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寧川第一人民醫院的骨科繳費處,深夜十一點的燈光慘白得刺眼。
我叫江黎,今年三十二歲,在寧川一家廣告公司做市場專員,月薪兩萬。此刻我站在這里,手機屏幕上是爸打來的第七個電話,醫生站在我面前,催得很急。
“家屬,你們到底交不交押金?病人骨折情況挺嚴重的,再不手術,后果你們自己擔著。”
我爸江國棟今晚在工地值夜班,從二樓樓梯摔下來,左腿骨折,醫生說必須馬上手術。押金兩萬,我翻遍了手機銀行和錢包,加起來只有三千二。
我給許朝安打了電話,聲音都在抖:“你快點過來,帶上咱家的錢,我爸等著手術!”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許朝安說:“我馬上到。”
![]()
掛了電話,我媽王秀英在旁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黎黎,你爸這腿要是治不好,以后可咋辦啊?他才五十八,還指望著干幾年多掙點呢。”
我安慰她:“媽,別哭了,朝安馬上就來,錢夠的。”
說這話的時候,我心里其實沒底。上個月剛給家里轉了一萬五,爸媽說要去云南旅游,我咬咬牙還是轉了。轉完賬我看了眼余額,當時就有點慌,但想著許朝安每個月工資也有六千多,應該夠用。
二十分鐘后,許朝安趕到了。他穿著家里那件舊運動服,外面套了件更舊的夾克,頭發亂得像剛從床上爬起來——他確實是從床上爬起來的,接到我電話時他已經睡了。
“錢呢?快給我!”我伸手就要。
許朝安站在原地,沒動。他從包里掏出一張銀行卡,沒有遞給我,而是用一種我從沒見過的眼神看著我。那眼神很平靜,平靜得讓我心里發毛。
“你自己去查查,還有多少余額。”
他說完這話,把卡遞到我手上。不,不是遞,是扔。卡砸在我手心,有點疼。
我愣住了。我們結婚六年,許朝安從來沒有這樣對我說過話,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我。他一向溫和,什么事都依著我,從不跟我紅臉。
“你什么意思?”我有點生氣,“我爸等著手術,你跟我在這鬧什么?”
“我沒跟你鬧。”許朝安的聲音很輕,輕得我幾乎聽不見,“你去查,自己看。”
我被他這態度激怒了,抓著卡就往繳費大廳角落的ATM機走。我媽在后面喊我,我沒理。我就是要查給他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插卡,輸密碼,按查詢。
屏幕上跳出來的數字,讓我整個人都僵在那里。
余額:53元。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又按了一次。還是53元。
我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怎么可能?這是咱家的主卡,怎么可能是兩位數?
我退出來,點開明細查詢。最近一筆支出是三天前,取現500元。再往前翻,全是還款記錄:還房貸4000,還車貸2500,還信用卡3000,還信用卡2000……
我手抖得厲害,屏幕上的字都在晃。我往后翻,一條一條看,越看心越涼。
過去半年,這張卡上沒有一筆存款進賬,全是支出和還款。許朝安的工資,一分錢都沒留,全用來還各種賬單了。
我想起上個月,我給家里轉一萬五的時候,許朝安正在廚房做飯。轉賬提示音響起,他手里的鍋鏟停了一下,然后繼續炒菜,什么都沒說。
我當時還挺得意,跟他說:“我爸媽想去云南看看,我給他們報了個團。”
許朝安背對著我,聲音悶悶的:“嗯。”
“你不高興?”我問。
“沒有。”他轉過身,臉上掛著笑,“你孝順,是好事。”
現在想起來,那笑容有多苦澀。
我拿著卡,腿有點軟,扶著ATM機的臺子才站穩。我轉身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許朝安還站在原地,我媽已經迎上來了:“黎黎,錢夠嗎?快去交啊!”
我看著許朝安,他也看著我。
“怎么會這樣?”我聲音都變了,“你的工資呢?”
許朝安笑了,笑得我心里發慌。
“我的工資?”他慢慢地說,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江黎,你知道咱家每個月的開銷是多少嗎?”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房貸四千,車貸兩千五,星辰學費一年兩萬,物業水電八百,生活費最少三千。”許朝安一項一項掰著手指頭給我算,“我一個月工資六千五,你告訴我,夠干什么?”
我媽在旁邊著急了:“你們這是干啥?有話回家說!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老江還在手術室門口等著呢!”
