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思聰盯著餐桌中央那盤清蒸鱸魚,魚眼蒼白地翻著,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
岳母薛秀玲的筷子輕輕點著碗邊,發出清脆的響聲,每一聲都敲打在他的神經上。
“這魚啊,火候過了點,肉就柴了。”薛秀玲沒看馬思聰,話卻像蘸了油的針,輕巧卻精準地扎過來。于思琪在桌下悄悄碰了碰馬思聰的手,眼神里帶著熟悉的懇求——忍一忍。
馬思聰扯了扯嘴角,咽下喉嚨里那點苦澀。這房子,這餐桌,甚至空氣里彌漫的飯菜香,都帶著一種昂貴的標簽,薛秀玲總能用最不經意的方式提醒他,這一切,他馬思聰沾了多少光。
他記得簽購房合同那天,薛秀玲戴著新買的翡翠戒指,手指點著總價那一欄,“思聰啊,我們思琪跟著你,也就圖個安穩。” 那語氣,仿佛他馬思聰能付得起那個首付,已是天大的恩賜。房貸像一條無形的枷鎖,一頭套著他的脖子,另一頭,攥在薛秀玲的手里。
窗外天色漸暗,城市華燈初上。馬思聰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只有簡短一句話:“東西已收到,時機合適再聯系。” 他心頭莫名一跳,迅速按熄了屏幕。這個細微的動作,并未逃過薛秀玲銳利的眼角,她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迅速舒展,繼續用她那獨有的方式,“關心”著晚餐的咸淡。風暴來臨前,往往是最壓抑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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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周末的家庭聚餐,總是設在岳父馮宏志家寬敞的餐廳里。水晶吊燈灑下明亮卻冰冷的光,照得紅木餐桌光可鑒人。薛秀玲坐在主位,慢條斯理地剔著魚刺。
“宏志,聽說老李家女婿,就是那個在投行做的,又升職了,年薪這個數。”薛秀玲比劃了一個手勢,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馬思聰,“人家也就比思聰大兩三歲吧?”
馮宏志“嗯”了一聲,低頭喝湯,顯然不想接話。于思琪忙給母親夾了塊排骨:“媽,你嘗嘗這個,思聰今天特意按你口味做的,燒了好久呢。”
薛秀玲沒動那塊排骨,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思聰啊,你們單位那個副科的位置,爭得怎么樣了?這都大半年了吧。”
馬思聰感覺后背有些發僵,他放下筷子,盡量讓聲音平穩:“媽,還在考察期,有幾個候選人,領導說要看年底項目表現。”
“項目表現?”薛秀玲輕笑一聲,那笑聲干巴巴的,沒什么溫度,“這年頭,光埋頭干活可不行,得會來事兒。你看人家老李女婿,多活絡?該打點打點,該走動走動。咱們家思琪從小沒吃過苦,可不能跟著你一直熬著。”
馬思聰的指甲陷進了掌心。他所在的單位風氣相對正派,晉升講究能力和資歷,薛秀玲嘴里那套“打點走動”,分明是故意刁難。他想起自己為了那個項目熬過的無數個夜,寫的堆積如山的報告,在薛秀玲眼里,竟如此不值一提。
“媽,思聰他工作很努力的……”于思琪怯怯地試圖辯解。
“努力值幾個錢?”薛秀玲打斷女兒,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我這是為你們好!現在物價漲得多快?這房貸一個月大幾千,光靠努力,能頂什么用?思琪你那點工資,夠買幾件像樣的衣服?”
于思琪抿緊了嘴唇,不敢再說什么,只是求助似的看向父親。馮宏志清了清嗓子,試圖緩和氣氛:“吃飯,先吃飯,菜都涼了。思聰,嘗嘗你媽燉的湯,火候不錯。”
馬思聰端起碗,湯是溫的,卻暖不進他心里。這頓飯,每一分鐘都是煎熬。他瞥見妻子蒼白的側臉,和她微微顫抖的手指,一股無力感席卷而來。他拼命工作,竭盡全力想給思琪好的生活,為什么在薛秀玲面前,永遠像個抬不起頭的失敗者?
