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禮運》有云:“睦于父母之黨,可謂孝矣;睦于兄弟,可謂悌矣;睦于朋友,可謂信矣?!笔ト藢ⅰ澳馈弊种糜谌藗愔祝阋娖渲?。然世人多知睦于親,卻不知睦于鄰,亦是天道承負中,至關重要的一環。俗語有言“遠親不如近鄰”,這并非一句空話,而是對家宅氣運最樸素的闡釋。
祥符縣的王德福,便是個不信這句俗語的犟人。他總覺得,自家過日子,關起門來,憑的是自己的本事,與鄰居何干?他用一堵高高的院墻,隔開了鄰里,也隔開了本該流向他家的,那一份最接地氣的福報。直到家運敗落,愛子垂危,他魂墮幽冥,跪在慈悲的地藏王菩薩面前,才幡然醒悟,自家那堵高墻,究竟擋住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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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王德福家和李木匠家,只隔著一堵墻。
但這堵墻,在王德福心里,比城墻還厚。
王德福是鎮上做布料生意的小老板,為人勤勉,但也心高氣傲。他總覺得,人活著,就得靠自己,求人不如求己。鄰里之間,不過是點頭之交,不必深交,更不能有虧欠。
李木匠是個老實巴交的手藝人,帶著一個同樣老實的兒子,靠給十里八鄉做家具為生。李家人熱心腸,是出了名的。
王德福的妻子張蘭,有一次做飯晚了,手忙腳亂地發現家里沒了面粉。正急得團團轉,隔壁李木匠的妻子敲響了門,端著一碗剛出鍋的熱湯面。
“嫂子,看你家煙囪半天沒冒煙,估摸著是忙忘了。先給我家德福和孩子墊墊肚子。”李嬸笑得一臉淳樸。
張蘭感激得不知說什么好,連聲道謝。
王德?;貋砜吹?,臉當場就拉了下來。
他沒動那碗面,對妻子說:“端回去,再送一袋新米過去。我們王家,不欠人一口吃的?!?/p>
“德福,你這是干啥?鄰里鄰居,相互幫襯下不是應該的嗎?”張蘭不解。
“什么幫襯?這是看不起我們!”王德福把筷子“啪”地一聲撂在桌上,“他家是木匠,我們是老板。他一碗面送過來,不是可憐我們是什么?以后記住了,我們家的事,再難也自己扛,不準找外人!”
張蘭沒辦法,只能按丈夫說的,把面還了回去,還額外搭上了一袋米。
隔壁的李木匠,只是憨厚地笑了笑,什么也沒說,把米又送了回來,只留下一句:“鄰里之間,不算欠?!?/p>
這事過后,王德福心里更不舒服了。他覺得李家人這是在用“和善”來襯托他的“小氣”,于是花錢請了工人,把兩家之間原本半人高的院墻,加高到了兩米。
從此,兩家徹底隔絕,連彼此院子里的光景都看不到了。
02.
院墻加高之后,王德福覺得心里舒坦多了。眼不見,心不煩。
他把所有心思都撲在了自家的生意上。
起初,生意還算紅火。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霉運”,開始籠罩在王家。
先是一批從南方運來的上好絲綢,在路上遇到了連綿大雨,等運到祥符縣,半數都發了霉,損失慘重。
接著,合作了多年的老主顧,突然變卦,轉頭和另一家布行簽了約。
王德福焦頭爛額,四處奔走,卻收效甚微。他常常在夜里,隔著高墻,聽到隔壁李木匠家里傳來陣陣笑聲,心里就無端地煩躁。
更讓他堵心的是,他家院子里那棵花大價錢買來的“發財樹”,不知為何,葉子開始一片片地發黃、掉落。
而他偶爾從門縫里瞥見,隔壁李木匠家那棵沒花一分錢,自己長出來的石榴樹,卻開得紅紅火火,結滿了拳頭大的石榴。
“真是邪了門了!”王德福不止一次地對自己妻子抱怨,“我感覺我們家的好運氣,都讓他家給吸走了!”
張蘭勸他:“德福,別胡思亂想。做生意有起有落,都是正常的。李大哥一家人挺好的,跟他們沒關系。”
“你懂什么!”王德福斥責道,“你看他家,越過越好。他兒子前陣子還被縣里的木器廠請去做師傅了。我們家呢?生意一落千丈!這里面肯定有事!”
