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你聽我說,這賬,我們不要了。”電話那頭的聲音透著一股子金屬般的疲憊。
“什么意思?三百多萬,說不要就不要了?你們八家公司聯合發文,說我是金牌催收,現在一個七十歲的老頭子就把你們全嚇趴下了?”
“鄭豹,你聽著,這不是嚇趴下。是我們所有公司的法務和風控,一起開會得出的結論。這賬,它就不是一筆賬,它是個無底洞。我們認栽了。你回來吧,這單子的提成,公司一分不少地補給你。”
“我不信,天底下沒有收不回來的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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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太陽像一個黏糊糊的蛋黃,貼在灰蒙蒙的天上。老舊居民樓的墻皮被曬得卷了起來,露出里面紅色的磚頭,像一塊塊結了痂的傷口。
顧學忠的家在五樓,沒有電梯。
鄭豹帶著三個手下爬樓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肺像個破了的風箱。
樓道里堆滿了雜物,一股子陳年的油煙味和霉味混在一起,嗆得人腦門子疼。
門是那種老式的綠色防盜門,上面的油漆掉了好幾塊。
鄭豹抬手,很有節奏地敲了三下。不輕不重,既能讓里面的人聽見,又不會顯得太有攻擊性。這是他干了十年催收總結出的經驗。
門里沒動靜。
鄭豹旁邊的黃毛小子有點不耐煩,想抬腳踹門,被鄭豹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鄭豹清了清嗓子,對著門里喊:“顧大爺,我是小鄭,社區過來看看你。你在家吧?”
這話是假的,但有時候比真話管用。
等了大概半分鐘,門軸發出一聲讓人牙酸的“嘎吱”聲,門開了一道縫。一張布滿褶子的臉從門縫里探出來,眼神渾濁,看著他們。
這就是顧學忠。
他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汗衫,頭發花白稀疏,背有點駝。怎么看,都像個再普通不過的退休老頭。
鄭豹擠出一個笑臉,“顧大爺,我們能進去說幾句嗎?”
顧學忠沒說話,默默地把門完全打開,轉身往里屋走。
屋子很小,一室一廳。
客廳里擺著一張飯桌,兩把椅子,還有一個掉漆的木頭柜子。
唯一的電器是一臺小尺寸的電視機,上面蒙著一層灰。陽臺上倒是收拾得挺干凈,幾盆花開得不錯。
鄭豹讓手下等在門外,自己跟著顧學忠進了屋。
顧學忠走到桌邊,拿起一個搪瓷缸子,給鄭豹倒了一杯白開水。水是溫的。
“喝水。”他開口了,聲音沙啞。
鄭豹沒碰那杯水。他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推到顧學忠面前。
“顧大爺,我就不繞彎子了。這是你在八個平臺上所有的貸款合同,連本帶息,一共是三百零七萬四千二百塊。數字沒錯吧?”
顧學忠低頭看了一眼那堆紙,沒上手翻,又抬起頭看著鄭豹,眼神里沒什么波瀾。
“你們是第八家了。”他說。
鄭豹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這單子難啃,之前已經有七家公司派人來過,都無功而返。但他們公司是業內出了名的“硬骨頭”,專門接這種爛賬。他鄭豹,更是公司的王牌。
“我們是第八家,也是最后一家。”鄭豹的聲音沉了下去,“顧大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筆錢,你打算怎么還?”
顧學忠慢悠悠地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上面不存在的茶葉末,喝了一小口。
“沒錢。”他說。
這兩個字,鄭豹聽過成千上萬遍。
但他從來沒聽過像顧學忠這樣說的。沒有慌張,沒有憤怒,沒有耍賴,就是陳述一個事實,像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顧大爺,你名下是沒錢,沒房,沒車。”
鄭豹把文件一頁頁翻開,指著上面的調查報告,“你退休金一個月三千二,每個月一號到賬,二號就被人取光了,卡里常年不超過一百塊。你這房子是租的,一個月八百。你兒子顧偉業,生意賠了,自己還欠著一屁股債。你女兒顧曉雅,遠嫁到外省,日子過得也不怎么樣。我說的對不對?”
