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機場重逢那天的每個細節,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周明牽著那個陌生小男孩走出通道時,我甚至以為自己在做一場荒誕的夢。
他試圖用“朋友托付”這樣的借口搪塞過去,眼神卻躲閃著不敢與我對視。
當我在深夜親耳聽見他對著孩子說出“爸爸在這兒”時,所有的猜測都化為了冰冷的現實。
攤牌那晚,我把所有證據攤在茶幾上,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我平靜地提出離婚,他卻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房子存款都可以商量,但孩子的撫養權……”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我的笑聲打斷了。
我看著他焦急的模樣,一字一句地問道:“你的孩子,和我有什么關系?”
他愣在原地,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客廳的燈光照在他臉上,那張曾經熟悉的面孔此刻顯得如此陌生又可笑。
01
陳靜站在機場大廳里,看著周明拖著那只她新買的銀色行李箱,背影在人流中顯得有些孤單。
安檢口像一道模糊的分割線,周明將登機牌和證件遞給工作人員,然后轉過頭朝她笑了笑,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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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靜也擠出笑容,感覺嘴角的肌肉有些僵硬。
他們之間沒有出現電視劇中那種生離死別的擁抱或熱吻,他們的關系從來都不是那種濃烈到化不開的類型。
更像是合作多年的伙伴,彼此熟悉對方的習慣與底線,保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和溫度。
“照顧好自己。”隔著幾步遠,陳靜說道,聲音不大,不確定周明是否聽清。
“嗯,家里就辛苦你了。”周明點點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隨即轉身匯入人流,沒有回頭。
陳靜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心里空了一瞬,隨即被更實際的情緒填滿——她得趕緊回公司,下午還有一個重要的會議。
這就是陳靜與周明結婚第五年時的告別場景,平淡得近乎草率,他們似乎都已習以為常。
周明是“辰輝科技”的項目骨干,陳靜則是“華榮設計”的一個小部門主管,兩人各自在既定的軌道上運行,偶爾交錯,多數時間平行。
婚姻對于他們而言,就像一件穿舊了的棉質睡衣,舒適,卻已激不起太多令人心跳加速的漣漪。
陳靜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按部就班,波瀾不驚。
周明剛到西岸市時,他們的聯系還算頻繁,視頻、電話、微信往來不斷。
周明會抱怨那邊的飲食不習慣,訴說項目推進中的困難,偶爾還會提起想念她做的紅燒排骨。
陳靜總是耐心聽著,適時回應,分享些家里的瑣事,比如物業費又漲了,或者書房那盆綠蘿長得過于茂盛,枝葉都快垂到地板上了。
屏幕兩端,兩人都努力尋找著話題,仿佛在完成某種日常任務。
然而漸漸地,這種任務性質的交流也開始減少。
大約在周明外派半年后,視頻通話的頻率從一周兩三次,降到了一周一次,后來甚至半個月一次也變得尋常。
通話時間也越來越短,常常是幾句不痛不癢的問候之后,便陷入沉默,或者各自對著屏幕處理手頭的事情。
“最近很忙嗎?”陳靜曾問過幾次。
“嗯,項目到了關鍵階段,天天加班。”周明總是用這個理由搪塞,聲音里透著掩飾不住的疲憊。
陳靜選擇了相信,畢竟相隔幾千公里,除了信任,她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她開始習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入睡,一個人度過周末。
她把更多精力投入工作,時常加班到深夜,回到空蕩蕩的家中倒頭就睡,倒也省去了許多胡思亂想的時間。
只是偶爾在深夜里突然醒來,看著身邊空著的那半邊床,會感到一陣刺骨的涼意。
這涼意不只源于物理上的空蕩,更像是一種心理上的疏離。
她與周明之間那條無形的紐帶,似乎在悄無聲息中變得脆弱。
有一次陳靜過生日,周明破天荒地主動打來視頻電話,她感到有些意外,甚至涌起一絲小小的欣喜。
電話接通后,周明那邊的背景是明亮的白天,顯然是在辦公室。
“生日快樂,陳靜。”他笑著說,但笑容顯得有些勉強。
“謝謝,你那邊是白天吧,沒打擾你工作?”
