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局里新來的秦副局長,是個快退休的“佛系”領導。
他從不問事,每天只在辦公室喝茶看報,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同事們都說,他就是來單位養老的,沒人把他當回事。
可我卻無意中發現,他總是在深夜獨自研究我負責的“濱江新城”項目圖紙。
半年后他任期結束,在電梯里,他突然叫住了我。
那雙總是半瞇著的眼睛里,透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銳利光芒。
“小伙子,”他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要當心啊。”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當心什么,電梯門就開了,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以為他是在提醒我小心我的上司,可后來我才明白,他警告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淵。
![]()
01
市規劃局空降來一位快要退休的副局長,他的名字叫秦振邦。
他是從省廳下派來我們這個地級市掛職的,任期只有短短的半年,像個匆匆的過客。
在機關這個人員流動如同慢鏡頭播放的環境里,這樣一位來去匆匆的“天降領導”,本該引起不小的波瀾和各種猜測。
但他沒有,他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沒有激起任何漣漪。
他不像其他新上任的領導那樣,熱衷于召開各種各樣的會議,在會上發表慷慨激昂的、充滿抱負的講話。
他也不像他們那樣,頻繁地到各個項目工地去視察、指導工作,以彰顯自己的存在感和權威。
秦振邦似乎對這一切都毫無興趣,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倦。
他整日將自己關在走廊盡頭那間光線不太好的、朝北的辦公室里。
那扇門,永遠都只是虛掩著一條縫,仿佛在歡迎誰隨時進去匯報工作,又仿佛在用這種姿態,拒絕所有不必要的打擾。
他每天的工作內容,似乎就只有雷打不動的三件事。
第一,用一個巨大的、印著“為人民服務”字樣的白色搪瓷杯,泡一壺從家里帶來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種的濃茶。
第二,戴上老花鏡,看一整天的報紙,從頭版頭條的中央大報,到中縫廣告里的本市晚報,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第三,在辦公室那張寬大的、鋪著厚厚毛氈的桌子上,鋪開宣紙,用一支看起來就很有年頭的斑竹毛筆,慢悠悠地練字。
大家漸漸地,就把他當成了一個來單位消磨時間、等待退休的“吉祥物”,一個在退休前享受最后清閑時光的老干部。
除了那些按照流程必須他簽字的文件,幾乎沒有人會主動去打擾他那份難得的清靜。
而我,林默,作為項目處一個剛剛入職不到兩年的新人,一個在等級森嚴的機關里處于食物鏈最底端的小科員,更沒有資格和機會去打擾他。
我正全身心地投入到一個被命名為“濱江新城”的重大項目中,忙得腳不沾地。
這個項目是市里今年的頭號工程,被媒體譽為“城市未來的新引擎”,關系著整個城市的未來發展格局和領導的政績。
從上到下,所有人都鉚足了勁,像一架高速運轉的機器上的齒輪。
我的直接上司,項目處的處長,高建波,對我這個名校碩士畢業、專業能力扎實的新人,表現出了極大的青睞和器重。
他不止一次在處里的內部會議上,甚至在有局領導參加的大會上,點名表揚我做的項目規劃方案。
他總是說,我的方案思路清晰,數據扎實,考慮全面,是年輕一代里的好苗子,前途不可限量。
這種來自頂頭上司的、毫不吝嗇的肯定,讓我這個初入職場的年輕人,既感到受寵若驚,又充滿了建功立業的干勁。
那天下午,一份關于“濱江新城”一期工程的補充文件,需要所有局領導會簽。
我拿著那份厚厚的文件,按照簽字順序,最后敲開了秦振邦辦公室那扇虛掩的門。
“請進。”里面傳來一個略帶沙啞、有些慵懶的聲音,像是剛剛午睡醒來。
我推門進去,看到秦振邦正戴著他的老花鏡,俯身在一張巨大的、幾乎占了半個辦公室的桌子上,聚精會神地看著什么東西。
那不是他平時看的報紙,而是一張因為年代久遠而邊緣泛黃、布滿了細密折痕的老舊圖紙。
我的專業本能讓我一眼就認出,那是一張極其專業的、手繪的城市地質勘探圖。
更讓我心中猛地一動的是,圖上用紅藍兩種顏色的鉛筆標注得密密麻麻的區域,恰好就是我正在負責的“濱江新城”一期工程的核心地塊。
他看得極其專注,連我走近了他的辦公桌都沒有察覺。
直到我怕打擾他,又不得不提醒他,于是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他才如夢初醒般地抬起頭,眼神里有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當他看到是我時,那雙總是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然后,他迅速地,用一種與他年齡完全不符的敏捷動作,將那張巨大的圖紙收了起來,卷成一個結實的紙卷,快步走到墻邊,塞進了那個裝滿了他書法作品的圖筒里。
等他再轉過身來,面對我的時候,臉上已經重新換上了那副我們所有人都熟悉的、昏昏欲睡的、與世無爭的表情。
“哦,是小林啊,有什么事嗎?”他的語氣平淡如水。
“秦局,這份文件需要您簽個字。”我恭敬地將文件遞了過去。
他接過文件,甚至沒有打開看一眼內容,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頁需要簽字的地方,從筆筒里拿起一支筆,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整個過程,他都沒有再看我一眼,仿佛剛才那個在辦公室里研究秘密圖紙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我拿著那份簽好字的文件,輕手輕腳地退出了他的辦公室。
就在我帶上門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我看到,他又從那個高高的圖筒里,抽出了那張神秘的圖紙,重新鋪在了寬大的桌面上,像一個守護著寶藏的巨龍。
我的心里,第一次對這位看似與世無爭、即將退休的老領導,產生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巨大疑惑。
他到底在看什么?為什么看到我,會那么緊張?
