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大年三十中午，我正在廚房里準備年夜飯的食材，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屏幕上顯示的是小區物業的號碼，我心里咯噔一下，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物業的聲音透著為難：
"這邊有二十多個人說是您的親戚，要進小區找您，但是他們沒有預約登記，我們暫時把人攔在門口了，請問您這邊怎么處理？"
我的手一抖，菜刀差點掉在地上。
二十多個人？我腦子里迅速閃過一個念頭，攥著手機的手指關節都泛了白。
我深吸一口氣，聲音盡量保持平靜："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掛了電話，丈夫從客廳走過來，看我臉色不對，皺起眉頭問我怎么了。
我苦笑一聲，把手機揣進口袋："該來的，躲不掉。"
開車到小區門口，我遠遠就看見一輛白色中巴車停在路邊，烏泱泱一群人。
姨媽站在人群最前面，一看到我的車，立刻揮著手小跑過來，臉上堆滿了笑。
姨媽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聲音又高又亮：
"姨媽可想死你了！你看，全家人都來給你拜年，快讓保安放我們進去！"
我看著她身后那二十三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童年那些灰暗的記憶排山倒海般涌上心頭。
我后退一步，避開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說："姨媽，我沒有請你們來。"
1
故事要從七天前說起。
臘月二十三，北方的小年，南方這邊倒是沒什么特別的講究。
我正在公司加班處理年前最后一批訂單，倉庫那邊催得緊，財務也等著對賬。
作為一個母嬰品牌的創始人，年底是最忙的時候，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要擠。
我的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是一串陌生的號碼，歸屬地顯示是皖南老家的區號。
我猶豫了兩秒，還是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鄉音和刻意的熱絡。
姨媽的聲音透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喂，是長麗嗎？我是你姨媽呀！"
我握著手機的手微微僵住，腦子里快速轉了幾圈，算算日子，我們已經三年沒聯系了。
上一次通話還是外婆去世那年，她打電話來讓我出份子錢，我轉了三千塊紅包過去。
自那以后，彼此就像是約好了一般，再也沒有任何交集。
我壓下心底泛起的復雜情緒，聲音盡量保持平淡："姨媽，是我，有什么事嗎？"
姨媽的語氣里帶著幾分感慨："哎呀，這么多年沒聯系了，姨媽想你了呀！"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家長里短，表哥開了五金店，表嫂生了二胎，姨父的腿有風濕。
我一邊聽一邊在電腦上敲著鍵盤，時不時嗯一聲，表示自己還在聽。
寒暄了將近十分鐘，姨媽終于話鋒一轉，露出了她真正的目的。
姨媽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試探："長麗啊，姨媽聽說你現在發達了，在城里買了大房子？"
我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心里警鈴大作，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我含糊其辭地說："就是個普通的商品房，在市區，方便上班。"
姨媽顯然不太滿意這個答案，又追問了幾句，我都搪塞過去了。
姨媽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些許失望：
"長麗啊，你現在出息了，可不能忘本，過年姨媽想去城里看看你，你那房子地址發給我唄。"
我心里咯噔一下，連忙找借口推辭：
"姨媽，今年過年我可能要出差，家里沒人，等以后有機會再說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姨媽的聲音里多了一絲不悅，但很快又恢復了熱絡。
