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呢?那輛奧迪!”李桂芬的聲音尖得像錐子。
張建軍靠在車座上,聞著新車的皮革味,淡淡地說:“樓下。”
“你敢開回來?我弟寶強都等半天了!趕緊把鑰匙給我弟送去!”
“桂芬,”張建軍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這是我拿五十六萬獎金買的,車牌還沒上。”
“五十六萬怎么了?你人都是我的,你的錢不就是我弟的錢?張建軍我告訴你,你要是敢說半個不字,這日子別過了!趕緊送鑰匙!”
01
這筆五十六萬的獎金,張建軍是上周五拿到的。
他是廠里的高級工程師,牽頭的一個技術改造項目大獲成功,給廠子省下了幾千萬的成本。廠長特批了這筆巨款,當著全廠大會的面,把一個大紅包塞到了他手里。
張建軍都快五十的人了,那天激動得手直抖。
在單位,他是人人尊敬的“張工”,技術大拿,一把手。可一回到家,他就是李桂芬嘴里那個“窩囊廢”。
李桂芬是街道辦的,小職員一個,可嗓門奇大,腰桿奇硬。原因無他,她有個寶貝弟弟,李寶強。
張建軍和李桂芬結婚二十年,他掙的錢,少說有七成,被李桂芬明里暗里貼補給了那個無底洞的弟弟。
李寶強三十好幾,沒個正經工作,整天游手好閑,偏偏又愛面子,吃喝嫖賭樣樣沾點邊,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債,全靠李桂芬這個姐姐給兜著。
張建軍勸過,吵過,甚至動過手,但沒用。李桂芬就像瘋了一樣,誰敢說她弟半個不字,她能跟你拼命。
“我這輩子就這么一個弟弟!我不疼他誰疼他?你個當姐夫的,幫襯一把怎么了?沒良心的東西!”
次數多了,張建軍也累了,心也冷了。他把工資卡上交,自己就留點煙酒錢,眼不見心不煩。
可這五十六萬,是獎金,是廠長直接打到他個人賬戶上的。
拿到錢的那天,張建軍破天荒地沒回家,在外面小飯館喝了半斤白酒。他這輩子,好像還沒為自己活過。他想起了年輕時的夢想,也想有臺好車。
第二天,周六,他沒跟李桂芬商量,一個人去了車行。
他看中了那輛黑色的奧迪,沉穩,大氣。銷售看他穿著洗得發白的夾克,本來愛答不理,當張建軍拿出卡,平靜地說“全款,就這輛”時,銷售的臉笑成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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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萬,交了錢,辦了臨牌,張建軍把車開了出來。
開到樓下,他特意沒停進地庫,就停在院子里的槐樹下。
果然,動靜鬧大了。
老鄰居孫嬸買菜回來,繞著車轉了三圈:“哎喲,老張,發大財了!這是奧迪吧?得小一百萬?”
“沒那么多,”張建軍遞了根煙過去,“剛提的。”
“建軍出息了!”在門口下棋的老王也喊道,“這車,氣派!比咱們院里趙老板那個奔馬還氣派!”
張建軍享受著這種久違的矚目。他這輩子,活得太憋屈了。
李桂芬下班回來,一進院子,就看到一群人圍著那輛嶄新的黑車。
“誰家買車了?堵在路中間,顯擺什么?”她嚷嚷著。
孫嬸回頭,一臉羨慕:“桂芬,你可真有福氣!你家建軍,買了輛大奧迪!這不,剛停下。”
李桂芬的臉,瞬間就黑了。
她沖到張建軍面前,看也不看車,劈頭蓋臉地罵:“張建軍!你長能耐了啊!發獎金了是吧?敢背著我藏私房錢買車?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婆!”
張建軍剛提車的好心情,瞬間被澆滅了。
“這是我的獎金,我買臺車怎么了?”
“你的獎金?你的命都是我的!”李桂芬叉著腰,“這車多少錢?”
“五十六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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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萬!”李桂芬的聲音拔高了八度,指著張建軍的鼻子,“你個敗家子!寶強上個月還說想換個車,你倒好,自己享受上了!你對得起我嗎?你對得起我那個苦命的弟弟嗎?”