顧學忠點點頭,算是回應。
“但是,”鄭豹加重了語氣,“你借錢的時候,可是提供了你兒子的公司信息作為擔保的。雖然不是法人擔保,但這事要是鬧大了,對他影響也不好。還有你女兒,我們也不是不能去她那邊走一趟。你總不想一把年紀了,還讓孩子們跟著你丟人吧?”
這是催收的常用套路,拿子女說事。一般的老人,聽到這里,心理防線就該崩潰了。
可顧學忠只是又喝了一口水,然后抬頭看著鄭豹,渾濁的眼睛里好像閃過一絲什么,快得抓不住。
“你們去吧。”他說,“他們和我沒關系。”
鄭豹愣住了。他準備好的一大套說辭,全堵在了嗓子眼。這老頭,不按套路出牌。
02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鄭豹用了他畢生所學的所有催收手段。
他們試過“柔情攻勢”。派了個長相甜美的小姑娘,提著水果上門,一口一個“顧爺爺”,想打感情牌。顧學忠收下水果,然后客客氣氣地把人請了出去,錢的事,一個字不提。
他們試過“疲勞轟炸”。一天二十四小時,四個手下輪流給顧學忠打電話。電話倒是都接,但不管這邊說什么,那邊都只有三個字:“知道了。”然后掛斷。
他們也試過“鄰里施壓”。在樓道里、小區門口堵著顧學忠,故意把聲音弄得很大,把欠錢的事嚷嚷得人盡皆知。鄰居們都探頭探腦地看,指指點點。顧學忠就像個沒事人一樣,該買菜買菜,該散步散步,臉皮厚得像城墻。
最狠的一招,是“隨身緊逼”。鄭豹派了兩個人,一天到晚跟著顧學忠。他去菜市場,他們也去;他去公園下棋,他們就在旁邊站著。想用這種方式給他制造精神壓力。
結果,顧學忠買菜的時候,會順便問他們:“小伙子,晚上想吃點啥?”
去公園下棋,他還會指點旁邊站著的催收員:“這步棋該這么走,你學著點。”
兩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跟著一個七十歲的老頭跟了三天,回來找鄭豹訴苦,說感覺自己快被逼瘋了。那個老頭根本就沒把他們當回事,反而把他們當成了免費的保鏢和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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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豹坐在辦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像個小墳包。
他入行十年,什么樣的老賴沒見過?哭天搶地的,撒潑打滾的,動刀動槍的,甚至還有裝神弄鬼的。但沒有一個像顧學忠這樣。
他就像一團棉花,你用多大的力氣打過去,都像是打在空處,不起一點波瀾。他不是在對抗,他是在無視。這種無視,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讓人感到無力。
這天,八家公司的催收負責人,破天荒地坐到了一起。地點是一家茶樓的包間,煙霧繚繞,每個人的臉色都和外面的天一樣陰沉。
這三百多萬的爛賬,像一根魚刺,卡在八家公司的喉嚨里。
“媽的,那老東西就是個滾刀肉!”一個光頭負責人把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
“我們的人去他家,他直接躺地上,說自己有心臟病,嚇得我們的人趕緊跑了。”另一家公司的代表說。
“我們查了他所有的社會關系,他兒子是個廢物,女兒指望不上。他就是個標準的孤寡老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鄭豹一直沒說話,默默地聽著。他知道,抱怨解決不了問題。
等所有人都說完了,他才開口:“各位,我們都小看這個顧學忠了。他不是不懂法,他可能是太懂法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鄭豹掐滅手里的煙,繼續說:“你們看,他借錢的平臺,全都是正規的大平臺,利息也都在法律保護的范圍之內。他借錢的時候,提供的所有資料都是真實的。
他現在名下沒財產,退休金也被他用某種方式處理掉了。子女那邊,他也提前做了切割。從法律上講,我們就算起訴他,也執行不到任何財產。他這就是一個完美的死局。”
包間里一片死寂。
一個完美的死局。一個七十歲的老頭,用一年多的時間,精心給自己,也給他們,設下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局。
“那怎么辦?這筆錢就這么算了?”光頭不甘心地問。
“算了?”鄭豹冷笑一聲,“我鄭豹的字典里,沒有‘算了’這兩個字。他越是完美,就說明他背后隱藏的東西越多。他這么處心積慮地弄這三百萬,總得有個去處吧?我不信這筆錢會憑空消失。”
他站起身,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城市。
