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曉雯，你跟媽說實話，是不是錢不夠用了？”電話那頭，女兒的聲音透著一股明顯的疲憊，卻依舊嘴硬。
“沒有啊媽，我挺好的，就是最近項目忙，您別多想。”
“好，好，那你多注意身體。”我掛斷電話，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的石頭卻越懸越高。我知道，她說謊了。那句“挺好的”，像一根細細的針，扎得我心口發疼。
01
我叫李秀蘭，今年六十二歲。從教師崗位退下來快七年了，老伴走得早，留下我一個人守著這套一百二十平米的老房子。
孩子們都勸我再找個伴，可我覺得一個人清凈。教了一輩子書，看了一輩子人，到了這個年紀，不想再去費心琢磨另一個人的脾氣和習慣了。
我的生活簡單得像一杯白開水，每天早上跟著公園里的老姐妹們打打太極，上午去菜市場轉轉，下午看看電視或者擺弄一下陽臺上的花草。
我的退休金加上一些早年買的理財，每個月能有一萬八千塊的進賬。在這個二線城市，這筆錢足夠我過得非常體面。我沒什么花錢的地方，吃穿用度都很節省，所以錢大都攢了下來。我總想著，這些錢最后還不都是留給女兒曉雯的。
曉雯是我的獨生女，我的心頭肉。她從小就乖巧懂事，成績也好，一路順風順水地讀完大學，找了份不錯的工作，然后嫁給了她自己選的愛人，陳浩。
我對女婿陳浩的印象一直很好。第一次上門，他就提著大包小包，嘴巴像抹了蜜一樣，“媽，媽”地叫個不停，把我哄得心花怒放。
他長得干凈斯文，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在一家不大不小的IT公司當部門主管。他說起話來條理清晰，對未來很有規劃。我當時就覺得，女兒的眼光不錯，把她交給這樣一個踏實上進的男人，我很放心。
他們結婚買房的時候，我拿出了自己大部分的積蓄，給他們付了首付。看著他們在房產證上寫下兩個人的名字，我心里比誰都高興。我覺得我的人生任務，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可是，從今年入秋開始，一些不對勁的感覺漸漸浮了上來。
最開始是曉雯的電話變少了。以前她差不多隔天就會給我打個電話，聊聊工作上的趣事，抱怨一下新來的同事，或者問問我晚飯吃了什么。現在，經常是我主動打過去，她才匆匆忙忙地接起來，說不上三五句就以“在開會”或者“手頭有急事”為由掛斷。
然后是她的樣子。上個月，她公司組織家庭日活動，我去參加了。在人群里，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心里猛地一沉。
這才多久沒見，她怎么瘦成了這個樣子？原本有點嬰兒肥的臉頰都凹了下去，顯得顴骨特別突出。
她穿著一件寬松的T恤，但依然能看出肩膀削瘦的輪廓。最讓我心疼的是她的眼神，以前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現在蒙著一層化不開的疲憊，眼下的黑眼圈濃得像用墨筆畫上去的。
我問她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她笑著說項目到了關鍵期，熬幾個通宵是常有的事。
陳浩在一旁趕緊接過話頭，“是啊媽，曉雯就是太要強了，我勸她別那么拼，她總是不聽。您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給她燉湯補補。“他說著，還親昵地摟了摟曉溫的肩膀。曉雯的身體在那一刻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自然，對我笑了笑。
那一天，我的心里就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一個女人，只有在極度操心勞累的時候，才會憔悴成這樣。僅僅是工作嗎？我不太相信。
真正的導火索發生在上個星期三。我親手包了曉雯最愛吃的薺菜豬肉餡餃子，想著給她送過去，讓她晚上下班就能吃口熱乎的。我沒提前打電話，想給她個驚喜。用備用鑰匙打開門，屋里靜悄悄的。我換了鞋，正要把餃子放進冰箱，忽然聽到陽臺上傳來一陣極力壓抑的抽泣聲。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踮著腳尖，悄悄走到客廳和陽臺的玻璃門邊。我看見曉雯背對著我，肩膀一抖一抖的。她沒有哭出聲，但那種無聲的悲傷，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讓我心碎。她就那樣站著，看著窗外，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陽臺的瓷磚上。