姨媽干笑了兩聲，說："行吧行吧，那就以后再說。"
掛了電話，我盯著手機屏幕發了很久的呆，心口堵得慌。
窗外是這座城市璀璨的夜景，萬家燈火，霓虹閃爍，一切都顯得那么繁華熱鬧。
可我的思緒卻飄回了二十多年前，飄回了那個皖南小鎮上破舊的農家院落。
那些我拼命想要忘記卻始終無法釋懷的記憶，像是生了根一樣扎在心底最深處。
1999年的冬天特別冷，我至今都記得那種刺骨的寒意。
那年我8歲，父親在礦上出了事故，被埋在幾十米深的地下，連尸骨都沒能找全。
那時候礦難頻發，賠償金少得可憐，我媽拿著那幾千塊錢，哭得死去活來。
父親走后，我和母親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很是艱難。
母親在鎮上的服裝廠做工，一個月工資三百來塊，勉強夠我們娘倆的吃穿用度。
我那時候還小，不太懂事，只知道家里的天塌了，飯桌上再也見不到葷腥了。
兩年后，有人給母親介紹了一門親事，對方是縣城里一個開雜貨鋪的小老板。
那人四十出頭，喪偶，有一個十來歲的兒子，條件在當時算是不錯的了。
但對方明確表示，不愿意接受"拖油瓶"，意思是讓我媽一個人嫁過去。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母親抱著我哭了很久，嘴里一直念叨著"對不起"三個字。
最后，她做出了一個讓我永遠無法原諒的決定，把我送到姨媽家寄養。
臨走那天，母親給了姨媽一千塊錢，說是半年的生活費，等她在縣城安頓好就來接我。
我拽著母親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求她不要走，求她帶我一起。
母親紅著眼眶，把我的手一根一根掰開，頭也不回地上了村口的班車。
我追著那輛破舊的大巴跑了好遠好遠，直到再也看不見車尾揚起的灰塵。
那一年，我10歲，從此開始了長達三年的寄人籬下的生活。
姨媽家的房子是鎮上常見的兩層小樓，外墻貼著白色的瓷磚，看起來挺體面。
但這體面是給外人看的，關起門來，我在這個家里連條狗都不如。
表哥孫榮志比我大三歲，正是調皮搗蛋的年紀，加上被姨媽慣壞了，簡直無法無天。
從我住進來的第一天起，他就把我當成了出氣筒，變著法兒地欺負我。
有一次我在院子里寫作業，他過來一把搶走我的本子，撕得粉碎扔進豬圈里。
我氣得去找姨媽告狀，她正在廚房里切菜，頭都沒抬一下。
姨媽的語氣里帶著敷衍："小孩子家家的，鬧著玩呢，至于嗎？"
從那以后，我就知道了，在這個家里，我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表哥變本加厲，不光搶我東西，還經常把我反鎖在堆滿雜物的柴房里。
有好幾次，我在黑暗中蜷縮著身子，聽著老鼠從腳邊竄過，嚇得渾身發抖卻不敢出聲。
因為我知道，就算我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我。
姨媽對外人總是表現得很慈愛，逢人便說自己心善，收留了姐姐家的"可憐孩子"。
姨媽拍著胸脯對鄰居說：
"我對這孩子比親生的還好呢，她媽給的那點錢哪夠花？我貼了多少進去！"
但關起門來，她的臉就變了，冷得能掉冰碴子。
每天早上五點，天還沒亮，她就把我從床上薅起來，讓我燒水、掃院子、喂豬。
放學回來，別的孩子可以寫作業、看電視，我得洗全家人的衣服，還要幫著做晚飯。
吃飯的時候，我永遠是最后一個上桌，桌上的菜十有八九都被吃光了。
那三年里，最讓我難以釋懷的事有兩件。
第一件事發生在我11歲那年的冬天，我發了高燒，燒到渾身滾燙意識模糊。
我躺在柴房的木板床上，蓋著一床發霉的舊棉被，嘴唇干裂，嗓子疼得說不出話。
表姐比我大五歲，平時對我還算客氣，她跑去跟姨媽說我病得很厲害。
可姨媽根本不當回事，連屋都沒進來看我一眼。
姨媽站在門口說："小孩子火氣旺，扛一扛就好了，去醫院又要花錢。"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迷迷糊糊間好幾次覺得自己要死了。
后來是隔壁的王嬸看我燒得不對勁，偷偷塞給我幾片退燒藥，我這才撿回一條命。
那次高燒過后，我落下了病根，每到冬天就咳嗽，一直到成年后才慢慢好轉。
第二件事更讓我心寒，那是關于我媽寄來的衣服的事情。
那年臨近過年，母親從縣城寄來了一個包裹，里面是一件大紅色的羽絨服。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件衣服的樣子，領口有一圈白色的毛，摸起來軟軟的特別暖和。
包裹是郵遞員直接送到姨媽家的，被姨媽截了下來。