她當著全院鄰居的面,撒起潑來:“我怎么就嫁了你這么個自私自利的男人啊!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
鄰居們一看這架勢,都悄悄散了。誰都知道,李桂芬這是“扶弟魔”的老毛病又犯了。
張建軍氣得渾身發抖,但他沒吵。他只是冷冷地看著她:“這車,我買的。誰也別想動。”
說完,他拿著車鑰匙,徑直上樓了。
李桂芬在樓下跺著腳罵了半個鐘頭,罵累了,也只能恨恨地上去了。
02
張建軍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他低估了李桂芬的無恥。
第二天是周日。
張建軍一早去菜市場買了點菜,準備給上高中的女兒做點好吃的。女兒是他在這個家里唯一的慰藉。
等他提著菜回來,剛到院門口,就傻眼了。
昨天還停在槐樹下的那輛奧迪,不見了。
他以為自己記錯了位置,在院子里找了兩圈,連地庫都去看了,沒有。
他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他沖上樓,李桂芬正坐在沙發上,優哉游哉地涂著指甲油。
“車呢?”張建軍的嗓子有點啞。
“什么車?”李桂芬眼皮都沒抬。
“我的奧迪!五十六萬買的!”張建軍幾乎是吼出來的。
李桂芬這才慢悠悠地放下指甲油,瞥了他一眼:“哦,你說那車啊。我給我弟了。”
張建軍感覺一股血直沖腦門:“你給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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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李寶強。大驚小怪干什么?”李桂芬一臉不耐煩,“他談生意,沒個好車,人家瞧不起。你那個車放著也是放著,給他開開怎么了?再說了,什么你的我的,夫妻共同財產,我一半,他一半!”
“他有駕照嗎就開車!”
“他怎么沒有?前年買的,你忘了?”
張建軍想起來了,那個駕照,也是他掏錢給李寶強報的班。
“李桂芬!”張建軍氣得眼睛都紅了,“那車還沒上牌!你知不知道?”
“沒上牌怕什么?臨牌不是能用嗎?”李桂芬站起來,比張建軍還橫,“我告訴你張建軍,車我已經給我弟了。他高興壞了,說這個姐夫沒白認!你一個大男人,別跟個娘們似的嘰嘰歪歪。為了這點小事,傷了我弟的心,我跟你沒完!”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刺耳的喇叭聲。
張建軍沖到陽臺,只見李寶強開著那輛嶄新的奧迪,在院子里耀武揚威地按喇叭。他甚至還伸出頭,朝樓上喊:“姐!這車真棒!比我那破捷達強一百倍!謝了啊姐!也謝謝姐夫!”
李寶強那個“謝”字,拖得長長的,充滿了得意和嘲諷。
院子里的鄰居又被驚動了。
孫嬸探出頭:“哎喲,桂芬,真給你弟了啊?”
老王在樓下搖頭:“建軍,你這……唉!也太慣著了!五十六萬啊,說送就送了?”
“什么叫送?我弟開兩天!老王你別嚼舌根!”李桂芬在陽臺上罵回去,轉頭又對張建軍說,“聽見沒?你再敢黑著個臉,讓鄰居看笑話,我撕了你的臉!”
張建軍看著樓下那個得意忘形的小舅子,又看了看眼前這個蠻不講理的妻子。
他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青筋都爆起來了。
鄰居們都以為張建軍要爆發了,李桂芬也擺好了吵架的架勢。
但張建軍,卻松開了拳頭。
他一句話都沒說。
他死死地盯了李桂芬三秒鐘,那眼神,冰冷得像臘月的冰。李桂芬甚至被看得打了個哆嗦。
然后,張建軍轉身,回了自己那個小書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神經病!”李桂芬被他那一眼看得心慌,罵了一句壯膽,“一個破車而已!反了天了還!”
李寶強在樓下按夠了喇叭,一腳油門,車子“嗡”地一聲竄出了老舊的小區。
書房里,張建軍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鄰居們的議論聲,妻子的叫罵聲,都消失了。他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喂,老劉嗎?……是我,建軍。……對,跟你之前猜的一樣,她動手了。……好,按我們說的辦。……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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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電話,張建軍的臉上,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
03
接下來的五天,家里安靜得可怕。
張建軍每天照常上下班,回家就鉆進書房。李桂芬跟他說話,他也不理。
李桂芬一開始還罵罵咧咧,說他“給臉不要臉”,但張建軍的沉默,讓她越來越心慌。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比吵架還難受。
她那個寶貝弟弟李寶強,倒是快活似神仙。
開著嶄新的奧迪,天天在外面胡吃海喝,還發朋友圈,配文是:“感謝我姐,感謝我那窩囊廢姐夫,哈哈!”