我正想推門進去，她忽然像是感覺到了什么，猛地回過身。看到我的一瞬間，她臉上的悲傷迅速褪去，換上了一副驚慌失措的表情。她胡亂地用手背抹掉眼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媽……您怎么來了？”
“我……我給你送餃子。”我的聲音有些干澀。
02
她快步走過來，把我拉到沙發上坐下，手忙腳亂地去給我倒水。就在她轉身的一剎那，我瞥見了茶幾上的一角。
那是一張銀行的信封，上面印著醒目的紅色字體，雖然只看到“最后還款日”和一串刺眼的數字，但我心里已經“咯噔”一下。那是一張信用卡催款單。曉雯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倒完水回來，不動聲色地拿起那封信，隨手塞進了沙發縫里。
“媽，您坐，我去把餃子凍上。”她故作輕松地說。
我坐在沙發上，端著那杯溫水，手卻在微微發抖。陽臺上無聲的哭泣，臉上的憔悴，還有那張被迅速藏起來的催款單……所有線索都串聯了起來，指向一個最讓我擔心的可能：他們沒錢了。他們遇到了天大的經濟困難。
曉雯的自尊心有多強，我這個做母親的再清楚不過。從小到大，她都習慣了報喜不報憂。越是困難，她越是喜歡一個人硬扛。我如果直接問她，她肯定什么都不會承認。
那個晚上，我徹夜未眠。我躺在床上，腦子里反復回想著曉雯消瘦的臉龐和強顏歡裝的笑容。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喘不過氣。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女兒受這種苦。他們年輕人臉皮薄，不好意思開口，那我這個做媽的就主動一點。錢財是身外之物，女兒的幸福和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思來想去，我下了一個決心。我要召開一次“家庭會議”，把事情挑明。與其讓他們在泥潭里苦苦掙扎，不如我拉他們一把，讓他們把日子過得輕松一點，體面一點。
第二天一早，我分別給曉雯和陳浩打了電話，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告訴他們：“這個周六下午，都到我這里來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們說。工作再忙也得來，天大的事也得往后放。”
電話那頭，曉雯沉默了片刻，低低地“嗯”了一聲。陳浩則爽快地答應了：“好的媽，沒問題，周六下午我跟曉雯一定準時到。”
放下電話，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該來的總會來，希望這次，我能真正幫到他們。
周六下午兩點，陽光透過窗戶，在客廳的地板上灑下溫暖的光斑。我特意泡了上好的龍井，切好了水果拼盤，擺在茶幾上。我想營造一個輕松的氛圍，但空氣里還是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緊張。
曉雯和陳浩準時到了。曉雯穿了一件灰色的衛衣，頭發隨意地扎在腦后，臉色依舊蒼白。她進門后就一直低著頭，坐在沙發的一角，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陳浩則顯得自然許多，他一進門就笑著說：“媽，今天什么重要指示啊？搞得這么正式。”說著，他很自然地拿起一個蘋果和水果刀，開始給我削蘋果，刀法很嫻熟，果皮連成一長條都沒有斷。
看著他這個樣子，我心里的擔憂稍稍減輕了一些。有這樣一個懂得體貼人的女婿在身邊，曉雯的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或許，他們的困難只是一時的。
我清了清嗓子，決定不再繞圈子，直接切入主題。
“曉雯，陳浩，”我看著他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溫和而不是質問，“媽今天叫你們來，沒別的事。就是想問問你們，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難處了？”
曉雯的肩膀顫了一下，頭埋得更低了，沒有說話。
陳浩削蘋果的手停頓了一下，他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疑惑。“難處？沒有啊媽。我們挺好的。是不是曉雯跟您說什么了？”他轉向曉雯，語氣里帶著一絲關切的責備，“跟你說了多少次，別什么事都讓媽跟著操心。”
