過這行文字,“聽”到她語氣中那種慣常的、焦躁不耐的命令口吻。

      語音的背景音里,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吹吹打打的喜慶嗩吶聲、鞭炮聲,以及人群喧嘩嘈雜的說笑聲。

      想必,他們此刻正在老家樓下,熱熱鬧鬧地準備出發,去迎接那位臨時加價的新娘。

      我沒有回復任何一個字。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條語音消息在屏幕上停留了幾秒鐘,然后,拇指長按電源鍵,看著手機屏幕迅速變暗,最終徹底黑屏,關機。

      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才真正地、徹底地清凈了下來。

      機場廣播里,響起了甜美而清晰的登機提示音,用的是中英雙語。

      “各位旅客請注意,前往新西蘭奧克蘭的CZ307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頭等艙、商務艙旅客,以及帶嬰幼兒的旅客、需要協助的旅客,到12號登機口優先登機……”

      蘇雯背起裝著重要證件和應急物品的雙肩包,一手輕松地抱起了已經開始有些困倦、揉著眼睛的朵朵,另一只手則堅定而溫柔地向我伸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與我并肩同行的決心。

      “老公,我們該走了?!?/p>

      我站起身,最后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后這片熟悉又陌生、充斥著復雜記憶的候機大廳。

      目光掃過那些或行色匆匆、或依依惜別的人們,掃過這個我即將告別的國度的一角。

      心中,再無一絲一毫的留戀與不舍,只剩下海闊天空的輕松與期待。

      我轉過身,伸出手,穩穩地牽住蘇雯的手,也握住了女兒小小的手。

      然后,我們一家三口,步伐一致,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那個象征著新開始的登機通道口。

      銀白色的機艙門在我們身后緩緩關閉,將過去的紛擾徹底隔絕。

      05

      而與此同時,在萬里之外的青島,另一場由貪婪和算計引發的鬧劇,正迎來它荒誕的高潮。

      青島洲際酒店氣派非凡的鎏金大門外,高大的紅色充氣拱門上貼著巨大的金色雙喜字。

      林志峰穿著一身看起來價格不菲、但此刻已被汗水浸濕了后背的西裝,在六月初已經有些灼熱的陽光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圍著一輛裝飾滿粉色玫瑰和彩帶的黑色主婚車不停地打轉,時不時焦躁地看看手表。

      新娘周婷則穩穩地坐在緊閉著車窗的婚車后座,精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任憑外面伴郎團和親戚們怎么陪著笑臉勸說、怎么許諾,她就是抿著嘴唇,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她的母親,我那位還未正式謀面的準岳母,則像一尊門神般,雙手抱在胸前,一臉冰冷而堅決的表情,牢牢地擋在副駕駛的車門前。

      她的聲音又尖又亮,足以讓周圍所有看熱鬧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說好的九萬九下車禮,現金,用紅包裝好,一分錢都不能少!少一個子兒,今天這婚,就別想順順利利地結!我們周家的姑娘,可不是這么隨隨便便就能接走的!”

      我母親王春梅急得嘴角都冒出了一串亮晶晶的火泡,手里緊緊攥著手機,因為用力過度,指關節都泛白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近乎瘋狂地重撥著我的手機號碼,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聽筒里傳來的,永遠是那段冰冷而程式化的、毫無感情的女性電子語音提示。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后再撥?!?/p>

      一遍,兩遍,五遍,十遍……

      無論她重撥多少次,無論她如何咒罵,回應她的,只有這段永恒不變的、令人絕望的忙音。

      她原本精心盤好的頭發因為焦急和憤怒而散亂了幾縷,臉上厚重的粉底也掩蓋不住那越來越難看的青白色。

      周圍的親戚朋友開始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她身上。

      那些她曾經極力炫耀、渴望獲得的羨慕和恭維,此刻似乎都變成了無聲的嘲笑,讓她精心維持的體面,正在加速崩塌。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個向來聽話、予取予求的大兒子,那個她認為永遠會待在原地、隨時準備為她的小兒子奉獻一切的“備用金庫”,這一次,竟然真的消失了。

      消失得如此徹底,如此決絕,沒有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她更想不到,這場她傾盡所有、甚至不惜榨干大兒子家庭也要為小兒子撐起的“面子工程”,會因為這個最被她忽視和輕蔑的兒子的缺席,而在最關鍵的時刻,變成了一場讓全家淪為笑柄的荒唐鬧劇。

      停機坪上,我們乘坐的那架巨大的空客A330客機,在得到塔臺指令后,開始在跑道上緩緩加速。

      引擎的轟鳴聲震耳欲聾,強大的推背感將我們牢牢按在座椅上。

      窗外的地面建筑飛速地向后退去,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飛機昂起頭,掙脫地心引力的束縛,沖向蔚藍無垠的天空。

      機艙內響起輕柔的音樂,空乘人員開始進行安全演示。

      我握緊了蘇雯的手,她對我微微一笑,然后我們一起看向窗外。



      下方,那片承載了我所有愛恨糾葛的大陸,正在逐漸遠去,最終化為碧藍海平面上一道模糊的深色線條,直至完全消失不見。

      前方,是浩瀚無邊的太平洋,是南半球全新的天空,是未知卻充滿希望的新生活。

      我知道,過去的枷鎖已經掙脫,而未來的篇章,將由我們親手書寫。

      家庭的創傷或許需要漫長的時間來愈合,但至少,從這一刻起,我們擁有了選擇如何生活的自由,和彼此緊緊相依的溫暖。

      這就足夠了。

      飛機平穩地飛行在萬米高空,陽光透過舷窗,灑在我們一家三口的身上,溫暖而明亮。

      女兒朵朵已經靠在蘇雯懷里睡著了,小臉恬靜。

      蘇雯也閉目養神,嘴角帶著一絲放松的弧度。

      我調整了一下座椅靠背,望向窗外棉花糖般的云海。

      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平和。

      我知道,在青島那邊,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但那已經與我無關了。

      我的戰場,我的未來,我的家,在這里,在奔赴新生活的航線上。

      帶著這樣的信念,我緩緩閉上了眼睛,任由疲憊和放松同時席卷而來,沉入了移民旅程中的第一個安穩睡眠。

      06

      王濤發來的那條微信,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蕩開了一圈圈不安的漣漪。

      我盯著屏幕上那行簡短的字,反復看了好幾遍,試圖從字縫里讀出更多的信息。

      “致遠,你爸今天來公司了,打聽你在新西蘭的具體地址和電話,說有急事必須聯系你,我看他臉色很不好,你心里有個數?!?/p>

      我父親林國棟,那個在家中長期沉默寡言、幾乎將所有話語權都讓渡給母親的男人,竟然主動出門,找到了我從前工作的地方。

      這本身就極不尋常。

      以我對他的了解,若非到了他認為“天塌下來”的地步,他絕不會踏出這一步,更不會表現出讓外人覺得“臉色不好”的焦急。

      他口中的“急事”,無非還是圍繞著錢,圍繞著弟弟林志峰那一地雞毛的婚姻困局。

      只是這一次,他打算用什么方式來“說服”我呢?

      我收起手機,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回到眼前的工作屏幕上。

      新西蘭的生活節奏比國內舒緩許多,我所在的技術公司氛圍也寬松,但我深知這份工作機會來之不易,是我和蘇雯新生活的基石,絕不能因為遠方的紛擾而分心。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當天晚上,我和蘇雯帶著朵朵從超市采購回來,就在公寓樓下,遇到了一個我們絕不想見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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