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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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的生命值還能撐多久?”
腦子里系統的聲音冰冷平板,機械地回答她:“十日。宿主,和裴懷瑾好好告別吧。”
和裴懷瑾告別?
林銜月往窗外看了一眼。
今日的王府張燈結彩,紅妝點綴,裴懷瑾穿了一身紅袍,正笑容溫柔地扶著新進門的側妃下轎。
林銜月不由得想起自己跟裴懷瑾成婚的時候。
攻略十年,他們終于修成正果。邊疆卻突發戰事,裴懷瑾臨危受命奔赴疆場,林銜月不顧所有人的阻攔一起跟去。
刀劍無眼,林銜月已經記不清自己替裴懷瑾擋下了多少明槍暗箭。
每一次倒在血泊里,裴懷瑾都會紅著眼眶,顫抖著說:“銜月,你再撐一下好不好?我還沒來得及將十里紅妝補給你。”
每一次,林銜月都靠著系統贈送的生命值奇跡般活了下來。她騙裴懷瑾說:“我是浮玉山神女,生來就不死不滅。”
“可是,你會疼。”裴懷瑾死死抱著她,指腹劃過她身上的傷疤,向來凌厲冷淡的眼眸中滿是痛苦,“我不想你疼。”
林銜月想,疼一些是值得的,生命值越來越低也是值得的。
戰火平息后,裴懷瑾確實給了林銜月三書六禮十里紅妝,那時候人人都說,這是大胤有史以來最盛大的婚事,王爺愛他的王妃愛得死去活來。
可不過兩年光陰,裴懷瑾就帶回來一個柔弱的女子。
“銜月,你救救婉婉好嗎?”裴懷瑾第一次開口求她,“只要一點血就夠了,她就能活下來。”
“楚老將軍臨終前讓我照顧她,我不能讓她死!”
林銜月沉默了許久,割開了自己的手腕。鮮血染紅了他們定情的玉佩,浮玉神女的血救回了楚婉婉的命。
林銜月的生命值,又少了一大半。
裴懷瑾仍不知足,瞞著她將楚婉婉娶為側妃。
大婚當天,她這個王妃才得知消息。
回憶收攏的時候,婚儀已經到了尾聲,站在一邊的侍女忿忿不平:“王爺也太過分了,側妃進府難道不需要經過您的同意嗎?難道不該來給您敬茶嗎?一點禮數都沒有!”
林銜月摩挲著腰間的玉佩,良久,輕聲說:“跟喜歡的人,無須講禮數。”
侍女還想說什么,門突然被叩響。
本該在洞房花燭的裴懷瑾站在門口,肩頭落滿雪花,滿身冷梅香撲面而來。
林銜月坐在原地沒有動彈,他卻快步走進來攬住林銜月的腰,語氣微涼:“月兒,瞞著你讓婉婉做側妃是無可奈何之舉,不要和我鬧脾氣。”
將楚婉婉接到身邊是無可奈何。
用她的血救楚婉婉是無可奈何。
娶楚婉婉,也是無可奈何。
林銜月從來不知道,大胤最有權有勢的異姓王有這么多的無可奈何。
她的睫毛顫動,聲音溫和:“我不怪你。”
已經快死的人,哪有心情計較那么多呢?
裴懷瑾松了一口氣:“我就知道,月兒最為善解人意。”
“算算日子,婉婉的病又要發作了,你再給她些血吧。”
理所當然的語氣,讓林銜月渾身一僵,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裴懷瑾被她的目光灼了一下,偏過頭,聲音變低:“反正你不死不滅,一些心頭血罷了,也沒什么不是嗎?”
