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倉庫門被猛地撞開。
周簡明抱緊鐵盒,汗珠從額頭滾下來。
"誰?"
他的聲音在空蕩的倉庫里回響。
來人沒答話,手電光直直照過來,刺得他眼睛生疼。
那身影在昏暗中緩緩逼近,寬厚的肩膀,微駝的背,
熟悉得讓周簡明心臟漏跳一拍。
"你別過來。"
他往后退,腳跟踢翻紙箱。
來人還是不說話,只是舉高手電,
光束掃過貨架,掃過地上的鐵盒,最后定格在周簡明臉上。
"我沒錢了,真的沒錢了。"
周簡明的聲音開始發抖。
那人突然開口,嗓音嘶啞:"我不是來要錢的。"
2023年冬天的第一場雪,落在周簡明五金店的招牌上。
雪花融化,水珠順著"簡明五金"四個紅字往下淌,像眼淚。
周簡明坐在店里唯一的破藤椅上,盯著墻上的掛歷。
12月15日,圈了個紅圈,今天他55歲。
"周老板,店鋪我下月要收回去了。"
房東站在門口,穿著厚羽絨服,手插口袋。
"再給我點時間。"
周簡明站起來。
"你都欠三個月房租了。"
房東搖搖頭。
"我這就去湊錢。"
"別湊了,你的貨都壓在那兒,誰來買?"
房東指指店里堆滿灰塵的貨架。
周簡明沒再說話,房東走了,門沒關嚴,冷風灌進來。
他坐回藤椅,椅子發出吱呀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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墻角紙箱里,一個快遞盒子露出半截,那是兒子寄來的生日禮物。
周簡明拆開看過,一個超市買的便宜蛋糕,塑料盒都裂了條縫,連張賀卡都沒有。
他把盒子推回紙箱深處。
貨架最下層,一本書脊泛黃的文集露出來。
周簡明蹲下去,抽出來,封面上"莫言"兩個字已經模糊。
這是妻子留下的,三年前她收拾行李的時候,把這本書丟在床頭,說:
"你不是總說文人矯情嗎,自己看看吧。"
周簡明翻開書,紙張發脆,中間夾著張書簽,上面畫了只貓。
那是妻子的筆跡,她喜歡畫這些小玩意。
書簽標的那一頁,有句話用鉛筆劃了線:
"人到55歲,是道分水嶺。"
周簡明盯著這句話看了很久。
分水嶺。
他想笑,卻笑不出來。
窗外雪越下越大,街上行人匆匆,沒人往店里看。
周簡明記得,十年前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生意好,店里總擠滿人,買螺絲的,買鐵絲的,買鎖的,都愛跟他聊兩句。
他那時候話多,總說"做生意嘛,和氣生財",客人走了還要送到門口。
現在連門都沒人進。
手機響了,是催債的短信。
周簡明看都沒看,直接刪掉。
他站起來,把書塞回貨架,門口風鈴突然響了,他回頭,只是風吹的。
傍晚的時候,周簡明關了店門。
雪已經積了薄薄一層,他踩著雪往家走,鞋底濕透,腳凍得發麻。
路過菜市場,看見賣菜的老板娘正收攤,她看見周簡明,愣了一下,喊:
"周老板,好久不見啊。"
"是啊。"
周簡明點點頭,想走。
"聽說你店要關了?"
老板娘邊收攤邊問。
"可能吧。"
"哎呀,這年頭生意都不好做。"
老板娘嘆氣。
周簡明沒接話,加快腳步走了。
他不想聽這些安慰,那些話說得再好聽,也不能幫他交房租。
回到家,屋里沒開燈。
周簡明按了開關,燈泡閃了幾下才亮起來。
客廳空蕩蕩的,只有一張舊沙發和一臺十年前的電視機。
他走到廚房,冰箱里只剩半碗剩飯,他熱了一下,就著咸菜吃完。
吃完飯,他坐在沙發上,掏出手機,猶豫了很久,還是給兒子打了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
"爸。"
兒子的聲音聽起來很忙。
"今天是我生日。"
周簡明說。
"哦,生日快樂。"
兒子語氣很平淡。
"蛋糕收到了。"
"那就好。"
背景里傳來鍵盤敲擊的聲音。
"你什么時候回來?"
