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急診室的門關上了。
林浩跪在門口,渾身發抖。
十分鐘前,他親眼看著父親從六樓摔下去。
他站在天臺的門口,離父親只有三步。
三步。
他只需要走三步,就能抓住父親的手。
但他沒有動。
他眼睜睜看著父親——為了救孫子——松開了手。
往下墜落。
「林浩?」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他回頭。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站在走廊里,穿著學校心理咨詢室的工作服,臉色慘白,眼眶通紅。
「你是誰……」
「我叫蘇小曼。」
她的聲音在發抖。
「二十年前,你父親救了我。」
「而你——」
她看著他,眼睛里有憤怒,有悲傷,還有深深的疲憊。
「你明明知道真相。」
「你為什么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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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這一切,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周建國坐在辦公室里,翻著兒子的班級通訊錄。
他是兒子班上的家委會會長,也是學校最大的捐贈人。這份通訊錄,他每學期都要看一遍,看看有沒有什么「有用」的家長。
翻到第三頁,一個名字讓他停住了。
林小川。
父親林浩,母親張薇。
林。
這個姓讓他想起了什么。
他打開電腦,查了查這個孩子的戶籍信息。
父親林浩,原名陳浩,三十歲,十歲時隨母改嫁,改姓林。
生父——
陳正平。
周建國的手開始發抖。
二十年了。
他的叔叔周德發,二十年前被人舉報「猥褻未成年人」,鋃鐺入獄。
三年后,死在獄中。
舉報他的人,就是陳正平。
從小到大,周家人都說叔叔是被冤枉的。說那個小姑娘勾引叔叔在先。說是陳正平看叔叔不順眼,故意陷害。
周建國聽著這些話長大。
他恨陳正平。
但陳正平早就消失了,他找不到人。
現在——
陳正平的孫子,就在他兒子的班上。
周建國靠在椅背上,笑了。
「老天有眼。」
02
周建國沒有親自出手。
他只是在吃飯的時候,「不經意」地跟兒子周洋提了一句。
「你們班那個林小川,你知道他爺爺是什么人嗎?」
周洋抬起頭:「什么人?」
「猥褻犯。二十年前猥褻女學生,被開除了。網上都能查到。」
「真的假的?」
「你自己查。」
周洋放下筷子,掏出手機,搜了一下。
果然。
二十年前的一篇舊報道,標題赫然寫著:「某省重點中學教師涉嫌猥褻女學生,已被開除。」
配圖是一張打了馬賽克的照片,但名字沒有打碼。
陳正平。
「爸,這是真的?」
「白紙黑字,還能有假?」
周洋看著手機屏幕,嘴角慢慢翹起來。
林小川平時成績比他好,老師總是表揚林小川。他早就看這小子不順眼了。
現在——
「爸,這事兒我能告訴別人嗎?」
周建國夾了一口菜,慢條斯理地說:「你自己看著辦。」
第二天,整個班都知道了。
「林小川的爺爺是猥褻犯!」
消息像病毒一樣擴散。
林小川的噩夢,開始了。
03「
林小川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上周大家還跟他一起玩,這周突然沒人理他了。
課間的時候,他想加入同學們的游戲,所有人都散開了。
「我們不跟流氓的孫子玩。」
有人小聲說。
他不懂。
什么流氓?什么孫子?
