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
同學會通知發來的時候，我正在給客戶改第8版方案。
手機震了一下，是高中班長建的群，紅色的“@所有人”格外扎眼：“畢業十年，老地方聚聚，一個都不能少！”
我盯著屏幕愣了半分鐘——十年了啊！高中那棟爬滿爬山虎的教學樓，操場邊的小賣部，還有……林曉雨。
這個名字像藏在抽屜最深處的舊照片，一翻出來，灰塵都帶著青春的味道。
我和林曉雨是初戀，高二那年偷偷好上的。
那時候她是班長，成績拔尖，扎著高馬尾，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我是班里的中游生，不愛說話，就喜歡在數學課上偷偷看她的側臉。
我們的戀愛，藏在晚自習后的林蔭道上，藏在傳遞的紙條里，藏在周末偷偷約著去圖書館的默契里。
沒有牽手，沒有擁抱，卻有著最純粹的心動。
高考結束那天，全班一起去KTV唱歌，她坐在我旁邊，小聲問我想報哪個城市的大學。
我說“還沒想好”，其實我早就查好了她心儀的那所師范大學的分數線，差了二十分。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沒再追問，只是低頭唱了一首《后來》。
歌聲輕輕的，卻讓我紅了眼眶。
后來，她去了南方的師范大學，我留在了本省的普通院校。
我們沒說分手，卻慢慢斷了聯系。
一開始還會發幾條短信，后來學業忙了，圈子不同了，對話框就再也沒亮過。
我知道，我們的故事，停在了那個夏天。
畢業后，我在省會找了份工作，做行政后勤，月薪3200。
不算多，但夠自己花，房租水電扣完，還能省下點錢偶爾和朋友吃頓飯。
我沒什么大志向，覺得日子平平穩穩就好。
身邊的朋友有的考了公，有的創業賺了錢，有的早早結了婚生了娃。
只有我，還在原地打轉，單身，拿著不高的工資，過著波瀾不驚的生活。
接到同學會通知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不想去。
怕見到老同學們，怕被問起工作、工資、感情狀況，更怕……見到林曉雨。
我想象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卻沒想過會是在這樣的場合。
糾結了兩天，班長又在群里催了，還私發我消息：“陳默，十年了，大家都想見見你，別缺席啊。”
我咬咬牙，答應了。就當是和青春告個別吧。
同學會定在周六晚上，地點是高中附近的一家酒樓。、我提前半小時到了，包廂里已經來了不少人。
大家變化都挺大，有的發福了，有的染了頭發，有的穿得西裝革履，一看就是混得不錯的樣子。
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局促地搓著手。
“陳默？”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抬頭，是高中同桌張強。
他比以前胖了不少，肚子挺得老高，手里拿著車鑰匙，一看就是混得風生水起。
“好久不見啊，你還是老樣子，沒怎么變。”張強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變化挺大的，越來越精神了。”我笑著說。
“嗨，瞎混唄，開了個小公司，勉強糊口。”張強說著，掏出煙遞過來，“你現在在哪高就啊？月薪多少？”
我接過煙，沒點燃，小聲說：“就在市里做行政，月薪3200。”
張強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挺好挺好，穩定。”
但我能看出來，他眼里的驚訝，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
我低下頭，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陸續又有同學進來，每個人都在互相打聽近況，工資、房子、車子、孩子，成了最熱門的話題。
我像個局外人，默默地聽著，偶爾有人問起，就敷衍幾句。
就在我覺得坐立不安，想提前走的時候，包廂門被推開了。
班長領著一個人走進來，笑著說：“大家看誰來了？”
我抬頭望去，心臟猛地一跳。是林曉雨。她變了，又好像沒變。
頭發留長了，燙成了溫柔的卷發，穿著一條米白色的連衣裙，化著淡淡的妝，比高中時更漂亮，更有氣質了。
她的眼神依舊清澈，笑起來的時候，還是那兩個淺淺的梨渦。
包廂里瞬間安靜了幾秒，然后有人起哄：“曉雨，好久不見啊！越來越美了！”
林曉雨笑著打招呼，目光掃過全場，當她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時，停頓了一下。
我能感覺到她眼里的驚訝，還有一絲復雜的情緒。
我趕緊低下頭，假裝喝水，心跳得像要蹦出來。
“陳默也來了啊。”班長笑著把林曉雨領到我旁邊的位置，“你們倆以前可是咱們班的金童玉女，今天正好坐一起。”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手足無措地看著林曉雨。她在我身邊坐下，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飄過來，很好聞，卻讓我更加緊張。
“好久不見。”她先開了口，聲音溫柔依舊。
“好久不見。”我抬起頭，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你……你挺好的吧？”
“挺好的，我在市里的中學當老師，教語文。”她點點頭，“你呢？聽班長說，你也在市里工作？”
“嗯，做行政的，月薪3200。”我下意識地說了出來，說完就后悔了。
為什么要這么直接說工資？我應該說“還行”“湊合”，或者含糊其辭地繞過去。
3200，在這群同學里，估計是最低的了。果然，林曉雨愣了一下，眼里閃過一絲驚訝。