林銜月一陣恍惚。
記憶里,那個會抱著她說怕她疼的少年主將的身影,似乎越來越模糊了。
“好。”林銜月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十日之后,你來取血。”
第二章
次日,楚婉婉進門請安。
她笑盈盈地彎腰行禮,露出雪白脖頸上密密麻麻的吻痕:“見過王妃。”
林銜月的瞳孔驟然一縮,想起數年前,她和裴懷瑾洞房那一晚。
沒有下人服侍,沒有滿堂賓客,裴懷瑾在營帳里吻過她的鎖骨,聲音顫抖地承諾:“月兒,我向天起誓,這輩子只會愛你一人。”
她從沒想過,承諾原來能那么輕。
林銜月喉嚨干澀,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身邊的侍女小桃臉上滿是心疼和過憤懣,忍不住上前半步:“楚側妃,你當給王妃敬茶。”
楚婉婉眼中閃過一絲冷意,面上卻恭敬地應下,伸手捧起茶遞到林銜月面前。
林銜月剛打算接,楚婉婉的手一抖,滾燙的茶水便潑到了她的腿上!
她“嘶”了一聲,面露痛色:“你做什么?”
楚婉婉得意地笑了笑,拉長聲音道:“真是對不住,都怪王爺昨夜太胡鬧了,鬧得我手上沒什么力氣。”
“王妃娘娘大度,不會怪我的吧?”
侍女先于林銜月開口:“你明明是故意的!不敬主母,楚側妃是要造反嗎?”
楚婉婉一挑眉,她身邊的嬤嬤便上前,一巴掌甩在侍女臉上!
侍女陪了林銜月整整十年,是她在這世界里,除了裴懷瑾之外最親密的人。
林銜月起身抓住嬤嬤的手,聲音驟然轉冷:“你想死?”
“老身可是皇后娘娘賜下的,王妃可不要隨意動手動腳。”嬤嬤冷哼一聲,“王爺怕王妃為難側妃,特意求了皇后娘娘,娘娘這才派我來,”
“本以為是娘娘多慮了,沒想到王妃真是如此心胸狹隘、惡毒善妒之人!”
林銜月愣住了。
皇后是裴懷瑾的養母,極難相處,平日沒少為難她。
她隔三岔五就被叫進宮學規矩,因無后被百般為難,不是在烈日下站著就是在佛堂里抄書。
裴懷瑾總會闖進坤寧宮中,跪在皇后面前為她求情。
皇后若繼續為難,他還會陪著林銜月受罰。
他說:“我不能違逆母后,但我要保護我的月兒。”
林銜月被感動得落淚,想著受些為難也沒什么。
直到這一刻,過往的美好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原來,那個倨傲刻薄的皇后也會護著自己的兒媳。
原來,裴懷瑾能為一個人做到這種地步。
“何事吵鬧?”
裴懷瑾在這時走進來,皂角靴踩在地面上發出聲響。
楚婉婉立刻擠出眼淚,哭著撲過去:“王爺!我不過是沒拿穩茶盞,王妃身邊的侍女就要對我動手!”
“若父親還在,知道我這么受欺負,一定會為我出氣的……”
裴懷瑾擰起眉,看向林銜月的眼中多了些不滿,聲音有些冷凝:“月兒,你不解釋嗎?”
解釋?
林銜月只覺得呼吸有些急促。
她看了裴懷瑾良久,聲音前所未有地平靜:“沒什么好解釋的。是我故意為難她,與旁人無關。”
“你……”裴懷瑾臉上閃過怒意,揚起了手掌,卻又頓住,聲音里滿是失望,“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曾經的月兒,最是溫柔善良,現在居然為難功臣遺孤?”
林銜月偏頭,眼眶發紅。
她從沒有變,是裴懷瑾的心變了。
良久,裴懷瑾冷靜下來,拉著楚婉婉走出門。
到門口時,他回頭,冷聲道:“王妃病了,最近就不要出門,好好休息吧。”
林銜月深呼吸平復心緒,垂眸看了一眼腿上的傷口。
燙傷紅腫可怖,沒有像往常一般迅速痊愈。
可裴懷瑾不曾察覺半分。
第三章
入夜時,風拂過廳堂。
門外傳來響動,林銜月卻躺在榻上,沒有動。
裴懷瑾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坐在林銜月床邊,試探性地問:“月兒,今日怎么這么早便歇息了?”
林銜月蜷了蜷手指,淡淡道:“王爺不是說我病了嗎,病了自然要早些休息。”
“怎么突然叫我王爺?”裴懷瑾渾身一僵,溫熱的手掌覆上她的腰肢,“你是不是生氣了?”
