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接風宴上,我端著酒杯走到新任市長顧錚面前,心跳得厲害。
三十多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整個包間安靜得能聽見空調的嗡嗡聲。
我深吸一口氣,把酒杯舉到眉間,聲音盡量平穩(wěn):
"顧市長,我是發(fā)改局的陸玉林,我父親是陸長健,當年和顧叔叔共過事。咱們也算世交,我就托大叫您一聲——大哥。"
話音落下,我看見顧錚的眼神變了一瞬,那種變化很細微,卻讓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沒有接我的酒,而是慢慢摘下金絲邊眼鏡,用餐巾紙仔細擦了擦鏡片。
足足擦了七八秒,他才重新戴上眼鏡,淡淡吐出一個字。
顧錚語氣平靜地說:"好。"
然后,他轉向旁邊的財政局長,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就像我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我端著酒杯杵在原地,笑容僵在臉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區(qū)長趙守成在后面扯了扯我的袖子,我這才回過神來,一仰脖子把酒灌下去,退回座位。
那一刻,我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顧錚那句輕飄飄的"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我父親臨終前反復念叨的那個名字,和這個新任市長之間,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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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8年9月,河東市的政壇上刮起了一陣不小的風。
省里一紙調令,42歲的顧錚從省發(fā)改委空降河東,擔任代市長。
消息傳開那天,我正在辦公室整理材料,幾個同事圍在一起議論紛紛。
小王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壓低聲音說個不停:
"聽說了嗎?新來的顧市長才42歲,北大畢業(yè)的,省里重點培養(yǎng)的干部。"
老李頭也不抬,繼續(xù)敲著鍵盤,語氣里帶著點酸意:
"42歲的正廳級,背景肯定不簡單,咱們這些人啊,一輩子也爬不到那個位置。"
我沒有參與討論,低頭翻著手里的文件,心思卻飄到了別處。
顧錚,這個名字我從來沒聽說過,但總覺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小王又湊過來,手肘碰了碰我的胳膊,一臉八卦的樣子:
"玉林哥,我打聽到一個消息,這個顧市長的父親也是咱們河東出去的老干部,姓顧,叫什么由凱來著。"
我手里的簽字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整個人都愣住了。
顧由凱。
這三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進我的腦海,把塵封多年的記憶瞬間炸開。
我怎么可能不認識這個名字?
小時候,父親書房的抽屜里壓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每次他喝了點酒,就會把那張照片拿出來看。
照片上是幾個年輕人站在縣政府門口,意氣風發(fā),滿臉都是對未來的憧憬。
父親會指著其中一個瘦高個兒,語氣里帶著罕見的感慨:
"這是你顧叔叔,當年跟著我,是手底下最能干的,可惜了,可惜了。"
我問可惜什么,父親就不說話了,把照片重新鎖進抽屜里。
后來我慢慢長大,發(fā)現(xiàn)父親再也沒提過這個人,那張照片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從抽屜里消失了。
我隱約記得,大概是我上高中那年,有一次顧叔叔來家里找父親。
兩個人在書房里談了很久,中間傳出激烈的爭吵聲,最后不歡而散。
顧叔叔走的時候,臉色鐵青,連招呼都沒跟我打一個。
從那以后,兩家再無往來。
我曾經(jīng)問過父親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一句話也不肯說。
三年前,父親因病去世,臨終前躺在病床上,已經(jīng)說不出完整的話了。
我守在床邊,握著他枯瘦的手,聽他反復念叨著幾個字。
那聲音太輕太模糊,我湊近耳朵仔細聽,才勉強分辨出來——
像是"由凱",又像是"對不起"。
當時我以為是父親臨終前神志不清,在說胡話。
現(xiàn)在想來,他念叨的那個名字,分明就是顧由凱。
而空降河東的新任市長顧錚,正是顧由凱的兒子。
我坐在辦公桌前,心里翻涌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