“他不是完美的‘老賴’。他只是一個完美的‘演員’。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他這出戲里,被他藏起來的那個主角。”
鄭豹決定改變策略。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軟的不行,就得用腦子。
他不再派人上門,也不再打電話。一切催收活動都暫停了。他想讓顧學忠放松警惕。
同時,他開始像個偵探一樣,重新梳理顧學忠的所有信息。他把顧學忠的個人資料、家庭背景、社會關系,甚至是他退休前工廠的同事名錄,全都打印出來,貼了滿滿一墻。
他每天對著這面墻,一看就是好幾個小時。
顧學忠,男,70歲。退休前是紅星機械廠的技術員。老伴王秀英,十五年前因尿毒癥去世。兒子顧偉業,45歲,之前開了個小加工廠,三年前破產,欠了一屁股債。女兒顧曉雅,42歲,據說嫁到了千里之外的南方,很多年沒回來了。
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一個結論:顧學忠借錢,是為了填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的窟窿。
這是一個聽起來合情合理、天經地義的故事。一個為子還債的老父親形象,甚至還有點悲壯。
但鄭豹總覺得不對勁。
如果真是為了給兒子還債,那筆錢的流向應該很清楚。
可他查了顧偉業所有已知的債務賬戶,沒有一筆錢是從顧學忠這里過去的。那三百萬,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顧學忠借到錢后,都是在短時間內通過不同的銀行,以現金的方式全部取了出來。
三百多萬的現金,體積和重量都不小。他一個七十歲的老頭,是怎么處理這筆錢的?
鄭豹決定去見見那個關鍵人物——顧偉業。
他打聽到顧偉業現在靠開黑車和打零工為生,每天下午會去城西的蔬菜批發市場趴活。
那天下午,天陰得厲害,像是要下雨。鄭豹在批發市場門口的一個面館里,找到了顧偉業。
他正埋頭吃一碗牛肉面,吃得滿頭大汗。
四十多歲的男人,看起來比他爹顧學忠還要蒼老。頭發油膩膩的,眼袋很重,臉上是一種被生活反復捶打過的麻木。
鄭豹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顧偉業抬起頭,看到他,眼神里閃過一絲警惕和厭煩。
“又是你們?”他含糊不清地說,嘴里還塞著面條。
“顧先生,別緊張,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鄭豹遞過去一根煙。
顧偉業猶豫了一下,接了過去,點上。
“你爸借錢的事,你知道吧?”鄭豹開門見山。
“知道。”顧偉業吐出一口煙,“我跟他說過多少次了,我的事不用他管。他非不聽。現在好了,捅了這么大個窟窿。”他的語氣里滿是抱怨,沒有一點感激。
“那筆錢,他給你了嗎?”鄭豹盯著他的眼睛。
顧偉業把最后一口面湯喝完,用袖子擦了擦嘴。“給我?他一分錢都沒給過我。我要是拿了那三百萬,我還用得著在這里開黑車?”他自嘲地笑了笑。
鄭豹看著他。他不像在說謊。一個人的落魄是裝不出來的。
“那你知道那筆錢去哪了嗎?”
“我哪知道?他那個老頑固,什么事都自己憋著。自從我媽走了以后,他就沒跟我交過心。”顧偉業把煙頭摁在桌上,“我早就跟他說過了,他的事是他的事,我的事是我的事。他要是死了,我一分錢遺產都不要,他的債,也別想賴到我頭上。”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里有一種決絕。那是一種被債務逼到絕路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從顧偉業這里,鄭豹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讓他心里的疑團更大了。
如果錢不是給了兒子,那會給誰?女兒顧曉雅?
鄭豹拿到了顧曉雅的電話。他用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哪位?”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聽起來很疲憊。
“你好,是顧曉雅女士嗎?”
“是我,你誰啊?”
“我們是你父親的朋友。他最近手頭有點緊,想問問你能不能……”
鄭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了。電話那頭的聲音突然變得激動起來,甚至帶上了哭腔。
“我爸?你們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嫁到這么遠,自己還有兩個孩子要養,我老公前年也下崗了,我們自己都快過不下去了,哪有錢管他!他欠的錢,你們找他要去,別來找我!我早就說過,我放棄他所有的財產繼承權,他的債跟我沒關系!”