“沒事,剛開完會。禮物……我寄了快遞,可能過幾天才到。”他頓了頓,問道,“晚上和同事有安排嗎?”
“沒有,就自己隨便吃點。”陳靜回答。
“哦。”周明沉默了一下,“那……你先吃點好的,我這邊還有個會要準備。”
通話不到三分鐘就結束了。
所謂的禮物一周后才寄到,是一條某輕奢品牌的絲巾,款式是幾年前流行的,標簽上的價格不菲,卻完全不是陳靜喜歡的風格。
她甚至懷疑這是周明讓助理隨便挑選的。
那種感覺很奇怪,對方記得你的生日,也花了錢,但你卻感受不到絲毫溫度,就像完成一個打卡任務。
陳靜將絲巾塞進了衣柜最深處,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時間過得既快又慢,轉眼周明外派就快滿兩年了。
在這段時間里,陳靜并非沒有聽到一些風言風語。
關系不算太親近的閨蜜曾旁敲側擊地打聽她和周明的感情狀況;她母親也念叨過,說誰誰家的女婿外派,妻子跟過去陪讀了,暗示她是否也該考慮一下。
陳靜只是笑笑,以工作忙碌走不開為由搪塞過去。
內心深處,她不是沒有過懷疑,但每次懷疑的苗頭冒出來,都被她強行按了下去。
她不想變成一個疑神疑鬼、歇斯底里的女人。
也許周明確實太忙了?也許距離真的會讓感情變淡?也許等他回來就好了?
她給自己編織著各種理由,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
直到周明回國的日期臨近,這種平靜才開始被一種復雜的期待和隱隱的不安所打破。
周明開始在微信上偶爾提及回國后的事情,說公司可能會給他升職,提到西岸市那邊有個很好的機會,但語氣總是含糊不清。
陳靜也開始著手準備,進行家里大掃除,換上了周明喜歡的床品,甚至考慮要不要去學兩個新菜。
在周明回來前一周,陳靜清理書房,準備把他之前堆放雜物的角落騰出來。
在一個許久未動的紙箱底層,她發現了一個舊手機,是周明多年前用過的型號。
鬼使神差地,她找出了充電器,給手機充上電。
開機后屏幕亮起,需要輸入密碼。
陳靜試著輸入了周明的生日,又輸入了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都不對。
最后,她輸入了自己的生日。
手機解鎖了。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手機里沒什么特別的內容,大部分軟件都已無法使用。
她點開了相冊,里面的照片不多,大多是些風景照和文件截圖。
翻到最后,有幾張像是私下拍攝的,光線很暗,畫面模糊,隱約是一個女人的側影,但看不清面容。
還有一條編輯好卻沒有發送出去的短信,收件人是一個沒有存儲姓名的號碼,內容是:“這邊事情處理完就回去,等我。孩子……”
短信只編輯到這里,沒有下文。
時間戳顯示,那是周明外派離開后大約三個月。
“孩子”?
這兩個字像針一樣刺進陳靜的眼睛。
什么意思?是誰的孩子?他要處理什么事情?
一瞬間,各種混亂的念頭涌上心頭。
她握著那個舊手機,手心里全是冷汗。
是她想多了嗎?也許只是工作上的事情?也許“孩子”指的是某個項目代號?
陳靜拼命告訴自己冷靜,不要過度解讀。
但那個沒有發出去的“孩子”,像一顆種子,在她心里埋下了深深的疑慮。
她沒有去問周明,也不知道該怎么問。
難道要拿著一個多年前的舊手機里一條沒頭沒尾的短信去質問他嗎?那樣顯得自己多可笑。
她把手機放回原處,假裝什么都沒發現。
只是心里的某個角落,已經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02
周明回來的那天,天氣不好不壞,天空灰蒙蒙的。
陳靜請了假,開車去機場接他。
國際到達口人很多,空氣中混雜著各種聲音和氣味。
她站在接機的人群中,看著不斷涌出的人流,心情復雜。
兩年沒見,周明變成什么樣子了?他們之間,會不會因為這兩年的分離而產生無法彌補的陌生感?