周簡明問。
"過年吧,現在項目忙。"
"你奶奶上個月摔了,想見你。"
"我知道,你不是說不嚴重嗎?"
"可她想你。"
"爸,我真的走不開,要不你把奶奶送養老院,也省得你操心。"
周簡明握緊手機,指節發白。
"我掛了,還有會要開。"
電話斷了。
周簡明把手機扔在沙發上,閉上眼睛。
屋里只有時鐘的滴答聲,每一秒都像針扎在心上。
他想起妻子在的時候,這個時候她會在廚房忙活,炒菜的香味飄滿屋子。
兒子放學回來,會喊"媽,我餓了",然后一家三口圍著小飯桌吃飯。
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深夜,周簡明躺在床上睡不著。
他打開床頭柜,里面放著那本莫言的書。
他又翻到那一頁,看著"55歲是人生分水嶺"那句話。
什么是分水嶺?
他不懂。
只是覺得冷,很冷。
十年前,周簡明的五金店開在鎮上最熱鬧的那條街。
那時候店里貨架擺得滿滿當當,電鉆、扳手、螺絲釘、鐵絲網,什么都有。
客人一進門,周簡明就能看出對方要買什么,不等人開口,他先遞上工具:
"張哥,今天裝門框是吧?這型號的螺絲你拿走。"
"周哥真是神了,我還沒說呢。"
客人笑著接過去。
"做生意嘛,就得有眼力見。"
周簡明拍拍客人肩膀。
那時候他話多,愛笑,見誰都熱情。
每天晚上關店,總有三五個朋友圍過來:"周哥,走啊,喝兩杯去。"
他從不拒絕。
一群人推杯換盞,說著葷段子,吹著牛皮。
有人說:"周哥將來肯定享清福,店做得這么好。"
周簡明笑:"那是,我這店,夠我兒子上大學的。"
"你兒子多大了?"
"剛上高中,成績不錯。"
"那以后肯定有出息。"
周簡明喝得臉紅,摟著朋友肩膀:"兄弟們,以后有事盡管找我。"
"那是自然,咱們這交情。"
他們喝到半夜才散。
周簡明踉蹌著回家,妻子還沒睡,坐在客廳等他。
"又喝成這樣。"
妻子皺眉。
"應酬嘛,生意場上的事。"
周簡明擺擺手。
"兒子等你等到十點,你知道嗎?"
"等我干什么?"
"說想跟你聊聊學校的事。"
"學校能有什么事?好好念書就行。"
周簡明脫了鞋,往臥室走。
"你就不能多陪陪孩子?"
妻子追上來。
"我這么忙,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周簡明轉身,語氣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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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忙什么?天天喝酒算忙?"
"我在外面談生意,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只知道兒子需要你。"
"別煩我。"
周簡明甩開妻子的手,進了臥室,關上門。
那天晚上,妻子在客廳坐了很久。
兒子房間的燈一直亮著,后來熄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
周簡明每天忙著進貨、賣貨、應酬,回家越來越晚。
妻子說的話越來越少,兒子也不再等他回來。
有一次,妻子病了,發高燒,躺在床上起不來。
周簡明那天正好約了客戶談生意,妻子打電話讓他回來。
"我在外面,回不去。"
"我難受得很,你能不能回來一趟?"
"你自己去診所看看,我這邊談完就回。"
他掛了電話,繼續陪客戶吃飯。
等他晚上回家,妻子已經自己去診所打了針,躺在床上,臉色蒼白。
周簡明看了一眼,說:"好點了嗎?"
