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聞錄·居安章》載:“陰陽互侵,宅舍不寧,始于臥榻之側。小物不察,大禍將至。”古人深信,床是人休養生息的方寸之地,是陽氣最弱、陰氣最易侵入的“門”。故而,床頭陳設,自古便有諸多禁忌,稍有不慎,便會引來不潔之物,禍及家人。
這些看似無稽的說法,在沈家大院里,正化為一幕幕觸目驚心的現實。
![]()
01.
“何神醫,我娘的病為何不見好轉,反愈發沉重了?”
沈青巖雙目赤紅,死死盯著眼前這位須發半白的名醫,聲音因壓抑的憤怒而顫抖。
何神醫慢條斯理地收回診脈的手,輕撫長須,臉上是悲天憫人的溫和:“沈公子,稍安勿躁。令堂之病,非一日之功可見效。”
“一日之功?”沈青巖上前一步,語氣質問,“您診治已一月有余!我娘從最初的幾聲咳嗽,到如今臥床不起,水米難進!這就是您說的‘調理’?”
何神醫的臉色沉了下來:“年輕人,老夫開的方子,字字千金。你若信不過,大可另請高明!”
他猛地一甩袖,竟要離去。
沈青巖的父親沈老爺一把拉住兒子,低聲呵斥:“青巖!不可對何神醫無禮!”
沈青巖攥緊了拳,指甲深陷入掌心。他看著床上氣若游絲的母親,再看看眼前被奉為圭臬的神醫,一股徹骨的寒意從心底升起。
城南“百草堂”的何神醫被重金請來,望聞問切后,斷言是“秋燥傷肺”,不算大病,需細心調理。
他開了一副方子,又留下一包獨門炮制的香料。
“此香名為‘靜心安神香’,”他捻著胡須,頗為自得,“每晚在夫人床頭熏上一刻鐘,可助安然入眠,于病情大有裨益。”
父親沈常山如獲至寶。
當晚,那“靜心安神香”一點燃,果然奇效。一股淡雅幽然的奇香彌漫開來,母親常年因操勞而緊鎖的眉頭,竟在睡夢中漸漸舒展開。
那一夜,是她病后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沈常山大喜過望,對何神醫的醫術更是深信不疑。自此,每日湯藥不斷,床頭熏香不絕,診金、藥材,流水似的往百草堂送。
沈青巖起初也滿心歡喜。
可好景不長,詭異的事情開始了。
母親的咳嗽確實少了,但精神卻一天比一天差。
她開始長時間地昏睡,偶爾醒來,眼神也是渙散的,像是蒙著一層霧。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臉頰凹陷,顴骨高聳,那份曾經的溫婉慈祥,被一種說不出的灰敗之氣所取代。
沈青巖心急如焚,幾次向父親提出,何神醫的藥似乎有問題。
可父親每次都大發雷霆。
“胡說!若不是何神醫的香,你娘能睡得這么安穩嗎?病去如抽絲,你懂什么!”
沈青巖百口莫辯。
是啊,母親確實“睡”得很安穩。
02.
“別……別過來……”
一日午后,沈青巖端著米湯進屋,就聽見母親在睡夢中發出驚恐的囈語,雙手在空中胡亂抓撓,仿佛要推開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娘,您怎么了?”
母親猛地睜開眼,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恐懼,死死盯著床尾的帳幔,聲音嘶啞:“有個女人……她沒有臉……就站在那里看我……”
沈青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床尾空空如也。
他將這事告訴父親,父親只斥責他大驚小怪。他又去問何神醫,對方只淡淡一句“心火過旺,神思不寧”,便在方子里加了味降火的藥。
可加了藥,情況反而變本加厲。
母親臥房里的溫度,似乎比別處要低上許多。明明是秋日午后,一踏進那間屋子,一股陰冷的寒氣就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
家里的老仆私下里議論紛紛,都說大夫人的房間“不干凈”。
沈青巖知道,這不是空穴來風。
他曾親眼看見,一只飛進屋里的麻雀,剛撲騰到母親床榻上方,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抓住,尖叫一聲,直挺挺地掉了下來,當場斃命。
那鳥的尸體,羽毛炸立,雙目圓睜,仿佛臨死前看到了極度恐怖的景象。
沈青巖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03.
母親養了五年的那只老貓,是一只通體烏黑的貍貓,名叫“玄子”。
自母親病后,便日夜守在臥房門口,不肯離去。
它不像別的貓那樣活潑,總是安靜地蜷縮著,一雙碧綠的眼睛警惕地盯著房門,喉嚨里時不時發出低吼,仿佛在與什么東西對峙。
這天夜里,沈青巖被一陣凄厲的貓叫驚醒。
那叫聲不似尋常,充滿了痛苦與絕望。
他心中一緊,連忙披衣跑去。
只見母親臥房的門大開著,幾個家丁舉著燈籠,面色慘白地圍在門口,卻沒一個敢進去。
沈青巖擠進人群,只看了一眼,便覺通體冰寒。
那只老貓玄子,直挺挺地吊在房梁上。
一根紅色的絲線,不知從何而來,一頭系著房梁,一頭,死死勒在玄子的脖子上。它的四肢僵直,身體微微搖晃,一雙綠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著母親的床榻。
最詭異的是,它的嘴大張著,嘴角邊,竟然掛著一縷……酷似人發的黑色長發。
“這……這是怎么回事?”沈常山聞訊趕來,看到這副景象,嚇得一個趔趄。
自己吊上去的?