許朝安沒理她,繼續盯著我:“這五年,你給你家轉了多少錢,你自己心里有數嗎?”
“我……”我想辯解,可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我確實沒算過,或者說,我不敢算。
“三十五萬。”許朝安說,"我都給你記著賬呢。"
我媽臉色變了:“什么三十五萬?黎黎給我們的是她自己的錢,關你什么事?”
許朝安終于看向我媽,那眼神讓我媽都愣住了。
“媽,黎黎這五年給你們三十五萬,我沒意見。但你知道這五年我是怎么過來的嗎?”他聲音很平靜,可是聽著就讓人心慌,“我借了同事十萬,刷爆了三張信用卡,欠了十八萬。我媽生病,我東拼西湊了三萬,到現在還沒還上。我妹結婚,我連兩千塊禮金都拿不出來。”
我媽被他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但還是嘴硬:“那是你沒本事!我閨女一個月掙兩萬,還能養不起這個家?”
“對,是我沒本事。”許朝安點點頭,“所以我現在告訴你們,我是真的拿不出這兩萬塊錢了。”
“你……”我媽指著他,手都在抖,“你這是要見死不救?”
我趕緊拉住我媽:“媽,你別說了。”
然后我看著許朝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那現在怎么辦?我爸的手術不能等。”
許朝安從包里掏出手機,當著我的面撥了個電話。
“念云,是我……嗯,我知道你剛下夜班……有點急事……能借我兩萬嗎?我岳父摔傷了,要手術……好,我把卡號發你……謝謝。”
掛了電話,許朝安對我說:“我妹說馬上轉過來,你等會兒去交錢吧。”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該說什么。感激?愧疚?還是別的什么?五味雜陳堵在喉嚨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媽倒是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念云這孩子懂事,不像……”
“媽。”我打斷她,“你別說了。”
我媽瞪我一眼,到底沒再說話。
十分鐘后,許朝安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錢到了。”
![]()
我去繳費處交了錢,拿著收據往手術室走。路過許朝安身邊的時候,我張嘴想說點什么,可是他先開口了。
“江黎,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有父母的?我也是有家人的?”
我腳步頓住。
“我媽生病那次,我給你打了十幾個電話,你一個都沒接。最后是我爸把他那輛破車賣了,才湊夠住院費。”許朝安的聲音很輕,可每個字都像刀子,“那天你在干什么,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那天我陪我爸媽在商場逛街,我媽看中了一條金手鐲,六千塊,我咬咬牙買了。逛完街我們去吃飯,我手機一直靜音著,因為我媽說有事找我,不想被打擾。
“我……我不知道那么嚴重……”我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對,你不知道。”許朝安點點頭,“因為你從來不問。”
他轉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下:“手術結束給我打個電話,我去接星辰。她今天在我媽那兒。”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
我媽走過來,還在念叨:“這個許朝安,越來越不像話了,居然敢跟長輩這么說話……”
“媽!”我突然吼了一聲,把我媽嚇一跳,“你能不能別說了?”
我媽愣住,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吼她。
我擦了擦眼淚,深吸一口氣:“你回去吧,這里有我就行了。”
“我不回,我得守著你爸。”
“那你就守著,但別在我耳邊念叨了。”
我轉身往手術室走,留下我媽站在原地,一臉莫名其妙。
手術做了三個小時,凌晨兩點多才出來。醫生說手術很順利,但需要住院觀察一周。
我爸被推出來的時候還沒完全醒,臉色蒼白,嘴唇發干。我媽趴在病床邊哭,我站在旁邊,腦子里亂糟糟的。
護士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項,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我滿腦子都是剛才許朝安說的那些話。
三十五萬。
五年,三十五萬。
我從來沒算過這筆賬,或者說,我不愿意去算。我總覺得我掙得比許朝安多,貼補娘家理所應當。我爸媽把我養大不容易,我多給他們點錢,有什么不對嗎?
