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獎到賬的短信提示音響起時,我正擠在下班高峰期的地鐵里。
十萬元。
這個數(shù)字在手機屏幕上跳動,像一束光,瞬間穿透了車廂里渾濁的空氣。
我緊緊握著手機,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
腦海里迅速閃過許多計劃:換掉那臺總卡頓的筆記本電腦,給雪松買他惦記已久的那套釣具。
或許,還可以開始為那個尚未到來的小生命存下一筆教育基金。
地鐵轟隆著駛過黑暗的隧道,車窗倒映出我忍不住上揚的嘴角。
然而,心底深處,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安悄然滑過。
就像是晴空萬里時,天邊突然飄來的一小片烏云,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我搖搖頭,把這莫名其妙的感覺歸咎于年終獎數(shù)額超出預(yù)期的眩暈感。
卻不知道,這十萬元,即將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
它不僅會濺起水花,更會攪動起深埋在水底多年的泥沙。
七天,僅僅七天之后,丈夫丁雪松那通帶著哭腔的電話,將徹底撕裂我此刻所有的喜悅。
而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婆婆呂翠芳那句看似合情合理的“急需手術(shù)費”。
那片烏云,終將演變成一場席卷我們整個家庭的暴風(fēng)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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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公司的年會總是熱鬧得有些浮夸。
巨大的水晶吊燈把宴會廳照得亮如白晝,空氣里混雜著香水、食物和興奮的人聲。
我坐在靠邊的位置,看著舞臺上部門經(jīng)理正用夸張的語調(diào)宣布年度優(yōu)秀員工名單。
手心有些潮濕,不是因為緊張,更多是種置身事外的疏離感。
“下面,是本年度的特殊貢獻獎,獎金十萬元!”
經(jīng)理的聲音拔高了一個八度,目光掃過臺下。
“獲獎?wù)呤恰袌霾康膮钦Z嫣!”
掌聲像潮水般涌來,夾雜著同事們或真心或客氣的祝賀。
我愣了一下,才在身旁同事的推搡中站起身。
聚光燈打在身上,有些燙。
走向舞臺的幾步路,感覺像踩在棉花上。
那個寫著獎金數(shù)額的巨大KT板被塞進我懷里,沉重得有些超乎想象。
臺下無數(shù)張面孔在光影里晃動,我看到幾張熟悉的臉上寫著不加掩飾的羨慕。
“語嫣,說兩句!”經(jīng)理把話筒遞過來。
我接過話筒,指尖冰涼。
“謝謝公司,謝謝領(lǐng)導(dǎo),謝謝同事們……”
干巴巴的套話從嘴里說出來,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這十萬元,是我熬了無數(shù)個通宵,跑了十幾個城市換來的。
它不該只是錦上添花的一筆年終獎,它應(yīng)該更有分量。
晚宴結(jié)束后,我抱著那個礙事的KT板站在酒店門口等車。
冬夜的寒風(fēng)一吹,頒獎時的暈眩感才漸漸褪去。
拿出手機,我想給雪松發(fā)個消息,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打字打到一半,又逐字刪掉。
還是當(dāng)面告訴他吧,看看他驚訝又高興的樣子。
想到他可能會一把抱起我轉(zhuǎn)圈,就像我們剛結(jié)婚時那樣,我忍不住笑了。
打車回到我們那個位于城北的小家,已經(jīng)快十一點。
樓道里的聲控?zé)舨惶`敏,我跺了好幾次腳才亮起來。
拿出鑰匙,輕輕打開門,屋里只留了一盞暖黃色的壁燈。
雪松大概已經(jīng)睡了。
我躡手躡腳地?fù)Q鞋,把那個碩大的KT板靠在墻角。
“回來啦?”
臥室門被推開,丁雪松揉著眼睛走出來,頭發(fā)亂蓬蓬的。
他穿著那件洗得有些發(fā)舊的格子睡衣,身上有家里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
“吵醒你了?”我有點抱歉。
“沒,本來也沒睡熟,等你呢。”
他走過來,很自然地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怎么樣?年會好玩嗎?”