餐畢,馬思聰搶著去廚房洗碗,水流嘩嘩作響,暫時隔絕了客廳里的談話聲。但他依然能感覺到,那道挑剔的目光,如芒在背。他用力擦洗著盤子,仿佛要搓掉附在上面的屈辱。洗好碗走出廚房,正好聽到薛秀玲壓低了聲音對于思琪說:“……你得為自己打算,男人沒本事,苦的是你自己。” 馬思聰的腳步頓在原地,胸口一陣窒悶。夜色漸濃,他開車載著沉默的妻子回家,車載音響里流淌著舒緩的音樂,卻絲毫無法撫平兩人之間彌漫的緊張和壓抑。他不知道,薛秀玲的“關心”下一次會以何種更激烈的方式爆發,而這種懸在頭頂的利劍,何時會徹底落下?
02
回到他們位于城東貸款買下的兩居室,已是晚上九點多。房子不大,裝修簡單,但被于思琪收拾得整潔溫馨。這是他們結婚時,馬思聰幾乎掏空父母積蓄,又向親戚借了些才湊夠首付買下的“愛巢”。此刻,這“愛巢”卻顯得格外逼仄。
于思琪換了拖鞋,默默地走到沙發邊坐下,抱著一個抱枕,眼神有些空洞。馬思聰倒了杯溫水遞給她,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想攬住她的肩膀,卻被她不易察覺地躲開了。
“思琪,”馬思聰嘆了口氣,“媽的話,你別往心里去。”
于思琪抬起頭,眼圈微微發紅:“我能不往心里去嗎?思聰,媽說的……也不是完全沒道理。我們每個月還完房貸,剩下的錢緊巴巴的,我連換季想買件新大衣都不敢……”
“我知道,”馬思聰打斷她,語氣帶著疲憊,“我正在努力,那個項目如果成了,獎金不少,晉升的機會也大。再堅持一下,好嗎?”
“堅持?怎么堅持?”于思琪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我媽每次見面都說,我同事也老問我你什么時候升職。思聰,我壓力好大!當初要不是你堅持要買這套房,我們租房子住,壓力也不會這么大!”
馬思聰的心猛地一沉。買房是兩人共同的決定,當時于思琪也歡天喜地,如今在薛秀玲持續的灌輸下,竟也成了他一個人的過錯。“思琪,買車買房,是我們結婚時說好的目標。首付我家出了大半,房貸我也在扛著,我……”
“是,你家是出了首付,可那幾乎把你爸媽掏空了!現在還能幫襯我們多少?”于思琪激動起來,“我媽說了,要是當初我聽她的,找個條件好點的,現在也不用為這點房貸發愁!你看看我表姐,她老公……”
“夠了!”馬思聰猛地站起來,胸口劇烈起伏。他從未對于思琪如此大聲說過話。于思琪被嚇住了,呆呆地看著他,眼淚無聲地滑落。
看著妻子委屈又驚恐的樣子,馬思聰的心又軟了下來,涌起深深的無力感。他重新坐下,放柔了聲音:“對不起,思琪,我不該吼你。只是……媽她……她從來就沒真正認可過我。無論我怎么做,在她眼里都是不夠的。”
于思琪抽泣著:“她也是為我好……怕我過得辛苦……”
“為我們好?”馬思聰苦笑著搖頭,“思琪,你是跟我過日子,不是跟你媽過。我們的日子,能不能我們自己說了算?”
