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浩宇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著城市璀璨的燈火。
三年了,這座城市變得更繁華,他自己的商業版圖也擴張了數倍。
他曾以為時間能抹平一切,包括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疤。
直到此刻,秘書內線通報,那個他以為此生不會再見的女人,梁欣怡,正在樓下等候區。
她想要見他。據說,是為了她和她丈夫那間瀕臨破產的小公司。
鄭浩宇扯了扯嘴角,一絲冰冷的弧度浮現。他想起三年前那場淪為笑談的婚禮。
想起她留下的只言片語,和那個名叫楊康成的清貧教授。
“請她上來。”他對著話筒說,聲音平靜無波。
心底卻有什么東西,在沉寂三年后,開始緩慢地、冰冷地裂開。
他很好奇,當“清高”被現實碾碎時,她會以何種面目出現在他面前。
而他早已準備好的那句話,又將在她臉上染出怎樣的顏色。
更深處,連他自己也未察覺的一絲疑慮悄然滋生:當年那場突如其來的“背叛”,真的如表面那般簡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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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海城國際酒店頂層的宴會廳,水晶燈流淌著金色的光暈。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這里是城市財富與名流的聚集地。
鄭浩宇手持香檳杯,穿梭在人群之中,嘴角掛著得體的微笑。
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身姿挺拔,眼神沉靜而銳利。
不斷有人上前寒暄,稱呼他“鄭總”,言語間滿是恭維與試探。
他應對自如,偶爾點頭,偶爾舉杯,姿態從容不迫。
“浩宇,真是年輕有為??!”一位滿面紅光的建材集團老總拍著他的肩膀。
“李總過獎,運氣而已?!编嵑朴钗⑽⑶飞?,笑意未達眼底。
“聽說‘星悅灣’那個項目,又被你拿下了?后生可畏!”
“只是前期合作比較順利?!彼p描淡寫地帶過,目光掃過全場。
這種場合他早已習慣,甚至游刃有余。只是心底某處,總是空曠的。
仿佛再多的喧鬧與成功,也無法真正填滿。
“鄭總,”一個略微耳熟的聲音插了進來,是某個合作公司的副總,姓王。
那人帶著幾分酒意,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臉上掛著曖昧的笑。
“說起來,三年前好像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聽說你差點……”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差點步入婚姻殿堂?可惜了啊?!?/p>
周圍瞬間安靜了少許,幾道目光若有似無地瞥向鄭浩宇。
鄭浩宇臉上的笑容分毫未變,只是握著杯腳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
指節微微泛白。眼底那潭沉靜的水,驟然掠過一絲深沉的痛楚。
像被一根淬了冰的針,冷不丁刺了一下。很細微,卻尖銳地疼。
“都是過去的事了。”他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波瀾,“王總記性真好?!?/p>
說罷,他舉杯示意,將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飲而盡。
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卻澆不滅心頭驟然竄起的那點灼熱。
三年了。他以為不會再痛,至少不會在旁人無意提及的瞬間,猝不及防。
“抱歉,失陪一下。”他朝眾人點點頭,轉身走向露臺。
將那些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隔絕在身后厚重的玻璃門內。
露臺上夜風凜冽,吹散了宴廳里的暖熱和浮華。
他松了松領帶,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
遠處江面上輪船的燈火明明滅滅,像極了過去那些破碎的光影。
梁欣怡。這個名字,連同與之相關的一切,被他刻意封存了三年。
他以為自己成功了。可原來,只需旁人一句輕飄飄的提點。
所有努力筑起的堤壩,便會出現細微的裂痕。記憶的洪流,蠢蠢欲動。
02
記憶總是挑最柔軟的時刻侵襲。比如那個同樣燈火闌珊的夜晚。
不過地點是大學城附近嘈雜而熱鬧的夜市??諝饫镲h著食物的香氣。
年輕的鄭浩宇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手里舉著兩串烤魷魚。
他身邊跟著同樣年輕的梁欣怡,她扎著清爽的馬尾,眼睛亮晶晶的。
“浩宇,這邊!章魚小丸子!”她拉著他的胳膊,雀躍地指向另一個攤位。
“慢點,沒人跟你搶?!编嵑朴钚χ斡伤е约捍┻^擁擠的人群。
那時他剛創業不久,公司只有三四個人,磕磕絆絆,前途未卜。
梁欣怡是他大學學妹,家境尚可,卻從不嫌棄他的清貧與忙碌。
她總是說:“我相信你,浩宇。你眼里有光,那光能照亮很遠的地方。”
他們在廉價的出租屋里分享一碗泡面,在深夜的電腦前并肩討論方案。
她溫婉的笑容,是他疲憊時最有效的解藥。她的手心,是他全部的溫度。
“欣怡,等這個項目成了,我就……”鄭浩宇看著煙火氣中她柔和的側臉。
“你就什么?”梁欣怡轉過頭,嘴角沾著一點醬料,俏皮地問。
“我就買個大鉆戒,正式跟你求婚。”他認真地說,耳根有些發紅。
梁欣怡愣了下,隨即臉上飛起紅霞,輕輕捶了他一下:“誰要嫁給你了!”
