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那場迪拜之旅,像一枚生銹的釘子扎進我的人生。
十八萬存款換來的“天然水晶吊墜”,在鑒定證書上閃耀著荒誕的光澤。
回國后權威機構的檢測報告只有冷冰冰的兩個字:玻璃。
我把它掛在日常背包的拉鏈上,晨昏相伴,提醒自己曾經的天真與輕信。
四年間,我從怯懦的設計助理成長為獨當一面的項目負責人。
背包換過三個,吊墜始終叮當作響地跟著我遷徙。
這次因工作需要重返迪拜,男友林高邈放下案卷陪我同行。
他說就當是去解開一個心結,我笑著沒有反駁。
踏進那家珠寶店時,王輝正眉飛色舞地向一對年輕情侶推銷。
他發福了些,手腕上的金表比當年更耀眼。
我裝作隨意地將背包放在玻璃柜臺上,拉鏈上的吊墜輕輕晃動。
王輝的目光不經意掃過,滔滔不絕的推銷詞突然卡在喉嚨里。
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成慘白,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這……這是……”他伸出的手指在空中哆嗦。
下一秒,這位在黃金市場叱咤多年的老板,竟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柜臺上那枚陪伴我四年的“玻璃吊墜”,在迪拜的陽光下泛起幽藍色的光。
![]()
01
四年前的迪拜,熱浪裹挾著奢華氣息撲面而來。
我作為公司年度優秀員工,獲得了這次免費旅游獎勵。
二十三歲的我還留著齊肩短發,對世界充滿笨拙的好奇。
帶團的華人導游謝玉玲約莫五十歲,笑容熱情得像沙漠正午的太陽。
“曉妍這么年輕就獲獎勵旅游,真是優秀。”她親昵地摟我的肩膀。
我的手不自在地縮了縮,終究沒有躲開。
旅行團共十二人,多是中年夫婦,我成了最格格不入的那個。
謝玉玲在車上介紹迪拜風土人情,話鋒忽然一轉。
“咱們華人來迪拜,總要帶點紀念品回去。”
她神秘地壓低聲音:“我知道一家老字號珠寶店,老板是華裔。”
“他家的寶石成色好,價格比商場便宜三成,還能開正規證書。”
車廂里響起窸窣的討論聲,幾位阿姨顯然動了心。
我貼著車窗看外面掠過的哈利法塔,對珠寶并無興趣。
第三天下午,行程表上本應是沙漠沖沙項目。
謝玉玲卻宣布臨時調整:“今天帶大家去個特別的地方。”
大巴車停在黃金市場附近的小巷前,招牌上寫著“王氏珠寶”。
店門不大,推開后卻是別有洞天。
水晶吊燈折射出迷離光彩,絲絨展柜里寶石熠熠生輝。
一位穿著定制西裝的中年男人迎上來,笑容恰到好處。
“歡迎歡迎,我是王輝,這家店的第三代經營者。”
他握手力度適中,普通話帶著閩南口音,讓人莫名覺得親切。
謝玉玲熟絡地和王輝打招呼,轉身向我們介紹。
“王老板祖上就是做珠寶的,上世紀七十年代就來迪拜了。”
“他家的貨真價實,很多明星都專程來買呢。”
王輝謙虛地擺手:“謝姐過獎,我們只是老老實實做生意。”
他引我們到貴賓區就坐,店員端上阿拉伯咖啡和椰棗。
空氣里彌漫著檀香和金錢混合的微妙氣息。
我小口抿著咖啡,目光被墻角展柜里的一枚吊墜吸引。
它被單獨陳列在水晶罩中,淡藍色的光澤像凝固的海水。
王輝注意到我的視線,眼睛微微瞇起。
“小姑娘好眼光,那是我爺爺當年收藏的天然水晶。”
他示意店員取出吊墜,放在黑色絲絨托盤上端到我面前。
吊墜在燈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內部似有星云般的絮狀物。
“這是巴西產的頂級水晶,叫‘天空之淚’。”
王輝的聲音變得低沉,像在講述一個古老傳說。
“我爺爺1948年得到它,說這是能帶來好運的寶石。”
“可惜我們家這些年運勢不順,老爺子臨終前囑咐……”
他頓了頓,眼圈竟有些發紅:“囑咐我找個有緣人轉讓。”
謝玉玲適時插話:“王老板,這么珍貴的寶貝您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王輝苦笑,“家族企業需要周轉資金。”
他轉向我,眼神誠懇得令人心慌。
“我看你和這吊墜有緣,它在你手里會比在展柜里幸福。”
我的心跳莫名加快,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壁。
同團的李阿姨湊過來仔細端詳:“真漂亮,多少錢呀?”
王輝報出一個數字,李阿姨倒吸一口涼氣。
“十八萬人民幣?這也太貴了!”