于思琪低下頭,玩弄著抱枕的流蘇,沒有回答。她習慣了依賴,依賴父母,也依賴丈夫,當這兩種依賴產生沖突時,她選擇的往往是更強勢的一方,或者說,是那條看似更輕松的路。馬思聰看著她柔弱的樣子,滿腹的話堵在喉嚨口,最終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他意識到,要想改變現狀,或許首先要改變的,是思琪那顆被母親牢牢掌控的心。而這場拉鋸戰,顯然才剛剛開始,并且正朝著一個他愈發難以控制的方向滑去。今晚的爭吵,像一個不詳的預警,預示著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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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夜里,馬思聰失眠了。于思琪背對著他,呼吸均勻,似乎已經入睡,但他知道,她很可能也醒著。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冷清的光帶。
他的思緒飄回了幾年前,和于思琪剛認識的時候。那時他剛工作不久,朝氣蓬勃,于思琪是朋友介紹的,溫柔靦腆,像一株需要人呵護的菟絲花。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追得也用心。但薛秀玲從一開始就表現出明顯的反對。
第一次上門,他提著精心準備的禮物,薛秀玲只淡淡掃了一眼,便問:“小馬父母是做什么的?聽說老家在縣城?房子是自己的嗎?” 一連串問題,像冰冷的彈珠,砸得他頭暈眼花。相比之下,馮宏志顯得溫和許多,只是閑聊了些工作趣事,但在家事上,顯然做不了主。
為了證明自己,馬思聰拼了命地工作,省吃儉用,希望能攢夠娶于思琪的資本。那段時間,他兼過職,熬過通宵,就為了早點升職加薪。終于,當他覺得稍有底氣,再次向薛秀玲提出想和思琪結婚時,薛秀玲提出了條件:必須在市區買一套像樣的房子,首付起碼要付五成,顯出“誠意”。
為了湊夠那筆不小的首付,馬思聰的父母拿出了畢生積蓄,又向親戚借了一圈,才勉強夠數。他永遠記得父親把存折交給他時,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婚禮辦得簡單,薛秀玲臉色始終不太好看,仿佛女兒嫁給他,是吃了天大的虧。
婚后的日子,柴米油鹽,房貸壓力,讓浪漫迅速褪色。薛秀玲的影子無處不在。小到家里的擺設,大到于思琪的工作選擇,她都要插一手。每次家庭聚會,都是馬思聰的受難日。薛秀玲總能找到新的角度來“鞭策”他,比較的對象從親戚鄰居,擴展到電視新聞里的青年才俊。
于思琪呢?她并非不愛馬思聰,但她更害怕母親的不滿。她會在母親數落馬思聰時沉默,會在馬思聰和母親產生分歧時,下意識地偏向母親那邊,用“媽也是為我們好”來和稀泥。馬思聰一次次地忍耐,為了這個家,也為了當初對思琪的承諾。他把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壓在心里,化作更努力工作的動力。他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總有一天能換來薛秀玲的認可,能讓思琪真正地站在他這邊。但現在看來,這或許只是他的一廂情愿。黑暗中,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機,那條神秘的短信,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底漾開一圈微弱的、名為“可能”的漣漪。但這漣漪,能對抗即將到來的驚濤駭浪嗎?
04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馬思聰正在公司埋頭處理項目數據,手機響了,是于思琪打來的,聲音帶著一絲慌亂:“思聰,媽來了,說過來看看我們。”
馬思聰心里“咯噔”一下。薛秀玲很少不打招呼就上門,尤其是在工作日。他定了定神:“好,我這邊忙完馬上回去。”
等他匆匆趕回家,推開家門,就看到薛秀玲正背著手,在客廳里緩緩踱步,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屋里的每一個角落。陽臺的綠植,書架上的書,電視柜上他們旅行時拍的照片……無一遺漏。于思琪像個小學生一樣,局促地站在一旁。
“媽,您來了。”馬思聰換上拖鞋,努力讓語氣聽起來自然。
薛秀玲轉過身,臉上掛著一貫的、看不出真實情緒的微笑:“哦,思聰回來了。我正好路過這邊,上來看看你們。這房子住著還舒服吧?我看這客廳的采光,下午有點西曬啊。”
“還好,夏天拉上窗簾就行。”馬思聰走過去,給薛秀玲倒了杯水。
薛秀玲沒接水杯,走到沙發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于思琪也坐下。馬思聰只好把水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
“思琪啊,我看你們這沙發,是不是有點塌陷了?才用了幾年?當時買的時候我就說,家具要買好點的,耐用。”薛秀玲摸著沙發布料,語氣帶著惋惜。
于思琪小聲說:“媽,還好的,坐著挺舒服的。”
薛秀玲不置可否,又抬眼看向馬思聰:“思聰,最近工作怎么樣?那個項目有進展了嗎?”