曉雯飛快地搖了搖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我……我沒說什么。”
我嘆了口氣，把目光從女兒身上移開，直接看著陳浩。我知道，他是這個小家的主心骨，這種事，必須跟他談。
“陳浩，媽不是外人。你們倆從結婚到現在，日子過得怎么樣，媽都看在眼里。我知道，現在是2019年了，不比我們那個年代。這房價、物價，樣樣都壓得年輕人喘不過氣。你們為了買這套房子，不僅掏空了家底，還背了三十年的貸款。媽都懂。”
03
我停頓了一下，喝了口茶，繼續說：“曉雯最近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好。媽上次去你們家，還看到了……看到了一些單子。你們不用瞞我，是不是手頭緊了？錢不夠用了？”
客廳里一片寂靜，只有墻上掛鐘的秒針在“滴答、滴答”地走著。
陳浩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用牙簽插了一塊遞給我，臉上露出一個有些慚愧又有些感動的笑容。“媽，什么都瞞不過您的眼睛。唉，說實話，最近壓力是挺大的。我公司這邊項目獎金沒發下來，曉雯她們公司效益也不太好。房貸一個月就得八千多，再加上車貸和日常開銷……確實有點捉襟見肘。”
他這番坦誠的話，讓我心里最后一點疑慮也打消了。我就知道，他們是遇到了困難。肯承認就好，肯承認，事情就好辦了。
我看著他們，鄭重地拋出了我思考了兩天的決定。
“曉雯，陳浩，媽知道你們的難處了。你們也別硬撐著，身體要緊。媽這幾年攢了點錢，自己一個人也花不了多少。我這每個月退休金加上理財，固定有一萬八的收入。我想了想，這樣吧……”
我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個數字。
“從下個月開始，我每個月給你們打一萬五千塊錢。你們拿著，是還房貸也好，是改善生活也好，都行。剩下的三千塊，我一個人過日子，綽綽有余。媽沒什么別的愿望，就希望你們倆能過得好，別為了錢發愁，別把身體熬壞了。”
我說完這番話，緊緊地盯著曉雯的臉。我以為她會如釋重負，甚至會感動得掉眼淚。
沒想到，她只是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嘴唇張了張，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的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了。
倒是陳浩的反應，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他先是愣住了，好像被這個數字嚇到了。隨即，他立刻站了起來，連連擺手，臉上的表情又是感激，又是惶恐。
“媽！這怎么行！這絕對不行！”他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您的錢是您的養老錢，是我們做兒女的孝敬您才對，怎么能反過來讓您貼補我們呢！我們這不成啃老了嗎？這要是傳出去，我的臉往哪兒擱啊！”
他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顯得激動又真誠。
我有些發怔，沒想到他會拒絕得這么干脆。
他看我沒說話，走過來，在我旁邊的沙發扶手上坐下，語氣放緩了，充滿了懇切。
“媽，您這份心意，我們領了。真的，我跟曉雯心里都特別感動。但是一萬五，太多了，我們真的不能要。”他頓了頓，像是在心里盤算著什么，然后用一種商量的口吻說，“我們現在的壓力，主要就是房貸。這樣吧，您要是真想幫我們，就別給那么多了。您每個月給我們七千塊錢，就當是幫我們分擔一大部分房貸。這樣我們的壓力就能減輕很多了。”
他看著我，眼神無比真摯。
“剩下的錢，您一定得自己留著！您辛苦了一輩子，現在退下來了，也該享享福了。您不是一直想跟張阿姨她們去云南旅游嗎？這都得花錢。您平時也要跟老姐妹們喝喝茶、吃吃飯，不能總在家里待著，會悶出病來的。我們年輕人，多吃點苦是應該的，只要能扛得住，就絕不能再給您添負擔。”
這番話，說得我心里熱乎乎的。
我看著眼前的女婿，越看越滿意。多懂事，多有分寸的年輕人啊。不貪心，不把長輩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還時時刻刻為我這個老人著想。他沒有一口回絕我的好意，而是提出了一個折中的、合情合理的方案。既減輕了他們的負擔，又沒有讓我傾囊而出，還保全了他們作為年輕人的自尊。
這簡直是完美的解決方案。
我心里最后的一塊大石頭，徹底落了地。我欣慰地想，曉雯真是嫁對人了。有這樣一個有擔當、有情商的丈夫，就算遇到暫時的困難，也一定能很快挺過去。