然后,她看到了他。
周明推著行李車走出來,身上穿著剪裁合體的西裝,風塵仆仆,但精神看起來不錯。
他瘦了一些,顯得更高了,眉眼間多了幾分陳靜以前沒見過的沉穩,或者說,是疏離。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大約三秒鐘,然后,凝固了。
他不是一個人。
他的右手,緊緊地牽著一個小男孩。
那孩子看上去大概一歲多的樣子,走路還不太穩,穿著可愛的小熊連體衣,小臉胖嘟嘟的,眼睛很大,正好奇地四處張望。
周明微微彎著腰,遷就著孩子的步伐,眼神里流露出一種陳靜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極其自然的溫柔和耐心。
陳靜的大腦有幾秒鐘是完全空白的。
血液仿佛瞬間沖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
周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她只看得見那兩個人,那個畫面像慢鏡頭一樣,一幀一幀在她眼前播放。
周明看到了她。
他臉上的表情有瞬間的僵硬,那抹溫柔迅速褪去,換上了一種陳靜無法形容的復雜情緒,有驚訝,有一絲慌亂,但很快就被一種刻意的平靜掩蓋了。
他牽著孩子,朝陳靜走了過來。
“陳靜。”他喊了她的名字,聲音干澀。
陳靜的目光從他努力維持鎮定的臉,移到那個孩子身上。
孩子也正好奇地看著她,烏溜溜的大眼睛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
“這是……”陳靜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平靜得可怕,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
周明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把小孩往身前輕輕帶了帶,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輕松,或者說,是某種程度的試探:“哦,忘了在電話里跟你說了。這是……嗯,一個朋友的孩子,托我暫時照顧一下。叫……小飛。小飛,叫阿姨。”
朋友的孩子?托他照顧?從幾千公里外的西岸市帶回來?一個一歲多的孩子?
這套說辭漏洞百出得讓人連質疑都覺得無力。
那孩子怯生生地看著陳靜,沒有叫。
阿姨?
陳靜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兩年分離,她設想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可能是平淡,可能是尷尬,甚至可能是爭吵。
但她從未想過,會是這樣。
周明牽著一個小男孩,站在她面前,讓她從一個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子,瞬間變成了一個需要被叫“阿姨”的局外人。
她看著周明,試圖從他眼睛里找到一絲愧疚,一絲解釋,哪怕是一絲謊言被戳穿前的慌張。
但她只看到了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回避。
周明沒有再看她的眼睛,而是蹲下身,整理了一下孩子的衣領,低聲說:“小飛乖,我們回家了。”
回家了。
回哪個家?
她的家嗎?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陳靜沒有再問。
在這種場合,在這種環境下,任何追問都只會讓她顯得更加狼狽和可笑。
她努力維持著臉上最后一點體面,甚至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車停在那邊。”陳靜說完,轉身走在前面。
腳步有些虛浮,但她走得很穩。
她能感覺到身后周明抱著孩子(他已經把孩子抱起來了),推著行李車跟上來的聲音。
他們沒有再說話。
機場廣播的聲音,周圍旅客的喧嘩聲,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耳朵里,變得異常清晰,又異常刺耳。
去停車場的路上,陳靜走在前面,他們跟在后面。
短短的幾百米,像走了一個世紀那么長。
她腦子里閃過那個舊手機里的短信——“孩子”。
閃過這兩年來越來越少的聯系,越來越冷淡的語氣。
閃過她獨自度過的那些夜晚和節假日。
所有零碎的、被她刻意忽略或強行解釋的細節,在這一刻,因為那個突然出現的、名叫小飛的男孩,串聯成了一條模糊卻令人心寒的線索。
周明,這兩年,你在西岸市,到底發生了什么?
這個孩子,究竟是誰?