“阿姨,這可是天然水晶,這么大塊的無瑕晶體很難得。”
王輝打開平板電腦,調出類似寶石的國際拍賣記錄。
屏幕上滾動的數字都在二十萬元以上。
“我是急著周轉才這個價,放拍賣行至少二十五萬起。”
謝玉玲拉著我的手臂,聲音里滿是慫恿。
“曉妍,機會難得,這種收藏級寶石每年都在升值。”
“而且王老板承諾,三年內隨時可以原價回購。”
我盯著托盤里那抹藍色,積蓄的數字在腦海里翻滾。
工作三年攢下的正好十八萬,原本打算付個小公寓首付。
“我……我再想想。”我的聲音細若蚊蚋。
王輝寬容地笑笑:“不急,你們先逛逛,我去接待其他客人。”
他離開時,我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百達翡麗在燈光下一閃。
那抹藍光卻像有魔力,一直在我眼前晃動。
02
店鋪里其他團員正在挑選金飾,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謝玉玲坐到我身邊,身上的香水味濃得化不開。
“曉妍,姐是過來人,跟你說幾句貼心話。”
她壓低聲音:“女人啊,總要有點值錢東西傍身。”
“珠寶這東西,關鍵時刻能救急。你看王老板都承諾回購了。”
我捏著手機,銀行APP的界面開了又關。
“可是我從來沒有買過這么貴的東西……”
“所以才要買呀!”謝玉玲拍我的手背,“年輕時不享受,老了給誰看?”
她指向那枚吊墜:“這種成色的天然水晶,國內至少賣三十萬。”
“王老板是看在謝姐面子上才給這個價,別人來問都不給看。”
我承認自己心動了。不是為虛榮,而是為那份被重視的感覺。
二十三年來,我第一次成為某種意義上的“主角”。
店員端來第二杯咖啡時,王輝重新回到貴賓區。
他手里拿著一份裝幀精美的證書,封面印著阿拉伯文和英文。
“這是阿聯酋珠寶檢測中心出具的證書。”
王輝翻開內頁,指著一串編碼:“每顆寶石都有唯一編號。”
“全球任何機構聯網可查,保證是天然水晶,無填充無染色。”
證書上的專業術語和公章顯得格外權威。
他又拿出一份手寫協議,條款用中阿雙語書寫。
“這是回購協議,三年內你任何時候想來退,我原價收回。”
簽名處已經蓋好了店鋪公章和王輝的個人印章。
“當然,我相信你會舍不得退。”王輝笑道,“好東西會認主。”
謝玉玲在旁邊幫腔:“曉妍,機會錯過了可就沒了。”
“剛才就有個歐洲客人打電話來問,王老板都沒答應留貨。”
我盯著協議上“180,000元人民幣”的字樣,手心沁出細汗。
“能……能刷卡嗎?”這句話說出口時,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王輝的笑容綻放開:“當然可以,銀聯、Visa都支持。”
刷卡機遞到我面前時,我有一秒鐘的猶豫。
但謝玉玲鼓勵的眼神,王輝專業的態度,還有那抹迷人的藍光。
這些碎片拼湊成一個不容置疑的結論:這是值得的。
密碼輸完,小票緩緩吐出,十八萬的數字冰冷而真實。
王輝親自將吊墜裝入紫絨首飾盒,連同證書雙手奉上。
“愿它給你帶來好運,葉小姐。”
他和我握手時,指尖的溫度異常灼熱。
回酒店的大巴上,謝玉玲特意坐到我旁邊。
“曉妍真是有魄力,姐就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
她從手提包里掏出一只包裝精美的香水小樣。
“這個送你,算是慶祝你買到心儀的寶貝。”
我接過禮物,心里涌起復雜的感激與不安。
吊墜在首飾盒里沉默著,窗外的迪拜塔正亮起璀璨燈光。
那一晚,我將吊墜放在枕邊,在異國酒店輾轉難眠。
時而興奮于擁有了如此美麗的寶石,時而后悔沖動消費。
凌晨三點,我打開手機搜索“天然水晶鑒定”。
網頁上跳出的信息參差不齊,有人說水晶不值錢,有人曬出拍賣天價。
最后我安慰自己:有證書,有回購協議,不會有問題的。
旅途剩下的幾天,我總忍不住拿出吊墜在光線下端詳。
它的藍色在不同光線下變幻,時而淺如晴空,時而深似海洋。
團友們輪流欣賞,贊嘆聲讓我暫時忘記了金額的沉重。
李阿姨摸著吊墜感嘆:“還是年輕好啊,舍得為自己花錢。”
她丈夫在旁邊嘟囔:“十八萬買塊石頭,真是瘋了。”
這話像根小刺,輕輕扎在我剛剛建立的滿足感上。
回國前一天,謝玉玲在微信群發了條長消息。
“感謝大家這次旅程的配合,希望迪拜給你們留下美好回憶。”
“特別提醒:購物小票和證書請妥善保管,海關可能抽查。”
“祝大家回國順利,期待下次再會!”
消息后面跟著一串玫瑰花表情。
我仔細將小票和證書夾進護照,吊墜則貼身放在隨身包里。
十小時的飛行中,我做了個夢。
夢見吊墜在黑暗中發出幽幽藍光,光里有什么東西在轉動。
醒來時飛機正在降落,機艙里響起熟悉的漢語廣播。
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和迪拜的湛藍形成殘酷對比。
![]()
03
回國后第一周,我將吊墜送去國檢中心做復檢。
接待員是位戴眼鏡的中年女士,她接過首飾盒時眉頭微皺。
“迪拜買的?有證書嗎?”