我再去看曉雯。她依然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但我注意到，在她丈夫陳浩說出那番“懂事”的話時，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頭，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根根泛白。她的身體在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嘴唇緊緊地抿著，幾乎成了一條直線。
04
我當時沒有多想。我只當是她自尊心太強，覺得讓娘家貼錢，心里過意不去，又或者是在為有這樣一個體貼的丈夫而感動。我完全沒有往別的方向去想。
我心里已經完全接受了陳浩的提議。七千就七千，只要能幫到他們就好。我看著陳浩那張寫滿真誠的臉，欣慰地、滿意地點了點頭，正準備開口說“好，就按你說的辦”。
客廳里很安靜，只有我的呼吸聲和墻上掛鐘的滴答聲。陽光斜斜地照進來，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陳浩的臉上還帶著那種誠懇又懂事的微笑，等待著我的最終答復。曉雯低著頭，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一切都顯得那么正常，那么合乎情理。我心中的感動和欣慰達到了頂點，我覺得自己做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也為女兒找到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歸宿而感到驕傲。
我張開嘴，那個“好”字已經到了嘴邊，甚至連點頭的動作都已經開始了。
就在那一瞬間，預想中的和諧場面沒有出現。一直沉默的女兒曉雯，像一座積蓄了太久能量的火山，毫無征兆地、猛烈地爆發了。她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動作快得像一道閃電。
她沒有說話，喉嚨里先是發出了一聲被壓抑到極致、近乎尖叫的嘶吼，那聲音里充滿了痛苦、絕望和滔天的憤怒，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在做最后的掙扎。緊接著，在我和陳浩都完全沒反應過來的零點一秒內，她伸出雙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朝著正對著我、一臉“孝順”微笑的陳浩，狠狠地推了過去！
陳浩正把重心放在一條腿上，身體前傾，處于一個完全不設防的狀態。他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巨力推得一個踉蹌，驚恐地向后倒去，直接撞翻了身后的玻璃茶幾。只聽“嘩啦”一聲巨響，茶幾上的玻璃杯、水果拼盤、茶壺……所有東西都隨著翻倒的桌子一起砸向地面，滾燙的茶水潑灑出來，蘋果和橙子滾得到處都是。玻璃杯碎裂的聲音尖銳而刺耳，在安靜的客廳里炸開。
陳浩整個人狼狽不堪地摔在地毯上，手肘被碎玻璃劃出了一道口子，鮮血立刻滲了出來。他臉上寫滿了震驚、錯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客廳里瞬間一片狼藉。而我的女兒曉雯，就站在這一片狼藉之中，她像一棵在狂風中劇烈搖晃的樹，胸口因為急促的呼吸而大幅度起伏著。
眼淚像兩條不受控制的小河，從她通紅的眼眶里奔涌而出，劃過她蒼白的臉頰。她抬起顫抖的手，指著倒在地上、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的陳浩，嘴唇哆嗦著，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她最后一絲力氣，嘶啞而絕望地喊道：“你還在演！你還要在我媽面前演到什么時候？！”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我被這突如其來、如同戲劇般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整個人僵在了沙發上，手里還捏著那塊陳浩剛剛遞給我的蘋果。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處理眼前的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