“還行,”我故意輕描淡寫,指了指墻角的KT板,“抱了個這個回來。”
丁雪松順著我指的方向看過去。
起初他眼神還有些睡意朦朧的迷糊。
等到看清KT板上那一長串零的時候,他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語嫣!這……這是真的?”他抓住我的胳膊,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如假包換,”我看著他驚喜的樣子,心里像揣了個暖爐,“特殊貢獻獎,十萬塊。”
“我的天……”他一把抱住我,果然像我想象的那樣,抱著我原地轉(zhuǎn)了個圈。
“老婆你太厲害了!十萬!這得頂我大半年的工資了!”
被他轉(zhuǎn)得有點暈,但我笑得停不下來。
這種純粹的,不帶任何雜質(zhì)的喜悅,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我們之間出現(xiàn)過了。
放下我后,他還是興奮得搓手。
“這錢得好好計劃計劃!你那個筆記本不是總卡嗎?明天就去買新的!”
“還有你上次看中的那條項鏈……”
“雪松,”我打斷他,拉著他在沙發(fā)上坐下,“我有個想法。”
“嗯?你說。”
“我想,這筆錢我們先不動,就當(dāng)是……給未來孩子的教育基金,攢個底子。”
我小心地看著他的反應(yīng)。
我們結(jié)婚三年,要孩子的事一直被各種理由延后。
經(jīng)濟壓力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因素。
丁雪松臉上的興奮慢慢沉淀下來,他握住我的手。
“語嫣,你總是想得那么遠。”
“不好嗎?”
“好,當(dāng)然好。”他把我摟進懷里,下巴輕輕抵著我的頭頂。
“就是覺得……委屈你了。本來你可以用這筆錢好好犒勞自己的。”
“一家人,說什么委屈。”
我靠在他懷里,聽著他平穩(wěn)的心跳,覺得一切都值得。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在地板上拉出兩道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溫暖而踏實。
那一刻,我怎么也想不到,這筆承載著我們對未來期許的錢,會在幾天后,以那樣一種方式,掀起巨大的波瀾。
02
第二天是周六,我們難得地一起睡到自然醒。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被子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我睜開眼,看著身旁還在熟睡的丁雪松,心里被一種飽滿的幸福感充盈著。
那十萬元,像一顆定心丸,讓我們暫時忘卻了房貸、車貸和各種生活瑣碎。
起床后,我哼著歌在廚房準(zhǔn)備早餐。
簡單的牛奶燕麥粥,煎蛋,還有雪松愛吃的烤吐司。
食物的香氣彌漫在小小的廚房里,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溫馨。
丁雪松被香味勾醒,趿拉著拖鞋湊過來,從后面環(huán)住我的腰。
“老婆,有錢的感覺真好,”他把臉埋在我頸窩里,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連煎蛋都感覺更香了。”
我笑著用手肘輕輕頂他一下。
“快去洗臉?biāo)⒀溃燥埩恕!?/p>
吃飯的時候,我們開始認(rèn)真地規(guī)劃這筆錢的用處。
當(dāng)然,大部分還是堅持我昨天的想法,存起來作為未來的儲備。
“不過,”丁雪松咬了一口煎蛋,含糊不清地說,“怎么也得分出一點點,慶祝一下吧?”
“你想怎么慶祝?”
“帶你去吃那家你念叨了好久的日料?然后看場電影?”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就當(dāng)提前過個小年。”
我看著他孩子氣的表情,心軟得一塌糊涂。
“好,聽你的。”
正當(dāng)我們興致勃勃地討論著晚上幾點出門時,門鈴響了。
丁雪松愣了一下,嘴里還叼著半片吐司。
“這么早,誰啊?”