我連忙遞上阿聯酋的檢測證書,她掃了一眼沒說話。
“十個工作日出結果,到時候電話通知。”
等待的十天里,我每天都要打開首飾盒看看吊墜。
它在北方冬季的陽光下,依然保持著那種夢幻的藍色。
第十一天上午,電話終于來了。
“葉小姐,您送檢的吊墜結果出來了。”
對方的聲音平靜無波:“方便的話請來取一下報告。”
我請了假趕往檢測中心,心跳得像在擂鼓。
前臺遞來的報告只有薄薄一頁,結論欄用加粗字體打印:“樣品成分為高鉛玻璃,內部紋理為人工注入。”
“非天然水晶,無商業價值。”
紙頁從指間滑落,飄飄蕩蕩落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
“不可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他們有證書……”
檢測員從里間走出來,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同情。
“葉小姐,境外證書有時候……不能完全采信。”
“我們做過光譜分析和密度測試,確定是玻璃制品。”
她停頓一下,補充道:“制作工藝不錯,但確實是玻璃。”
我蹲下身撿起報告,那些專業術語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那……那這個值多少錢?”
檢測員猶豫片刻:“原材料和工藝成本,大概兩百元左右。”
十八萬和兩百元,這兩個數字在腦海里碰撞出尖銳的鳴響。
我抱著報告和吊墜回到租住的小屋,在沙發上坐到天黑。
手機上有王輝店鋪的名片,我顫抖著撥通國際長途。
漫長的等待音后,電話被接起,是王輝的聲音。
“您好,王氏珠寶。”
“王老板,我是葉曉妍,四天前在您店里買水晶吊墜的……”
“哦,葉小姐啊!”他的聲音熱情依舊,“吊墜還喜歡嗎?”
“我回國做了檢測,你們賣給我的是玻璃!”
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然后響起無奈的笑聲。
“葉小姐,您是不是找的檢測機構不專業?”
“我們的證書是阿聯酋官方出具的,全球認可。”
“而且您當時也仔細看過貨了,對吧?”
他的語氣從容不迫,像在安撫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我可以把檢測報告傳真給您……”
“沒這個必要。”王輝打斷我,“我們對自己的貨品有信心。”
“如果您堅持認為有問題,可以按協議來回購。”
這句話讓我升起一絲希望:“那我什么時候可以過去?”
“隨時歡迎,帶上吊墜、證書和購買憑證。”
掛斷電話后,我開始查飛迪拜的機票。
最近的航班也要四千多,加上住宿又是一大筆開銷。
但想到能拿回十八萬,這些成本似乎可以接受。
我給公司請假時,主管的臉色很難看。
“小葉,你才休完年假又要出國?工作誰來做?”
好說歹說才批了三天事假,扣發當月全勤獎。
再次踏上飛往迪拜的航班,心情和一周前截然不同。
機艙里滿是度假的歡聲笑語,我緊攥著裝有吊墜的包。
謝玉玲的電話一直無法接通,提示已關機。
我隱隱感到不安,但退回貨款的念頭壓過了一切。
王氏珠寶店依然金碧輝煌,王輝見到我時笑容滿面。
“葉小姐這么快就回來了?是不是又看上什么新品?”
我從包里取出吊墜和證書,放在玻璃柜臺上。
“王老板,我來辦理回購。”
王輝的笑容僵了一下,旋即恢復自然。
“當然可以,協議上寫清楚的嘛。”
他接過吊墜仔細查看,又翻開證書核對編號。
整個過程耗時不到三分鐘,然后他抬起頭。
“葉小姐,這枚吊墜不是我們賣出的那枚。”
我的呼吸停滯了:“什么意思?”
“您看這里。”王輝指著吊墜鑲嵌處的金屬花紋。
“我們店售出的吊墜,這個位置刻有微縮店標。”
“但這枚沒有。”他拿出放大鏡遞給我,“您自己看。”
我湊近放大鏡,金屬表面光滑如鏡,沒有任何標記。
“不可能!我買回來就沒動過它!”
“葉小姐,話不能這么說。”王輝收起笑容。
“我們店每件貨品都有獨特標識,這是防盜版措施。”
“您拿來的這件,要么是被人調包了,要么……”
他意味深長地停頓:“您想用仿品來騙回購款?”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我聽見自己失控的聲音。
“你胡說!這就是你賣給我的那枚!”