可是我忘了,我還有個家,還有丈夫,還有女兒。
我掏出手機,翻出這五年的轉賬記錄。一條一條往下翻,每翻一條,心就涼一分。
第一年,給家里轉了七萬二。每個月五千到六千不等,逢年過節再多給點。
第二年,八萬五。我媽過生日我買了金手鐲,我爸說要去云南旅游,我哥說要買摩托車……
第三年,七萬。我媽打牌輸了錢,我爸說要換家具,我哥的摩托車壞了要修……
第四年,六萬八。我媽又輸錢,我爸要買按摩椅,我哥說要結婚……
第五年,五萬五。各種零零碎碎,我自己都記不清給過多少次。
加起來,剛好三十五萬。
我手機屏幕上全是轉賬記錄,每一條都像在控訴我。
我想起結婚那年,許朝安跟我商量:“黎黎,咱們一起攢錢,給星辰攢個教育基金吧。”
我說好啊,然后轉頭就給我媽轉了五千。
我想起去年冬天,星辰發燒,許朝安一個人抱著孩子去醫院。第二天我問他花了多少錢,他說不多,一千。我當時還抱怨了一句:“這醫院真會宰人。”
現在想想,那一千塊,對當時的許朝安來說,得有多沉重。
我想起上個月,星辰放學回來,怯生生地問我:“媽媽,我能學跳舞嗎?”
我問她為什么想學,她說班里好多同學都在學,跳得可好看了。
我說:“行啊,回頭讓你爸給你報名。”
后來這事就不了了之了,因為許朝安沒給她報。我當時還納悶,問了一句,許朝安說等等,現在不著急。
現在我明白了,不是不著急,是真的拿不出那筆錢。
![]()
一年一萬二的舞蹈課,對我來說不算什么,對許朝安來說,可能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凌晨四點,我爸終于醒了。他看到我,虛弱地笑了笑:“爸沒事,你別擔心。”
我鼻子一酸,差點又掉眼淚。
我媽在旁邊說:“可嚇死我了,還好黎黎及時把錢交上了,要不然可咋辦。”
我爸嘆了口氣:“這一摔,又得花不少錢,爸給你添麻煩了。”
“爸,你別這么說。”我握住他的手,“你好好養病,別的不用想。”
我媽接話:“就是,有黎黎在,咱們還怕什么?黎黎一個月掙兩萬呢,還養不起這個家?”
我聽著我媽這話,心里五味雜陳。
是啊,我一個月掙兩萬,可這兩萬里,有多少是真正用在這個家上的?
天亮的時候,我哥江河趕到了醫院。他風風火火進病房,劈頭就問:“姐,爸的手術費多少?我這兩天手頭緊,你先墊上。”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很陌生。這是我哥,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怎么像個只知道要錢的陌生人?
“兩萬。”我說。
“那還行,不算多。”江河松了口氣,“你先墊著,等我這個月跑車掙了錢,還你。”
還我?這話我聽過多少次了?從第一次給他錢到現在,他說過無數次“還你”,可哪次真的還過?
“江河,你上次找我借的五千,什么時候還?”我問。
江河愣了一下,有點不自在:“你還記著這個?我這不是手頭緊嘛,緩緩,緩緩就還你。”
“上上次的八千呢?你說要買摩托車跑外賣,我給你了,摩托車呢?”
江河的臉色不太好看了:“你這是什么意思?我是你親哥,你跟我算這么清楚干什么?”
我笑了,笑得自己都覺得諷刺:“對,你是我親哥。可是你有想過嗎,我也是有家的人,我也有丈夫,有孩子。”
“你這話說的,你老公不是掙錢嗎?一個月好幾千呢。”江河滿不在乎地說,“再說了,你一個月兩萬,養個家還不綽綽有余?你別告訴我你老公把錢都藏起來了。”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許朝安一個月六千五,房貸四千,車貸兩千五,孩子學費一年兩萬,加上生活費,你告訴我,他拿什么藏錢?”
江河被我說得愣住了,但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那是你們自己過日子摳門!你看看咱爸媽,跟你們一樣的年紀,人家該吃吃該玩玩,多會享受生活。”
“對啊,他們會享受生活,因為有我這個女兒給他們錢。”我突然覺得很累,“你今年三十五了吧?你有沒有想過,該自己養活自己了?”
“我這不是在跑車嗎?我也在掙錢!”江河有點急了,“你今天是怎么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對,以前我不是這樣的。以前我覺得家里人找我要錢,是信任我,是需要我,是我的驕傲。
可現在我才發現,我一直在用許朝安的付出,喂飽我那點可憐的虛榮心。
“我累了,你們讓我靜靜。”我轉身往外走。
我媽在后面喊我:“黎黎,你去哪兒?”