他起身去開門。
我從廚房探出頭,看見婆婆呂翠芳站在門口,手里拎著一個布兜。
心里咯噔一下。
婆婆住在城東的老城區(qū),離我們這兒有一個多小時車程。
她很少不打招呼就一大早過來。
“媽?您怎么來了?”丁雪松顯然也很意外,趕緊側(cè)身讓婆婆進來。
呂翠芳走進來,臉上帶著一種刻意掩飾后的平靜。
但仔細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她眼角的皺紋比上次見時更深了,眼神也有些飄忽。
“哦,我來這邊辦點事,順路過來看看你們。”
她把布兜放在玄關(guān)的柜子上。
“給您帶的醬菜,自己腌的,比外面買的干凈。”
“媽,您吃早飯了嗎?”我擦擦手,從廚房走出來。
“吃過了,吃過了,你們吃你們的。”
婆婆嘴上說著,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瞟向我們的餐桌。
我忙說:“再喝碗粥吧,我剛煮的,還熱著。”
給她盛了一碗粥,她又?jǐn)[手說吃不下,最后只掰了小半塊吐司,拿在手里慢慢撕著吃。
氣氛有點微妙的尷尬。
婆婆平時是個嗓門洪亮、說話干脆的人,今天卻格外沉默。
丁雪松試圖找話題。
“媽,您剛才說來辦事,辦什么事啊?需要我?guī)兔幔俊?/p>
“不用不用,一點小事,已經(jīng)辦完了。”
婆婆低下頭,用勺子無意識地攪著那碗粥。
“雪松啊,”她突然抬起頭,看著兒子,眼神里有種復(fù)雜的東西一閃而過。
“媽最近……總覺得身子不太爽利。”
丁雪松立刻放下筷子,緊張地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去醫(yī)院看了嗎?”
“看了看了,”婆婆擺擺手,又低下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就是……渾身不得勁。”
她嘆了口氣,這聲嘆息又長又重,充滿了我們這個年紀(jì)還無法完全理解的愁緒。
“人老了,毛病就多了。不像你們年輕人,身體好,掙錢也多。”
這話聽起來像是隨口感慨,但我心里那根弦微微繃緊了一下。
我低頭喝粥,沒有接話。
丁雪松安慰她:“媽,您別瞎想,現(xiàn)在醫(yī)學(xué)發(fā)達,有點小毛病也好治。”
“治毛病……哪樣不要錢啊。”婆婆又是一聲嘆息,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我。
那眼神很快,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但我捕捉到了里面一閃而過的探究和……某種期待?
早餐在這種略顯沉悶的氣氛中結(jié)束。
婆婆坐了一會兒,就說要回去。
丁雪松要送她,她堅決不肯,說自己坐公交車很方便。
送走婆婆,關(guān)上門,屋里的溫馨氣氛仿佛也隨著她的離開而消散了一些。
丁雪松撓撓頭,對我說:“媽今天好像有點奇怪。”
“嗯,”我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應(yīng)著,“可能是真的不舒服吧。”
“要不我明天陪她去醫(yī)院好好檢查一下?”丁雪松提議。
“你先打個電話問問具體情況再說,”我把碗放進水池,水流聲嘩嘩地響,“媽那個性子,不一定愿意去。”
我心里隱隱覺得,婆婆今天來,絕不僅僅是“順路看看”和送醬菜那么簡單。
她那幾聲關(guān)于“錢”的嘆息,像小小的魚刺,鯁在了喉嚨里。
不痛,卻無法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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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婆婆來訪后,那股莫名的壓抑感并沒有立刻消失。
就像夏日暴雨前悶熱的空氣,黏稠地附著在呼吸里。
周日一整天,丁雪松都有些心神不寧。
他給婆婆打了兩次電話,詢問她身體情況。
婆婆在電話里的說辭和昨天差不多,只說可能是季節(jié)更替,老毛病犯了,讓他別擔(dān)心。
但越是這種輕描淡寫,越讓人放心不下。
“語嫣,我還是覺得不對勁。”
晚上,丁雪松坐在沙發(fā)上,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媽平時有點頭疼腦熱,巴不得我們都圍著她轉(zhuǎn)。這次怎么反倒遮遮掩掩的?”