妻子沒說話。
"我去洗澡。"
周簡明轉身走了。
那天晚上,妻子一個人躺在床上,眼淚流進枕頭里。
三年前的冬天,妻子查出胃癌。
醫生說要馬上手術。
那天周簡明在外地談一筆大生意,妻子給他打電話,聲音顫抖:
"簡明,我查出癌了,醫生讓馬上手術。"
周簡明站在酒店走廊,手里拿著合同。
"什么癌?"
"胃癌,醫生說要簽字。"
"我現在在外地。"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我這邊生意還沒談完。"
"可醫生說要馬上手術。"
"你讓你弟弟先簽,我談完就回。"
"醫生說要家屬簽。"
"我是家屬,但我現在回不去。"
"周簡明,我要手術了!"
妻子的聲音帶著哭腔。
周簡明沉默了幾秒:"我知道,你等我。"
他掛了電話,回到會議室,繼續談合同。
那筆生意談了三天。
等周簡明趕回來,妻子已經出院了。
她自己辦了手續,讓弟弟李知言簽的字,做完手術,在醫院住了一周,自己回的家。
周簡明推開家門,看見妻子坐在沙發上,身邊放著一個行李箱。
"你這是?"
"我要走。"
妻子站起來。
"走?去哪?"
"去我弟弟那。"
"你身體剛好,去他那干什么?"
"我在這待不下去了。"
妻子拖起行李箱。
"你說什么胡話?"
周簡明攔住她。
"我要手術的時候,你在哪?"
妻子看著他。
"我不是有事嗎?"
"什么事比我的命還重要?"
"生意,大生意。"
"你的生意,你的應酬,你的朋友,比我重要,比兒子重要。"
妻子的眼淚掉下來。
"我這么做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為了家?你陪過兒子幾次?你知道他考了多少分嗎?"
周簡明說不出話。
"你只有生意,沒有家。"
妻子拖著箱子往門外走。
"你回來!"
周簡明喊。
妻子沒回頭,走了。
她走的時候,留下那本莫言的書,還有個裝獎狀的鐵盒。
鐵盒里是她當年評"三八紅旗手"的獎狀,她一直很珍惜。
周簡明沒去追。他覺得妻子氣頭上,過幾天就會回來。
可她再也沒回來。
這半年,周簡明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舉步維艱。
五金店的生意一落千丈,貨款收不回來,新貨進不了,老客戶也不來了。
他守著空蕩蕩的店鋪,每天看著門口,盼著有人進來。
有時候一整天都沒有一個客人。
他開始想辦法借錢。
第一個想到的是張哥,當年最鐵的兄弟,喝酒時總摟著他肩膀說"周哥,咱們這輩子的交情"。
周簡明撥通電話。
"張哥。"
"誰啊?"
"我,周簡明。"
"哦,周老板,好久不見。"
"是啊,最近怎么樣?"
"還行吧,你呢?"
"我這邊遇到點困難,想跟你借點錢周轉。"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周老板,不好意思,我家里最近也緊張。"
"不多,三萬就行。"
"真的不行,我最近裝修房子,錢都搭進去了。"
"張哥,咱們這么多年交情。"
"不是交情的問題,是真沒錢,要不你問問別人?"
"行吧。"
周簡明掛了電話。
他又打給李哥,當年一起喝酒的朋友。
"李哥,我是周簡明。"
"周老板啊,什么事?"
"想跟你借點錢。"
"借錢?"
"對,我店里周轉不開。"
"這個……周老板,不是我不幫你,我兒子要結婚,錢都準備彩禮了。"
"我知道了。"
周簡明掛斷。
他打了十幾個電話,每個都是這樣的結果。
不是家里有事,就是錢給別人了,或者干脆不接電話。
有一天,周簡明在菜市場買菜,遠遠看見張哥。
"張哥!"
他喊了一聲。
張哥抬頭看見他,臉色變了變,轉身往另一條路走。
"張哥,等等!"