回家的路上,車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陳靜開車,周明抱著孩子坐在后座。
孩子很乖,大概是累了,上車沒多久就在周明懷里睡著了。
車內只有引擎低沉的轟鳴和空調細微的風聲。
陳靜透過后視鏡,看了一眼后座。
周明低著頭,看著懷里熟睡的孩子,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柔軟。
那種眼神,像一根細小的針,綿綿密密地扎進陳靜的心里。
他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她,即使在熱戀期,也沒有。
“什么時候的事?”陳靜盯著前方的路,終于打破了沉默,她的聲音平靜,但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有些發白。
周明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發問,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抬起頭,從后視鏡里對上陳靜的目光,但很快又移開,看向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什么什么時候?”他試圖裝傻。
“孩子。”陳靜吐出兩個字,言簡意賅。
他沉默了幾秒鐘,像是在斟酌詞句:“剛才在機場不是說了嗎?一個朋友的,家里出了點事,暫時托我照顧一段時間。”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不耐煩,似乎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
“哪個朋友?叫什么名字?家里出了什么事,需要你從西岸市把孩子帶回來?還要帶回我們家?”陳靜一連串的問題拋出去,語氣依舊平靜,但每個問題都像刀子,精準地戳向他話語里的漏洞。
周明的眉頭皺了起來,臉上浮現出煩躁的神色:“陳靜,你審犯人呢?我剛回來,很累。這些事情以后再說行不行?孩子睡著了,你別吵醒他。”
以后再說?
陳靜幾乎要冷笑出聲。
周明用孩子做擋箭牌,用疲憊做借口,輕而易舉地就把她的質疑堵了回來。
那種態度,不是商量,不是解釋,而是一種帶著不耐煩的回避和敷衍。
陳靜閉上了嘴。
她知道,再問下去,除了爭吵,不會有任何結果。
而現在的她,還沒有做好在車上,在一個陌生孩子面前,和周明撕破臉的準備。
車繼續行駛。
窗外的城市風景熟悉又陌生。
兩年時間,這個城市也變了不少,添了些新建筑,換了些新廣告牌。
她的家,還是原來的樣子嗎?還是說,早在不知不覺中,某些東西已經徹底改變了?
到家了。
陳靜把車停進車位。
周明抱著依然熟睡的孩子下車。
陳靜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上樓,開門。
家里被她打掃得一塵不染,窗明幾凈,甚至還在客廳的花瓶里插了一束新鮮的百合。
這一切精心的準備,在此刻看來,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周明抱著孩子,徑直走向次臥——那間原本是準備給未來小孩的房間,一直空著,這次陳靜特意收拾了出來,換了新的床單被套。
他輕輕把孩子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動作熟練而輕柔。
陳靜站在客廳中央,看著周明的背影,看著那個緊閉的次臥房門,渾身冰涼。
這個家,因為她這兩年的獨自堅守,還保留著原來的格局和氣息。
但現在,一個陌生的孩子,和一個明顯藏著巨大秘密的丈夫,闖了進來,像投入靜湖的石子,打破了所有表面的平靜。
周明安頓好孩子,輕輕關上次臥的門,走了出來。
他脫下西裝外套,松了松領帶,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疲憊。
他走到沙發邊坐下,揉了揉眉心,然后看向陳靜,語氣緩和了一些,帶著一種試圖安撫的姿態:“陳靜,我知道這事有點突然。但我真的累了,時差還沒倒過來。我們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好嗎?”
他看著她,眼神里帶著請求,但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
他似乎認定,只要他表現出足夠的疲憊和“暫時不想談”的態度,陳靜就應該體諒,應該退讓,應該把所有的疑問和委屈都暫時咽回肚子里。
陳靜看著周明,看著這個和她做了五年夫妻的男人。
兩年不見,他變得有些陌生。
不僅僅是外貌上細微的變化,更是一種氣質上的,一種對待她的方式上的改變。
那種理所當然的回避,那種試圖輕描淡寫掩蓋重大問題的態度,讓她感到心寒,也讓她意識到,有些事情,可能從她發現那個舊手機短信的那一刻起,或者更早,就已經不一樣了。
陳靜沒有回答“好”或者“不好”。
她只是轉過身,走向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冰涼的水滑過喉嚨,暫時壓下了心頭翻涌的情緒。
明天?
明天會發生什么?周明會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嗎?那個孩子,真的只是“朋友托付”那么簡單嗎?