我心里也有些猜測,但不愿往那個方向上想。
“也許就是不想給我們添麻煩。老人家都這樣。”
“不行,”丁雪松站起身,“我明天中午請假,去媽那兒看看。不親眼看看,我不放心。”
看著他焦慮的樣子,我點了點頭。
“也好,你去看看,需要的話就陪她去醫(yī)院。”
周一下班回家,丁雪松已經(jīng)先回來了,臉色比早上出門時更加凝重。
他坐在沙發(fā)上,沒開電視,也沒玩手機,就那么呆呆地坐著。
“怎么樣?媽沒事吧?”我放下包,走過去。
丁雪松抬起頭,眼睛里布滿紅血絲,像是經(jīng)過了極其艱難的內(nèi)心掙扎。
“語嫣……”
他張了張嘴,聲音干澀。
“媽的病……可能不太好。”
我的心猛地一沉。
“怎么回事?檢查出什么了?”
“不是檢查,”丁雪松痛苦地搓了把臉,“是媽……自己跟我說的。”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接下來說出的話需要耗盡全身力氣。
“她說,她前段時間偷偷去了一家大醫(yī)院,找了專家。”
“專家說……她腦子里長了個東西,位置不好,必須盡快手術(shù)。”
我的后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
“腦……瘤?”
這個詞一說出口,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媽是這么說的,”丁雪松的聲音帶著顫音,“她說手術(shù)風(fēng)險很大,但如果不做,可能就……”
他說不下去了,雙手捂住臉,肩膀微微抖動。
我僵在原地,腦子里一片混亂。
震驚,擔(dān)憂,還有一絲極其微弱、卻頑強存在的疑慮。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到有些不真實。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坐到丁雪松身邊,輕輕拍著他的背。
“你先別急,確定了嗎?是哪家醫(yī)院?診斷報告看了嗎?”
丁雪松搖搖頭,聲音從指縫里悶悶地傳出來。
“媽說診斷報告她收起來了,怕我看了擔(dān)心。只說是在省人民醫(yī)院看的。”
“那手術(shù)費呢?大概需要多少?”我問出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
丁雪松放下手,通紅的眼睛看向我,眼神里充滿了無助和愧疚。
“媽說……手術(shù)加上后續(xù)治療,初步預(yù)估,正好需要十萬塊。”
“十萬?”
這個詞像針一樣扎了我一下。
這個數(shù)字,和我剛剛到賬的年終獎,一分不差。
世界上真有這么巧合的事嗎?
“語嫣,”丁雪松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冰涼,全是汗。
“我知道這錢是你辛辛苦苦賺來的,是我們計劃好的……可是,那是我媽啊……”
他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滾燙地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語嫣,算我求你了,這錢,我們先給媽用,行嗎?”
我看著眼前這個悲痛欲絕的男人,他是我的丈夫,是婆婆的兒子。
于情于理,我都無法說出一個“不”字。
如果婆婆的病是真的,別說十萬,就是二十萬、三十萬,我們砸鍋賣鐵也得治。
可是……
那個關(guān)于數(shù)字的巧合,像鬼魅一樣在我腦海里盤旋。
還有婆婆之前閃爍的言辭,她為什么不直接拿出診斷報告?
一種本能般的警覺,讓我無法立刻點頭。
“雪松,”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給媽治病,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錢當(dāng)然該花。”
“但是,我們總得先把情況徹底弄清楚,對不對?”
“是哪家醫(yī)院哪個醫(yī)生說的?我們需要看看詳細的診斷和手術(shù)方案。”
“這筆錢不是小數(shù)目,我們不能僅憑媽的一面之詞就……”
“吳語嫣!”
丁雪松猛地甩開我的手,霍地站了起來。
他臉上還掛著淚痕,但眼神里已經(jīng)充滿了被冒犯的憤怒。
“你什么意思?你懷疑我媽在騙我們?用裝病來騙我們的錢?”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在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也站了起來,試圖解釋,“我只是覺得事情太突然了,我們需要更確切的信息!”