“今日我是急了些,沒有怪你的意思。”他軟著聲音,“母后專門派了嬤嬤來看顧婉婉,我也是嬤嬤回去亂說話,母后又來為難你。”
謊話倒是編得好聽,那嬤嬤不是他求來的嗎?
林銜月心臟鈍痛,聲音也有些干澀:“好。既然如此,就不要讓她來請安了。”
“你能理解就好。今日都是那老東西挑撥,婉婉素來是敬重你的。”裴懷瑾以為她不在意,表情緩和,輕輕地吻上她的脖頸,“你會救她的,對吧?”
原來,是怕她不交出自己的血啊。
林銜月胸腔起伏,忍不住往后縮:“你放心。大婚第二日,王爺還是去陪楚側妃吧,別寒了她的心。”
他的動作頓住,沉默在屋內彌漫開。
許是想起楚婉婉的脾氣,他直起身,語氣無奈:“婉婉是任性了些,我去看看她,改日再來陪你。”
裴懷瑾推門出去,林銜月只覺胸口劇痛。
她拿起帕子死死捂住嘴,等手松開,便看到了帕子上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
系統冷冰冰的聲音響起:“宿主的身體會逐漸崩壞,這是正常現象。”
她竟要看著自己寸寸腐爛。
林銜月自嘲地笑了笑。
病中的夜晚總是難熬,她不知不覺間在榻上坐了整夜。
侍女為她端來茶,她卻微微皺眉:“怎么是你?小桃呢?”
那陌生的侍女眼神躲閃:“小桃姐姐病了……”
“胡言亂語!她若是病了,自會告訴我!”林銜月難得如此疾言厲色,把侍女嚇了一跳。
她囁喏著不敢說,發抖的模樣讓林銜月的眉心跳了跳。
林銜月立刻起身,朝著楚婉婉的院子走去。
還未進門,便聽見了女子的哀求痛哭。
她的小桃跪在屋子中央,清麗的臉龐上多了幾道丑陋的劃痕,往日充滿活力的眼眸里滿是驚恐的淚水。
“一個賤婢,也敢對我口出狂言?”楚婉婉冷哼一聲,“你信不信,就算我將你賣進窯子里,你家王妃也不能拿我怎樣?”
小桃害怕得發抖,卻仍倔強地道:“你不配提王妃!”
楚婉婉的臉色陰沉下來:“我不配?呵,她算什么東西,很快就會卷鋪蓋滾出王府!”
“在這之前,我先好好教訓教訓你這賤人。來人,把她丟到城東乞丐窩里去。”
林銜月腦中空白了一瞬,不受控制地闖進去,狠狠地推了楚婉婉一把。
“婉婉!”裴懷瑾恰好趕到,慌亂地沖過來接住,“林銜月!你在干什么!”
相濡以沫數載,這是他第一次對林銜月動怒。
林銜月怒極反笑,后退兩步,看著裴懷瑾:“王爺不是看到了嗎?”
“你知道婉婉身子不好,這是要害死她嗎?”裴懷瑾拔高了聲音,“你怎么能這么……”
“這么惡毒,對嗎?你也覺得我惡毒,是嗎?”林銜月打斷了他,他這才清醒了幾分。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的嘴唇翕動。
“不用說了。”林銜月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聲音輕下來,“我們和離吧。”
第四章
裴懷瑾怔愣,隨即肉眼可見地煩躁起來:“月兒,你怎么能用這事威脅我?”
“現在道歉,我就當沒有聽到過!”
林銜月一邊默默地算著自己剩下的壽命還夠和小桃去看多少風景,一邊低聲說:“不是威脅。王爺說過,喜歡是一生一世對一個人的事。你喜歡楚婉婉,就該只喜歡她。”
“胡說什么?我自然只喜歡你!”裴懷瑾脫口而出,沒發現懷里的楚婉婉臉色變得難看。
林銜月不愿意再糾纏,扶著小桃回了屋。
她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悶頭開始收拾東西。
裴懷瑾所贈的書信、珠釵,都被她挑出來放好。只有那些陪著她浴血疆場的長劍弓弩,被她仔細收好。
門被粗暴地推開,她頭也沒回:“告訴你家王爺,血我會留給楚婉婉,王府的東西我也不會帶走。我只要小桃陪著我……”
“皇后娘娘有旨,宣王妃進宮。”
嬤嬤幸災樂禍的聲音響起,林銜月的動作頓住。
她回頭,看到裴懷瑾站在嬤嬤身邊,抿著唇,臉上寒霜籠罩。
林銜月呆滯片刻,忽然嘲諷地笑了出來,笑著笑著眼睛便發紅:“王爺搬出皇后娘娘,是壓著我給楚婉婉道歉?”