馬思聰如實匯報了一下項目進展情況,盡量突出積極的一面。薛秀玲聽著,偶爾點點頭,但眉頭卻微微蹙著,顯然并不滿意。
果然,聽完馬思聰的話,薛秀玲端起水杯,輕輕吹了吹,并沒喝,又放下了。“工作有進展是好事。不過,思聰啊,不是我催你。這房貸,可是雷打不動每個月都要還的。”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小兩口,“我算了算,你們這套房,貸款年限長,利息加起來,可不是個小數目。現在經濟形勢也不太好,萬一工作上有個什么波動……”
她沒把話說完,但意思再明顯不過。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于思琪緊張地攥緊了衣角,看向馬思聰。馬思聰感覺一股血涌上頭,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媽,您放心,房貸我會按時還的。工作我會盡力做好,不會有什么波動。”
薛秀玲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長:“盡力是好,但有時候,光盡力是不夠的。得有點保障。我這也是為你們小家的長遠考慮。”她站起身,“行了,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沒事就好。我走了。”
薛秀玲離開后,房間里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于思琪怯生生地開口:“思聰,媽她……也是擔心我們。”
馬思聰看著妻子,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疏離。他清楚地意識到,薛秀玲今天的突然到訪,絕不僅僅是“看看”那么簡單。她那番關于房貸的“深切憂慮”,像是一記明確的警告,或者是……風暴來臨前的最后通牒。而她口中所謂的“保障”,又會是什么呢?馬思聰隱隱覺得,一場他無法回避的正面沖突,正在加速逼近。他口袋里的手機,似乎又隱隱發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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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公司的項目進入了關鍵階段,馬思聰幾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了進去。他比以往更早到公司,更晚離開,加班成了家常便飯。他憋著一股勁,一定要把這個項目做好,不僅僅是為了晉升和獎金,更像是一種證明,向薛秀玲,也向自己證明,他馬思聰不是窩囊廢。
項目經理對這個項目很重視,幾次開會都點名表揚了馬思聰提出的方案細節。同事也半開玩笑地說:“思聰,這次要是成了,副科的位置非你莫屬啊,到時候可得請客。”
馬思聰只是笑笑,心里的弦卻繃得更緊了。他知道,越是關鍵時刻,越不能出錯。他反復核對數據,推演流程,連夢里都是項目代碼。他希望能用這個實實在在的成績,堵住薛秀玲的嘴,也能讓思琪在他身邊,能挺直腰桿。
偶爾和于思琪通電話,她的語氣總是有些飄忽,帶著點心不在焉。馬思聰問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總是支吾著說“沒事,就是有點累”。馬思聰忙于工作,也沒深想,只叮囑她照顧好自己。
這天晚上,馬思聰又在公司加班到深夜。辦公室只剩下他一個人,敲擊鍵盤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走到窗邊。城市的夜景璀璨奪目,萬家燈火中,哪一盞是屬于他的安穩?