02
“濱江新城”的項目,推進得異常迅速。
它像一輛加滿了最優質燃油的跑車,在一條為它量身打造的、暢通無阻的賽道上,風馳電掣地飛馳。
高建波處長幾乎每天都會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詳細地詢問項目的最新進展,并對下一步的工作做出明確而具體的指示。
他那種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工作作風,和對整個項目每一個細節都了如指掌的強大掌控力,讓我這個剛剛走出校門不久的年輕人,充滿了由衷的敬佩。
我把他視為自己職業生涯的榜樣和導師。
![]()
這天上午,高建波又交給我一個十分緊急的任務。
他讓我務必在兩天之內,完成一份關于項目一期工程土地置換可行性的補充報告。
他特別強調,這份報告直接關系到下周市長親自主持的現場辦公會的最終決策,可以說是至關重要,不容有失。
撰寫這份專業性極強的報告,需要一份十幾年前的、關于同一地塊歷史規劃的原始檔案,作為最核心的參考依據。
可不巧的是,局里專門負責管理這些陳舊檔案的管理員李姐,恰好從今天開始,請了一周的年假,帶著家人去外地旅游了。
她的辦公室和那間幾乎沒人進去過的舊檔案室的鑰匙,都鎖在她自己辦公桌的抽屜里,誰也拿不到。
我急得像一只被關在熱鍋上的螞蟻,在自己的工位上,毫無意義地來回踱步。
沒有那份關鍵的原始檔案,我的報告就如同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根本無法下手。
我將這個突發的、幾乎無解的困難情況,向高建波進行了匯報。
他聽完后,只是習慣性地皺了皺眉頭,然后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小林,我相信你的能力和智慧。周五下班之前,我必須在我的辦公桌上,看到這份完整的報告。”
他把這個巨大的壓力,用一種輕描淡寫的方式,又原封不動地,全部推回到了我的身上。
辦公室的同事們,都已經陸續下班了,辦公室里漸漸安靜下來。
只有我一個人,還像個傻子一樣,對著空白的電腦屏幕發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就在我準備徹底放棄,打算明天再想辦法托人找李姐的家人要鑰匙的時候。
秦振邦慢悠悠地從他那間走廊盡頭的辦公室里走了出來。
他的手里,依舊拿著他那個標志性的、泡著濃茶的大號白色搪瓷杯,看樣子是準備下班回家了。
他從我的工位旁經過,腳步似乎不經意地頓了頓,仿佛是無意中看到了我這張愁眉苦臉的、幾乎要哭出來的臉。
他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將他平時看報時用來當書簽的一枚陳舊的卡片,隨手放在了我凌亂的桌角。
然后,他就背著手,邁著他那獨特的、不緊不慢的方步,走遠了,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
整個過程,我們之間沒有一句語言的交流,甚至沒有一個眼神的接觸,自然得就像風吹過樹葉一樣。
我疑惑地拿起那枚被他的茶漬染得有些發黃的、散發著淡淡墨香的舊書簽。
我發現,那是一張早已廢棄的、我們單位圖書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使用的圖書借閱卡。
卡片已經很舊了,是用那種很硬的卡紙做的,上面的手寫人名和借閱記錄,都因為歲月的磨礪而變得模糊不清。
我下意識地,將這張看起來毫無價值的卡片翻了過來。
在卡片的背面,用那種很老式的、需要削的鉛筆,寫著一串幾乎快要被磨掉的、淡淡的數字和字母的組合。
看起來,很像是一個檔案柜的編號。
我的心里猛地一動,像被電流擊中了一樣。
一個大膽的、近乎荒謬的念頭,在我的腦海中閃電般地劃過。
我抱著試一試的、近乎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打開了局里的內部檔案管理系統。
這個系統有兩個入口,一個是大家常用的、界面現代化的新系統;另一個,是幾乎已經沒有人再用的、專門存放那些被電子化了的歷史文檔的舊系統。
我點開了那個界面陳舊、反應遲鈍的舊系統入口。
在那個小小的檢索框里,我用顫抖的手指,一個一個地,輸入了卡片背面那串神秘的編號。
然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按下了回車鍵。
屏幕加載了幾秒鐘,那幾秒鐘,對我來說,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然后,一個文件鏈接,真的從一片空白的頁面上,跳了出來!