他明明清楚,皇后厭惡她,她每次進宮都要受一番折磨!
裴懷瑾眼神閃爍了一下,開口有些慌張:“我沒這么想。也可以不道歉,只要你不提和離,之后不再為難婉婉,我就和你一起進宮。有我在,母后不會為難你的……”
林銜月閉了閉眼。
再次睜開,那雙溫柔的眼眸中滿是空寂。
她一言未發地跟著嬤嬤走了,沒有再看裴懷瑾一眼。
一到坤寧宮,她便被壓著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本宮知道,你是浮玉神女,身份不凡。但就算是神仙,嫁入皇家,也該遵三從四德。”
皇后坐在堂上,長長的護甲拂過香爐,“如此善妒,怎么配做懷瑾的王妃?”
林銜月面無表情地磕了一個頭:“我已提出和離,是王爺不同意。”
“放肆!”皇后的臉色一冷,“皇家沒有和離,只有續弦!”
林銜月突然覺得無趣。
裴懷瑾要偏袒楚婉婉,卻不愿意放她走。
皇后厭惡她,卻不愿丟了皇家顏面。
她的人生只剩寥寥幾日,還不能自己支配嗎?
“你看看你自己,不會侍奉夫君,更不會孝敬長輩,哪里比得上婉婉?難怪懷瑾要婉婉退了自小定的婚,非要娶婉婉。”
見她沉默,皇后嘲諷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吧,不能籠絡夫君,還是只不下蛋的雞。”
“今日就給本宮跪在這里,好好反省。”
她拂袖離開,只留林銜月獨自留在宮殿中,脊背挺得筆直。
皇后特意命人撤走了暖爐,殿內冷得厲害。
往日的林銜月自是不在意的,現在的她卻覺得寒意沁入骨髓,整個人搖搖欲墜。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眼前發黑,直直往前倒去。
暈倒前,她似乎聽見了宮女驚慌的叫喊:“王妃娘娘怎么流了這么多血?!”
第五章
林銜月覺得自己被浸入了冰冷的湖水。
身上忽冷忽熱,呼吸越來越苦難。
她拼命想要睜開眼,眼皮卻沉重得可怕。
死亡的憂懼中,她聽見了皇后的聲音:“不是讓你給她下絕育藥嗎?怎么還會懷上?”
“說什么浮玉神女不死不滅,其實就是個怪物!生下的孩子也會是小怪物!本宮絕不允許!”
另一道聲音有些沉冷:“我下了……可能是她的體質不同。”
“左右這孩子也沒了,母后就別為難她了。”
林銜月認得這聲音。
這是屬于裴懷瑾的。
過往的無數倏然浮現在林銜月眼前。
京城夫人們明里暗里嘲諷她:“非學男子上戰場,這下好了吧,沒有孩子,王爺遲早不要她。”
皇后的巴掌狠狠落在她臉上:“生不出子嗣還不許懷瑾納妾,你這個神女還真是冰清玉潔!”
裴懷瑾憐惜地吻過她的眼角,承諾:“沒有孩子也無妨。沒有孩子,我們也會幸福的。”
原來……原來真相是這樣……
林銜月猛然睜眼,望入一雙深邃的眼眸。
裴懷瑾眼睛一亮,死死地抱住了她,聲音發抖:“沒事了,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我的孩子沒了,是嗎?”林銜月問。
裴懷瑾臉上浮現痛苦,一遍一遍道:“我們……我們以后還會有孩子的,你先養好身子,好不好?”
“可我還要給你的婉婉取血呢。短時間,身子應該養不好了。”
“沒事……我們還有很長時間。總能養好的。”
林銜月勾唇,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如果我告訴你,這次取了血,我們就沒有以后了呢?”