他拿出手機,下意識地又翻出了那條神秘的短信:“東西已收到,時機合適再聯系。” 發件人號碼依舊陌生。他試探著回了一條:“請問你是?” 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復。
這個“東西”到底是什么?他仔細回想,最近并沒有收到什么特別的包裹或文件。是發錯了?還是……他想起老家那位多年未見、據說年輕時走南闖北頗有見識的遠房表叔宋永根。去年回鄉祭祖時,他曾和表叔聊過幾句,訴說過一些工作和生活的煩惱,表叔只是瞇著眼抽煙,末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年輕人,腳踏實地是好的,但有時候,也得看看路上有沒有貴人。”
難道表叔就是那個“貴人”?這短信和他有關?馬思聰搖搖頭,覺得自己有點異想天開。一個偏僻小鎮的老人,能有什么門路解決他眼下這錯綜復雜的困境?大概是壓力太大,開始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他收起手機,準備繼續工作。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是樓下的保安大叔巡樓。“馬工,還沒走啊?真辛苦。”
“快了,忙完這點就走。”馬思聰應道。
保安大叔閑聊道:“剛才在樓下好像看到你家人了,一個挺有氣質的中年女士,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又走了,我沒看清正臉。”
馬思聰心里一緊。有氣質的中年女士?難道是薛秀玲?她來公司樓下做什么?一種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蛇,悄悄纏上了他的心臟。他忽然沒了加班的心思,快速保存好文件,關閉電腦。他必須盡快回家,薛秀玲的異常舉動,讓他感覺那把懸在頭頂的劍,已經開始晃動了。
06
馬思聰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已是凌晨。客廳里只亮著一盞昏暗的壁燈,于思琪已經睡下了。他輕手輕腳地洗澡上床,卻毫無睡意。
黑暗中,他依稀聽到于思琪似乎在小聲抽泣。他轉過身,輕聲問:“思琪,還沒睡?怎么了?”
于思琪的肩膀抖動了一下,壓抑著哭聲:“沒……沒什么,做了個噩夢。”
馬思聰伸手把她摟進懷里,感覺到她的身體冰涼且僵硬。“是不是媽今天又跟你說什么了?”他敏銳地問道。
于思琪沉默了一會,才帶著濃重的鼻音說:“思聰,我們今天……去看看爸介紹的那個樓盤了吧?”
馬思聰一愣:“哪個樓盤?我們不是有房子了嗎?”
“媽說……那個樓盤位置更好,是學區房,將來……將來孩子上學方便。”于思琪的聲音越來越小,“她說,如果我們能換到那邊去,她可以……可以幫我們出部分首付。”
馬思聰的血液瞬間冷了下去。他明白了,薛秀玲所謂的“保障”,就是讓他換房,換一個更能體現她女兒“身價”,也更能讓她插手控制的房子。而“幫出部分首付”的潛臺詞是,剩下的巨額房貸,以及賣掉現在這套房可能產生的差價,都需要他來承擔。這根本就是一個變相的壓力測試,看他到底能榨出多少油水,或者,是逼他知難而退的陷阱。
“思琪,”馬思聰的聲音沉了下來,“我們現在這套房的貸款還沒還清,哪來的錢和精力去換房?學區房?孩子在哪里都還不知道!媽這到底是想干什么?”
“她說……她說現在這套房升值慢,地段一般,怕我們以后吃虧。”于思琪依偎著他,語氣充滿了矛盾和掙扎,“她還說……說如果你家里實在困難,沒辦法支持我們換房,或許……或許可以讓我爸去找找關系,幫你換個更好的單位,或者……或者看看有沒有什么來錢快的路子……”
馬思聰猛地坐起身,打開了床頭燈。燈光下,于思琪的眼睛紅腫,臉上滿是淚痕,看起來可憐又無助。但此刻,馬思聰心里涌起的不是憐惜,而是一種徹骨的冰涼和憤怒。
“來錢快的路子?”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思琪,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媽這是在教唆我們走邪路!她是不是覺得,我馬思聰這輩子就這么沒出息,非得靠你們家‘施舍’或者搞歪門邪道才能活下去?”
于思琪被他的樣子嚇住了,哭著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壓力太大了!媽天天在我耳邊說,我也怕……怕以后真的過不下去……”
“過不下去?”馬思聰看著妻子,悲從中來,“我們怎么就越過越不下去了?是因為房貸嗎?不是!是因為你媽永遠不知足!是因為你永遠只聽你媽的!我們這個家,到底是你和我兩個人的,還是你媽一個人的?”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劇烈起伏的胸膛:“那個樓盤,我不會去看。換房的事,想都別想。我馬思聰做人做事,堂堂正正,賺多少錢過什么樣的日子,用不著別人來指手畫腳,更不需要走什么‘來錢快的路子’!”