文件的名字正是:關于“江北灘涂綜合治理項目”的歷史規劃檔案(1998年版本)。
就是它!我找到了!
我激動得差點從椅子上叫出聲來,心臟因為過度興奮而劇烈地跳動著。
我迫不及待地點開那個文件鏈接,一份被掃描得有些模糊、但內容完整的PDF檔案,出現在我的眼前。
更讓我感到奇怪和震驚的是,在這份PDF檔案的最后一個、通常是空白的附件頁里,竟然夾著一份同樣被掃描了的、蓋著鮮紅印章的紅頭文件的會議紀要。
紀要的內容,是關于當年那場名為“江北灘涂綜合治理項目”的龐大工程,因為在最后的審查階段,被發現“關鍵地質勘探數據存在嚴重不實”,而在即將動工前,被省里主管領導緊急叫停的內部通報。
在那份措辭嚴厲的會議紀要的最后,附著一份相關責任人的處分人員名單。
其中,一個因為“工作失職、審核不嚴”而被記大過的項目負責人,赫然姓高。
03
那個因為“數據不實”而被記大過的、姓高的項目負責人,會是高建波處長嗎?
這個可怕的疑問,像一根又尖又硬的魚刺,狠狠地卡在了我的喉嚨里,讓我吞咽不下,也吐不出來。
第二天一上班,我找到了一個單獨向高建波匯報工作的機會。
我將我“無意中”發現的這份陳舊檔案,以及那份關于項目被緊急叫停的會議紀要,以一種非常旁敲側擊的、自以為很聰明的方式,向他進行了匯報。
我特意強調了當年那個失敗的項目,和我們現在正在進行的這個“濱江新城”項目,在地理位置和核心規劃思路上,有諸多驚人的相似之處。
高建波非常耐心地聽著我的匯報,臉上始終掛著他那標志性的、和煦如春風般的、讓人看不出任何破綻的微笑。
等我說完,他只是不緊不慢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地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茶葉,然后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哦,這件事啊,我好像是有點印象。”
“都是些陳年舊事了,當時的技術條件、政策環境,和現在都完全不同,所以,沒有太大的參考價值。”
他的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別人的舊聞。
“你不用在這些故紙堆里浪費寶貴的時間了,小林。你的任務,是把精力,全部集中在完成那份重要的補充報告上。”
他用一種四兩撥千斤的方式,輕而易舉地,就將這個敏感的話題給帶過了。
我看著他那張看不出任何真實情緒的臉,心中的疑云卻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
下午,我將我連夜趕出來的補充報告初稿,恭敬地送到了高建波的辦公室。
他在我的對面坐下,從筆筒里拿出一支紅色的簽字筆,非常仔細地,一頁一頁地審閱著我的報告,不時地在一些地方做上標記。
當他看到報告中關于項目地質風險評估的那一段時,他那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地敲了敲。
“小林啊,你這一段,寫得太細了,也太悲觀了。”
我有些不解地抬起頭:“處長,我覺得這部分非常重要。根據歷史檔案和我們最新的勘探數據來看,這片沖積平原的土質非常松軟,含沙量很高,如果要按照規劃建造高層住宅區,就必須進行深度的地質加固,否則在未來,很有可能會出現地面不均勻沉降的風險。”
我在報告里,根據我的專業知識和嚴謹的計算,對這一潛在的風險進行了重點的、加粗的提示。
并且,我還根據市場行情,匡算出了一筆數額不菲的、專門用于地基加固的專項預算。
高建波聽完我的解釋,沒有直接反駁我,而是站起身,走到他辦公室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那片正在施工的、熱火朝天的工地。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轉過身,走到我的身邊,用他那溫暖而干燥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小林,你的專業能力,我是非常認可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做工作,尤其是做我們這種政府主導的大型項目,有時候不能只看技術,更要有大局觀。”
“大局觀?”這個詞讓我更加困惑了。
“是啊,大局觀。”他加重了語氣,仿佛在傳授什么秘訣,“這個項目,是市里主要領導下了死命令,必須在年內出形象、見成效的重點工程。我們現在做的每一個環節,都要為這個最終的總目標服務。”
他指著我報告上那段關于風險提示的文字說:“你寫的這些風險,理論上都存在,我承認。但發生的概率很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你現在把這筆大額的預算寫進報告里,報告交上去,到了發改委、財政局那里,肯定要組織專家進行反復論證,來來回回,要耽誤多少寶貴的時間?項目進度一旦被拖慢了,這個責任誰來負?是你還是我?”