店里的顧客都看過來,店員們交換著眼神。
王輝嘆了口氣,從柜臺下取出另一份文件。
“這是我們店的出貨記錄,每件貨品都有照片存檔。”
他翻開冊子,找到一頁彩照,照片上的吊墜清晰可見。
鑲嵌處確實有個極小的蓮花圖案,而我手里這枚沒有。
“我們的標識是用激光微雕的,仿制難度很大。”
王輝合上冊子,語氣變得冷淡。
“葉小姐,我理解您可能經濟上遇到困難。”
“但用這種方式,實在不太體面。”
我想爭辯,想尖叫,想砸碎這滿店的虛假繁華。
但最終只是站在原地,渾身發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輝做了個送客的手勢:“您請回吧,這次我不追究。”
走出店鋪時,迪拜正午的陽光刺得眼睛生疼。
我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司機用蹩腳英語問我去哪。
報出機場的名字后,我把臉埋進手掌。
眼淚從指縫滲出,咸澀得像海水。
回國后我嘗試過各種途徑維權。
旅游局說境外購物糾紛他們無能為力。
消費者協會建議我找迪拜當地部門。
我發了郵件給阿聯酋商務部門,石沉大海。
謝玉玲的旅行社電話永遠忙音,后來干脆成了空號。
那段時間,我白天上班魂不守舍,晚上對著吊墜發呆。
月光下它依然泛著美麗的藍光,像在嘲笑我的愚蠢。
十八萬買來的教訓,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發薪日我去銀行查余額,看到銳減的數字時心如刀割。
原本計劃的首付落空,房東又來通知下季度漲租。
最崩潰的那個深夜,我抓起吊墜想把它扔出窗外。
手臂揚起時,月光照在吊墜表面,折射出奇異的光暈。
我突然改變主意,找了根結實的皮繩把它串起來。
然后掛在了日常背包的拉鏈上。
每天背著它通勤、加班、見客戶,感受它的重量。
同事問起時,我淡淡回答:“旅游紀念品。”
他們不會知道,這抹藍色承載著我二十三歲全部的痛。
它時刻提醒我:輕信的代價,天真的殘酷。
也提醒我,有些虧要吃進肚子里,消化成骨頭。
04
時間是最好的砂紙,能把最鋒利的痛楚打磨圓潤。
四年過去,我從設計助理成長為能獨立負責項目的設計師。
短發留長了,燙成溫婉的波浪,眼神里褪去稚嫩。
吊墜始終掛在背包上,皮繩換了三根,它依舊如新。
有時我會在燈光下凝視它,想起迪拜那個下午。
那份被精心設計的騙局,那些虛偽的熱情和承諾。
它教會我的不止是警惕,還有更深層的東西——
關于人性的貪婪,關于世界的復雜,關于自我的重建。
三年前的公司年會上,我認識了林高邈。
他是合作律所的年輕律師,負責我們公司的知識產權案。
交換名片時,他注意到我背包上的吊墜。
“很特別的飾品。”他隨口說道。
我笑了笑:“是個紀念品。”
后來我們因工作頻繁接觸,漸漸熟絡起來。
有次加班后一起吃宵夜,他忽然問起吊墜的故事。
“你好像很珍惜它,但眼神又有點復雜。”
那晚我喝了點酒,第一次對人講起迪拜的經歷。
林高邈安靜聽完,沒有安慰,也沒有評判。
他只是說:“證據保存好了嗎?也許還有機會。”
我搖頭:“四年了,店還在不在都不一定。”
“在的。”他拿出手機搜索,“王氏珠寶,黃金市場店。”
屏幕上顯示著店鋪的最新圖片,裝潢比當年更奢華。
“而且他們還在用同樣的手法。”林高邈翻出幾條旅游論壇的投訴。
時間跨度從五年前到三個月前,內容驚人相似。
華人導游帶客,家族故事,限時優惠,回購承諾。
區別只是金額和寶石品種,套路如出一轍。
“這些投訴人都維權失敗,原因和你一樣。”
林高邈收起手機:“沒有直接證據,境外管轄難。”
那天起,他偶爾會分享一些境外消費維權的案例。
不刻意,不催促,像只是職業習慣使然。
我們的關系在潛移默化中升溫,去年春天正式在一起。
他是那種理性到骨子里的人,卻愿意陪我看無聊的愛情片。
今年公司接了個中東風情的高端酒店設計項目。
總監在會議上問:“誰有中東旅游經歷?”
我舉了手,心里某個角落輕輕顫動。
“曉妍,那你負責前期風情素材采集,去迪拜一周。”
散會后我坐在工位前,看著電腦屏保上的沙漠日落。
林高邈的電話很快打來:“要去迪拜?”
“嗯,下周出發,采集設計素材。”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我手頭有個跨國商業糾紛案。”
“當事人正好在迪拜,我陪你一起去吧。”
他沒有說“我保護你”,也沒有說“去討公道”。
但我知道,我們都想起了背包上那枚藍色吊墜。
出發前夜,我仔細檢查了所有裝備。
單反相機、錄音筆、測光表,還有那個舊背包。
吊墜在床頭燈下泛著幽光,四年間我第一次認真觀察它。
它的藍色似乎比記憶中更深了些,內部絮狀物像在緩慢流動。
也許是心理作用,也許只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林高邈來幫我整理行李,看到吊墜時動作頓了頓。
“要帶它去嗎?”