周簡明追上去。
張哥走得更快了,拐進一條小巷,不見了。
周簡明站在巷口,手里攥著皺巴巴的借條,那是當年張哥找他借錢寫的。
上面寫著"三個月內歸還",已經過去五年了。
他站在寒風里,突然覺得心里空得發慌。
那些當年稱兄道弟的人,那些拍著胸脯說"有事盡管找我"的人,現在都不見了。
他想起妻子的話:"你的朋友,都是酒肉朋友。"
他當時還反駁:"你懂什么,這叫人脈。"
現在才知道,妻子說得對。
晚上,周簡明回到家,母親正坐在客廳看電視。
母親七十多了,腿腳不好,上個月摔了一跤,現在走路都要扶墻。
"媽,吃飯了嗎?"
"吃了,你吃了嗎?"
"吃了。"
周簡明在母親身邊坐下。
"簡明,店里還好嗎?"
母親問。
"還行。"
"我聽鄰居說,你店要關了?"
"沒有的事,別聽他們瞎說。"
"你要是有困難,跟媽說。"
母親握住他的手。
"沒困難,您別操心。"
周簡明拍拍母親的手。
母親看著他,眼里有擔憂,但沒再問。
深夜,周簡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想起那本莫言的書,爬起來,打開燈,把書拿出來。
他翻到那一頁,仔細讀下去。
"人到55歲,若缺三樣東西,晚年多半凄涼。一是真心待你的人,二是健康的身體,三是擔得起的責任。"
周簡明盯著這段話,看了很久。
真心待你的人。
他想了想,這半年求過的那些人,有誰真心待他?
沒有。
妻子走的時候說過,那些都是酒肉朋友。他不信,現在信了。
健康的身體。
他看看母親的房間,門縫里透出微弱的燈光。
母親老了,病了,而他除了掙錢,從沒好好照顧過她。
擔得起的責任。
兒子在外地,半年沒回來。
母親摔了,他讓兒子回來,兒子說忙。
他想起自己當年也是這樣,妻子病了,他說有事。
原來他把這些都丟了。
周簡明合上書,關了燈。
黑暗里,他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母親摔倒的那天,周簡明正在店里整理貨架。
電話響了,是鄰居李阿姨打來的。
"簡明,你媽在樓梯摔了!"
周簡明手里的扳手掉在地上。
"嚴重嗎?"
"腿腫了,起不來。"
他扔下店里的活,跑回家。
母親躺在沙發上,右腿腫得老高,臉色煞白。
"媽,怎么摔的?"
"下樓梯沒看清,踩空了。"
母親咬著牙。
"我送你去醫院。"
周簡明扶起母親。
醫院拍了片,醫生說骨頭沒事,但軟組織挫傷,要靜養一個月。
周簡明把母親接回家,安頓在床上。
"媽,你這段時間別下床,我來照顧你。"
"你店里忙,我自己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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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沒什么生意,我守著你。"
周簡明給母親蓋好被子。
那天晚上,他給兒子打電話。
"小宇,你奶奶摔了。"
"嚴重嗎?"
兒子問。
"醫生說要靜養一個月。"
"那你照顧好她。"
"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能不能回來幾天?"
電話那頭沉默了。
"爸,我現在真的走不開。"
"就幾天,你奶奶想見你。"
"項目在關鍵時候,我請假會影響團隊進度。"
"可你奶奶她……"
"爸,要不你把奶奶送養老院吧,那里有專人照顧,你也輕松。"
周簡明握緊手機,手背青筋暴起。
"她是你奶奶。"
"我知道,但養老院條件好,比家里強。"
"你就不能回來看看她?"
"我真的忙,過年我一定回去。"
"行,你忙吧。"
周簡明掛了電話。
他坐在客廳,看著母親緊閉的房門。
養老院,兒子讓他把母親送養老院。
他想起自己當年對妻子說的話,一模一樣的冷漠。
那天夜里,周簡明守在母親床邊。
母親睡著了,呼吸均勻。
床頭柜上放著一張全家福,那是十年前拍的,妻子還在,兒子還小,一家四口笑得很開心。
照片里的自己,摟著妻子和兒子,笑得意氣風發。
現在呢?