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是這么小,兜兜轉轉,冥冥之中總有些說不清的緣分。
我不知道父親和顧叔叔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那件事一定不簡單,否則父親不會愧疚了一輩子,臨死前還在念叨。
顧錚到任的第三天,市委組織了一場簡單的見面會。
各區(qū)縣、各局處的負責人都到場,會議室里坐得滿滿當當。
我作為發(fā)改局的副處長,位置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邊的角落里。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主席臺上的人顯得很遠,面目都有些模糊。
會議開始,顧錚走上主席臺,我終于看清了他的長相。
四十出頭的男人,身材清瘦,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氣質儒雅卻不茍言笑。
他的目光掃過臺下,不疾不徐,讓人覺得每一個人都被他看進了眼睛里。
那種感覺很奇怪,明明是個文質彬彬的人,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他講話的時候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清清楚楚,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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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空話套話,也沒有慷慨激昂的表態(tài),只是簡單介紹了自己的履歷和工作思路。
我坐在下面,心思卻完全不在會議內容上。
我一直盯著顧錚的臉,越看越覺得眼熟。
那個輪廓,那個神態(tài),像極了父親書房里那張老照片上的年輕人。
三十多年過去了,顧由凱早已不在人世,他的兒子卻站在了河東市的主席臺上。
會后,眾人三三兩兩地往外走,我剛走到門口,就被區(qū)長趙守成叫住了。
趙守成是個55歲的老機關,圓滑世故,善于察言觀色。
他把我拉到走廊的角落里,壓低聲音,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玉林,我聽說你父親當年跟顧市長他爹是老關系,是不是真的?"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這種陳年舊事他都能打聽到。
我如實回答說:"是有些淵源,但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兩家早就沒有來往了。"
趙守成拍了拍我的肩膀,臉上堆滿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可得好好走動走動,關系這種東西,只要有根子在,就能續(xù)上,你在副處的位置也待了四年了,該動一動了。"
我沒接話,只是勉強笑了笑。
趙守成的意思我明白,他是想讓我去攀關系,借著老一輩的交情搭上新市長這條線。
可問題是,我根本不知道父親和顧由凱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
是朋友?是仇人?還是別的什么?
父親從來沒跟我說清楚過,臨死前那句"對不起"更讓我心里沒底。
萬一兩家之間有什么過節(jié),我貿(mào)然湊上去,豈不是自取其辱?
2
晚上,市里安排了一場接風宴,地點在河東賓館的貴賓廳。
這種場合我一般是沒資格參加的,但趙守成特意把我?guī)狭恕?/p>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發(fā)改局這邊有幾個重點項目要向新市長匯報,帶個熟悉情況的人在身邊方便些。
我知道他的真實目的是什么,但沒有拒絕的余地,只能硬著頭皮跟著去了。
貴賓廳里擺了三桌,顧錚坐在主桌的主位上,兩邊是市里的幾個主要領導。
我被安排在最邊上的一桌,離主桌隔著十幾米的距離。
席間觥籌交錯,各局處的負責人輪番上前敬酒,說著一些恭維奉承的話。
顧錚來者不拒,但每次都只是淺淺抿一口,臉上始終保持著客氣而疏離的微笑。
那種微笑讓人捉摸不透,既不熱情也不冷淡,就像一面鏡子,你能照見自己,卻看不清鏡子后面是什么。
我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茶水,心里七上八下的。
趙守成不時朝我使眼色,意思是讓我上去敬酒,我裝作沒看見。
酒過三巡,趙守成終于忍不住了,借著上廁所的機會把我拽到門外:
"你小子磨蹭什么呢?機會難得,趕緊上去套套近乎啊!"
我猶豫著說:"趙區(qū)長,我跟顧市長又不熟,貿(mào)然上去會不會不太好?"
趙守成瞪了我一眼,語氣里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你爹跟他爹是老交情,這層關系擺在那兒,別人想攀還攀不上呢。你是不是傻?"