說完,他關上燈,重新躺下,背對著于思琪。黑暗中,兩人之間仿佛隔了一道無形的墻。于思琪的啜泣聲細細碎碎,像秋雨一樣打在馬思聰的心上,但他這一次,沒有轉身去安慰。他知道,薛秀玲的攻勢已經升級了,而思琪的態度,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望和孤立。這場圍繞著他的家庭和尊嚴的戰爭,已經沒有了退路。下一次面對薛秀玲,他必須亮出自己的態度,哪怕后果是徹底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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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接連幾天,家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馬思聰和于思琪幾乎不怎么說話,即使開口,也是冰冷的必要交流。馬思聰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用忙碌麻痹自己。于思琪則顯得更加沉默和憂郁,常常一個人發呆。
該來的終究來了。周六上午,門鈴刺耳地響起。馬思聰打開門,門外站著薛秀玲和馮宏志。薛秀玲臉上看不出喜怒,馮宏志則顯得有些不自在,目光躲閃。
“爸,媽,你們怎么來了?”馬思聰側身讓他們進來。
于思琪從臥室出來,看到父母,尤其是面無表情的母親,臉色瞬間白了。
薛秀玲直接在沙發上坐下,開門見山,沒有任何寒暄:“思聰,思琪,今天我們來,是有件正經事要跟你們商量。”她從隨身帶的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放在茶幾上。
馬思聰的心沉了下去,他在薛秀玲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直:“媽,您說。”
薛秀玲直視著馬思聰,目光銳利:“你們這套房的房貸,我仔細算過了,還有八十多萬。按照現在的還款速度,加上利息,你們還得背十幾年。這期間,萬一有個病啊災的,或者工作有什么變動,壓力太大了。”
她頓了頓,觀察著馬思聰的反應,馬思聰面無表情地聽著。
“我這幾天也托人打聽了,現在經濟大環境不好,你們年輕人,抗風險能力差。”薛秀玲繼續道,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關切”,“為了思琪將來的保障,我覺得,這房貸,得盡快解決掉。”
于思琪緊張地攥著衣角,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馮宏志低下頭,默默喝茶。
“媽,您的意思是?”馬思聰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
薛秀玲從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打印好的協議,推到馬思聰面前:“這是我的意思。剩下的房貸,由你馬思聰一個人來承擔,一次性還清,或者簽訂協議,承諾在短期內還清,與思琪無關。這套房子的產權,也需要轉到思琪個人名下。這樣,就算你們以后……有什么萬一,思琪也不至于無家可歸。”
空氣仿佛凝固了。于思琪驚駭地看向母親,又看看馬思聰,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
馬思聰拿起那份協議,快速地掃了一眼。條款清晰而冷酷,目的明確:剝離于思琪的還貸責任和未來的風險,將所有的壓力和經濟負擔,完全轉嫁到他一個人身上。而產權變更,更是赤裸裸的掠奪。
他放下協議,抬起眼,看向薛秀玲,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隱忍和退讓,只剩下冰冷的平靜:“如果我說,我做不到呢?”
薛秀玲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么問,她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做不到?那就離婚。我們思琪還年輕,不能跟著你一輩子背債受苦。長痛不如短痛,離了婚,這套房賣了,債務兩清,思琪還能分一筆錢,重新開始。”
“媽!”于思琪失聲喊道,眼淚涌了出來,“你怎么能這么說!”
“你閉嘴!”薛秀玲厲聲呵斥女兒,“我這是為你好!你看看他,像是有能力讓你過好日子的樣子嗎?跟著他,你只有苦日子!”
馬思聰看著這場面,忽然笑了。那笑聲很輕,卻充滿了嘲諷和釋然。
他等了這么久,忍了這么久,終于等到了薛秀玲撕下所有偽裝,亮出最終底牌的時刻。
原來,所謂的看不起,所謂的挑剔,最終目的,不過是為了最大限度地保全她女兒的利益,甚至不惜拆散這個家。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薛秀玲,一字一句地說:“好。協議書,我簽。離婚,我同意。”
這話一出,整個客廳死一般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