女人說完,就掛了電話。
鄭豹拿著手機,愣住了。
這場哭訴,聽起來天衣無縫。一個遠嫁他鄉、生活困難的女兒形象,就這么樹立起來了。
可鄭豹總覺得,這哭聲,有點太刻意了。就像是排練好的一樣。
兒子和女兒,兩條線索都斷了。
鄭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他感覺自己在一個巨大的迷宮里,所有的路,最后都通向一堵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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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日子一天天過去,事情毫無進展。
公司高層已經開始給鄭豹施壓。八家公司聯合起來的案子,要是砸在他手里,他這個“金牌催收”的招牌就算是廢了。
鄭豹變得越來越焦躁。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也許事情根本沒那么復雜?也許顧學忠就是個純粹的賭徒,把錢輸光了?或者被什么高明的騙子給騙了?
他派人去查了顧學忠所有的銀行流水和消費記錄。
沒有大額消費,沒有轉賬記錄,更沒有去過澳門或者任何賭場。他也查了近兩年的所有詐騙案件記錄,沒有一個和顧學忠能對得上號。
這條路也堵死了。
就在鄭豹快要放棄的時候,一個意外的電話,讓事情出現了轉機。
電話是之前派去跟蹤顧學忠的一個手下打來的。
“豹哥,我想起個事。之前我們不是在老頭家附近蹲點嗎。我跟小區門口棋牌室的老大爺們聊天,聽他們說了個事。”
“什么事?”鄭豹打起了精神。
“他們說,顧老頭這個人,有點怪。平時省吃儉用,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但是,每個月總有那么三四天,他會‘消失’。”
“消失是什么意思?”
“就是人不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時候是三天,有時候是四天。回來之后,也沒什么變化。有人問他去哪了,他就說是去鄉下看一個遠房親戚了。”
鄭豹的眼睛亮了。
一個七十歲的老頭,無兒無女在身邊,每個月固定消失幾天。這絕對不正常。
“這個信息很重要。”鄭豹對電話那頭說,“你再去打聽打聽,他一般是什么時候消失?有沒有規律?”
兩天后,手下回了信。
顧學忠“消失”的時間,基本都在每個月的十號到十五號之間。
鄭豹看了一下日歷,今天是十月八號。
他決定,這一次,他要親自去會會這個“遠房親戚”。
十月十號,一大早,天還沒亮,鄭豹就開車到了顧學忠家小區外面。他把車停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眼睛死死地盯著小區的出口。
清晨的薄霧像一層紗,籠罩著這個老舊的社區。
早上六點半,顧學忠的身影準時出現在了小區門口。
他還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但背上多了一個看起來很沉的黑色布包。他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背比平時更駝,好像在刻意掩飾什么。
他沒有去附近的公交車站,而是走到了一個更遠的、通往郊區的長途汽車站。
鄭豹發動汽車,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顧學忠買了一張去鄰市“云州”的汽車票。云州,一個不大不小的城市,距離這里大概有兩個小時的車程。
鄭豹立刻讓手下去查,顧學忠在云州有沒有親戚。答案是沒有。
鄭豹的心跳開始加速。他預感到,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他買了一張同一班車的車票,戴上帽子和口罩,也上了車。他挑了一個靠后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顧學忠。
一路上,顧學忠都很平靜。他靠著窗戶,看著外面飛速倒退的風景,偶爾會閉上眼睛打個盹。他那個黑色的布包,一直被他緊緊地抱在懷里,連上廁所都帶著。
兩個小時后,汽車抵達云州客運站。
顧學忠下了車,沒有絲毫停留,直接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鄭豹也立刻打了輛車,對司機說:“師傅,跟著前面那輛車。”
出租車在云州市區里穿行。鄭豹發現,顧學忠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城鄉結合部,也不是什么破舊的居民區。
車子最后停在了云州市一個有名的高檔小區門口。這個小區的房價,鄭豹有所耳聞,是本地的好幾倍。
顧學忠下了車,輕車熟路地走向小區大門。
鄭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悄悄地跟了過去,躲在一棵大樹后面。
他看著顧學忠走到門禁系統前,沒有輸密碼,也沒有刷卡,而是直接按了可視門鈴。
幾秒鐘后,門開了。
鄭豹看到了讓他震驚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