說完,他推著我往包間里走。
我被他推到主桌前面,進退兩難,硬著頭皮端起了酒杯。
顧錚正在跟旁邊的財政局長說話,似乎沒有注意到我。
我站在旁邊等了一會兒,他們的對話告一段落,我才開口說話。
我聲音有些發(fā)緊地說:"顧市長,打擾一下,我是發(fā)改局的陸玉林。"
顧錚轉過頭來,目光落在我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緒。
我繼續(xù)說道:"我父親是陸長健,當年在縣里工作的時候,和顧叔叔共過事。"
話說到這里,我看見顧錚的眼神變了一瞬。
那種變化很細微,就像平靜的湖面被投進一顆石子,泛起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
但我捕捉到了。
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把酒杯舉到眉間,繼續(xù)往下說。
我一口氣說完:"咱們也算是世交,我就托大叫您一聲——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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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包間安靜了幾秒,三十多雙眼睛齊刷刷看向這邊。
空氣像是凝固了,只剩下空調嗡嗡作響的聲音。
顧錚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表情依然平靜,但眼神深處似乎藏著什么東西。
然后,他慢慢摘下金絲邊眼鏡,拿起桌上的餐巾紙,仔細擦拭著鏡片。
那個動作很慢,很仔細,一下,兩下,三下……
我端著酒杯站在那里,笑容漸漸僵硬,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足足過了七八秒,他才重新戴上眼鏡,抬眼看了我一眼。
顧錚語氣平淡地說:"好。"
只有這一個字。
然后,他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轉向旁邊的財政局長,繼續(xù)剛才被打斷的話題。
我端著酒杯杵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上的笑容尷尬到了極點。
周圍有人在竊竊私語,目光里帶著看好戲的意味。
趙守成在后面扯了扯我的袖子,我這才回過神來,一仰脖子把酒灌下去,轉身退回座位。
酒是辣的,但比不上心里那股說不出的憋悶。
那一刻,我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顧錚那句輕飄飄的"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認下了這門交情,還是根本不想搭理我?
他為什么要當眾擦眼鏡?那個動作是什么暗示?
還有,他和我父親之間,究竟有什么過節(jié)?
接風宴后的幾天,關于我"當眾被打臉"的事在市里傳開了。
有人說我不自量力,想攀高枝結果碰了一鼻子灰。
也有人說新市長架子大,連這種老關系都不認,以后怕是不好伺候。
各種風言風語傳進耳朵里,我都當作沒聽見,照常上班,照常干活。
但心里那根刺,始終扎在那里,隱隱作痛。
我開始有意無意地關注顧錚的動向。
新市長上任不到一個月,就開始大刀闊斧地干了起來。
河東市積壓多年的幾個老大難項目,被他一個個翻出來重新審視。
有些人開始坐不住了,暗地里串聯(lián),想看看新市長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我分管的是一個工業(yè)園區(qū)審批項目,卡在環(huán)評這一關整整兩年。
這個項目牽扯的利益關系錯綜復雜,前任市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直拖著沒有處理。
顧錚上任第一個月,直接叫停了這個項目,要求重新評估。
消息傳來,趙守成當場就急了,把門一關,在辦公室里罵罵咧咧:
"這個顧錚,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這個項目牽扯多少人,多少利益,他一個外來的空降兵,就敢這么干?"
我坐在旁邊,低頭翻著卷宗,沒有接話。
說實話,這個工業(yè)園區(qū)的項目,我心里清楚得很,確實有問題。
當初環(huán)評的數(shù)據(jù)有造假的嫌疑,背后是市里某位退休老領導的關系戶在運作。
我曾經(jīng)在會上提過意見,話說到一半就被趙守成打斷了,后來就沒敢再提。
現(xiàn)在顧錚親自盯這個項目,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擔心。
更讓我意外的是,有一天,市長辦公室的電話直接打到了我這個小小的副處長這里。
是顧錚的秘書打來的,秘書客氣地說:
"周處長,顧市長讓你把工業(yè)園區(qū)項目的歷年材料整理一份,明天上午送到市政府。"
我愣了一下,問道:"整理到什么程度?需要哪些具體內容?"
秘書的回答很簡短。
秘書語氣公事公辦地說:"所有的材料,從立項到現(xiàn)在的,一份不落,顧市長要親自看。"
電話掛了,我握著聽筒,心里泛起一陣復雜的情緒。
顧錚為什么要看這些材料?又為什么點名讓我整理?