等我放學回家，那件紅色的羽絨服已經穿在了表姐身上。
我站在門口，看著表姐穿著我媽給我買的新衣服，在鏡子前轉來轉去臭美。
我鼓起勇氣問姨媽，能不能把衣服還給我，那是我媽寄給我的。
姨媽翻了個白眼，嘴里的話像刀子一樣扎進我心里：
"你媽給的那點生活費夠干什么的？這衣服就當補貼了！你姐穿小了再給你！"
那個春節，我穿著表姐去年的舊棉襖，站在門口看著她們一家人熱熱鬧鬧地放鞭炮。
表哥表姐都有新衣服，兜里裝著姨父給的壓歲錢，只有我什么都沒有。
我站在人群的邊緣，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多余的影子，不屬于任何地方。
還有一件事，至今想起來都讓我心口發堵。
有一次期末考試，我考了全班第一名，拿著獎狀興沖沖地往家跑。
我想著姨媽看到我成績好，說不定會對我好一點，起碼不會再罵我吃白飯。
結果我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姨媽在和隔壁的李嬸說話，她們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
姨媽的聲音里滿是抱怨：
"這孩子就是個賠錢貨，她媽一個月就給三百塊，我貼了多少進去！吃我的喝我的，養條狗還知道搖尾巴呢，她倒好，成天木著一張臉，跟我們家有仇似的！"
我站在院門口，攥著獎狀的手在發抖，那張紙在我手里被揉成了一團。
李嬸打著哈哈說："你也是心善，換了別人誰愿意管這閑事。"
姨媽嘆了口氣，語氣里滿是委屈：
"可不是嘛，我也是看我姐可憐，等這丫頭長大了，指不定連句好話都不會說，白眼狼一個！"
我轉身就跑，跑到了村后的那片小樹林里，蹲在一棵歪脖子樹下哭了很久。
那是我在姨媽家三年里，哭得最厲害的一次。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主動跟姨媽說過一句多余的話。
我把自己縮成一個殼，不說話，不哭鬧，不惹事，像一塊石頭一樣熬過每一天。
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等媽媽來接我，等我長大，我一定要離開這里。
2002年的夏天，母親終于來接我了。
離開姨媽家那天，我沒有回頭，也沒有人送我。
姨媽站在院門口，嘴里還在嘟囔著母親欠了兩個月生活費沒給。
母親低著頭，往她手里塞了幾百塊錢，賠著笑臉說了一堆好話。
我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心里只覺得惡心。
那三年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來，也愈合不了。
后來我隨母親去了縣城，繼父對我不好不壞，母親夾在中間兩頭受氣。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學習上，靠著助學貸款讀完了大學，總算是熬出了頭。
畢業后，我從電商客服做起，一步一步摸爬滾打，攢夠了經驗和人脈。
六年前，我創辦了自己的母嬰品牌，趕上了電商的紅利期，算是小有成就。
去年年初，我在市郊的云棲山莊買了一套別墅，算是給自己和丈夫一個交代。
那套房子在半山腰上，總價一千兩百萬，首付就花了我五百多萬。
我站在陽臺上，看著山下星星點點的燈火，心里五味雜陳。
從那個蹲在柴房里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到現在住進山頂別墅的女老板。
這一路走來，我吃過的苦，受過的罪，只有我自己知道。
所以當我聽到姨媽在電話里打探我的房子時，我心里只有冷笑。
姨媽那通電話之后，我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
畢竟我已經明確拒絕了她，按理說她應該識趣地就此打住。
可我低估了她的臉皮厚度，也低估了她對"好處"的執著。
臘月二十五那天晚上，母親從縣城打來電話，語氣有些支支吾吾。
母親小心翼翼地說："你姨媽今天來縣城看我了，說是順路過來串門。"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筆停住了："她來干什么？"
母親沉默了幾秒，聲音有些發虛："她問了問你的情況，我沒說什么。"
我追問道："媽，你到底跟她說了什么？"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然后是母親嘆氣的聲音。
母親的語氣里帶著愧疚：