裴懷瑾愣了愣,眉心皺成一個“川”字,耐著性子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不許說這種話!先前那么多次都沒事,這次怎么會有?”
“月兒乖,跟我回王府,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林銜月的視線越過她,穿過殿門,落在外頭廊間的雀籠上。
似乎有什么東西斷掉了,她的靈魂像被抽空了一塊。
她顫抖著說:“王爺不后悔就好。”
裴懷瑾覺得不對勁,看了她半晌,只能把她的異常歸結為難過。
他攬著林銜月回了王府,林銜月也安安靜靜的,再也不提和離的事。
回了房,她坐在書案邊,認認真真地寫了放奴書,收拾出一包裹珠寶。
“快把小桃叫來。”她的聲音居然有幾分輕快,“我有東西送給她。”
屋里的侍女死死低著頭,不敢說話。
林銜月的心“咯噔”了一下,卻還是柔聲問:“怎么不說話?”
“王、王妃……”一個年紀小的侍女被推出來,硬著頭皮說,“您現在趕去,或許還能見小桃姐姐一面……”
林銜月的手一抖。
“砰”地一聲,手中的包裹落地,珠釵玉石落了滿地。
第六章
她沒趕上。
她闖進楚婉婉的院子時,小桃已經被放干了血。
這個素日活潑明媚的少女靜靜地躺在地上,漆黑的瞳孔里映照出湛藍的天空。
林銜月呆呆地看著她。
“月兒,你怎么來了?”裴懷瑾從里屋走出,衣裳尚且有些凌亂。
他連忙走到林銜月身邊,心疼地擋住她的眼睛:“別看了。來人,把尸首扔出去。”
“不許動她!”林銜月紅著眼睛怒吼,瘋了一般推開裴懷瑾,撲到小桃身上護住她,“楚婉婉呢?讓她滾出來!”
“婉婉也不是故意的,是這奴婢目無尊卑,言辭犯上,婉婉只是隨意一罰……”裴懷瑾嘆了一口氣,“我替婉婉道歉,不要生氣,好不好?”
林銜月以一種極為陌生的眼神看著他。
成婚時,林銜月便對他說:“我這輩子少有掛礙,除了小桃。她算是我的家人,可惜我怎么說,她都不愿意脫離奴籍。”
“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裴懷瑾溫聲道,“等她有了心上人,我送她風光大嫁。”
可現在……
林銜月臉色慘白:“這可是一條命,道歉便夠了?”
裴懷瑾沉默著蹲下身,將她攬進懷里:“乖,只是一個奴婢而已,犯不著動怒。”
林銜月的眼淚倏然流下來,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裴懷瑾身上。
裴懷瑾悶哼一聲,侍衛便想沖上來拉開她。
“無妨。”裴懷瑾抬手攔住他們,“月兒心中有氣,對我出就是。”
林銜月的動作僵住了。
她掙開裴懷瑾的懷抱,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救楚婉婉了。”
“她是害死小桃的兇手。她不配得救。”
“林銜月!”裴懷瑾這才變了臉色,聲音帶上怒意,“你要為了一個下人對婉婉見死不救?”
見林銜月沒有任何反應,似是打定了主意,裴懷瑾心中一慌。
“是我太寵你了。”他冷下臉,對侍衛說,“把王妃送回去,好好看管。”
“不必,我自己會走。”林銜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俯身抱起小桃的尸體。
她的身軀已經千瘡百孔,抱著一個人走得更是艱難。
但是她的步伐緩慢又堅定,似乎永遠都不會回頭。
林銜月將小桃的尸體帶回了屋,放在床上。
她怔怔地看著小桃,呢喃道:“我錯了。小桃,我錯了……”
晚風拂過,暴雨驟落。
之后幾日,她就這么守在小桃身邊,不肯吃喝。
或許是怕她死了,楚婉婉敲開了她的門,有些嫌惡地看著床上開始腐爛的尸體:“王妃,這樣任性,只會讓王爺更厭惡您。”
林銜月宛如一尊精致的雕像,沒有回應。
“你裝什么?”楚婉婉眉頭一擰,“實話告訴你,我懷了王爺的子嗣。再不愿意,你也得用你的血救我!”