我沒回答,直接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很安靜,早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地上,暖洋洋的。可我心里卻是冷的。
我掏出手機,給許朝安發了條信息:“手術結束了,我爸沒事。謝謝你。”
過了很久,許朝安才回:“嗯。”
就一個字,沒有多余的話。
我盯著那個“嗯”字,眼淚又掉下來了。
我們結婚六年,從來沒有這么生分過。以前不管多晚,許朝安的信息都是長長的,會問我吃飯了沒,累不累,要不要他去接我。
現在只剩一個“嗯”字。
我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坐下,抱著手機發呆。腦子里亂糟糟的,全是這些年的片段。
我想起結婚那天,許朝安抱著我在婚房里轉圈,笑得像個孩子:“江黎,我會讓你幸福的。”
我想起我懷孕的時候,許朝安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做吃的,還跑遍半個寧川給我買我想吃的酸梅。
我想起星辰出生那天,許朝安在產房外等了十幾個小時,護士抱著孩子出來,他眼眶都紅了。
這些年,他一直在付出,在隱忍,在默默承受。而我,一直在心安理得地揮霍他的付出。
手機震了一下,是方靜秋發來的信息:“聽說你爸住院了,還好嗎?”
我回:"嗯,剛做完手術。"
方靜秋:"需要幫忙嗎?"
我看著這條信息,突然很想找個人說說話。我打了個電話過去。
“靜秋,你在忙嗎?”
“不忙,怎么了?你聲音聽著不太對。”方靜秋的聲音里帶著擔心。
我深吸一口氣:“我跟你說個事,你幫我分析分析。”
然后我把昨晚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說到最后,我的聲音都哽咽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方靜秋嘆了口氣:“黎黎,其實我早就想跟你說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什么意思?”
“你知道去年公司年會,我老公也去了吧?”方靜秋說,“他跟許朝安是大學同學。年會結束后,我老公跟我說,許朝安跟他借了十萬塊。”
我愣住了:“十萬?”
“對。我老公問他為什么要借這么多錢,許朝安說家里有點困難。”方靜秋頓了頓,“你知道嗎,許朝安跟我老公借錢的時候,我老公看到他穿的襪子,破了個大洞。”
我腦子嗡的一聲。
方靜秋繼續說:“我老公回來跟我說這事,我就想找機會提醒你。但你每次提起你家里人,都是一臉驕傲,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握著手機的手在抖。
“我不是說孝順父母不對,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責任?”方靜秋的聲音很溫柔,“許朝安是個好男人,但再好的男人,也扛不住這樣的消耗。”
“我知道了。”我聲音很啞,“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掛了電話,我坐在長椅上,腦子里全是方靜秋說的那句話:許朝安的襪子,破了個大洞。
我突然想起來,上個月我在整理衣柜的時候,看到許朝安的襪子確實都很舊了,有幾雙還打著補丁。我當時問他:“怎么不買新的?”
他說:“能穿就行,不用買。”
我說:“那你自己去買幾雙吧,別穿這么破的。”
他說好,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現在想想,不是他不想買,是他真的舍不得花那點錢。
一雙襪子能多少錢?二三十塊?可對當時的許朝安來說,這二三十塊,可能就意味著少吃一頓午飯。
我捂著臉,肩膀止不住地抖。
我這五年,都在干什么?
我在用許朝安的辛苦,去滿足我那點可憐的孝心?去維系我在娘家的地位?去換取我爸媽和我哥對我的夸贊?
我清楚地記得,去年春節回家,我給我媽買了條金項鏈,三千多。我媽戴上的時候,村里人都羨慕得不行,說我媽養了個好女兒。
我媽得意得不行,逢人就夸我:“我家黎黎在寧川大公司上班,一個月掙兩萬呢,對我們可孝順了。”
我聽著這些夸贊,心里美滋滋的。
可我從來沒想過,那條項鏈,可能就是許朝安半個月的工資。
我在病房外站了很久,最后還是推門進去了。
我爸已經睡著了,我媽坐在床邊打盹。江河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病房里很安靜。
我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寧川城。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這座城市我生活了十年,可此刻卻覺得格外陌生。
手機又響了,是許朝安發來的信息:“星辰醒了,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我回:“告訴她,媽媽要照顧外公,可能要晚點回去。”
許朝安:“好。”
又是一個字。
我盯著那個“好”字,突然覺得,我好像正在失去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在醫院守了兩天,我爸的情況穩定下來。第三天早上,我跟我媽說:“我得回去上班了,公司那邊還有項目要跟。”
我媽有點不高興:“你就不能請幾天假?你爸都這樣了。”
“媽,我已經請了兩天假了,再請公司那邊真的不好交代。”我說,“而且有你在這兒,也不用我。”
“你這孩子……”我媽還想說什么,被我打斷了。
“媽,后續的住院費我會轉給你。還有,以后我每個月給你們一千塊生活費,其他的,我真的給不了了。”
我媽愣住:“什么?一千塊?黎黎,你開玩笑吧?”