眼神卻甜蜜得像融化的蜜糖。那晚的星星似乎格外明亮,風也格外溫柔。
后來,項目真的成了。他的事業開始走上坡路。訂婚提上了日程。
訂婚宴選在一家中檔酒店,規模不大,只請了最親近的親友。
梁欣怡穿著藕粉色的禮服,接受著眾人的祝福,笑容羞澀而幸福。
鄭浩宇的母親拉著她的手,將一枚家傳的玉鐲戴到她腕上。
“浩宇這孩子,以后就交給你了。”鄭母眼角濕潤,語氣欣慰。
梁欣怡的母親傅玉慧也在場,打扮得體,笑容卻似乎有些勉強。
她打量著酒店的環境,又看了看意氣風發的鄭浩宇,欲言又止。
那時的鄭浩宇全然沉浸在喜悅中,并未過多留意未來岳母那復雜的眼神。
他只記得梁欣怡倚在他身邊,小聲說:“浩宇,我們會一直這樣好嗎?”
他握緊她的手,堅定地回答:“會。只會更好?!睙艄庀?,她的眼眸如星。
那是他關于“幸?!弊罹唧w、最溫暖的記憶切片。仿佛觸手可及的天長地久。
如今隔著三年的冰冷時光回望,那份溫暖竟灼燙得讓人眼眶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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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變故發生在婚禮前一周。所有請柬都已發出,場地布置確認完畢。
鄭浩宇忙著最后核對流程,試穿禮服,心里充滿了緊張的期待。
他給梁欣怡打了幾通電話,想商量婚禮上一個小環節,卻一直無人接聽。
起初以為她在忙,或是手機靜音。直到傍晚,依舊聯系不上。
一種莫名的不安悄然攥住了他的心臟。他驅車前往她的公寓。
敲門無人應。打電話給梁欣怡的母親傅玉慧,對方支支吾吾。
只說欣怡可能出去散心了,讓他別擔心。可那語氣里的慌亂掩飾不住。
鄭浩宇的心沉了下去。他動用所有關系尋找,問遍了她可能去的每一個地方。
共同的朋友,她的同事,甚至她常去的書店、咖啡館……一無所獲。
她像一滴水蒸發在空氣里,沒有留下任何確切的痕跡。
直到第三天,一封快遞送到了他的公司。沒有寄件人信息。
里面是一封手寫的信,梁欣怡的字跡。有些潦草,仿佛在極度倉促中寫下。
“浩宇:對不起。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我走了,和楊康成老師一起。”
“我們登記結婚了。不要找我,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忘了我吧。”
“你值得更好的人,擁有更平穩順遂的人生。祝你幸福。欣怡。”
信紙很短,寥寥數語,卻像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穿了鄭浩宇的世界。
楊康成?他依稀記得這個名字,是梁欣怡大學里一位年輕的副教授。
梁欣怡提過幾次,說這位楊老師學識淵博,為人清正,但家境似乎很一般。
他們……什么時候發展到這一步?私奔?登記結婚?