“信息?什么信息?非要看到診斷書上寫著‘癌癥’你才信嗎?”
丁雪松指著我的鼻子,手指都在顫抖。
“那是我媽!她養(yǎng)我這么大,現(xiàn)在她生病了,需要錢做手術(shù)!”
“而你,卻在這里計較錢的來路,懷疑這懷疑那!吳語嫣,你的心怎么這么冷?”
“冷?”一股委屈和怒火也沖上了我的頭頂,“我冷?我要是冷,當(dāng)初就不會同意把彩禮錢拿出來給你們家還債!”
“我要是冷,就不會每次媽生病都是我跑前跑后聯(lián)系醫(yī)院找醫(yī)生!”
“現(xiàn)在我只是想把事情問清楚,這有錯嗎?十萬塊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那是我拼死拼活掙來的!”
我們像兩只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瞪著通紅的眼睛,用最傷人的話語攻擊著彼此。
結(jié)婚以來,我們從未如此激烈地爭吵過。
過往那些隱藏在溫情下的矛盾、婆媳間微妙的芥蒂,仿佛都被這十萬塊錢點燃了。
爭吵的最后,丁雪松摔門而出。
巨大的聲響震得墻壁似乎都在顫動。
我癱坐在沙發(fā)上,渾身發(fā)抖,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
客廳里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有墻角那個象征著榮譽和希望的KT板。
它此刻像個巨大的諷刺。
電話鈴聲響了,是公司領(lǐng)導(dǎo)打來的。
語氣急切,說南方一個重要客戶的項目出了緊急狀況,需要我明天一早就趕過去處理。
一個原本需要推掉的短期出差。
此刻,卻像一根救命稻草。
我擦了擦眼淚,深吸一口氣,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回答:
“好的,領(lǐng)導(dǎo),我馬上訂機票,明天一早就出發(fā)。”
04
拖著行李箱走出家門時,天還沒亮。
冬日的清晨,寒氣刺骨,路燈在稀薄的晨霧中暈開一圈圈昏黃的光。
我沒有叫醒在客房里睡著的丁雪松。
昨晚他回來后,我們誰也沒再說話,默契地選擇了分房而眠。
這種冰冷的沉默,比激烈的爭吵更讓人窒息。
去機場的路上,我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心里空落落的。
手機安安靜靜,丁雪松沒有發(fā)來任何消息。
他大概還在生我的氣,氣我的“冷漠”和“不近人情”。
可是,那股不對勁的感覺,并沒有因為爭吵而消失,反而在我心里越扎越深。
婆婆生病的事,像一團迷霧。
我迫切地需要離開這個令人壓抑的環(huán)境,讓頭腦冷靜下來。
出差的城市在南方,溫暖如春。
但我卻無心欣賞這與北方截然不同的景色。
白天,我強迫自己集中精力處理工作,與客戶溝通,解決問題。
表現(xiàn)得專業(yè)而高效。
只有我自己知道,心底那根弦始終繃得緊緊的。
一到晚上,獨處在酒店的房間里,白天的疲憊和壓抑的情緒就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
我?guī)状文闷鹗謾C,想給丁雪松打個電話。
想問問他婆婆怎么樣了,想知道他們有沒有去醫(yī)院核實情況。
但指尖懸在撥號鍵上,最終還是放下了。
我不知道電話接通后,我們會不會又開始爭吵。
那種互相傷害的感覺,太糟糕了。
出發(fā)后的第三天晚上,我剛結(jié)束一場冗長的視頻會議,手機響了。
屏幕上跳動著“丁雪松”的名字。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遲疑了幾秒,才接起來。
“喂?”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傳來丁雪松沙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
“嗯,我在。媽……怎么樣了?”我小心翼翼地詢問。
“……錢,我轉(zhuǎn)給媽了。”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低聲說出了這句話。
像是一塊冰,瞬間從我的頭頂澆下,涼徹心扉。
雖然早有預(yù)料,但親耳聽到,還是讓我渾身發(fā)冷。
“你……怎么轉(zhuǎn)的?那是我的卡……”我的聲音有些發(fā)抖。
“我用你的身份證和手機驗證碼操作的……”丁雪松的聲音里帶著愧疚,但更多的是種破釜沉舟后的麻木。
“語嫣,對不起,我知道沒跟你商量。但我不能再等了。”
“媽昨天又暈倒了一次,她說醫(yī)生說不能再拖了……”
“所以你就把錢全都給她了?連一張診斷書都沒看到?”