陳靜知道,從周明牽著那個孩子走出機場的那一刻起,她原本以為的平靜生活,已經徹底結束了。
而“明天再說”,不過是將審判推遲了一個夜晚而已。
這個夜晚,注定漫長。
03
那一晚,陳靜幾乎沒睡。
主臥的床很大,周明睡在另一邊,背對著她,呼吸平穩,像是真的累極了,很快陷入了沉睡。
可陳靜躺在他身邊,身體僵硬得像一塊木頭。
中間隔著的距離,寬得能再躺下一個人。
兩年未見,曾經最親密的伴侶,此刻卻像同住一間房的陌生人。
空氣里彌漫著百合的香氣,那是陳靜昨天特意買來,想要營造一點溫馨氣氛的。
現在聞起來,卻甜膩得讓人發慌。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提醒她此刻的處境有多么荒謬。
她聽著周明的呼吸聲,聽著隔壁次臥偶爾傳來的、孩子細微的翻身動靜,腦子里亂成一團麻。
那個舊手機里的短信,“孩子”兩個字像鬼影一樣在她眼前晃。
機場里周明那刻意輕松的謊言,他抱著孩子時那自然流露的溫柔,還有剛才他臉上那不耐煩的敷衍……所有這些碎片,都指向一個陳靜不愿深想,卻又無法回避的可能性。
天快亮的時候,陳靜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但睡得很淺,夢里光怪陸離,一會兒是周明牽著孩子越走越遠,一會兒又是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里找不到出口。
醒來時,身邊已經空了。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刺得眼睛發疼。
陳靜看了看時間,已經上午九點多。
起身走出臥室,客廳里靜悄悄的。
次臥的門開著一條縫,陳靜走過去,輕輕推開。
床上空空如也,被子疊得整整齊齊,那個叫小飛的孩子和周明,都不在。
心里咯噔一下。
走了?就這么不聲不響地走了?
陳靜走到客廳,才發現餐桌上壓著一張紙條,是周明的筆跡,潦草而匆忙:「陳靜,我帶小飛出去吃點東西,順便買點日用品。你醒了自己弄點吃的。晚點回來談。」
“晚點回來談”。
又是這句話。
像是一張空頭支票,不斷地延期兌現。
而周明帶著那個孩子,理所當然地出入,仿佛這里本就是他們的家。
陳靜捏著那張紙條,指尖冰涼。
一種被排除在外的、強烈的孤立感包圍了她。
這是她的家,可現在她像個外人,需要等待男主人帶著他的“客人”歸來,才能得到一場或許根本不存在的“談話”。
陳靜沒有胃口,倒了杯水坐在沙發上,腦子一片空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陳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門開了,周明抱著小飛走進來。
小飛手里拿著一個卡通造型的包子,吃得正香。
周明手里還拎著幾個超市的購物袋,里面裝著奶粉、尿不濕,還有幾件嶄新的兒童玩具。
他看到陳靜坐在沙發上,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試圖顯得自然的笑容:“醒了?吃過了嗎?”
陳靜沒回答他的問題,目光落在他懷里那個孩子身上。
孩子也看到陳靜了,似乎還記得她,怯生生地把頭埋進了周明的頸窩。
“你們去哪了?”陳靜問,聲音有些沙啞。
“就樓下早餐店,然后去了趟小區門口的超市。”周明一邊換鞋,一邊把購物袋放在玄關,“小飛的東西都沒帶,得臨時買點。”
他說得那么自然,仿佛照顧這個孩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他把孩子放在鋪了地毯的客廳角落,拿出新買的玩具小車,小飛立刻被吸引,咿咿呀呀地玩了起來。
周明直起身,看向陳靜,搓了搓手,似乎終于打算面對她:“陳靜,我們……聊聊?”
陳靜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周明走到她對面的沙發坐下,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一副準備談判的架勢。
“關于小飛……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事情比較復雜,我本來想等安頓好再慢慢告訴你。”
“現在可以說了。”陳靜平靜地看著他。
周明深吸一口氣,眼神有些游移:“是這樣……小飛的媽媽,是我在西岸市的一個……朋友。她最近遇到了一些很棘手的困難,人身安全都受到威脅,實在沒辦法照顧孩子。情況緊急,她求我幫忙,暫時把小飛帶回來照顧一段時間。我……我不能見死不救,對吧?”