我尷尬地低下頭，手指摳著桌布，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周圍的同學還在熱鬧地聊天，碰杯聲、笑聲此起彼伏，可我卻覺得格外刺耳。
我能感覺到林曉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覺得我沒出息？還是覺得我太失敗了？
高中時，我雖然成績不如她，但也是個有自尊心的人。
可現在，在她面前，我就像個小丑，拿著微薄的工資，過著平庸的生活。
“其實……”林曉雨的聲音輕輕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抬起頭，看著她。
她的眼神很認真，沒有輕視，也沒有同情，只有一種淡淡的溫柔。
“3200也挺好的。”她說。
我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3200，怎么會挺好的？
周圍的同學，月薪過萬的比比皆是，有的甚至年薪幾十萬。
她一個重點中學的老師，月薪肯定也比我高不少。
“我不是安慰你。”林曉雨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我覺得，工資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過得開心，過得踏實。”
我還是沒說話，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我剛工作的時候，月薪也才2800。”她接著說，“在一個偏遠的鄉鎮中學，條件挺苦的，住的宿舍沒有空調，冬天特別冷。”
“那時候，我也覺得很迷茫，覺得自己寒窗苦讀十幾年，怎么就過得這么不如意。”
“后來，我慢慢發現，教書育人其實是件很有意義的事。看著學生們一點點進步，從調皮搗蛋變得懂事聽話，從成績不好變得名列前茅，那種成就感，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現在，我的月薪也漲了不少，但我還是覺得，當初那個拿著2800工資，認真備課、批改作業的自己，也挺好的。”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股暖流，慢慢淌進我的心里。
我看著她，第一次沒有覺得自卑，反而覺得心里暖暖的。
“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林曉雨看著我，眼神很真誠，“有的人喜歡追求高薪，喜歡過光鮮亮麗的生活；有的人就喜歡平淡安穩，覺得日子舒心就好。”
“沒有誰比誰更優秀，也沒有誰比誰更失敗。只要你自己覺得滿足，覺得幸福，那你的生活就是有意義的。”
“3200的工資，只要夠你花，只要你在工作中能找到自己的價值，只要你過得開心，那就沒什么不好的。”
我呆呆地看著她，眼眶突然有點濕潤。
這些話，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
身邊的人總是勸我，要努力賺錢，要往上爬，要過更好的生活。
他們覺得，月薪3200，就是沒出息，就是失敗。
我自己也這么覺得，所以一直很自卑，很焦慮。
可林曉雨的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心里的陰霾。
原來，我的生活，并不是那么不堪。原來，平淡安穩，也可以是一種幸福。
“謝謝你。”我哽咽著說，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重復著這三個字。
“不用謝。”林曉雨笑了笑，“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踏實的人。高中的時候，你雖然不愛說話，但做事情很認真，很負責。”
“我相信，不管你做什么，都會做得很好。工資只是暫時的，只要你保持初心，慢慢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就在這時，張強端著酒杯走過來，笑著說：“曉雨，陳默，你們倆聊什么呢？這么投入？來，我敬你們一杯。”
林曉雨站起身，和張強碰了碰杯：“沒什么，聊聊高中時候的事。”
張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曉雨，笑著說：“陳默，你可得加把勁啊！曉雨現在可是咱們市重點中學的骨干教師，年輕有為啊！”
我點點頭，沒說話。
林曉雨卻笑著說：“張強，你也別這么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節奏，陳默現在這樣也挺好的，踏實安穩。”
張強愣了一下，可能沒想到林曉雨會這么說，尷尬地笑了笑，喝了杯酒就走開了。
包廂里的氣氛依舊熱鬧，可我卻覺得不一樣了。
林曉雨的話，像一顆定心丸，讓我不再那么焦慮，不再那么自卑。
我開始和身邊的同學聊天，分享自己的生活，雖然平淡，但也有自己的小確幸。
比如，每天下班路上能看到好看的晚霞，周末能窩在出租屋里看一部喜歡的電影，偶爾和朋友去公園散散步、聊聊天。
這些以前覺得不值一提的小事，現在想來，都是幸福的瞬間。
林曉雨也在和同學們聊天，偶爾會看向我，沖我笑一笑。那種感覺，就像回到了高中時，純粹而美好。
同學會進行到一半，大家開始玩游戲，真心話大冒險。酒瓶轉到了我這里，大家起哄：“陳默，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真心話。”我說。
“那我問你，”一個女同學笑著說，“高中的時候，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林曉雨？”