他的心里,像長了一根刺,這根刺的名字,叫“嫉妒”。
他開始留意隔壁的一切動靜。
李木匠每天清晨,都會在院子里打一套不知名的拳法,嘴里還念念有詞。
王德福就趴在墻根下偷聽,聽不清,只覺得神神叨叨,像是在念什么咒。
李木匠家養了一只大公雞,每天天不亮就打鳴,聲音高亢嘹亮。
王德福就覺得,那雞叫聲,像是一把錐子,一下下地鑿著他家的房梁,把他家的“財氣”都給鑿散了。
他越想越覺得是這么回事,看隔壁李家的眼神,也從最初的疏遠,變成了懷疑和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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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真正讓王德福崩潰的,是他兒子王小軍的病。
王小軍剛滿十歲,活潑好動??删驮谕醯赂I庾畈豁樀哪嵌螘r間,小軍突然就病了。
不是傷風感冒,而是一種“懶病”。
孩子整天昏昏沉沉,不想吃飯,不想說話,也不出去玩,就喜歡一個人躺在床上。小臉蠟黃,眼神也失去了光彩,仿佛精氣神被什么東西抽走了一樣。
王德福急了,帶著兒子跑遍了縣里、市里所有的大醫院。
檢查做了個遍,花光了家里僅剩的大半積蓄,所有醫生的結論都一樣:“沒病,各項指標都正常??赡苁恰睦韱栴}?建議多陪陪孩子。”
王德福不信。他知道自己的兒子,絕不是那種嬌氣的孩子。
眼看著兒子一天比一天虛弱,張蘭整日以淚洗面。王德福的心,像被放在油鍋里煎。
一天夜里,他被一陣凄厲的雞鳴聲驚醒。
是隔壁李木匠家那只大公雞!
王德福猛地坐起來,一個惡毒的念頭,在他腦海里瘋狂滋長。
他想起村里一個懂些陰陽門道的“半仙”說過,有一種邪術,叫“雞鳴破曉煞”,就是利用公雞的陽氣,在特定的時辰打鳴,沖散鄰居家的氣運,讓對方家宅不寧,小兒驚厥。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李木匠在搞鬼!”
王德福雙眼赤紅,他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對上了!
李木匠那神神叨叨的拳法,是咒語!那只天天打鳴的大公雞,是法器!他家生意的敗落,兒子的重病,全都是李木匠在背后搗的鬼!
他嫉妒我們家比他有錢!他想用這種陰損的法子,把我們家搞垮!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再也遏制不住。
他看著床上氣息微弱的兒子,心中的理智,被憤怒和恐懼徹底吞噬。
04.
第二天一大早,王德福揣著一把殺豬刀,翻墻跳進了李木匠家的院子。
那只大紅公雞正在院子里踱步,看到突然闖入的王德福,嚇得“咯咯”亂叫。
“就是你這個畜生!”王德福紅著眼,舉起刀就追了過去。
李木匠聽到動靜,從屋里跑了出來,看到這一幕,頓時大驚失色。
“德福兄弟!你這是干什么!”
“干什么?我宰了你家這個害人的畜生!”王德福一邊追著雞,一邊怒吼,“李木匠,你別裝了!你用邪術害我兒子,毀我生意,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李木匠愣住了,他完全不明白王德福在說什么。
“德福兄弟,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我什么時候害過你?”
“還裝!”王德福一刀揮空,氣喘吁吁地指著李木匠,“你天天在院子里裝神弄鬼念咒,又養了這么個東西天天沖著我家叫,你安的什么心!”
李木匠這才明白過來,他苦笑著解釋:“德福兄弟,那是我跟一個老拳師學的養身氣功,不是什么咒。這雞……它打鳴是天性??!”
“我不管!今天,這只雞必須死!”王德福已經失去了理智。
院子里的動靜,驚動了左鄰右舍。大家圍了過來,對著王德福指指點點。
張蘭也哭著跑了過來,拉著王德福的胳膊。
“德福,你瘋了!快住手!有話好好說??!”
王德福一把甩開妻子,他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在嘲笑他。他指著李木匠,嘶吼道:“今天,要么這只雞死,要么你給我兒子償命!”