他追上去問,沒人回答他。
放學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書包被人翻過了。課本上被寫了字。
「猥褻犯的孫子。」
紅色的記號筆,很刺眼。
他站在教室里,看著那行字,眼眶慢慢紅了。
回到家,他沒有跟爸爸媽媽說。
他不想讓他們擔心。
晚飯的時候,他試探著問了一句:「媽,我有爺爺嗎?」
張薇的筷子頓了一下。
「誰跟你說的?」
「沒有……我就是問問……同學們都有爺爺……」
「你沒有爺爺。」張薇低下頭,繼續吃飯,「你爸爸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
「哦……」
林小川沒有再問。
但他注意到,爸爸媽媽交換了一個眼神。
那個眼神很奇怪。
像是在隱瞞什么。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睡不著。
他偷偷爬起來,蹲在房門口,聽爸爸媽媽說話。
「……周建國故意的。他查出小川的底了。」
「他怎么查到的?」
「戶籍信息唄。他是家委會會長,有門路。」
「那怎么辦?」
「我去找他談談,讓他別搞了。」
「你找他?你瘋了?他什么人?開發商,學校最大的金主,你能談得動他?」
沉默。
「老公……要不……跟小川說實話吧……」
「說什么實話?說他有個猥褻犯爺爺?」
「可是……你不是說……可能是被冤枉的嗎……」
更長的沉默。
「我不知道。」
林浩的聲音很低,低到林小川要貼著門縫才能聽清。
「我不想知道。」
林小川蹲在黑暗里,心跳得很快。
他有爺爺。
媽媽騙了他。
爺爺是猥褻犯。
同學們說的是真的。
他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04
城中村的巷子口,有個小書攤。
擺攤的老頭叫陳正平,今年五十六歲。
二十年前,他是省重點中學的語文教師,帶過無數學生,拿過無數榮譽。
現在,他是一個賣舊書的。
書攤生意不好。一天能賣出兩三本,就算不錯了。
但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每天下午四點半,他會合上書,站起來,走到巷子口。
從那里,能看到街對面的小學。
放學鈴響,孩子們涌出來。
他的眼睛在人群里搜索,很快鎖定一個男孩。
十歲,瘦瘦小小,背著個藍色書包。
那是他的孫子。
林小川。
他從來沒有跟孫子說過話。
甚至沒有靠近過。
他只是每天站在這里,遠遠地看一眼。
看孫子從校門口走出來,走過馬路,消失在人群里。
然后,他回到書攤,繼續看書。
這是他每天最重要的事。
今天,他照例站在巷子口。
放學鈴響了。
孩子們涌出來。
但林小川沒有出來。
他等了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小時。
別的孩子都走光了,林小川還沒出來。
他開始不安。
然后,他看到了。
林小川從校門口走出來,但不是一個人走的。
三四個男孩圍著他,推推搡搡。
領頭的男孩很囂張,聲音很大,隔著馬路都能聽見。
「林小川,你爺爺是猥褻犯,你知道嗎?」
「我爸說了,你爺爺二十年前猥褻女學生,被開除了!」
「你們家有這種人,真惡心!」
林小川低著頭,不說話,任由他們推搡。
陳正平站在巷子口,渾身發抖。
他想沖過去。
想把那些孩子推開。
想告訴孫子:爺爺不是壞人。
但他不能。
他一出現,只會讓事情更糟。
他的兒子——林小川的父親——二十年不認他。
他的兒媳婦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有他這個人。
他要是現在沖出去,只會給孫子帶來更多麻煩。
他只能站在原地。
看著孫子被推搡,被嘲笑,被羞辱。
然后,他聽到孫子開口了。
「我沒有爺爺。」
林小川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媽說了,我沒有爺爺。」
他推開圍著他的人,頭也不回地跑了。
陳正平站在巷子口,一動不動。
他沒有爺爺。
他說他沒有爺爺。
陳正平低下頭,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
大白兔奶糖。
他每天都帶著一顆,想著萬一哪天能送給孫子。
現在,那顆糖被他攥在手心里,攥得變了形。
他慢慢蹲下來,蹲在巷子口,把臉埋進膝蓋里。
肩膀在發抖。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老頭。
也沒有人聽到,他壓在喉嚨里的,那一聲哽咽。
05