林銜月的眉心動了動。
她木然地轉過頭,看著楚婉婉的肚子,語調輕柔:“才進門幾日,便診出身孕了?”
“進門是沒幾日,但與王爺在一起,卻是許久了。”楚婉婉捂著嘴笑起來,“王妃娘娘,你可真可憐。到頭來,只有你家小侍女護著你。”
“哦,對不起,我忘了這賤婢已經死了。”她走近,俯下身,語調拉長,“我吩咐的時候,還特意說了,要慢慢放干她的血,不能一下子要了她的命呢。”
林銜月攥緊了拳頭,還未抬手,楚婉婉便痛呼一聲,往后一倒。
她淚眼朦朧地道:“我只是想來和您道歉,您為何要推我?”
“我知道您剛沒了孩子,但也不能害我的孩子啊!”
第七章
門被推開,遲來的巴掌終于落在了林銜月臉上。
林銜月捂著臉,偏著頭,許久都沒有說話。
裴懷瑾也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手:“月兒……”
“滾出去。”林銜月的聲音很冷。
見裴懷瑾沒有動,她突然拂開了茶盞,拿起碎瓷片抵著自己的咽喉:“我讓你們滾出去!”
裴懷瑾呼吸急促起來,趕忙安撫:“好,我出去,你冷靜一些!”
林銜月的動作卻沒有絲毫放松,死死地盯著兩人,直到他們慢慢退出房間。
她手上的力道一松,瓷片落地,沾著些許猩紅。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她腳步踉蹌地后退,直到撞到柱子上。
林銜月半生都隨裴懷瑾征戰疆場,無數次命垂一線,身負重傷,也都咬牙忍了下來。
但這一刻,她捂著臉,放聲痛哭。
翌日,侍女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我不吃東西。”跪坐在地上的林銜月輕聲說。
身后傳來的卻不是侍女的勸告聲。
穿著甲胄的男人走進來,紅著眼眶問:“月兒,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子了?”
林銜月的脊背一顫,回過頭,和賀明書對視。
這是裴懷瑾的下屬,也是和她一起在戰場上經歷過生死的好友。
在他身后,站著的都是滿臉擔憂的故人。
林銜月恍惚回神,久違的委屈涌上心頭。
她拽著賀明書的袖子,像個無助的孩子:“裴懷瑾喜歡上別人了……他放任楚婉婉害死了小桃……”
“我知道。”賀明書心疼地拍著她的背,“放心,我們都在,沒人能欺負你了。”
其他人也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安慰著她。
“人死不能復生,月兒你看開些。”
“王爺肯定還是愛你的,不然不會特地讓我們從邊疆回來。”
“你吃些東西吧,要是真餓壞了,我們會心疼的。”
在他們的包圍下,林銜月難得打起了精神,喝了些粥。
在信任的人面前,困倦一下子涌上來,她沉沉地睡了過去,睡夢中還死死拉著賀明書的袖子。
可等她一覺醒來,屋里已經沒了人。
恐慌和痛苦又涌了上來,林銜月披上衣服,沒驚動任何人,赤著足往外走。
她本來是想去找賀明書他們,卻在半路聽見了裴懷瑾的聲音。
“多虧你們。要是月兒真的尋死,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林銜月眉心一跳,側身躲到墻后,只探出一個頭。
她看見賀明書站在裴懷瑾身邊,喝下杯中的辛辣酒水:“這算什么。楚老將軍是我們的恩師,婉婉現在又做了你的側妃,我們自然會盡力救她。”
“月兒也真是的,從前不是最善良大度了嗎?竟鬧成這樣。”
“是我對不住她。”裴懷瑾沉默了片刻,“但我不能放著婉婉不管。”
“也罷,等婉婉的病好了,我便好好和月兒道歉。”
林銜月腦中霎時空白,搖著頭往后退,踩到了石子。
“誰?!”賀明書長年軍旅,聽力敏銳,立刻朝著她的方向看去。
看清月色下那張臉,他的神情一下子變了:“月兒?你聽我解釋……”
第八章
“別過來。”
林銜月只覺得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賀明書,楚老將軍對你有恩,我就沒有嗎?”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她也曾無數次冒著生命威脅救他。
賀明書啞然片刻,又道:“沒這么嚴重。我只是想讓你取些血救婉婉,反正你又不會死……”
誰說她不會呢?