“帶。”我把吊墜掛回背包拉鏈,“讓它回趟老家。”
他笑了,眼角有細碎的紋路,那是常年熬夜看案卷的痕跡。
“那我帶上取證設備,以防萬一。”
我們像在策劃一場無關緊要的行動,語氣輕松。
但空氣里有種微妙的緊繃感,像弓弦被緩緩拉滿。
飛機上,林高邈在看案卷,我在翻迪拜的旅游指南。
黃金市場的頁面,王氏珠寶的廣告赫然在目。
“百年老店,誠信經營”的標語刺得眼睛發疼。
空乘送來飲料時,我下意識握緊了背包帶子。
吊墜輕輕晃動,碰到金屬拉鏈發出細微聲響。
四年前的記憶碎片般涌來:謝玉玲的熱情,王輝的誠懇。
咖啡的香氣,檀香的味道,還有那種被重視的錯覺。
林高邈從案卷中抬頭,輕輕握住我的手。
“別緊張,就當是普通出差。”
我點頭,但知道這不可能只是普通出差。
迪拜機場還是老樣子,奢華得令人目眩。
熱浪撲面而來時,時光仿佛倒流回四年前。
只是這次身邊多了個人,背包里的吊墜沉默如初。
出租車駛向酒店的路上,我盯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
哈利法塔依然矗立,帆船酒店依然傲視海岸線。
這座用金錢堆砌的城市,從不為任何人的傷痛停留。
入住酒店后,林高邈要去見當事人,我先自由活動。
“需要我陪你嗎?”他問。
“不用,我想自己去黃金市場轉轉。”
他深深看我一眼:“保持聯系,隨時打電話。”
我背著相機包出門時,吊墜在陽光下閃爍了一下。
像在提醒我它的存在,也像在預示什么。
![]()
05
黃金市場的午后依舊熙熙攘攘,各國游客摩肩接踵。
我憑著模糊的記憶在小巷中穿行,心跳逐漸加速。
轉過第三個彎時,那熟悉的招牌映入眼簾。
“王氏珠寶”四個漢字比四年前更金碧輝煌。
店鋪擴建了,將隔壁兩家店面也并了進來。
櫥窗里陳列著更炫目的寶石,標價牌上的零多得嚇人。
我站在對面咖啡館的遮陽棚下,透過玻璃觀察店內。
店員都是生面孔,穿著統一的棗紅色制服。
一位歐洲客人正趴在柜臺上仔細查看鉆石,店員笑容可掬。
我想起四年前自己也是這樣,虔誠地相信那些謊言。
背包上的吊墜被風吹得輕輕轉動,藍光閃爍。
咖啡館侍者來點單,我隨意要了杯阿拉伯咖啡。
苦味在舌尖蔓延時,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里間走出。
王輝發福了些,肚子微微凸起,頭發梳得油亮。
他正和一位戴頭巾的當地男子交談,手勢夸張。
腕表換成了理查德米勒,在陽光下反著刺眼的光。
四年時光似乎對他格外寬容,甚至增添了某種氣派。
他送走客人,站在店門口點了支雪茄,瞇眼打量街景。
有那么一瞬間,他的目光掃過咖啡館這邊。
我下意識側過臉,用相機擋住半邊面孔。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握著相機的手滲出冷汗。
等再看過去時,王輝已經回到店里,消失在珠光寶氣中。
咖啡涼了,我一口口喝完,苦味一直蔓延到胃里。
林高邈發來消息:“見面結束,你在哪?”
我發了定位,二十分鐘后他出現在咖啡館。
“就是那家店?”他在我對面坐下,目光投向對面。
“嗯,擴建了,生意看起來更好。”
林高邈觀察了一會兒:“店員就有六個,規模不小。”
他轉向我:“想進去看看嗎?”
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多次,此刻卻顯得格外真實。
“你說過,取證需要他們現行實施騙術。”
“對,但先進去摸摸情況也無妨。”
他壓低聲音:“我帶了微型錄音設備,可以全程錄音。”
我盯著那扇玻璃門,四年前我就是從那扇門走出。
帶著十八萬換來的玻璃,和一顆破碎的心。
“今天先不進去。”我說,“我需要點心理準備。”
林高邈理解地點頭,招手又叫了兩杯咖啡。
我們安靜地坐著,看游客們進進出出王氏珠寶。
幾乎每個出來的客人都提著精致的購物袋。
他們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像撿到了天大的便宜。
有位中年婦女在店門口興奮地打電話:“媽,我買到天然祖母綠了!比國內便宜一半!”
她的聲音很大,路人紛紛側目。
林高邈和我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太陽西斜時,我們起身離開。
走出小巷前,我回頭最后看了一眼那家店。
王輝正送一對年輕情侶到門口,握手道別時笑容滿面。
他的姿態、語氣、表情,和四年前如出一轍。
時間在這里靜止了,騙局在日復一日地重復。
回酒店的出租車上,我靠著車窗不說話。
林高邈輕輕握住我的手:“明天還來嗎?”