妻子走了,兒子不回來,母親躺在床上,只剩他一個人守著這個家。
他拿起全家福,照片背后有一行字,是妻子寫的:"愿我們永遠這樣幸福。"
周簡明的眼眶濕了。
接下來的日子,他每天守著母親。
早上給她擦身,喂她吃飯,中午陪她說話,晚上幫她按摩腿。
母親總說:"簡明,你去忙店里的事,我自己能行。"
"店已經不開了,我就守著你。"
周簡明說。
"不開了?"
母親驚訝。
"嗯,房東要收回去。"
"那你怎么辦?"
"先照顧好你再說。"
周簡明給母親掖被角。
"我這條老命,拖累你了。"
母親嘆氣。
"別說這話,你養我小,我養你老,天經地義。"
"小宇怎么還不回來?"
母親問。
"他工作忙,過年就回來。"
"你別騙我,他是不是不想回來?"
母親看著周簡明。
周簡明沒說話。
"這孩子,跟你當年一樣。"
母親閉上眼睛。
跟他當年一樣。
周簡明心里一緊。
是啊,兒子現在對他和母親的態度,不就是他當年對妻子的翻版嗎?
他當年總說忙,總說有事,妻子病了他不回來,兒子摔了他沒空管。
現在兒子學會了,工作忙,走不開,奶奶摔了他不回來。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晚上,母親睡著后,周簡明坐在客廳,翻出那本莫言的書。
他又看到那段話:"人到55歲,若缺三樣東西,晚年多半凄涼。"
他想起妻子留下的那個鐵盒。
鐵盒還在倉庫里,里面裝著她的獎狀。
妻子當年評上"三八紅旗手",高興了好幾天,把獎狀裝在鐵盒里,說要好好保存。
她走的時候,把鐵盒留下了,周簡明一直沒打開過。
他不敢打開。
那里面不只是獎狀,還有妻子對這個家的期待,對他的失望,對生活的無奈。
周簡明站起來,走到窗邊。
外面下著小雨,街燈昏黃。
他想起妻子最后走的那天,她拖著行李箱,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沒有恨,只有疲憊。
她累了,累到不想再等他回頭。
而他還在執迷不悟,以為賺錢就是愛家,以為應酬就是人脈。
現在他才明白,妻子要的從來不是錢,是陪伴。
兒子要的從來不是大房子,是父親。母親要的從來不是他養老送終,是他在身邊的日子。
可他把這些都弄丟了。
深夜,周簡明回到母親房間,坐在床邊。
母親睡得很沉,臉上皺紋深深的,頭發全白了。
他握住母親的手,那手粗糙、冰涼,手背上老年斑密密麻麻。
"媽,對不起。"
他小聲說。
母親沒聽見,還在睡。
周簡明坐了一夜,天亮的時候,他下了決心。
他要去倉庫,把那個鐵盒拿回來,好好看看妻子的獎狀。
不是為了懷念,是為了提醒自己,他曾經忽略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55歲生日那天晚上,周簡明在家吃了兩個饅頭,喝了碗白粥。
母親問:"今天不是你生日嗎?怎么不買個蛋糕?"
"不用,過了這個歲數,不興這個。"
周簡明收拾碗筷。
"小宇給你打電話了嗎?"
"沒有。"
"這孩子……"
母親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
吃完飯,周簡明安頓母親睡下,換了衣服,拿了手電筒。
"媽,我去趟倉庫。"
"這么晚了?"