“可是,安全問題是第一位的……”我試圖做最后的爭辯。
他立刻打斷了我的話:“安全當然是第一位的,這一點不用你提醒我。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把這個加固的工作,放到后續的施工環節再去重點抓,沒必要現在就白紙黑字地寫在報告里,寫得那么死,等于給自己上了一道枷鎖。”
他拿起桌上的那支紅筆,在我的報告上,將我耗費了大量心血寫出來的那段關于風險提示和預算的部分,用一個巨大的紅叉,整個地劃掉了。
“你回去,把這一段‘優化處理’一下。記住,我們現在的主要目標,是讓這份報告盡快通過市長辦公會的審批,讓項目盡快地往前走,不要節外生枝。”
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期許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壓力。
“小林,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年輕人,應該懂得怎么做,才對我們大家都有利。”
我拿著那份被畫上了巨大紅叉的報告,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高建波的辦公室。
我的心里,第一次對他那種近乎完美的、如沐春風般的領導形象,產生了嚴重的動搖。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簡化流程,這幾乎是在公然地違背我的專業原則和職業道德。
那一整個晚上,我都在自己的內心世界里,進行著痛苦無比的掙扎。
我的腦海里,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邊,是我的專業良知,它聲嘶力竭地告訴我,那些風險是真實存在的,我必須把它清清楚楚地寫出來,這是我的責任。
另一邊,是那位一直賞識我、提攜我的領導,他的話似乎也并非全無道理,在龐大而復雜的體制內,有時候理想化的程序正義,確實需要為冷酷的現實效率讓路。
如果我堅持己見,很可能會被視為一個“不懂規矩”“不識大體”的愣頭青,從而徹底失去這位前途無量的領導的信任,我未來的職業生涯,也可能因此蒙上一層厚厚的陰影。
最終,在反復的權衡和自我說服之后,我還是選擇了向現實妥協。
我按照他的意思,將那段關鍵的風險提示,修改成了幾句模棱兩可、不痛不癢的官樣套話。
那筆為了保證絕對安全的、巨額的加固預算,也從我的報告里,被徹底地、無聲地抹去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的“優化”,是為了顧全大局,是為了讓項目能更快地推進。
我把那份修改過的、我自己都不敢再多看一眼的報告,交到了高建波的手上。
他看了之后,非常滿意地笑了。
04
秦振邦半年的掛職期,像指間的流沙,轉眼就滿了。
他來的時候悄無聲息,沒有歡迎會;走的時候也同樣低調,沒有鮮花和掌聲。
局里按照慣例,在機關食堂為他辦了一場簡單的歡送午宴。
宴會上,一把手局長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高度贊揚了秦副局長在掛職期間,為我局帶來的“寶貴的省廳經驗”和“崇高的個人風范”,盡管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這半年來,幾乎什么都沒做。
秦振邦依舊是那副與世無爭、昏昏欲睡的樣子。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用他那略帶沙啞的、沒什么精神的嗓音,說了幾句感謝組織關懷、感謝同事支持的場面話。
然后,他就以自己年紀大了、不勝酒力為由,提前離席了。
整個過程,他甚至沒有和我這個他唯一“無意中幫助”過的小科員,有任何一次眼神的交流。
我心中那點因為那枚舊書簽而產生的、關于他身份的種種猜測,也漸漸地淡去了。
或許,他真的只是一個即將退休的、與世無爭的、碰巧有些見聞的老人吧。
那天下午,我抱著一摞剛剛裝訂好的、關于“濱江新城”項目的最終版報告,走進了電梯。
我準備將它們送去頂樓的檔案室,進行最后的存檔封存。
那份被高建波親手“優化”過的報告,赫然就在那摞文件的最上面。
電梯門即將緩緩關上的一剎那,一只干瘦的、布滿了老年斑的手,突然伸了進來,及時地擋住了門邊的光感器。
電梯門又重新緩緩地打開了。
走進來的人,是秦振邦。
他的手里,依舊拿著他那個標志性的、泡著濃茶的大號白色搪瓷杯,另一只手,則提著一個看起來很舊的公文包。
![]()