"我就說你現在過得不錯，在城里有房子……她問在哪兒，我說是什么云棲山莊……"
我閉上眼睛，額頭上青筋直跳，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壓下心頭的火氣。
母親這人就是這樣，心軟、老實、不會撒謊，在她妹妹面前更是毫無招架之力。
我的聲音有些冷："媽，那是高檔小區，光門牌號她就打聽不到，你放心吧。"
母親在電話那頭連連道歉，說自己不是故意的，以后一定注意。
我掛了電話，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心里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姨媽很快就有了動作。
臘月二十六，她又給我打了電話，這次的態度比上回更加熱絡。
姨媽的聲音里帶著笑意："長麗啊，你媽說你住的是別墅呢？"
我握著手機，聲音淡淡的："姨媽，我說了，過年我要出差，家里沒人。"
姨媽不死心，繼續試探："你表哥表姐可想你了，大過年的，一家人聚聚怎么了？"
我忍著火氣說："姨媽，我真的沒時間招待你們，改天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姨媽的語氣變得有些陰陽怪氣：
"長麗啊，你現在翅膀硬了，看不起我們窮親戚了是吧？當年我養你三年，你就是這么報答我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些壓抑多年的情緒差點沖口而出。
但我忍住了，深吸一口氣，用最平靜的語氣說了一句話。
我一字一句地說："姨媽，那三年的事，咱們心里都清楚。"
電話那頭安靜了很久，姨媽沒有再說話，最后冷哼一聲掛斷了電話。
我放下手機，手心里全是汗，心臟跳得又快又重。
我原以為這樣就能把她打發了，可我還是太天真了。
臘月二十七，母親又打來電話，聲音里帶著哭腔：
"長麗，你姨媽在我這兒哭了一下午，說你不認她這個姨媽了……"
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聲音有些不耐煩："媽，你別聽她的，她在演戲。"
母親嘆了口氣，語氣里滿是為難："可她畢竟是我妹妹，當年她好歹收留了你……"
我攥著手機，指節發白，壓著嗓子說："收留？媽，你知不知道我那三年是怎么過的？"
母親沉默了，電話里只能聽見她輕微的抽泣聲。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那些話爛在心里二十多年了：
"算了，不說這些了，你想怎么樣？"
母親小心翼翼地開口："長麗，要不你就讓他們來住兩天？都是親戚，撕破臉不好看……"
我閉上眼睛，胸口堵得喘不過氣，半晌才說出一句話："媽，我的家，我做主。"
說完，我掛斷了電話。
丈夫沈新齊從書房走出來，看著我鐵青的臉色，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沈新齊的聲音很溫和："老婆，不管你怎么決定，我都支持你。"
我靠在他肩頭，眼眶有些發酸，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那些傷疤結痂了太久，硬得連我自己都戳不透了。
2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么翻篇了，姨媽應該死心了。
可我忘了，姨媽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臉皮厚，不達目的不罷休。
臘月二十八那天，我從一個老鄉那里聽到了一個讓我心驚的消息。
那個老鄉在市里當保姆，正好就住在我們小區附近。
她打電話告訴我，說有個老太太托人打聽我的住址，還讓人在小區門口蹲守。
老鄉的語氣有些緊張："長麗，那老太太好像是你親戚，說是你姨媽？"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手機差點從手里滑落。
我強壓著怒火問道："她打聽到什么了？"
老鄉說："具體門牌號沒打聽到，但知道你住在云棲山莊了，還說過年要帶全家來看你。"
我掛了電話，在客廳里來回踱步，心里又是憤怒又是無奈。
沈新齊看我臉色不對，問清楚情況后，立刻打電話給小區物業。
他讓物業加強門禁管理，沒有業主預約的訪客，一律不準進入。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遠處的山巒和城市的輪廓，心里亂得很。