“我沒開玩笑。”我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媽,我這些年給家里的錢,已經三十多萬了。我也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媽的臉色瞬間變了:“你這是什么意思?嫌棄你爸媽了?翅膀硬了是吧?”
“不是嫌棄,是我真的沒辦法了。”我深吸一口氣,“媽,你知道昨天的兩萬塊錢是哪兒來的嗎?是朝安跟他妹妹借的。”
“那又怎么樣?他妹妹借就借唄,反正你們都是一家人。”
“可是媽,朝安已經欠了十八萬了。”我的聲音有點抖,“他為了維持這個家,欠了十八萬。”
我媽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說:“那是他沒本事!你一個月兩萬,他一個月才六千,他不該省著點花嗎?”
“他已經很省了。”我閉了閉眼睛,“他一雙襪子穿到破洞都不舍得買新的,他午飯只吃八塊錢的包子,他生病了也不敢請假。媽,這還不夠省嗎?”
我媽被我說得有點心虛,但還是嘴硬:“那也不能不管咱們啊!我們是你爸媽!”
“我沒說不管。”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一千塊生活費,夠你們的日常開銷了。你們都有退休金,我爸現在還在做保安,你們不缺錢。”
“一千塊算什么?以前你每個月給五千!”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轉身往外走,“媽,就這樣吧,我要回去了。”
“江黎!你給我站住!”我媽在后面喊,“你今天要是敢走,以后就別回來了!”
我腳步頓了一下,但還是繼續往前走。
走出醫院的時候,天空飄起了小雨。我站在醫院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突然覺得很輕松,又覺得很難過。
![]()
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了。開門的時候,我以為家里沒人,結果許朝安坐在客廳沙發上。
我愣了一下:“你今天不上課?”
“調了課。”許朝安看著我,“星辰在我媽那兒。”
我點點頭,換了鞋進屋。氣氛有點尷尬,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爸怎么樣了?”許朝安先開口。
“挺好的,醫生說恢復得不錯。”
“嗯。”
又是沉默。
我走到沙發邊坐下,跟他隔了一個人的距離。
“朝安,我想跟你談談。”我鼓起勇氣開口。
許朝安轉過頭看我,等我繼續說。
“我知道這些年,我做錯了很多事。”我深吸一口氣,“我不該那樣不顧家里的情況,一直給我家轉錢。我不該對你的付出視而不見。我……我對不起你。”
許朝安沒說話,就那么看著我。
“我今天跟我媽說了,以后每個月只給一千塊生活費,其他的不給了。”我繼續說,“我知道這話說出來很容易,做起來很難,但我會努力的。”
許朝安嘆了口氣:“你知道我最難受的是什么嗎?”
我搖搖頭。
“不是你給你家錢,不是你不顧我的感受。”許朝安看著窗外,聲音很輕,“是你從來沒有問過我一句,朝安,你累不累,你還好嗎。”
我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
“這五年,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給星辰做早飯,送她去幼兒園,然后去學校上課。下午四點下課,接星辰回家,做晚飯,輔導她功能,哄她睡覺。等她睡著了,我還要批改作業,備課。”許朝安的聲音有些哽咽,“有時候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可是我不敢說,因為我知道,你工作也辛苦。”
“朝安……”
“房貸,車貸,學費,生活費,每個月的賬單壓得我喘不過氣。”許朝安繼續說,“我跟同事借錢,跟朋友借錢,信用卡刷爆了,還是不夠。可我還是咬牙扛著,因為我想給你和星辰一個好的生活。”
我捂著嘴,眼淚止不住地流。
“可是你呢?”許朝安轉過頭看我,眼睛紅紅的,“你每個月拿著兩萬的工資,轉頭就給你家五千、八千,甚至一萬。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家也需要錢?星辰也需要錢?我也需要你的支持?”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哭得說不出話。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想知道。”許朝安站起來,走到窗邊,“因為知道了,你就得面對,就得在你爸媽和這個家之間做選擇。所以你選擇裝作不知道,選擇相信我能扛下一切。”
他說得對,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對。
我確實是在逃避,在自欺欺人。我以為只要不去想,不去問,問題就不存在。我以為許朝安的沉默就是同意,就是支持。
可我從來沒想過,那沉默背后,是多少個不眠之夜,是多少次咬牙堅持。
“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我走過去,想要抱住他,但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你告訴我該怎么做,我會改的,我真的會改。”
許朝安搖搖頭:“有些事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我心里一緊:“你什么意思?”