包廂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林曉雨身上。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心跳又開始加速。我看了看林曉雨，她也在看著我，眼里帶著一絲好奇，還有一絲溫柔。
“是。”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高中的時候，我特別喜歡她。”
說完，我感覺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這個秘密，藏了十年，終于說出來了。
包廂里響起一陣起哄聲，有人笑著說：“我就知道！當年你們倆那點小心思，我們都看出來了！”
林曉雨的臉也紅了，低下頭，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酒瓶又繼續轉，轉到了林曉雨那里。“曉雨，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大家又開始起哄。
“真心話。”林曉雨說。
“那我問你，”剛才那個女同學又開口了，“高中的時候，你喜歡過陳默嗎？”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我們身上。我緊張地看著林曉雨，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林曉雨點了點頭，輕聲說：“喜歡過。”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驚喜來得太突然，讓我不知所措。原來，當年的心動，并不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包廂里的起哄聲更大了，有人說：“哇！原來是雙向奔赴啊！”
有人說：“那你們當年為什么沒在一起啊？太可惜了！”
林曉雨笑了笑，沒說話。
我也沒說話，心里五味雜陳。
可惜嗎？
或許吧。
如果當年我再勇敢一點，如果當年我們能好好溝通，如果當年我能更努力一點，或許結局會不一樣。
但人生沒有如果。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重要的是，現在的我們，都過得很好。
同學會快結束的時候，大家互相留聯系方式。林曉雨拿出手機，笑著說：“陳默，我們加個微信吧，以后常聯系。”
“好。”我趕緊拿出手機，掃碼加了她的微信。
看著她的微信頭像，是一張她在校園里拍的照片，陽光灑在她身上，笑得格外燦爛。
我心里暖暖的。散場的時候，外面下起了小雨。
大家在酒樓門口道別，林曉雨走到我身邊，笑著說：“路上小心點。”
“你也是。”我說。
“對了，”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從包里拿出一把傘遞給我，“拿著吧，下雨了，別淋濕了。”
“不用了，我住得不遠，跑幾步就到了。”我說。
“拿著吧，萬一感冒了呢。”她把傘塞進我手里，“明天我正好要去你公司附近辦事，到時候再找你拿。”
“好。”我接過傘，心里甜甜的。
看著林曉雨坐上出租車離開，我才轉身往回走。
雨不大，淅淅瀝瀝的，打在傘上，發出沙沙的聲音。我走在路燈下，心里格外平靜，也格外溫暖。
林曉雨的話，一直在我耳邊回響。“工資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過得開心，過得踏實。”
“沒有誰比誰更優秀，也沒有誰比誰更失敗。”
“只要你自己覺得滿足，覺得幸福，那你的生活就是有意義的。”
以前，我總覺得自己過得很失敗，拿著微薄的工資，一事無成。可現在我明白，幸福從來都不是用金錢來衡量的。
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有幾個聊得來的朋友，能做自己喜歡的事，這就是幸福。
回到出租屋，我把傘放在門口，坐在沙發上，打開微信，看著林曉雨的頭像，忍不住笑了。
我給她發了一條消息：“傘收到了，謝謝你。今天謝謝你的話，讓我想通了很多事。”
沒過多久，她回復了：“不用謝，能幫到你就好。其實，你真的很棒，不要小看自己。”
看著她的消息，我心里暖暖的。那天晚上，我睡得格外香。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起床，收拾好自己，去公司上班。路上，我看到了久違的朝陽，金燦燦的，格外耀眼。
到了公司，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敷衍了事，而是認真地處理每一份工作。
整理文件、接待客戶、安排會議，每一件事都做得有條不紊。我發現，當我用心去做的時候，工作其實也挺有意思的。
中午休息的時候，林曉雨給我發消息：“我已經到你公司附近了，你什么時候方便，我來拿傘？”
“我現在就有空，我去找你吧。”我說。
“好，我在你公司樓下的咖啡館等你。”
我拿著傘，下樓去了咖啡館。林曉雨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著一杯咖啡。我走過去，把傘遞給她：“謝謝你的傘。”
“不客氣。”她笑著說，“要不要喝點什么？我請你。”
“不用了，我馬上就要回去上班了。”我說。
“那坐一會兒再走吧。”她指了指對面的座位。
我坐下，看著她。“昨天同學會，謝謝你。”我又說了一遍。
“都說了不用謝。”她笑了笑，“其實，我挺佩服你的。”
“佩服我？”我愣住了，“佩服我什么？”
“佩服你能堅持做自己，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她說，“現在很多人都很浮躁，追求名利，追求高薪，很少有人能像你這樣，安于平淡，踏實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