我知道姨媽的脾氣，她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人。
如果門口真的被她堵住，鬧起來，那場面想想都讓人頭大。
可我不能退讓，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她會蹬鼻子上臉沒完沒了。
臘月二十九，我從老鄉那里得知，姨媽在老家開始召集人馬了。
她給七大姑八大姨都打了電話，說是我請全家人去城里的別墅過年。
消息傳得沸沸揚揚，那些平時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一個個都躍躍欲試。
有人是沖著看熱鬧來的，有人是想蹭吃蹭喝，還有人是想找機會攀高枝。
最后統計下來，竟然有二十三個人要來，浩浩蕩蕩像是去景區旅游。
姨媽還特意租了一輛中巴車，說是省得大家擠，顯得大氣。
表哥兩眼放光，在家族群里發消息說要去見識見識千萬豪宅。
表嫂更是興奮，說到時候一定要拍照發朋友圈，讓她那些同學看看。
我看著老鄉發來的消息截圖，氣得渾身發抖，手機都快被我捏碎了。
我給姨媽打電話，她不接，再打，直接關機了。
我又給母親打，母親說她也攔不住，姨媽鐵了心要來。
那天晚上，我幾乎一夜沒睡，腦子里全是明天可能發生的各種場面。
沈新齊陪在我身邊，一遍遍幫我按著發緊的肩膀：
"別怕，明天不管發生什么，我都陪著你。"
我握住他的手，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我知道，這一次，我必須親自面對那些舊日的傷疤。
大年三十，一大早，我就被物業的電話吵醒了。
保安說門口來了一輛中巴車，車上下來二十多個人，說是我的親戚。
我看了眼時間，才早上八點半，這群人起得比我還早。
我讓物業先穩住他們，然后快速洗漱換衣服。
沈新齊要陪我一起去，我搖搖頭，讓他在家等著："這是我的事，我自己解決。"
他看著我的眼睛，沒再堅持，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我開車出了車庫，沿著蜿蜒的山路往小區門口開去。
一路上，我的手心都在冒汗，方向盤握得死緊。
二十多年前那些灰暗的畫面在腦海里翻涌，像是一部黑白電影在不斷循環播放。
我告訴自己，你已經不是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了。
你有自己的事業，有愛你的丈夫，有這座屬于你的房子。
你不欠任何人的，你有權利決定讓誰進入你的生活。
想到這里，我深吸一口氣，心跳慢慢平復下來。
轉過最后一個彎，小區大門出現在視野里。
門口停著一輛白色的中巴車，烏泱泱一群人擠在路邊。
我把車停好，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刺骨的寒風迎面撲來，我裹緊了大衣，一步步朝人群走去。
姨媽第一個看見我，臉上立刻堆滿了笑，揮著手小跑過來。
姨媽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聲音又高又亮："長麗！姨媽可想死你了！你看全家都來了！"
我垂下眼皮，看著她那張滿是褶子的臉，心里只有一片冰涼。
二十多年過去了，她老了很多，頭發花白，皺紋橫生，但那雙眼睛里的精明算計一點沒變。
她身后站著姨父，一臉訕訕的笑，沉默著不說話。
表哥站在人群里，穿著一件起球的黑色羽絨服，正打量著小區的大門。
他的目光貪婪而興奮，嘴角掛著一抹得意的笑。
表嫂則舉著手機，對著小區門口的標識牌"云棲山莊"猛拍照。
她嘴里還念叨著："這小區真氣派，門口都有噴泉，一會兒進去得好好拍拍。"
還有一堆不認識的面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包小包堆了一地。
有抱著孩子的年輕媳婦，有叼著煙的中年男人，還有流著鼻涕的小孩在打鬧。
保安攔在門口，一臉為難地看著我，那個領頭的保安還認識我。
保安壓低聲音說："周女士，這些人說是您親戚，但沒有預約我們不敢放行。"
我點點頭，轉身面對這一群"不速之客"。
姨媽還在我耳邊嘰嘰喳喳，一會兒說路上累死了，一會兒說孩子們凍壞了。
她的手始終攥著我的胳膊，像是怕我跑掉一樣。
我冷著臉，后退一步，避開她的手。
我的聲音很平靜，但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一字一句地說："姨媽，我沒有請你們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