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的硝煙散盡已逾兩月,鎬京的宮闕在渭水畔拔地而起,新鑄的青銅大鐘正懸于靈臺之上,卻遲遲未敢敲響。周武王姬發身著玄色王袍,立于殿內憑欄遠眺,目光越過宮墻,落在東方天際的暮色里,眉頭緊鎖如結。案幾上攤著一幅粗糙的帛圖,上面用朱砂勾勒出商王朝舊域的輪廓,從關中到齊魯,從燕薊到淮夷,廣袤的土地如鋪展的錦繡,卻也似沉重的枷鎖,壓得這位新天子夜不能寐。
“王兄,夜深露重,該歇息了。”一道沉穩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周公姬旦捧著一件狐裘緩步而入。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間帶著幾分書卷氣,卻又藏著久經沙場的果決。作為武王最信任的弟弟,他既是輔政重臣,也是最懂天子心事的人。
武王轉過身,指尖在帛圖上的朝歌城位置輕輕一點:“旦,你看這天下。我們周人本是西陲小邦,憑牧野一戰定鼎中原,可這千里疆土,億萬生民,如何才能牢牢掌控?商紂雖死,武庚仍在朝歌統領殷遺,東夷諸部虎視眈眈,諸侯方國人心未附,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啊。”說著,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昨夜我夢到商湯持鉞責問,說我擅奪天下,未能安撫其民,驚醒后冷汗透衫。”
周公將狐裘披在武王肩上,目光掃過帛圖,沉聲道:“王兄不必憂懼。商亡非一日之寒,其失天下,在于暴虐無道,失盡民心。我們周人以仁德為本,只要舉措得當,定能安定天下。依臣之見,當行‘封建親戚,以藩屏周’之策——將王室宗親、開國功臣、先代圣王后裔分封至各地,授民授疆土,讓他們建立邦國,作為王室的屏障。”
“封建?”武王沉吟片刻,“昔日商王也曾分封方國,卻終未能凝聚人心。我們的分封,該如何與商不同?”
“商之分封,重在結盟;我之分封,重在宗法。”周公走到案前,拿起筆蘸了朱砂,在帛圖上圈出幾處關鍵之地,“王畿之內,由王直接統轄;王畿之外,核心要地盡封同姓宗親。管叔、蔡叔、霍叔可封于殷地周邊,監視武庚,是為三監;太公望功高蓋世,可封于營丘,鎮撫東方夷族;召公奭忠勇可靠,可封于燕薊,抵御北方戎狄。此外,封帝舜之后于陳,夏禹之后于杞,商紂庶兄微子啟于宋,延續其祭祀,彰顯我周仁德,安撫舊族之心。”
武王聞言,眼中漸漸亮起光芒,他握住周公的手:“旦,你所言極是!就依此計推行分封。明日便召集諸侯大臣,舉行冊命大典。”
翌日清晨,鎬京太廟之內,鐘鳴鼎食,禮樂齊鳴。文武百官分列兩側,諸侯方國首領肅立殿中。武王身著袞服,登上帝位,周公手持冊命文書,高聲宣讀分封詔令。當念到管叔鮮封于管、蔡叔度封于蔡、霍叔處封于霍時,三位王叔上前跪拜接旨,臉上難掩得意之色。管叔作為武王同母三哥,本就對周公輔佐朝政心存芥蒂,此刻受封要地,更是覺得自己地位穩固,瞥向周公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挑釁。
太公望姜子牙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當聽到自己受封于營丘,建立齊國時,他緩步出列,跪拜道:“老臣定不負王命,率部東進,鎮撫夷狄,為周室藩屏!”武王起身扶起他,賜下斧鉞:“太公勞苦功高,特許齊國‘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五侯九伯,實得征之’,便宜行事。”
召公奭隨后接旨,受封燕地。他望著殿外的天空,心中已然開始盤算如何帶著族人穿越千里荒原,在北方建立邦國。微子啟則身著素服,跪拜接旨,封于宋地的詔令,讓他既感激周室的寬容,又難免為殷商的覆滅心生悲涼。
冊命大典持續了三日,七十余國的分封詔令逐一宣讀完畢。每一位受封諸侯都得到了周天子賜予的冊書、禮器、土地與人民,他們在太廟前盟誓,承諾世世代代效忠周王室,履行朝覲、述職、貢賦、從征的義務。分封的消息傳遍天下,百姓們奔走相告,原本惶恐不安的人心,漸漸安定下來。
然而,好景不長。分封大典結束僅一年有余,武王便因積勞成疾,臥床不起。彌留之際,他緊緊攥著周公的手,將年幼的成王姬誦托付給他:“旦,成王年幼,天下未穩,你一定要輔佐他坐穩江山,完成未竟的分封大業。”周公含淚應允,發誓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武王駕崩的消息傳來,天下震動。管叔鮮見成王年幼,周公攝政,頓時心生異心。他聯合蔡叔度、霍叔處,在國中散布流言:“周公將對成王不利,欲篡奪王位!”流言如瘟疫般蔓延,諸侯們人心浮動,原本安定的局勢再次變得岌岌可危。
殷地的武庚見有機可乘,立刻派使者暗中聯絡管叔等人,許諾若能推翻周室,便與他們共分天下。管叔本就對周公心懷不滿,又被武庚的花言巧語蠱惑,當即決定聯合叛亂。一場席卷中原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周公得知流言與管叔的密謀后,悲憤交加。他親自前往齊地拜訪太公望,又去燕地會見召公奭,向二人陳明實情:“我之所以攝政,并非貪圖權力,而是成王年幼,天下初定,若此時生亂,武王的心血將付諸東流,周室也將危在旦夕。”太公望與召公奭本就信任周公,聽完他的解釋,當即表示支持:“公若東征平叛,我等必率部相助,共保周室!”