我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質(zhì)問的語氣還是泄露了出來。
“你一定要這么咄咄逼人嗎?”丁雪松的語氣也硬了起來。
“那是救命的錢!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我媽死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我們能理智一點!”
“理智?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冷冰冰的合同和診斷書才是理智?”
丁雪松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和失望。
“吳語嫣,我有時候真的看不懂你。面對你公司的客戶,你可以耐心周到,為什么對家里人就不能多一點信任?”
他的話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上。
“丁雪松,這不是信任的問題!這是……”
“夠了!”他打斷我,“錢已經(jīng)給了,手術(shù)時間也約好了。就這樣吧。”
“你什么時候回來?”
他生硬地轉(zhuǎn)換了話題。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席卷了我。
我知道,再爭論下去也不會有結(jié)果,只會讓我們的關(guān)系更加惡化。
“……后天吧,這邊事情差不多了。”我頹然地回答。
“嗯,路上小心。”
他頓了頓,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只化作一句簡單的“掛了”。
電話里傳來忙音。
我握著手機,呆呆地坐在酒店的床上。
窗外的城市燈火璀璨,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可我感覺自己像被遺棄在一個孤島上,四周是望不到邊的黑暗海水。
十萬塊錢,就這么沒了。
我們規(guī)劃的未來,我們小心翼翼維護的感情,仿佛也隨之被掏空了。
淚水無聲地滑落。
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那種不被理解、不被信任的孤獨感。
我不知道的是,此刻遠在千里之外的家,正醞釀著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
而這通電話,僅僅是風(fēng)暴來臨前,最后一聲微弱的預(yù)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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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接下來的兩天,我和丁雪松沒有再聯(lián)系。
一種心照不宣的冷戰(zhàn),橫亙在我們之間。
我提前結(jié)束了出差行程,改簽了最早一班飛機回去。
說不清是出于一種責(zé)任感,還是潛意識里那股不安感的驅(qū)使。
我總覺得,必須盡快回去。
飛機落地時,北方的天空陰沉沉的,飄著細碎的雪花。
打開手機,沒有丁雪松的未接來電或信息。
我心里苦笑一下,攔了輛出租車,報上家的地址。
一路上,我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竟生出一種近鄉(xiāng)情怯的恍惚感。
幾天而已,卻好像離開了很久。
出租車停在小區(qū)門口,我拖著行李箱,踩著薄薄的積雪往家走。
單元樓門口,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丁雪松。
他穿著一件薄薄的夾克,沒戴圍巾,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凌亂,正站在那里,不停地踱步。
臉色是一種極不正常的慘白,眼神倉皇失措,像一只被打懵了的動物。
看到我,他猛地停住腳步,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
一種強烈的不祥預(yù)感瞬間攫住了我。
我快步走過去。
“雪松?你怎么在這兒?外面這么冷,怎么不上去?”
走近了才看清,他的眼睛里布滿血絲,眼眶深陷,整個人像是一夜之間瘦脫了形。
他終于發(fā)出了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明顯的哭腔。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冰涼,用力大到讓我感到疼痛。
“語嫣……完了……全完了……”
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
“媽……媽被騙了!錢……十萬塊錢,全都沒了!”
雖然心里早有各種不好的猜測,但親耳聽到這個消息,我還是像被當(dāng)頭棒喝,眼前猛地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