沈青巖死死盯著那根紅得像血的絲線,猛地沖進屋里,撲到母親床前。
母親依舊在“安睡”,臉色比前幾日更加灰白。那尊“靜心安神香”的香爐里,香料正燃著,幽幽的香氣,此刻聞在鼻中,只覺得陰森詭異。
他猛地回頭,對身后早已魂不附體的父親說:“爹,不能再信何神醫了!再這樣下去,娘會死的!”
沈常山看著房梁上貓的尸體,又看看床上毫無生氣的妻子,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他一生堅信的常理,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終于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那……那該怎么辦?”
沈青巖深吸一口氣,腦海里浮現出城西那座破敗的青虛觀,和那個瘋瘋癲癲,卻被市井傳得神乎其神的老道士。
“我去請他來!”
![]()
04.
青虛觀,與其說是觀,不如說是一座快要塌了的破廟。
沈青巖找到那傳說中的“青虛道長”時,他正躺在歪脖子樹下,一手拎著酒葫蘆,一手抓著半只燒雞,吃得滿嘴流油。
“道長!”沈青巖沖上前,將一袋沉甸甸的銀子放在他面前,“求道長救我娘一命!”
老道士眼皮都懶得抬,只醉醺醺地擺手:“不救,不救。貧道只會喝酒吃肉,不會捉鬼救人。”
“道長!”沈青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音帶著哭腔,“我娘危在旦夕,家中怪事頻發!我知道您有真本事,求您大發慈悲!”
他將母親的病情、怪夢、死雀、吊貓,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老道士喝酒的動作一頓,他放下酒葫蘆,湊到沈青巖面前,像狗一樣在他身上嗅了嗅。
“咦?”老道士的眉頭皺了起來,“你小子身上,怎么沾了這么重的‘殃氣’?”
他伸出油膩的手指,在沈青巖眉心輕輕一抹,放到鼻尖聞了聞,臉色頓時大變。
“不對!這不是你的!”老道士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這是從將死之人身上沾染過來的‘過陰氣’!你娘的病,不是病!”
當聽到“靜心安神香”和那只上吊的老貓時,他“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混賬東西!這是在借命啊!”
老道士一把抓起地上的銀子塞回給他,沉聲道:“這錢我不要。但你家的事,貧道管定了!走,帶我去看看!再晚一步,你娘就不是過陰,是真要入陰了!”
兩人一路疾行,回到沈家大院。
老道士無視沈常山的阻攔,徑直朝內院走去。當他踏入母親臥房的院門時,腳步猛地一頓。
“好家伙,”老道士瞇起眼睛,望著那間屋子,冷笑一聲,“一個小小的臥房,竟被布下了‘陰陽逆轉局’,引四方陰邪匯聚于此,這是要養出一個什么東西來?”
他三步并作兩步,一把推開房門。
一股濃郁十倍的陰寒之氣撲面而來。
老道士卻恍若未覺,他踏入房中,目光如電,卻根本沒看床上病重的沈母,而是直接掃向了那張擺著湯藥和香爐的床頭柜。
他的目光,在那小小的方寸之地來回巡視,最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呵呵,好毒辣的手段。”
他轉過頭,看著滿臉焦急的沈青巖。
“小子,你可知,這世上有些東西,是萬萬不能放在病人床頭的?”
![]()
05.
沈青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切地問:“道長,究竟是何物?”
老道士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床頭,伸出油膩的手,在彌漫的香氣中輕輕一抓,仿佛抓住了什么無形之物。
他將手放到鼻尖下聞了聞,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冷笑。
“這哪里是什么‘靜心安神香’,分明是引魂的‘三尸香’。此香一點,活人睡去,魂魄離體,正好方便外面的孤魂野鬼,進來‘借宿’一宿。”
“借宿?”沈青巖聽得毛骨悚然。
“是啊,”老道士的目光重新落回床頭柜上,“光有香還不夠,得有個東西讓它們‘住’得安穩,住得不想走才行。你娘的魂魄被擠了出去,身體自然一天天衰敗。”
沈青巖急道:“道長,您就直說吧!我到底該怎么做!”
他的聲音頓住,目光越過沈青巖的肩膀,看向門口。
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
正是那位“仙風道骨”的何神醫。他臉上再無半分溫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毒蛇般的陰冷。
“臭道士,”何神醫的聲音嘶啞而尖利,“知道得太多,可是會短命的。”
老道士卻看也不看他,只是對著一臉震驚的沈青巖,繼續他剛才未完的話,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
“這第一樣禁物,它看似雅致,能吐納芬芳,實則最是招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