又是“朋友”。
又是“暫時”。
和機場的說法如出一轍,只是多了點“人身安全”的驚悚色彩。
“什么樣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具體什么困難?”陳靜一字一句地問,目光緊緊鎖住周明的眼睛。
周明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臉上掠過一絲煩躁:“陳靜,你非要問得這么清楚嗎?這是別人的隱私!我答應過要保密的!你只要知道,小飛現在需要幫助,我們只是提供一段時間的庇護,等他媽媽那邊事情解決了,就會來接他走。”
“保密?”陳靜幾乎要笑出來,“周明,一個活生生的孩子,現在出現在我的家里,你讓我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視而不見,就因為你要對某個連名字都不能說的‘朋友’保密?你覺得這說得通嗎?”
陳靜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玩玩具的小飛被嚇了一跳,抬頭茫然地看著他們。
周明立刻壓低聲音,帶著警告的意味:“你小聲點!別嚇著孩子!”他看了一眼小飛,眼神里滿是維護,然后轉回頭看著陳靜,語氣強硬起來,“陳靜,我希望你能理解,也能支持我。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你就不能有點同情心嗎?”
同情心?
陳靜看著周明理直氣壯的樣子,一股怒火混合著冰涼的失望,直沖頭頂。
周明用“隱私”、“人命關天”、“同情心”這些高大上的詞匯,編織了一個看似合理實則漏洞百出的故事,反過來指責陳靜不夠大度,不夠善良?
“周明,”陳靜努力控制著顫抖的聲音,“我不是沒有同情心。但我需要知道真相。我是你的妻子,這個家有我一半。你不能這樣不清不楚地塞一個孩子進來,然后讓我無條件地接受和配合。這不是理解不支持的問題,這是尊重不尊重的問題!”
“尊重?”周明像是被這個詞刺痛了,猛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陳靜,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怒氣,“陳靜,我離開兩年,拼命工作,不就是為了這個家?現在我只是做一件我認為對的事,幫助一個落難的朋友,你就要跟我上綱上線談尊重?你怎么變得這么……這么冷漠!”
他最后那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進陳靜的心口。
她變了?她冷漠?
兩年獨自守候,換來的就是周明帶著一個謎一樣的孩子歸來,以及一句“你怎么變得這么冷漠”的指責?
陳靜看著周明那張因為激動而有些扭曲的臉,突然覺得無比疲憊。
爭吵沒有任何意義。
周明根本不想,或者說不敢,告訴她真相。
他只是在用更大的聲音和更強勢的態度,來掩蓋他的心虛和慌亂。
陳靜低下頭,不再看他。
爭論下去,只會讓她自己更難堪。
“我累了。”陳靜輕聲說,站起身,想回臥室。
“陳靜!”周明在她身后喊了一聲,語氣復雜,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你先冷靜一下吧。我去看看小飛。”
周明走向那個孩子,蹲下身,語氣瞬間變得溫柔:“小飛不怕,叔叔在呢。”
陳靜關上臥室門,隔絕了外面那一幕“父慈子孝”的畫面。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慢慢滑落,坐在地上。
眼淚終于忍不住,無聲地流了下來。
不是委屈,是絕望。
陳靜清晰地感覺到,她和周明之間,那層薄薄的、維持著表面關系的冰面,已經出現了巨大的裂痕。
而冰面之下,是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暗流。
接下來的幾天,家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陳靜和周明幾乎不說話了。
即使必要的交流,也簡短、生硬,帶著刻意的疏離。
周明大部分時間都圍著小飛轉,喂奶、換尿布、陪玩,表現得像一個熟練而盡責的……父親。
是的,父親。
盡管他從未承認,但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在無聲地宣告著這個事實。
陳靜則像個幽靈,在自己的家里飄蕩。
她盡量避免和他們待在同一個空間。
她借口工作忙,早出晚歸。
即使在家里,也把自己關在書房或者臥室。
但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那個孩子,以及孩子背后巨大的謎團,像一片濃重的陰影,籠罩著這個家的每一個角落。
陳靜嘗試過冷靜下來,理智地分析。
也許,周明說的有一部分是真的?也許真的有什么難言之隱?她甚至想過,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反應過度了?
但很快,現實就擊碎了她這點可憐的自我安慰。
一天晚上,陳靜加班回來,已經快十點了。
客廳里只開著一盞昏暗的落地燈,周明抱著小飛,正在輕聲哼著歌,哄他睡覺。
那首歌很陌生,旋律輕柔,像是搖籃曲。
小飛趴在他肩上,小腦袋一點一點,快要睡著了。
那一刻的畫面,竟然有種詭異的溫馨。
陳靜站在玄關的陰影里,沒有立刻進去。
就在這時,她聽到周明用極低的聲音,對著孩子喃喃自語,語氣里充滿了溺愛和……愧疚?