“來。”我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霓虹,“不僅來,還要買東西。”
他挑眉看我,我繼續道:“但不是真買。”
“我們需要證據,證明他們還在用同樣的騙術。”
“你想做誘餌?”林高邈的眉頭蹙起,“太危險了。”
“你在外面接應,全程錄音錄像。”我堅持,“必須有人站出來。”
四年前的我無能為力,四年后的我有了更多籌碼。
林高邈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會堅決反對。
“好。”他終于說,“但必須嚴格按計劃來。”
“進店不超過二十分鐘,我在對面咖啡館隨時待命。”
“一旦情況不對,立即找借口離開。”
他打開手機開始規劃:“我需要準備些設備……”
“高邈。”我打斷他,“謝謝。”
他抬頭看我,眼神柔軟下來:“謝什么,這是我該做的。”
不是作為律師,而是作為在乎我的人。
這句話他沒說出口,但我們都懂。
當晚在酒店,我們反復推演各種可能。
林高邈準備了兩個微型錄音設備,一個別在我衣領內。
一個放在他隨身包里,確保能清晰錄下店內的對話。
他還租了臺長焦攝像機,可以從咖啡館拍攝店內情況。
“最重要的是安全。”他再三強調,“取證是次要的。”
我點頭,心里卻清楚,這次我必須拿到證據。
不僅為自己,也為那些還在被騙的游客。
背包掛在椅背上,吊墜垂下來,在燈光下微微晃動。
我解下它放在掌心,四年來的重量在此刻具象化。
“明天帶你回家。”我對它輕聲說。
吊墜的藍光似乎閃爍了一下,像在回應。
也許只是燈光折射的錯覺,但我愿意相信那是某種預兆。
林高邈檢查完設備,坐到我身邊。
“緊張嗎?”
“有點。”我誠實地說,“但更多的是……一種平靜。”
“好像準備了四年,就是為了等這一天。”
他摟住我的肩膀,什么都沒說。
窗外的迪拜夜景璀璨如星河,這座城市從不缺光芒。
只是有些光鮮之下,藏著深不見底的黑暗。
06
次日上午十點,黃金市場剛開始熱鬧起來。
我換了身看起來經濟條件不錯的行頭,背著相機包。
吊墜依然掛在背包拉鏈上,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林高邈在對面咖啡館二樓找到了絕佳的觀察位置。
他的攝像機偽裝成普通相機,鏡頭對準王氏珠寶的店門。
我們測試了通訊設備,耳機里傳來他清晰的聲音。
“能聽清,保持通話狀態。”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那扇沉重的玻璃門。
熟悉的檀香味撲面而來,混合著皮革和金屬的氣息。
店內裝潢比四年前奢華得多,水晶燈從三層挑高垂下。
展柜里寶石琳瑯滿目,標簽上的價格令人咋舌。
一位年輕店員迎上來,笑容標準得像量產的模具。
“歡迎光臨,女士想看什么類型的寶石?”
“隨便看看。”我模仿著游客漫不經心的語氣。
目光掃過各個展柜,最后停留在水晶專區。
那里陳列著幾枚藍色水晶吊墜,成色遠不如我手中這枚。
“這些都是天然水晶嗎?”我問。
“當然,我們店只賣天然寶石。”店員熟練地打開展柜。
取出一枚橢圓吊墜遞給我:“這是巴西產的藍水晶。”
我接過來對著燈光看,內部有明顯的人工紋理。
“成色一般啊,有沒有更好的?”
店員眼睛亮了一下:“女士真是行家,請跟我來貴賓室。”
又是貴賓室。同樣的套路,換了個執行者。
貴賓室的陳設更私密,絲絨沙發,鎏金茶幾。
店員端來咖啡和椰棗,動作和四年前如出一轍。
“您稍等,我去請我們老板來,他有些珍藏一般不展示。”
耳機里傳來林高邈的聲音:“注意安全,我在看得到你的位置。”
我輕輕敲擊麥克風兩下,表示收到。
幾分鐘后,王輝推門而入。
他今天穿著深藍色西裝,領帶是低調的暗紋。
看到我時,他的眼神沒有任何異常,完全是看陌生客人的態度。
“女士您好,我是王輝,這家店的老板。”
他伸出手,我禮節性地握了握,他的手溫暖干燥。
“聽小劉說您想看看高品質水晶?”
“對,想給母親買件生日禮物。”我編了個理由。
王輝點點頭:“孝心可貴,我正好有件珍藏適合。”
他從保險柜取出一只紫絨首飾盒,打開時動作虔誠。
盒里是枚深藍色吊墜,大小和成色與四年前那枚相似。
“這是我父親二十年前收藏的‘海洋之心’。”
王輝的聲音低沉,帶著講故事特有的韻律。
“正宗巴西米納斯吉拉斯州產的天青石,這種顏色已經絕礦了。”
他小心地取出吊墜放在黑絲絨上,燈光下它熠熠生輝。
“老先生臨終前囑咐,要給它找個真正愛惜寶石的主人。”
我在心里冷笑,臺詞都不改,只是換了寶石品種。
“很漂亮,多少錢?”