場面一度陷入僵局。
就在這時,李木匠嘆了口氣。
他沒有再爭辯,只是默默地走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只受驚的大公雞。他看著王德福,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深的悲哀和失望。
“德福兄弟,”他緩緩地說,“一只雞而已。你要是覺得殺了它,能讓你心里好受,能讓你兒子病好,那你就拿去吧?!?/p>
說著,他竟然真的把雞遞了過去。
王德福愣住了。他本以為會是一場激烈的爭吵,甚至打斗。他沒想到,李木匠會如此輕易地妥協。
這讓他準備好的一腔怒火,像打在了棉花上,無處發泄。
他看著李木匠那雙真誠而悲傷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圍鄰居們鄙夷的目光,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羞恥。
但他已經騎虎難下。
他一把奪過雞,惡狠狠地撂下一句:“這可是你自愿的!”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翻墻回了自己家。
當天,他殺了那只雞,燉了一鍋湯。
然而,那鍋雞湯,并沒有給他兒子帶來任何轉機。
到了晚上,王小軍的病情,反而急轉直下,開始發起了高燒,說起了胡話,整個人都陷入了昏迷。
王德福徹底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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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王德福守在兒子的床邊,三天三夜沒有合眼。
他請來了縣城里最好的醫生,也找遍了十里八鄉所有的“半仙”、“神婆”,錢花得如流水,兒子的病情卻絲毫不見好轉,氣息越來越微弱。
他看著兒子那張燒得通紅的小臉,聽著他嘴里含糊不清的囈語,王德福的心,碎了。
他知道,自己錯了。
錯得離譜。
那只雞,根本不是禍根。李木匠,也不是什么會邪術的惡人。
真正的惡人,是他自己。
是他的驕傲,他的猜忌,他的怨恨,親手毀掉了一切。
他想去隔壁道歉,可那堵他親手加高的墻,此刻卻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沒有臉,再去見李木匠。
第四天夜里,王德福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兒子,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悠悠醒來。
卻發現自己并非躺在自家冰冷的地上,而是身處一個奇異的空間。
四周是無盡的黑暗,腳下是一條泛著幽光的黃土路。遠處,隱約能看到一座巨大的石橋,橋下是奔騰不息的血色河流。
黃泉路!奈何橋!
他……他死了?
就在他驚恐萬分之際,一個宏大、慈悲,卻又帶著無上威嚴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直接在他的腦海中回蕩。
“陽人王德福,你陽壽未盡,并非真死,乃是本座以愿力,牽引你一縷生魂至此?!?/p>
王德福猛地抬頭,只見前方的黑暗中,一尊巨大的法相緩緩顯現。
那是一位菩薩,頭戴寶冠,手持錫杖,身下是一只狀如雄獅的坐騎“諦聽”。法相寶光四射,慈悲莊嚴,正是那位發下“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大宏愿的地藏王菩薩!
王德福嚇得魂飛魄散,立刻跪倒在地,五體投地。
“小人王德福,不知菩薩法駕降臨,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你確實有罪?!钡夭赝跗兴_的聲音,不帶喜悲,卻仿佛能洞悉一切人心,“你可知,你罪在何處?”
“弟子知罪!”王德福涕淚橫流,“弟子心胸狹隘,猜忌鄰里,怨恨無辜,罪在‘惡鄰’!”
“哼,惡鄰?”菩薩冷哼一聲,“你以為,只是‘惡鄰’這么簡單嗎?”
菩薩座下的諦聽,似乎聽到了什么,對著王德福家的方向,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
地藏王菩薩緩緩說道:“你日夜燒香拜佛,求財求運,卻不知,家運之興衰,福報之厚薄,并非只在廟堂之上。凡人居所,陽宅氣運,與四方鄰里,息息相關,如同水網,一通則百通,一堵則百堵?!?/p>
“你親手筑起高墻,隔斷的,不只是鄰里之情。更是斬斷了你家與這方水土的‘地氣’連接,堵塞了本該流向你家的‘福報’之渠!”
“什么?!”王德福驚駭欲絕,他從未聽過如此說法。
“你以為鄰里和睦,只是一句空話?”地藏王菩薩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震得王德福的魂魄都在顫抖。
“凡人要積攢福報,興旺家運,維系鄰里和睦是第一要務!其中,更有四個微小卻至關重要的細節,若是做好了,能讓家宅氣運通暢,福澤綿長??赡?,卻一一犯盡!”
王德福聽到這里,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瘋狂地磕頭,哀求道:“求菩薩慈悲!求菩薩指點!弟子愿改!弟子愿傾盡所有去彌補!”
地藏王菩薩看著他,那雙慈悲的眼中,閃過一絲教誨的嚴厲。他手中的錫杖,輕輕一頓,整個幽冥空間都為之靜止。
“你且聽好?!?/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