許朝安轉過身,看著我的眼睛:“我累了,我是真的累了。我需要一點時間,靜一靜。”
“你……你要跟我分開?”我聲音都在抖。
“不是分開,是冷靜一下。”許朝安說,“我這兩天搬回我爸媽那兒住,星辰也帶過去。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
“不要,朝安,你別走……”我抓住他的手,“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別走好不好?”
許朝安輕輕掙開我的手:“給彼此一點時間吧。你這些年也很辛苦,我理解。但我也需要時間,想清楚我們之間到底還能不能繼續下去。”
說完,他轉身進了臥室,拿出一個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
“你……你什么時候收拾的?”我愣愣地問。
“昨天。”許朝安拖著箱子往門口走,“我不是一時沖動,這個決定我想了很久了。”
“朝安……”
他停下腳步,背對著我說:“好好照顧自己,賬單我都整理好了,放在書房抽屜里。我走了。”
門關上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回響。
我站在原地,眼淚嘩嘩地流。
許朝安走了,帶著星辰,帶著我們六年的婚姻,走了。
我癱坐在地上,腦子里一片空白。我想給他打電話,想求他回來,但手機拿在手里,卻怎么也按不下那個號碼。
因為我知道,就算我現在把他求回來,如果我不真正改變,我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
我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腿都麻了,才慢慢站起來。
我走進書房,打開許朝安說的那個抽屜。里面有一個筆記本,封面已經有些舊了。
我打開第一頁,上面是許朝安工整的字跡:
“2019年3月,婚后第一個月。 支出: 房貸 4000 車貸 2500
生活費 2800 工資收入:6500 黎黎工資:20000 江黎轉給娘家:5000 本月缺口:......”
我一頁一頁往后翻,每一頁都是密密麻麻的數字。收入,支出,借款,還款,清清楚楚。
翻到最后一頁,是昨天的日期:
“2024年11月15日。 岳父住院,手術費20000元。 向念云借款20000元。 目前欠款總計:182000元。 工資存款:0元。 信用卡欠款:90000元。 個人借款:92000元。”
下面用紅筆寫著一行字:“江黎,如果你看到這個本子,說明我真的撐不下去了。對不起,我也想做個好丈夫,可我真的盡力了。”
我抱著本子,淚水滴在那些數字上,把字跡都暈開了。
許朝安,你為什么要這么傻?
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為什么要一個人扛下所有?
可是我心里清楚,他不是沒告訴我,是我不愿意聽。
他的沉默,他的嘆息,他的欲言又止,都是在告訴我。
只是我選擇視而不見。
手機響了,是我媽打來的。
我看著屏幕上“媽媽”兩個字,手指在接聽鍵上停留了很久,最終還是接了。
“黎黎,你到家了嗎?”我媽的聲音傳來。
“到了。”
“那就好。黎黎啊,媽剛才跟你說話重了點,你別往心里去。”我媽的語氣緩和了很多,“你也是為了這個家好,媽理解。”
我沒說話。
“不過你說的那個一千塊,是不是太少了點?”我媽試探性地問,“你看啊,你爸現在住院,后面還得買藥,一千塊根本不夠。要不,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每個月給三千?”
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媽,就一千,不能再多了。”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死心眼?你一個月掙兩萬,給媽三千怎么了?”
“媽,我現在欠了十八萬的債。”我平靜地說,“許朝安為了維持這個家,欠了十八萬。”
電話那頭沉默了。
“媽,你和爸都有退休金,加起來一個月也有四千多。我爸現在還在做保安,一個月三千。你們的收入,比朝安都高。”我繼續說,“我給你們一千塊生活費,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
“可是……”
“沒有可是。”我打斷她,“就這樣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掛了電話,我關了機。
我走到陽臺,看著夜色中的寧川城。華燈初上,霓虹閃爍,這座城市還是那么繁華,那么熱鬧。
可我的心,卻前所未有地冷。
我想,我大概真的失去許朝安了。
而這一切,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在陽臺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寒風把我吹得渾身發抖,才轉身回屋。
空蕩蕩的房子,只剩我一個人。
這大概就是,我為自己的自私,付出的代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