王輝報出價格:“二十五萬人民幣,或者等值的迪拉姆。”
“這么貴?”我露出猶豫的神色。
“女士,這種收藏級寶石每年增值至少百分之十五。”
他打開平板電腦,調出拍賣記錄:“去年蘇富比拍過類似的。”
“成交價折合人民幣三十八萬,我這是友情價。”
耳機里林高邈提醒:“他在查你,外面來了兩個人。”
我余光瞥向貴賓室門口,確實有兩個壯漢的身影晃過。
“我需要考慮一下。”我說,“能看看證書嗎?”
“當然。”王輝遞過一份證書,格式和四年前相似。
阿聯酋珠寶檢測中心,全英文,印章齊全。
“我們可以開具正規發票,支持全球復檢。”
他頓了頓,拋出誘餌:“而且三年內,您可以隨時原價回購。”
“回購?”我裝作第一次聽說這個概念。
“對,這是我們對客戶的承諾,保證您的投資安全。”
王輝的笑容無懈可擊,眼神誠懇得幾乎讓人信服。
如果不是經歷過一次,我可能真的會動心。
“我能拍照給家人看看嗎?”
“請便。”王輝大方地說,“不過最好不要拍到證書編號。”
我對著吊墜拍了幾張照片,趁機調整了衣領的錄音設備。
這時貴賓室的門被敲響,店員探進頭來。
“老板,謝姐帶客人來了。”
王輝臉上閃過一絲不耐,但很快恢復笑容。
“請他們稍等,我這邊很快結束。”
謝姐?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透過半開的門縫,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謝玉玲胖了些,頭發染成時髦的栗色,正和一對年輕夫婦交談。
她說話時手勢夸張,和四年前一模一樣。
“是謝導嗎?”我裝作隨意地問,“我好像跟過她的團。”
王輝眼神微變:“您認識謝導?”
“四年前來迪拜時,是她帶的團。”我盯著他的眼睛。
“哦,那真是巧。”王輝的表情管理極好,看不出破綻。
“謝導是我們的老合作伙伴,經常推薦客人來。”
他說得坦蕩,仿佛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商業合作。
“那對夫婦也是她的客人?”
“應該是,謝導今天約了帶客人來看貨。”
王輝看看表:“這樣吧女士,您先考慮,我出去打個招呼。”
他起身離開,貴賓室只剩下我一個人。
耳機里林高邈的聲音響起:“他去找謝玉玲了,在門口交談。”
“能聽清說什么嗎?”
“太遠,聽不清,但謝玉玲往你這邊看了好幾眼。”
我穩住呼吸,告訴自己要冷靜。
幾分鐘后,王輝和謝玉玲一起走進貴賓室。
謝玉玲看到我時,眼睛里沒有任何熟悉的神色。
她完全不記得我了,這倒在意料之中。
四年,她帶過的游客成千上萬,我只是其中一個數字。
“這位女士說認識你,謝姐。”王輝介紹道。
謝玉玲堆起職業笑容:“是嗎?您哪年跟我團的?”
“四年前,三月份。”我報出時間。
“哎呀,那真是老客人了!”她熱情地握住我的手。
“這次是自己來玩?怎么不聯系我安排行程?”
她的手溫熱柔軟,和記憶中一樣。
“臨時決定的,就來逛逛市場。”
“那正好!”謝玉玲轉向王輝,“王老板,這是我老客人。”
“你可要給最優惠的價格,以后我還要帶團來的。”
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如果不是知道真相,我會以為她真心為我爭取利益。
王輝借勢道:“既然是謝姐的老客人,那我再讓五個點。”
“二十三萬五,這價格真的不能再低了。”
我露出心動的表情,但還在猶豫。
謝玉玲趁熱打鐵:“妹妹,這種機會真的難得。”
“王老板家的寶石品質你放心,我都推薦多少年了。”
“而且有回購協議,你就當是存錢了,還能升值。”
我低頭看著吊墜,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背包帶子。
吊墜碰到拉鏈,發出輕微的叮當聲。
王輝的目光被聲音吸引,落在我背包上。
他最初只是隨意一瞥,然后視線凝固了。
笑容僵在臉上,瞳孔驟然收縮。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
![]()
07
王輝死死盯著我背包上的吊墜,嘴唇開始哆嗦。
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血色,變得慘白。
“這……這是……”他伸出的手指在空中顫抖。
謝玉玲察覺到異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她顯然沒認出吊墜,困惑地看向王輝:“王老板?”
王輝沒有理會她,眼睛像被釘在那抹藍色上。
他向前踉蹌一步,呼吸變得急促而粗重。
“女士,您這吊墜……是哪來的?”
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表面卻保持平靜。
“這個?四年前在迪拜買的,怎么了?”
王輝又靠近了些,幾乎要貼到背包前。
他仔細端詳吊墜,鼻尖滲出細密的汗珠。
“在……在哪家店買的?”
“就這家店啊。”我用最自然的語氣說,“當時也是謝導帶來的。”
謝玉玲終于意識到什么,眼神在我和王輝之間游移。
“四年前……”她喃喃道,努力在記憶里搜尋。
王輝的身體開始發抖,像寒風中瑟縮的樹葉。
他伸手想碰吊墜,又像觸電般縮回。
“您一直……一直戴著它?”