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
3
那天晚上,我在辦公室整理材料到凌晨兩點。
三年來積攢的文件堆成小山,我一份一份地翻看、分類、復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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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材料我是第一次仔細看,看著看著,后背開始發(fā)涼。
很多關鍵節(jié)點的簽字記錄模糊不清,有些會議紀要明顯被人動過手腳。
還有一些本應該存檔的文件,根本找不到了。
這個項目的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
第二天上午,我親自把材料送到市政府大樓。
顧錚的秘書接待了我,態(tài)度客氣但疏離。
秘書面無表情地說:"顧市長在開會,材料放下就行,您請回吧。"
我站在走廊里,看著那扇緊閉的辦公室門,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是期待顧錚能見我一面?還是期待他能說清楚那句"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在門口站了幾秒鐘,最后還是轉身離開了。
有些事情,急不來。
周末,我開車回老家縣城看望母親。
父親去世后,母親一個人住在老房子里,不愿意搬到市里來。
她說住了一輩子的地方,有感情,走到哪兒都不習慣。
老房子是八十年代建的,紅磚墻,水泥地,窗戶都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窗。
父親生前是市人大副主任,副廳級干部,一輩子兩袖清風,退休后住的還是這套舊房子。
很多人都勸他換套新房子,他總是搖頭,說夠住就行,太講究了反而不自在。
我?guī)湍赣H打掃屋子,收拾到父親生前的書房時,在柜子角落里翻出一個舊皮箱。
皮箱很舊了,皮面開裂,鎖扣也生了銹,我費了好大勁才打開。
里面是父親的一些遺物,幾本泛黃的筆記,幾張老照片,還有一沓用牛皮紙袋裝著的信件。
我把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心里涌起一陣酸澀。
父親走了三年了,可每次翻到他的東西,我還是忍不住鼻子發(fā)酸。
那幾張老照片我都見過,其中一張就是我小時候記憶里的那張——
幾個年輕人站在縣政府門口,意氣風發(fā),父親站在中間,旁邊那個瘦高個兒就是顧由凱。
照片背面有一行鋼筆字,是父親的筆跡:
"1982年,與由凱及諸君同攝。愿我輩初心不改,為民請命。"
我看著這行字,心里五味雜陳。
初心不改,為民請命。
這八個字,父親一輩子都掛在嘴邊,可他和顧由凱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繼續(xù)翻看牛皮紙袋里的信件,大多是一些公文往來,沒什么特別的。
直到翻到最后一封,我的手猛地停住了。
信封上沒有郵戳,是手寫的收件人地址,落款是"由凱"兩個字。
我把信抽出來,展開,信紙已經(jīng)發(fā)黃發(fā)脆,字跡卻依然清晰。
是顧由凱寫給父親的。
日期是1985年3月15日。
我一行一行地往下看,越看越心驚,手指開始微微發(fā)抖。
信上寫道:
"長健兄:
組織上的決定我服從,但我想不明白,為什么是我?
那件事,我確實有把關不嚴的責任,可您明明知道,真正該負責的不是我。
那個姓孫的收了好處,簽了字,出了事卻把我推出來頂缸。
他背景深厚,動不了,所以就拿我開刀,是不是?
我不怪組織,也不怪別人,我只是想問您一句——
您能不能替我說句公道話?
這輩子,您是我最敬重的人,我不求您能幫我翻案,只求您能把真相說出來。
哪怕只是在調查報告里加一句話,說明我不是主要責任人,我就心滿意足了。
長健兄,我等您的答復。"
信的末尾,是顧由凱的簽名,還有一句話:
"若您不便出面,就當我沒寫過這封信。"
我握著信紙,整個人都愣住了。
4
1985年,那一年我才三歲,什么都不記得。
但信里提到的事情,我后來陸陸續(xù)續(xù)聽說過一些——
那一年,縣里的一個水利工程出了事故,大壩潰堤,死了三個人。
時任副縣長陸長健負責調查,最后的處理結果是:基建科科員顧由凱"把關不嚴",被開除公職。
這件事是父親仕途上的一個污點,他后來很少提起。
我一直以為,顧由凱是真的犯了錯,所以被開除了。
可這封信告訴我,事情根本不是那么簡單。
顧由凱不是主要責任人,真正該負責的是另一個人,一個姓孫的。
但那個人背景深厚,動不了,所以顧由凱成了替罪羊。
而父親,當時負責調查的父親,明明知道真相,卻選擇了沉默。
他沒有替顧由凱說那句公道話。
我把信反復看了好幾遍,心里像是壓了一塊巨石,喘不過氣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顧叔叔后來跟父親斷絕了來往。
怪不得父親臨死前一直念叨著"由凱"和"對不起"。
他欠了顧家一個公道,愧疚了一輩子,到死都沒能釋懷。
我坐在父親生前的書房里,捧著那封三十三年前的舊信,久久說不出話來。
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母親在客廳喊我吃飯,我應了一聲,卻沒有動。
我突然理解了顧錚在接風宴上的反應。
他擦眼鏡的那個動作,那句淡淡的"好",那種客氣而疏離的態(tài)度。
他知道當年的事。
他知道我父親對不起他父親。
他應我那聲"大哥",不是因為認下了這門交情,而是——
而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和顧錚之間的關系,遠比我想象的復雜得多。
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把我們牢牢纏繞在一起。
從老家回來后,我失眠了好幾個夜晚,腦子里反復轉著同一個念頭。
我要不要去找顧錚談一談?