電梯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尷尬的安靜,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因為緊張而略顯局促的、不均勻的呼吸聲。
我出于禮貌,沖他恭敬地點了點頭,低聲喊了一句:“秦局。”
他只是從鼻子里“嗯”了一聲,算是回應,然后就轉過身,背對著我,盯著電梯門上不斷跳動的紅色數字,仿佛在研究什么深奧的數學難題。
他似乎完全沒有要和我進行任何交談的意思。
電梯從一樓,安靜地、緩緩地向上攀升。
五樓,六樓,七樓……
就在電梯門“叮咚”一聲,在頂樓打開,他即將邁步出去的那一刻。
他突然轉過頭來,毫無征兆地。
那雙總是半瞇著、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渾濁眼睛,此刻卻異常地明亮。
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幽深的古井,閃爍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銳利光芒,直直地望進了我的心里。
他盯著我,嘴唇動了動,用一種不大,卻異常清晰、一字一頓的聲音,對我說道:“小伙子,要當心啊。”
他說完這句話,沒有再做任何多余的解釋,便邁著他那看似緩慢、實則異常穩健的步伐,走出了電梯,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只留下我一個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呆立在空無一人的電梯里,如墜冰窟。
這句沒頭沒尾的、突如其來的警告,像一把冰冷的、鋒利無比的錐子,瞬間刺穿了我所有的平靜和僥幸。
當心?
當心什么?當心誰?
是當心一手提拔我的高建波嗎?還是當心這個我傾注了全部心血的項目?
那天晚上,我徹底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將這半年來發生的所有讓我感到疑惑的細節,像放電影一樣,在我的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不厭其煩地串聯起來。
秦振邦在辦公室里偷偷研究的那張奇怪的、標注著紅藍鉛筆印記的地質勘探圖。
那枚恰到好處地出現在我辦公桌上的、引導我找到關鍵歷史檔案的神秘舊書簽。
那份被高建波輕描淡寫地一笑帶過的、關于類似項目因為“數據不實”而被緊急叫停的舊會議紀要。
那份被他親手“優化”掉所有風險提示和關鍵預算的補充報告。
以及,秦振邦在臨走前,那句意味深長的、如同警鐘一般在我耳邊不斷回響的最后警告。
所有的線索,都像一根根看不見的絲線,指向了一個模糊而可怕的方向。
突然,一個一直被我忽略了的、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像一道閃電,猛地劃過我混亂的腦海。
秦振邦的辦公室!他那些練字的宣紙!
他幾乎每天都在練字,那些寫滿了字的宣紙,有的被他仔細地收起來,有的則被他隨意地揉成一團,扔進了腳下的廢紙簍里。
一個瘋狂的、我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念頭,在我心中破土而出。
我猛地從床上一躍而起,也顧不上換衣服,抓起車鑰匙,在深夜里,再次向單位飛馳而去。
我用當初辦公室主任給我的備用鑰匙,偷偷地打開了已經人去樓空的、秦振邦的那間辦公室。
辦公室里,他的東西已經基本清空了,顯得空空蕩蕩,只留下那個裝了半滿的、不起眼的廢紙簍。
我蹲下身,像一個尋寶的盜賊,將那個廢紙簍里的所有紙團,全都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我顫抖著手,將那些被揉成一團的、帶著墨香的宣紙,一張一張地、小心翼翼地展開,生怕弄壞了什么關鍵的線索。
大部分的紙上,寫的都是一些飄逸瀟灑的、我完全看不懂的草書詩詞,內容大多是些淡泊名利的田園詩。
就在我快要放棄,以為自己真的是想多了的時候。
在一張被揉得最緊、幾乎成了個死疙瘩的宣紙上,我看到了幾個用最莊重、最古樸的隸書反復書寫的、毫無關聯的字。
那幾個字,筆力雄健,入木三分,仿佛要將書寫者內心所有的、壓抑的情緒,全部傾注于筆端。
我起初完全不理解那四個字是什么意思,它們之間沒有任何邏輯關系。
這到底能代表什么?
直到我將這幾個看似毫無關聯的字,與我那位前途無量、春風得意的頂頭上司——高建波的名字,聯系在了一起。
我悚然一驚!后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