“對啊,當個紀念品。”我解下吊墜遞給他,“要看嗎?”
王輝沒接,反而后退一步,撞到茶幾。
咖啡杯翻倒,褐色液體在白色地毯上洇開。
但他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著吊墜。
“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
謝玉玲扶住他的胳膊:“王老板,您沒事吧?”
王輝猛地甩開她,目光轉向我時充滿驚恐。
“您買的時候……吊墜就這樣?沒改動過?”
“買回來就掛著,四年沒動過。”我仔細打量他。
“王老板,您臉色很差,不舒服嗎?”
他確實不對勁,整個人像被抽走了精氣神。
額頭的汗珠滾落,西裝前襟被浸濕一片。
“這吊墜……您有沒有……有沒有送去檢測?”
“檢測過啊。”我故意停頓,看他反應。
王輝的呼吸幾乎停滯,等待我下一句話。
“國內的機構說是玻璃,但我想你們有證書……”
“玻璃?!”他失聲叫道,聲音尖利得刺耳。
然后像是意識到失態,勉強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那些機構……不專業……對,不專業……”
但他顫抖的手出賣了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謝玉玲徹底慌了:“王老板,到底怎么回事?”
“閉嘴!”王輝低吼,隨即意識到失態。
他深吸幾口氣,試圖恢復鎮定,但失敗了。
腿一軟,他竟直接癱坐在地毯上,正好坐在咖啡漬里。
昂貴西裝沾上污漬,但他毫不在意。
只是仰頭看著我手中的吊墜,眼神里混合著恐懼和……悔恨?
“女士……葉小姐……對吧?”他終于想起我的名字。
“對,葉曉妍。”
王輝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里面有什么東西破碎了。
“這吊墜……能賣回給我嗎?”他的聲音干澀。
“回購?可協議是三年,已經過期了。”
“我出雙倍!不,三倍價格!”他急切地說。
謝玉玲倒吸一口涼氣:“三倍?王老板你瘋了?”
王輝不理她,撐著茶幾想站起來,腿卻使不上力。
“葉小姐,求您了,這吊墜對我……有特殊意義。”
“特殊意義?”我把玩著吊墜,“不就是塊玻璃嗎?”
“它不是玻璃!”王輝脫口而出,隨即捂住嘴。
太遲了,這句話已經說出口。
貴賓室里陷入詭異的寂靜。
謝玉玲看看王輝,又看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的臉色也開始發白,下意識后退一步。
“王老板,您當年賣給我的是真貨?”我問。
王輝癱坐在地上,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他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只能沉重地點頭。
“那為什么鑒定是玻璃?為什么拒絕回購?”
問題一個個拋出,像重錘砸在他身上。
王輝抱住頭,肩膀開始劇烈抖動。
“我……我調包了……”他終于承認,聲音幾不可聞。
“什么?”謝玉玲尖聲問,“王輝你干了什么?”
王輝猛地抬頭瞪她:“你閉嘴!要不是你總帶客人來……”
“我帶客人怎么了?是你自己說貨真價實!”
兩人狗咬狗的對峙中,真相碎片般浮現。
我握緊吊墜,冰涼的感覺從掌心蔓延。
林高邈的聲音從耳機傳來:“警方三分鐘后到,穩住。”
我敲擊麥克風回應,目光鎖定王輝。
“所以當年你給我看的是真品,賣的也是真品?”
“但等我回國后,如果有人來檢測或回購……”
“你就會說這不是你賣的那枚,因為真品被你調包了?”
王輝沒回答,但表情說明了一切。
謝玉玲指著他的鼻子罵:“王輝你個王八蛋!你連我也騙!”
“騙你?”王輝慘笑,“你不也拿三成回扣?”
兩人互相揭短中,我理清了整個鏈條。
謝玉玲拉客,王輝展示真品,成交后調包假貨。
如果客人不檢測,皆大歡喜。
如果檢測出問題,就用“標識不同”為由拒絕負責。
回購協議是空頭支票,因為真品早就收回去了。
完美的閉環,零風險的騙局。
除了一個小小的,致命的意外。
“那么問題來了。”我舉起吊墜,“如果真品被調包了。”
“為什么我手里這枚,你現在說是真品?”
王輝盯著吊墜,眼睛紅得像要滴血。
“那天……那天我喝多了……”
他斷斷續續地講述,聲音破碎不堪。
四年前那個下午,我離開后,店員確實調了包。
但王輝酒醉后檢查貨品,誤把真品當假貨放回了待售區。
而本該給我的假貨,被陰差陽錯地收進了保險柜。
等我回國檢測發現問題時,王輝自然認為我拿的是假貨。
所以他理直氣壯地拒絕,因為他“確信”真品還在店里。
直到剛才看見吊墜,看見那抹獨一無二的藍色。
看見鑲嵌處一個極微小的,連他都忘記了的細節。
“什么細節?”我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