不是為了攀關系,也不是為了升官發(fā)財,只是想把事情說清楚。
父親欠顧家的那個公道,壓在我心里,讓我寢食難安。
我打聽到,顧錚每個月的第一個周末都會去市郊的青松陵園。
那里葬著他的父親顧由凱——老人三年前去世,骨灰被顧錚接回了河東,葬在老家的土地上。
十月的第一個周末,我買了一束白菊,開車去了青松陵園。
陵園建在半山腰上,松柏成排,環(huán)境清幽。
我找了半天,才在一片偏僻的墓區(qū)找到了顧由凱的墓碑。
墓碑很簡單,黑色的大理石,上面刻著"顧由凱之墓"幾個字,旁邊嵌著一張老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老人頭發(fā)花白,面容和善,笑得很溫和。
三十三年過去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年輕人,已經(jīng)變成了一張冰冷的墓碑。
我把白菊放在墓碑前面,正要彎腰鞠躬,余光瞥見旁邊站著一個人。
是顧錚。
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夾克衫,沒有戴眼鏡,蹲在墓碑前面,正在用毛巾擦拭碑面上的灰塵。
他看起來比在會議上要疲憊許多,眼角有明顯的細紋,鬢邊也有了幾根白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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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出聲,站在幾米外靜靜看著他。
他擦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轉頭看到了我。
那一瞬間,他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意外,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顧錚皺著眉問道:"你怎么知道這里?"
我走上前幾步,把白菊輕輕放在墓碑旁邊。
我如實回答說:"我回老家翻了翻我爸的遺物,找到了一些東西。"
顧錚沒說話,只是看著我,目光深沉而復雜。
我鼓起勇氣,繼續(xù)說道:"1985年的事,我看到了顧叔叔寫給我爸的那封信。"
空氣像是凝固了,周圍的松柏在風中沙沙作響。
顧錚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應了。
然后,他慢慢伸手,從夾克口袋里摸出眼鏡戴上,用袖口擦了擦鏡片。
這個動作,我見過,就在接風宴上。
我突然意識到,這也許是他思考問題時的一個習慣。
顧錚終于開口了,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
"那些事,我父親從來沒跟我說過,他去世前,把那封信的復印件留給了我,讓我好好看看。"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顧錚繼續(xù)說道:"他說,當年的事,周伯伯也有他的難處,時代不一樣,處境不一樣,不能用今天的標準去評判過去的人。"
我愣住了,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話。
顧由凱被我父親坑了半輩子,臨死前居然還在替我父親開脫?
這是什么樣的胸襟?
我低下頭,聲音有些發(fā)澀:"我爸他……當年……"
顧錚打斷了我的話,語氣依然平靜,但多了一絲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的滄桑。
顧錚看著墓碑說:"我父親這輩子最恨的,不是周伯伯,是那些真正干了壞事卻安然無恙的人。"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
顧錚慢慢說道:"他離開河東的時候發(fā)過誓,總有一天,他要回來,把當年的事翻出來,讓該受罰的人受罰。"
我的心猛地揪緊了。
顧錚轉過頭,目光直視著我,那雙眼睛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顧錚一字一頓地說:"可惜他沒等到,所以我替他回來了。"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后背泛起一陣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