李桂芬看到了,還點了個贊。
到了第五天,周五,下午。
張建軍請了半天假,李桂芬因為街道辦有會,也提前回來了。
兩人正在客廳僵持著,門鈴響了。
李桂芬不耐煩地去開門:“誰啊!”
門一開,李桂芬愣住了。
門口站著兩個穿制服的警察,一個年紀大的,神情嚴肅,一個年輕的,拿著個本子。
“你……你們找誰?”李桂芬的聲音一下就虛了。
“你是李桂芬?”老警察問。
“是……是。”
“張建軍在家嗎?”
張建軍從書房走了出來,臉色平靜:“我就是。警察同志,請進。”
兩個警察走了進來,屋里的空氣瞬間就凝固了。
住在對門的孫嬸,門“剛好”開了一條縫,伸著耳朵往這邊聽。
老警察環視一圈,目光落在李桂芬身上:“我們是市局的。李桂芬,我們來核實幾個情況。”
“核實……核實什么啊?警察同志,我們可是良民。”李桂芬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別緊張。”老警察的語氣很平,但壓力十足,“我們接到報案。五天前,你丈夫張建軍名下,購買了一輛黑色奧迪A6,車款五十六萬,對嗎?”
李桂芬看了一眼張建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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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建軍點點頭:“對。是我的獎金買的。”
“那輛車呢?”老警察追問。
“車……”李桂芬結結巴巴,“車我……我借給我弟開了。”
“李寶強?”
“對……對。”
老警察和年輕警察對視了一眼。
“李桂芬,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老警察的聲音嚴厲起來,“是‘借’,還是‘送’?”
“就是借!他開兩天就還!”李桂芬急了。
“是嗎?”老警察拿出一張紙,“可我們查到,李寶強昨天拿著這輛車的購車發票和手續,試圖在一家二手車行,把這輛車抵押貸款三十萬。要不是車子沒過戶,他就得手了。”
李桂芬“嗡”的一下,差點沒站穩。
“這個畜生!”她尖叫起來,“他怎么敢!我……我不知道啊警察同志!”
張建軍適時地開口,聲音疲憊:“警察同志,這車,確實是我老婆做主,‘送’給她弟弟的。我沒同意,但她有備用鑰匙,直接拿走了。這五天,我連車影子都沒見過。”
老警察看了看張建軍,點點頭:“情況我們了解了。李桂芬,你弟弟李寶強,現在涉嫌一起嚴重的刑事案件。那輛奧迪車,是重要證物。你必須馬上聯系他,讓他來自首。”
李桂芬腿都軟了:“刑……刑事案件?什么案件?他……他是不是又賭錢了?”
“賭錢?”年輕警察冷笑一聲,“比那嚴重得多。那輛奧迪車,三天前,在城郊撞了人。肇事逃逸。”
04
“肇事逃逸!”
這四個字像炸雷一樣,把李桂芬給炸懵了。她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面無人色。
“不……不可能!警察同志,你們搞錯了吧?寶強他……他膽子小,他不敢的!”
“膽子小?”老警察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是監控截圖,雖然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到,駕駛座上的人,就是李寶強。
“三天前,晚上十一點,城郊高速路口。一個騎電瓶車的女人,被撞出二十多米。當場死亡。”
老警察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司機沒有停車,加速逃離了現場。我們通過天網,鎖定了這輛沒有牌照的奧迪車。李桂FEN,你現在還覺得,你弟弟是膽子小嗎?”
李桂芬渾身篩糠一樣抖了起來。
“畜生!這個畜生啊!”她嚎啕大哭,“他要害死我啊!警察同志,這不關我的事啊!車是他開的,人是他撞的!你們抓他去!槍斃他!”
“我們當然會抓他。”老警察站起來,“但他現在已經失聯了。手機關機,所有住處都沒人。李桂芬,你是他姐姐,他開的車,是你給的。你最好配合我們,把他找出來。”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李桂芬抱著頭,徹底崩潰了。
警察又轉向張建軍:“張先生,你是車主。雖然車被你妻子送人,但在法律上,你也有連帶責任。這幾天,李寶強沒聯系過你?”