“小飛乖,睡吧……爸爸在這兒……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爸……爸?
這兩個字,像驚雷一樣在陳靜耳邊炸開。
她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手腳冰涼。
周明果然承認了!他果然是這孩子的父親!
雖然心里早已有了猜測,但親耳聽到他從嘴里說出這個詞,那種沖擊力還是讓陳靜幾乎站立不穩。
所有的懷疑、猜測,在這一刻都變成了冰冷的事實。
周明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回頭,看到了站在陰影里的陳靜。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神里充滿了驚慌和失措。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
只是下意識地把懷里的孩子抱得更緊了。
小飛被他的動作驚動,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陳靜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周明,看著他那張寫滿慌亂和愧疚的臉。
那一刻,她心里的憤怒和悲傷反而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一種冰冷的、堅硬的決心,開始慢慢滋生。
她什么也沒問,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換鞋,然后徑直走向臥室。
經過周明身邊時,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
這一次,周明也沒有叫住她。
真相已經以最直接、最殘酷的方式,擺在了陳靜的面前。
任何言語,都顯得多余而可笑。
04
知道小飛是周明的親生兒子后,陳靜反而冷靜了下來。
哭鬧、爭吵、質問,都毫無意義。
周明現在擺明了就是要隱瞞到底,用那個漏洞百出的“朋友托付”的故事來搪塞她。
陳靜需要證據,需要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需要知道,那個不能說出名字的“媽媽”是誰?他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這個孩子,是在他們婚姻的哪個階段出現的?
陳靜不能像個怨婦一樣,被動地等待周明施舍一個解釋,或者被他用“冷漠”、“不通情理”的帽子壓垮。
她必須為自己做點什么。
陳靜開始留意周明的一切舉動。
周明打電話的時候,陳靜會刻意留意他的語氣和內容。
雖然他通常會避開陳靜,去陽臺或者書房,但偶爾也能聽到一些碎片。
“……放心,這邊挺好……嗯,我知道……你照顧好自己……”語氣是那種刻意壓低的溫柔,帶著安撫。
這絕不是在和一個普通朋友說話。
陳靜趁周明洗澡或者陪孩子玩得投入時,偷偷查看他的手機。
但周明防備心很重,手機密碼換了,不是陳靜知道的任何數字。
指紋和面部識別,陳靜更沒有機會。
陳靜還嘗試在網上搜索。
西岸市的相關新聞,辰輝科技西岸分公司的信息,甚至用她知道的一些周明的信息組合搜索,但都一無所獲。
那個城市太大,信息太多,陳靜像大海撈針。
這些嘗試大多徒勞無功,反而讓陳靜更加焦躁。
她感覺自己像是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里,能看到外面的一切,卻無法觸及真相,也無法讓外面的人聽到她的聲音。
周明顯然察覺到了陳靜的變化。
陳靜不再和他爭吵,但那種冰冷的、審視的目光,讓他感到不安。
他試圖打破這種僵局。
一天周末,周明主動提出:“陳靜,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帶小飛去附近的公園走走吧?總在家里悶著也不好。”
他抱著小飛,孩子穿著新買的小熊連體衣,可愛得像個小天使。
周明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討好的笑容,試圖營造一種“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假象。
陳靜看著他們,心里一陣惡心。
周明想用這種方式來軟化她?來讓這個畸形的局面看起來正常化?
“不了,我約了人。”陳靜冷淡地拒絕,拿起包出了門。
她其實誰也沒約,只是不想配合周明演這出惡心的戲。
陳靜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陽光很好,街上人來人往,都是一張張鮮活的面孔。
只有陳靜,像一個游離在世界之外的孤魂野鬼。
她的婚姻,她的家,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被徹底顛覆了。
陳靜去找了唯一可能傾訴的朋友,林薇。
她們坐在咖啡館的角落里,陳靜盡量用平靜的語氣,把事情告訴了林薇。
林薇聽完,震驚得半天合不攏嘴。
“我的天!陳靜!這……這太離譜了!周明他怎么能這樣?!”林薇抓住陳靜的手,眼里滿是心疼和憤怒,“你打算怎么辦?這絕對不能忍啊!”