那天晚上,林小川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他不吃飯,不說話,誰叫都不開門。
林浩站在門口,心里發慌。
他知道學校的事。
他知道周建國在搞鬼。
但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小川,開門。」他敲了敲門。
「讓我一個人待著!」
「爸爸有話跟你說。」
沉默了很久,門開了一條縫。
林小川站在門后,眼睛紅腫,臉上還有淚痕。
「爸……」
「怎么了?在學校被人欺負了?」
林小川點點頭。
「他們說什么了?」
「他們說……」林小川的嘴唇在發抖,「他們說我爺爺是猥褻犯……」
林浩的身體僵了一下。
「他們說爺爺猥褻女學生,被開除了……」
「爸……」
林小川抬起頭,看著他,眼睛里滿是困惑和期待。
「媽媽說我沒有爺爺,是騙我的對不對?」
「我有爺爺對不對?」
「爺爺是不是壞人?」
林浩張了張嘴。
他知道答案。
三年前,他偷偷去查過檔案。警方的結論寫得很清楚:陳正平沒有作案動機,沒有作案時間,證據不足,不予起訴。
父親是清白的。
他知道。
但他說不出口。
說出來,就意味著這二十年他的逃避都是錯的。
說出來,就意味著他要面對那個他拋棄了二十年的人。
說出來——
他做不到。
「爸?」
林小川看著他,眼睛里的光在一點點暗下去。
「這件事很復雜……」林浩艱難地開口,「爸爸也……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
林小川盯著他。
「還是你不想說?」
十歲的孩子,眼神比大人還銳利。
林浩說不出話。
林小川退后一步,「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林浩站在門外,整個人像被抽空了。
他知道,他剛才親手毀掉了什么。
兒子看他的那個眼神——
失望。
不是對「有一個猥褻犯爺爺」的失望。
是對「爸爸不愿意告訴我真相」的失望。
他蹲下來,蹲在兒子的房門口,把臉埋進手心里。
張薇走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公……」
「我做不到……」他的聲音悶悶的,「我真的做不到……」
「我知道。」
「你不知道……」
他抬起頭,眼眶紅了。
「三年前,我去看過他。」
張薇愣住了。
「什么?」
「我去城中村看過他。他在那里擺書攤。頭發全白了,背也駝了……我站在巷子口看了他十分鐘……」
「然后呢?」
「然后我走了。」
他的聲音在發抖。
「我沒有上去跟他說話。我轉身就走了。」
「他沒看到你嗎?」
「我不知道……可能看到了……可能沒有……」
「老公……」
「我是個懦夫。」林浩站起來,聲音很苦澀,「我從小就是懦夫。我爸出事的時候,我十歲,我不懂事,我只會跟著別人罵他。后來我長大了,我知道他可能是被冤枉的,但我不敢去查。我查到他是清白的那天,我在檔案館外面哭了兩個小時。但我還是沒有勇氣去找他……」
「我以為只要假裝沒有這個人,我就能活下去。」
「我以為只要不去面對,一切就會過去。」
「我錯了。」
他看向兒子緊閉的房門。
「現在,輪到小川了。」
「他在問我真相,我還是不敢說。」
「我跟二十年前一樣,還是一個懦夫。」
張薇站在他身邊,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嫁給林浩這么多年了,從來不知道丈夫背著這么重的東西。
她想說點什么安慰他。
但她發現,她什么都說不出來。
因為她也不知道,這件事該怎么辦。
06
周建國覺得還不夠。
讓周洋在學校傳幾句話,太溫吞了。
他要讓陳正平一家人身敗名裂。
他要讓他們嘗嘗二十年前周家人的滋味。
那天,他以「捐贈人視察」的名義來到學校。
校長陪著他參觀,走到四年級三班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
「這是哪個班?」
「四年級三班,周洋就在這個班。」
「哦?那我進去看看。」
他推門進去。
全班學生站起來,喊「叔叔好」。
周建國笑瞇瞇地擺擺手,讓他們坐下。
他的眼睛在教室里掃了一圈,落在角落里的一個男孩身上。
林小川。
低著頭,肩膀縮著,像是想把自己藏起來。
周建國走過去。
「這位同學,叫什么名字?」
林小川抬起頭,臉色蒼白。
「林……林小川……」
「林小川,好名字。」周建國蹲下來,跟他平視,「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我爸爸……是工程師……」
「工程師,不錯。那你爺爺呢?你爺爺是做什么的?」
林小川的身體開始發抖。
「我……我沒有爺爺……」
「沒有爺爺?」周建國笑了,「你爺爺叫陳正平,對不對?」