"倉庫潮,獎狀放那容易發霉,我去拿回來曬曬。"
"那你早點回來。"
"好。"
周簡明關上門,走進夜色。
街上很冷清,路燈拉長他的影子。
他走到倉庫,那是個廢棄的廠房,他租來放貨的。鑰匙有些生銹,他費了勁才打開鎖。
倉庫里一片漆黑,他打開手電筒,光束掃過貨架。
滿地都是積灰,墻角堆著紙箱,里面是賣不出去的五金件。
鐵盒在最里面的貨架上。
周簡明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把鐵盒抱下來。
盒子很輕,表面已經生銹,邊緣磕碰出幾道痕跡。
他蹲在地上,放下手電筒,慢慢打開盒蓋。
獎狀還在,紅色的紙已經發黃,邊緣有些磨損。
他把獎狀拿出來,上面寫著妻子的名字:"趙秀蘭同志榮獲三八紅旗手稱號。"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是妻子的筆跡:"簡明,這是我這輩子最驕傲的時刻,可惜你沒來參加頒獎。"
周簡明愣住了。
那天他在干什么?
他想起來了,那天他陪客戶喝酒,喝到半夜才回家,妻子已經睡了,把獎狀放在桌上。
他看了一眼,說句"不錯",就去洗澡了。
他從來沒問過,妻子那天有多高興,有多希望他在場。
周簡明的手開始發抖。
他繼續翻,盒子底部還有一張紙,折疊得很整齊。
他打開,是一封信,信紙泛黃,字跡已經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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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明:
等你看到這封信,我可能已經走了。不是死,是真的離開這個家。
我累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等,等你哪天能停下來,好好看看我,看看兒子,看看這個家。
可你從來沒停過,你眼里只有生意,只有錢,只有那些所謂的兄弟。
我不怪你,真的不怪。
只是覺得心寒。
記得兒子五歲那年,他第一次上臺表演,你答應去看,結果爽約了。
他在臺上找你,找了好久,最后哭著下臺。
那天晚上他問我,爸爸是不是不喜歡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記得我四十歲生日,你說要陪我吃頓飯,結果又被朋友叫走了。
我在家等到十二點,你醉醺醺地回來,說了句對不起,倒頭就睡。
記得我查出病的時候,我給你打電話,你說在外地,讓我等你。
我在手術臺上等,等到麻藥上來,都沒等到你。
簡明,我不要你賺多少錢,我只要你陪我吃頓飯,陪兒子去趟公園,陪我看場電影。
就這么簡單,可你從來沒做到過。
我走了,不是為了賭氣,是真的沒力氣再等了。
鐵盒里有我的獎狀,我本來想讓你看看,你的妻子也是有出息的。
可你從來沒正眼看過,所以我留給你,等哪天你想起我的時候,再看吧。
秀蘭"
周簡明的眼淚掉在信紙上,字跡暈開。
他抱著鐵盒,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倉庫里只有他的呼吸聲,重得像拉風箱。
原來妻子一直在等。
等他回頭,等他停下,等他看她一眼。
可他從來沒有。
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很急促。
周簡明抬起頭,擦了把眼淚,以為是債主找上門了。
他趕緊把信塞回鐵盒,抱在懷里。
腳步聲越來越近,還伴著粗重的喘息。
周簡明站起來,后退幾步,背抵著貨架。
"誰?"
他喊了一聲,聲音在空蕩的倉庫里回蕩。
沒人回答。
腳步聲在門外停住,接著,門把手被按下,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條縫。
周簡明握緊鐵盒,心跳得飛快。
一束光從門縫透進來,晃了晃,然后門被猛地撞開。
門撞在墻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周簡明抱緊鐵盒,汗珠從額頭滾下來。
"誰?"
他的聲音在空蕩的倉庫里回響。
來人沒答話,手電光直直照過來,刺得他眼睛生疼。
那身影在昏暗中緩緩逼近,寬厚的肩膀,微駝的背,熟悉得讓周簡明心臟漏跳一拍。
"你別過來。"
他往后退,腳跟踢翻紙箱。
來人還是不說話,只是舉高手電,光束掃過貨架,掃過地上的鐵盒,最后定格在周簡明臉上。
"我沒錢了,真的沒錢了。"
周簡明的聲音開始發抖。
那人突然開口,嗓音嘶啞:"我不是來要錢的。"
周簡明瞳孔驟然收縮。
這聲音,這該死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