公元前1042年,周公以成王的名義,發布《大誥》,昭告天下管叔、蔡叔、武庚叛亂之罪,隨即親率大軍東征。出征前夜,鎬京下起了瓢潑大雨,周公立于軍帳之中,望著帳外的雨幕,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這場戰爭不僅是平定叛亂,更是為了鞏固分封制,安定天下。若不能取勝,周王朝將重蹈商王朝的覆轍。
東征的戰爭異常慘烈。武庚率領的殷遺民軍隊熟悉地形,管叔等人則掌握著部分周軍主力,再加上東夷諸部的響應,叛軍聲勢浩大。周公率領的周軍起初屢屢受挫,在濟水之畔遭遇大敗,傷亡慘重。軍中將士士氣低落,甚至有將領建議撤軍回鎬京。
危急時刻,周公親自到軍營中鼓舞士氣。他向將士們講述武王滅商的艱辛,訴說分封制對天下安定的重要性,聲淚俱下:“我們今日之戰,并非為了個人榮辱,而是為了子孫后代的安寧,為了周室的長治久安!若此時退縮,叛軍將長驅直入,鎬京危矣,天下百姓將再次陷入戰亂之中!”將士們深受感動,紛紛表示愿隨周公死戰到底。
隨后,周公調整戰略,采納太公望的建議,先集中兵力攻打管叔的管國。管叔沒想到周軍會突然調轉矛頭,猝不及防之下,管國都城很快被攻破。管叔被擒后,周公念及兄弟之情,本想饒他一命,可將士們紛紛進諫:“管叔身為王叔,卻勾結叛軍,背叛王室,若不嚴懲,難以服眾!”周公無奈,只得下令將管叔處死。
攻克管國后,周軍士氣大振。周公率軍乘勝追擊,直逼蔡國。蔡叔度膽小懦弱,見管叔被殺,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不等周軍攻城,便打開城門投降。周公念其并非主謀,免去他的死罪,將其流放至郭鄰。霍叔處見大勢已去,也主動向周公請罪,周公從輕發落,將其貶為庶人,命他世代為周王室守墓。
解決了三監之后,周公率軍全力攻打武庚所在的朝歌。武庚率領殷遺民頑強抵抗,雙方在朝歌城外展開決戰。激戰三日三夜后,周軍終于攻破朝歌,武庚在亂軍中被殺。平定殷地后,周公并未就此止步,而是率軍繼續東征,攻打響應叛亂的東夷諸部。
東夷部落民風彪悍,擅長山地作戰,周軍在征戰過程中遭遇了頑強的抵抗。在攻打奄國時,周軍耗時半年才攻破都城。《詩經·豳風·東山》中記載了此次東征的艱辛:“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鳴于垤,婦嘆于室。灑掃穹窒,我征聿至。”將士們遠離家鄉,歷經戰亂,心中充滿了對親人的思念與對和平的渴望。
經過三年的浴血奮戰,周公終于平定了所有叛亂,將周王朝的勢力范圍擴展到了東海之濱。東征的勝利,不僅鞏固了周王朝的統治,也為大規模的補封奠定了基礎。當周公率領大軍凱旋回鎬京時,成王親自到城外迎接。看著眼前成熟穩重的成王,周公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地,他將政權交還給成王,自己則退居輔政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