林小川的臉「刷」地白了。
「二十年前,他猥褻女學生,被開除了。」周建國的聲音不大,但整個教室都能聽見,「你不知道嗎?」
教室里安靜得可怕。
所有孩子都看著林小川。
林小川的眼淚涌了出來。
「不是的……爺爺不是……」
「不是?那網上的報道都是假的?」周建國站起來,「白紙黑字的東西,還能有假?」
他拍了拍林小川的肩膀,笑容很和善。
「小朋友,不是叔叔要為難你。叔叔只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
「做人要誠實。」
「你有一個猥褻犯爺爺,這是事實。」
「藏著掖著,有什么用呢?」
他轉身走出教室,校長跟在后面,臉色尷尬,卻不敢說什么。
教室里,林小川趴在桌上,哭得渾身發抖。
沒有人安慰他。
沒有人靠近他。
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
像是怕被傳染什么臟東西。
07
陳正平不知道學校發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孫子越來越不對勁了。
瘦了。眼睛下面有黑眼圈。走路總是低著頭,像是怕被人看見。
每天放學,他都遠遠地看著孫子。
孫子的書包舊了,拉鏈壞了,拉不上,只能用一根繩子綁著。
他想給孫子買一個新書包。
但他不敢送。
他攢了三個月的錢,去超市挑了很久,買了一個藍色的書包。
孫子喜歡藍色。
有一次,他站在巷子口,遠遠聽見孫子跟同學說:「我最喜歡藍色,像天空一樣。」
他記住了。
書包買回來,他用布包好,放在床頭。
每天晚上睡覺前,他都要看一眼。
他還寫了一封信。
寫了很久,寫了好幾遍,才寫滿意。
信的開頭是:「小川,爺爺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這封信……」
他把信折好,放進書包的夾層里。
然后繼續等。
等一個能把書包送出去的機會。
他不知道這個機會什么時候能來。
也許永遠不會來。
但他還是等著。
08
周建國不滿足于只在學校搞事。
他開始在業主群、家長群里散布消息。
「四年級三班有個學生,爺爺是猥褻犯,大家注意一下。」
「這種人的后代,誰知道會不會遺傳?最好讓自己孩子離他遠點。」
消息傳開了。
越來越多的家長知道了這件事。
有家長要求學校開除林小川。
有家長不讓自己孩子跟林小川玩。
有家長在接孩子的時候,指著林小川說:「看到沒有,那就是那個孩子,離他遠點。」
林小川在學校成了孤島。
沒有人跟他說話。
沒有人跟他玩。
下課的時候,所有人都躲著他。
上課的時候,沒有人愿意跟他同桌。
他一個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像一個隱形人。
有一天,他去上廁所,回來發現自己的課本被人撕了。
有一天,他打開水杯,發現里面漂著半截粉筆。
有一天,他的椅子上被人涂了膠水,他不知道,一屁股坐上去,褲子粘住了,全班哄堂大笑。
他開始做噩夢。
夢里,所有人都指著他喊:「猥褻犯的孫子!猥褻犯的孫子!」
他被喊聲驚醒,渾身是汗,枕頭濕了一片。
他不敢告訴爸爸媽媽。
他不想讓他們擔心。
他也不敢告訴老師。
老師也躲著他。周建國是學校最大的金主,沒人敢得罪他。
他只能一個人扛著。
扛到有一天,他扛不住了。
那天早上,他對著鏡子,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瘦了很多。眼睛下面有很深的黑眼圈。嘴唇干裂,臉色蒼白。
他問自己:「我是不是也是壞人?」
「壞人的孫子,是不是也是壞人?」
「我活著,是不是只會讓爸爸媽媽丟人?」
「如果我不在了,是不是所有人都會輕松一點?」
他想到了一個辦法。
一個可以讓所有人都解脫的辦法。
09
那天早上,林小川沒有去教室。
他直接上了六樓。
天臺的門是鎖著的,但鎖壞了,輕輕一推就開了。
他推開門,走出去。
風很大,吹得他睜不開眼。
他走到邊緣,往下看。
好高。
下面是操場,有人在跑步。
他們看起來好小,像螞蟻一樣。
如果跳下去——
應該不會痛吧。
他把一只腳探出去,踩在邊緣上。
風吹過來,他晃了晃,差點站不穩。
他退了一步,蹲下來,抱著膝蓋,開始哭。
他不想死。
他只是太累了。
太累太累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他只是有一個爺爺。
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爺爺。
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負他?