“我不知道。”陳靜搖搖頭,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薇,我現在腦子很亂。我需要證據,可我什么都查不到。他就咬死了是幫朋友忙……”
“幫朋友忙?鬼才信!”林薇憤憤不平,“你等著,我幫你想想辦法!我有個表弟好像認識幾個在西岸市做私家偵探的人,我幫你問問!”
私家偵探?
陳靜愣了一下。
這似乎是個辦法,但代價高昂,而且涉及隱私和法律灰色地帶,陳靜有些猶豫。
“先別急,薇。”陳靜按住林薇的手,“讓我再想想。我不想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還想著和他過下去?”林薇不可思議地看著陳靜。
“我不知道。”陳靜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我只是……需要時間,需要弄清楚一切。”
離開咖啡館,陳靜的心更亂了。
林薇的建議像一顆種子,在她心里埋下。
是不是真的要走那一步?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一個陳靜意想不到的方面。
那天下午,陳靜提前下班回家。
打開門,發現家里來了不速之客——陳靜的婆婆,周明的母親。
老太太正坐在客廳沙發上,抱著小飛,笑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兒地夸:“哎喲,我的大孫子,真乖!長得真像我們周明小時候!”
周明坐在旁邊,臉上帶著略顯尷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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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陳靜進來,婆婆的笑容收斂了一些,但語氣還是熱絡的:“小靜回來啦?快來看看,這孩子多招人喜歡!”
陳靜心里一沉。
周明竟然把他媽叫來了?他想干什么?用長輩來壓她?還是想讓這個孩子提前得到“奶奶”的認可?
陳靜勉強笑了笑,叫了聲“媽”,然后放下包,想去廚房倒水,避開這令人窒息的場面。
“小靜啊,你別忙。”婆婆卻叫住了陳靜,語氣帶著一種故作輕松的打探,“周明都跟我說了,這孩子是朋友托付的,暫時住這兒。你受累了啊。”
陳靜看了周明一眼,周明避開了她的目光。
看來,周明對他媽也是用的同一套說辭。
“沒什么。”陳靜淡淡地說。
婆婆抱著孩子,走到陳靜身邊,壓低聲音,臉上帶著一種過來人的“精明”和“勸慰”:“小靜啊,媽是過來人。有些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陳靜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你看,周明這兩年在外頭,也不容易。男人嘛,有時候難免……犯點糊涂。”婆婆意有所指地頓了頓,觀察著陳靜的臉色,“但不管怎么說,這孩子是無辜的,對吧?而且,是個男孩兒。你們倆結婚這么多年,一直也沒個孩子……”
陳靜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婆婆。
婆婆這話是什么意思?暗示陳靜接受這個孩子?因為他是男孩?因為陳靜生不出來?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瞬間淹沒了陳靜。
原來在婆婆眼里,兒子出軌生下的私生子,只要是個男孩,竟然可以成為一件值得“考慮”甚至“接納”的事情?
而陳靜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多年的付出和守候,反而成了沒有生育能力的“缺陷”?
周明顯然也聽到了他媽的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急忙打斷:“媽!你胡說什么呢!”
“我怎么胡說了?”婆婆反而提高了聲音,帶著理直氣壯,“我這不是為你們著想嗎?小靜要是能想開點,把這孩子當自己親生的養,不也是一樁好事?總比……”
“媽!”周明的聲音帶上了怒氣,一把從婆婆懷里抱過孩子,“你別說了!”
小飛被這突如其來的爭執嚇到,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婆婆這才悻悻地住了嘴,但看陳靜的眼神,依舊帶著那種“你不識大體”的埋怨。
陳靜站在原地,渾身發抖。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看著周明手忙腳亂地哄著孩子,看著婆婆那張寫滿了算計和偏袒的臉,只覺得這個家,這個曾經陳靜以為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個充滿謊言、背叛和冷漠的冰窖。
最后一點殘存的、對這段婚姻的幻想,也在婆婆這番赤裸裸的“勸慰”中,徹底粉碎了。
陳靜默默地轉身,回到了臥室。
這一次,她沒有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