張建軍推了推眼鏡,一臉的震驚和后怕。
“沒……沒有。警察同志,我……我這幾天在單位,我都不知道出了這么大的事。”他顫顫巍巍地說,“這可怎么辦?一條人命啊!我那五十六萬……”
“現在不是錢的事!”老警察打斷他,“是人命!你們好好想想,李寶強可能會去哪。這是我們的電話,有任何線索,馬上聯系!”
兩個警察走了。
門一關上,李桂芬就像瘋了一樣撲向張建軍。
“張建軍!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她抓著張建軍的領子,又打又罵,“你要是不買那破車!你要是早點把錢給我弟!他會去開車撞人嗎?你這個掃把星!是你害了我弟!”
張建軍任由她抓著,一動不動。
等她打累了,張建軍才慢慢地,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
“李桂芬,現在是你的寶貝弟弟,開車撞死了人,逃逸了。你給他的車。”
“你……你什么意思?”李桂芬喘著粗氣。
“我的意思是,警察找不到他,就會一直來找你。”張建軍看著她,“你送的車,你就是幫兇。”
“我不是!我沒有!”
“你最好祈禱他快點被抓住。”張建軍冷冷地說完,又走回了書房,再次關上了門。
李桂芬癱在客廳,哭聲凄厲,但又帶著無邊的恐懼。
對門的孫嬸,早已經把這個驚天大瓜,傳遍了整個小區。
“聽說了嗎?老張家那車,出大事了!”
“李桂芬她弟,開著那新奧迪,撞死人了!”
“我的媽呀!造孽啊!那李桂芬不就是幫兇嗎?”
“活該!誰讓她天天欺負老張,這下好了,被她弟拖下水了!”
各種議論聲,隔著門板,都清清楚楚。
05
李桂芬在客廳哭了半宿,后半夜,她開始瘋狂地打電話。
打給她媽,打給她爸,打給李寶強所有的狐朋狗友。
“媽!寶強闖大禍了!他撞死人了!”
“喂?是猴子嗎?你看見我家寶強了嗎?你快讓他接電話啊!”
張建軍在書房里,聽著外面的動靜,毫無睡意。
第二天一早,李桂芬頂著兩個紅腫的核桃眼,沖進了書房。
“張建軍!你得救救寶強!”她“噗通”一聲跪下了。
張建軍被她這一跪,嚇了一跳,趕緊閃開。
“你這是干什么?我怎么救他?他是殺人犯!”
“他不是故意的!他一定是喝多了!”李桂芬哭著爬過來,抱住張建軍的腿,“建軍,我錯了!我以前不該那么對你!你最聰明,你最有辦法了!你幫我想想辦法!他就我這么一個弟弟啊!”
“辦法?”張建軍冷笑,“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去自首。現在自首,興許還能少判幾年。”
“不行!不能自首!”李桂芬尖叫,“自首了,他這輩子就毀了!建軍,你不是獎金還有嗎?你拿錢!我們賠錢給死者家屬!讓他們私了!讓他們出諒解書!”
張建軍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李桂芬,那是肇事逃逸!是刑事案!你以為是菜市場買菜,能討價還價嗎?你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
“我不管!我不管!”李桂芬耍起賴來,“你必須救他!不然……不然我就去警察局告你!告你這五十六萬來路不明!是你貪污的!是你受賄的!我要讓你也坐牢!”
張建軍氣笑了。
“李桂芬,你瘋了。這錢是廠長親自批的,全廠通報。你去告吧。”
他甩開李桂芬,站起身:“我懶得跟你廢話。我得去單位一趟,出了這么大的事,我得去配合調查。”
“你不準走!”李桂芬死死拽住他。
張建軍厭惡地看著她。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是老劉,他那個在交警隊當小領導的老同學。
張建軍當著李桂芬的面,按了免提。
“喂,老劉。”
“建軍,有新發現了。”老劉的聲音很嚴肅,“我們調取了那輛奧迪車內的行車記錄儀。雖然李寶強把卡拔了,但我們技術科,從車機系統里恢復了一小段云端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