為什么爸爸不愿意告訴他真相?
為什么沒有人幫他?
「小川!!」
有人在喊他。
他抬起頭。
一個老頭站在天臺的門口,氣喘吁吁,臉色慘白。
是那個人。
那個他在公園里見過的人。
那個爸爸說「不認識」的人。
那個……爺爺。
「你別過來!」
林小川站起來,往后退了一步。
「小川……」
陳正平站在門口,不敢動。
這些天,他發現孫子越來越不對勁。每天都無精打采的,像是丟了魂一樣。
今天早上,他照例去學校門口等,但等了很久都沒看到孫子。
他慌了,去學校門口打聽,門衛說看到一個小男孩往教學樓跑了。
他追了過來。
追到六樓,看到天臺的門開著。
「小川,你下來……」他的聲音在發抖,「聽爺爺說……」
「你不是我爺爺!」
林小川哭了。
「你是壞人!他們都說你是壞人!」
「是因為你,所有人都欺負我!是因為你,我沒有朋友!」
「周洋的爸爸說了,你猥褻女學生,你是人渣!」
「我恨你!」
陳正平站在那里,眼淚流了下來。
「小川……爺爺不是壞人……」
「你騙我!網上都寫著!白紙黑字!」
「那是假的……」
「假的?那你為什么被開除?那為什么所有人都說你是壞人?」
「因為……」
陳正平張了張嘴,想解釋。
但他不知道該怎么跟一個十歲的孩子解釋這些。
他只能說:「小川,你相信爺爺。爺爺沒有做過那種事。」
「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林小川看著他,眼睛里滿是憤怒和絕望。
「爸爸都不相信你!爸爸說他不知道!爸爸不想管你!」
「你就是一個壞人!」
「你就是一個猥褻犯!」
「我不想當猥褻犯的孫子!我不想活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腳后跟懸在邊緣。
「小川!!」
陳正平往前沖。
「別過來!!你過來我就跳下去!!」
陳正平停住了。
他不敢動。
他跪了下來。
「砰」的一聲,膝蓋磕在水泥地上。
「小川……」
他的聲音沙啞,像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
「爺爺求你……你下來……」
「不要!」林小川哭著喊,「你不是我爺爺!我沒有爺爺!」
「小川!!」
又一個聲音。
林浩沖上了天臺。
他接到學校的電話,說有個小男孩在天臺,情緒激動,疑似要跳樓。
他瘋了一樣從公司趕過來。
「小川!!」
他看到兒子站在天臺邊緣,差點腿軟。
「你下來!聽話!」
「爸!」林小川看到他,哭得更兇了。
「爸,你告訴我!爺爺是不是壞人!」
「你知道的對不對!你上次說的'不知道'是騙我的對不對!」
「你告訴我!他到底是不是壞人!」
林浩站在那里,臉色慘白。
陳正平跪在地上,轉頭看著兒子。
父子兩個,二十年來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對視。
「浩浩……」陳正平開口,「告訴他真相。」
林浩的身體在發抖。
「告訴他……爸是清白的……」
林浩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你說啊!」陳正平的聲音提高了,「你告訴他!你不是查過嗎!你知道真相!你說啊!」
林小川愣住了。
「爸……你查過?」
他看著父親,眼睛里有了一絲希望。
「你知道爺爺是不是壞人?」
「你告訴我!是不是!」
所有人都在等林浩開口。
只要他說一個字。
只要他說「不是」。
就一個字。
但他說不出來。
他的嘴唇在發抖,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他知道父親是清白的。