林銜月突然笑起來,笑得悲涼,讓裴懷瑾心慌。
他上前半步,訓斥賀明書:“好了,別說了。月兒,你先回去休息,過段日子,我會跟你解釋的。”
說完,侍女立刻圍上來,連哄帶勸地把她帶回了屋。
之后的日子,她都被鎖在屋內,由侍女按時送上餐食。
她若不吃,裴懷瑾便威脅她要毀了小桃的尸體。
林銜月只能麻木地進食,行尸走肉一般活著。
她多想告訴裴懷瑾,自己吃了也沒用。時間到了,生命值歸零,她終歸是要死的。
但是看著裴懷瑾為楚婉婉著急的神色,她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轉眼間,到了最后一日。
裴懷瑾帶著大夫走進來,不放心地叮囑:“王妃身子不好,還怕疼,取血的時候小心一些,別讓她難受。”
大夫猶豫地看看她,又看看臉色蒼白的林銜月:“王爺,若是身子不好,最好不要取血吧?”
“你懂什么?”裴懷瑾冷冷地看他一眼,“別廢話了,快些動手。”
大夫滿臉為難,一邊道著“得罪了”,一邊劃開林銜月的手腕。
林銜月的臉色愈發蒼白,連唇上血色都消失得一干二凈。
往日抽血的時候,傷口瞬間便會愈合,她也不會如此虛弱。
可這一次……
她沒有生命值了。
裴懷瑾看著她這模樣,也愣了愣:“怎么回事?這次傷口為何沒有愈合?”
林銜月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裴懷瑾剛想繼續追問,小廝的聲音便從外頭傳來:“王爺,楚側妃的病好像發作了,哭著要您過去呢!”
裴懷瑾臉上浮現出擔憂,也忘了繼續問,帶著盛了血的碗便往外走。
林銜月癱軟在床上,感受著生命一點點流逝。
恍惚間,她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孩子坐在她身邊,哇哇大哭:“娘親,你為什么不要我了?”
熱淚從眼眶滾落,她顫聲說:“不是我不要你,是你的父親不要我們了……”
孩子抽噎著,帶著哭腔道:“那娘親帶我走,我們再也不回來了好不好?”
“好,好……”
林銜月急切地伸出手,卻摸了個空。
原來,只是垂死前的幻覺。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裴懷瑾和大夫去而復返。
林銜月的聲音很虛弱:“怎么了,血不夠用?”
“婉婉的心疾特殊,恐會傳給孩子。她說不如取些心頭血,把腹中嬰孩的病也一并治了。”
裴懷瑾簡短地解釋著,示意大夫動手。
大夫哆哆嗦嗦半天,跪了下來:“王爺,別為難我了!王妃會死的!我擔不起啊!”
“廢物!”
裴懷瑾煩躁地踹了他一腳,提步走進,拿起刀在燭火上烤過。
對上林銜月那雙黯淡的眼眸,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婉婉的孩子日后也要叫你一聲母親。為了孩子,你忍一忍,很快的。”
說著,冰冷的刀鋒插進她的胸口。
她渾身一抖,沒有叫出來。
她已經沒有力氣慘叫了。
裴懷瑾拿著碗接滿,又柔聲道:“拔出來會有些疼。但沒關系,你的傷口會自動愈合的。”
話音落地,刀子又被猛地拔出來。
鮮血濺出,見慣了生死的大夫都不忍地把臉別了過去。
裴懷瑾卻匆匆地往外奔去,沒有回頭看一眼。
林銜月仰著臉,恰好看見掛在床頭的雙蝶結。
那是一年前的今日,裴懷瑾所贈。
這位異姓王戎馬半生,卻愿意為了她討教繡娘,笨拙地編織,只求“比翼雙飛”的好兆頭,曾讓她無比感動。
林銜月后知后覺地想起,原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