他查過。他知道。
但他說不出口。
說出來,就意味著這二十年他的逃避都是錯的。
說出來,就意味著他要在兒子面前承認,自己是一個懦夫。
他做不到。
林小川看著他。
一秒。
兩秒。
三秒。
父親沒有開口。
林小川的眼神暗了下去。
那一絲希望,熄滅了。
他笑了。
是那種絕望的、心死的笑。
「你不說話,就是真的。」
「爺爺是壞人。」
「你知道,但你不敢說。」
「你們都是騙子。」
「我不想活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
腳踩空了。
「小川!!!」
陳正平從地上撲過去,一把抓住孫子的手腕。
但慣性太大了。
他抓住了孫子,自己卻被帶了出去。
兩個人懸在天臺邊緣,半個身子探在外面。
陳正平的另一只手死死扒著天臺的水泥圍欄,指甲嵌進水泥縫里,鮮血流出來。
「抓緊!!」他喊,「抓緊爺爺!!」
林小川嚇壞了,兩只手死死抓著他的胳膊。
「爺爺!!爺爺!!」
「不怕……不怕……」陳正平的聲音在發抖,「爺爺抓著你……爺爺不會松手……」
他的手指在打滑,指甲劈裂了,血流得到處都是。
「浩浩!!」他喊,「拉我一把!!」
林浩站在三步之外。
他只需要走三步,就能抓住父親的手。
三步。
但他的腳像是被釘在地上。
他動不了。
「浩浩!!」
陳正平的手指又滑了一點。
林浩看著父親,看著兒子,渾身發抖。
他邁出了一步。
然后停住了。
他做不到。
他不敢。
他怕自己抓不住,三個人一起摔下去。
他怕自己抓住了,以后要面對父親。
他怕——
「爸!!爸你快啊!!」林小川在哭喊。
「浩浩——」陳正平看著兒子,突然不喊了。
他笑了。
是那種釋然的、悲傷的笑。
「沒關系。」
他的聲音很輕。
「浩浩,沒關系。」
「爸不怪你。」
「這二十年,你過得也不容易。爸都知道。」
「你走吧。」
「帶著小川,離開這里。」
「忘了爸。」
「好好活。」
他低下頭,看著孫子。
「小川,抓緊。」
「爺爺把你甩上去。」
「爺爺……你怎么辦……」
「爺爺沒事。」
他笑了,眼淚流下來,但他在笑。
「記住爺爺說的話。」
「爺爺不是壞人。」
「爺爺這輩子做過最對的事,就是救了一個孩子。」
「二十年前,爺爺救了一個姐姐。」
「今天,爺爺要再救一個。」
「就是你。」
「你要好好活著。」
「長大以后,做一個好人。」
「爺爺會在天上看著你。」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把林小川往上一甩。
林小川被甩回了天臺,滾了兩圈,趴在地上。
而陳正平——
松開了手。
他的身體往下墜落。
風灌進耳朵里,呼呼作響。
他看到天空。
很藍。
和孫子喜歡的那個顏色一樣。
他想,那個書包,永遠送不出去了。
他想,那些信,孫子永遠看不到了。
他想,沒關系。
至少孫子活著。
至少他這輩子,又救了一個孩子。
他閉上眼睛。
然后,后背撞上了什么東西。
「砰」的一聲悶響。
劇痛傳來。
但他沒有摔到地上。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掛在二樓的空調外機上。
外機的支架卡住了他的身體,他整個人懸在半空。
疼。
到處都疼。
好像有什么東西斷了。
但他活著。
他往上看。
天臺的邊緣,一張小臉探出來。
「爺爺!!爺爺!!」
林小川趴在天臺邊緣,聲嘶力竭地喊。
「爺爺你沒事吧!!爺爺!!」
陳正平張了張嘴,想回答。
但他發不出聲音。
他只是笑了笑。
然后,眼前一黑,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