巨大的荒謬感和撕裂般的痛楚席卷了他。他捏著信紙,手指顫抖。
不可能。這絕不是他認識的梁欣怡會做出的事。一定有什么弄錯了。
他發瘋似地沖向梁欣怡的家。傅玉慧紅腫著眼睛開了門,神情憔悴。
“阿姨,欣怡到底在哪里?這信是怎么回事?楊康成是誰?!”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傅玉慧躲閃著他的目光,只是哭,反復說著:“浩宇,是欣怡對不起你……”
“你回去吧,別再問了。她不會回來了,你們……沒緣分?!?/p>
鄭浩宇不肯罷休,他去了梁欣怡的大學,找到楊康成所在的學院。
同事說他一周前就提交了辭職報告,已經離開學校,去向不明。
一切線索都斷了。留下的,只有那封冰冷的信,和滿城的流言蜚語。
04
海城的秋天,落葉鋪滿了街道,透著蕭瑟。
鄭浩宇獨自坐在他們常去的那家咖啡館靠窗的位置,面前咖啡已冷。
窗外行人匆匆,無人理會一個靈魂仿佛被抽空的男人。
“浩宇?!币粋€熟悉的聲音響起。是董志明,他大學好友,也是生意伙伴。
董志明在他對面坐下,臉上帶著擔憂和欲言又止的神情。
“有……有消息了。”董志明搓著手,語氣艱難,“關于梁欣怡的?!?/p>
鄭浩宇猛地抬起頭,眼底布滿血絲,緊緊盯著他。
“我一個朋友,在民政系統……他幫忙查了?!倍久鲏旱吐曇?。
“梁欣怡和那個楊康成,確、確實在半個月前,在鄰市登記結婚了。”
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巨石,砸在鄭浩宇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
“他們……現在在哪?”他的聲音干澀沙啞。
董志明搖搖頭:“登記完就不知道去哪了。好像離開了本省。”
他猶豫了一下,補充道:“那個楊康成,聽說把學校的教職都辭了?!?/p>
“他沒什么家底,父母早亡,就一個姐姐在外地。平時挺清高的一個人?!?/p>
“不知道梁欣怡怎么會……”董志明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清高。貧窮。辭職。私奔。這些詞匯拼湊出一個令人難堪的圖景。
鄭浩宇忽然覺得渾身發冷。他想起梁欣怡信里的話:“我自己選擇的路?!?/p>
所以,她是真的選擇了那個清貧的教授,放棄了他們多年的感情。
放棄了即將舉行的婚禮,放棄了他們規劃好的未來。用一種最決絕的方式。
為什么?是他不夠好?還是他給的壓力太大?抑或是……激情?
無數個問題在腦海里盤旋,卻沒有一個能得到解答。只有鈍痛,持續蔓延。
他沒有再瘋狂尋找,也沒有去梁家大吵大鬧。那不是他的風格。
他只是沉默地回到公司,將原本預備的婚房掛牌出售。
取消了所有婚禮相關的事宜,一一向親友致歉,盡管那過程無比煎熬。
他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近乎自虐般地拓展業務,談判,應酬。
只有在無人深夜,偶爾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心口的位置空蕩冰冷。
夢里有時是梁欣怡穿著婚紗轉身離去的背影,有時是她和另一個模糊男人的依偎。
他學會用更冰冷的表情武裝自己,用更果決的手段處理商業對手。
三年時間,足夠讓一個情場失意的年輕人,蛻變成商界令人矚目的新貴。
也足夠讓一段刻骨銘心的傷痛,表面上結上一層厚厚的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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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時間拉回現在。鄭浩宇的“浩宇資本”已在業界嶄露頭角。
辦公室位于CBD核心區,視野開闊,裝修風格冷峻而現代。
鄭浩宇正審閱著一份并購案的文件,眉頭微蹙,專注而銳利。
敲門聲響起,董志明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幾份材料。
“浩宇,上次跟你提過的,那個做環保新材料的小公司,‘綠源創想’?!?/p>
董志明將資料放在桌上,“背景和技術評估都出來了,有點意思?!?/p>
鄭浩宇接過,快速翻閱。技術專利有亮點,市場前景尚可,但……
“財務狀況一塌糊涂?!彼钢鴪蟊砩嫌|目驚心的赤字和債務,“燒錢太快?!?/p>
“創始人團隊呢?”他隨口問道,目光仍停留在債務數字上。
“兩個創始人,都是海城理工畢業的。一個技術出身,負責研發;”
董志明頓了頓,語氣有些微妙,“另一個負責市場和運營,叫……梁欣怡。”
鄭浩宇翻頁的手指驀然停住。辦公室里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董志明。眼神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哦?”他只發出一個單音節,尾音微微上揚,聽不出喜怒。
董志明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我也是剛看到詳細資料才知道……”
“技術核心是那個楊康成,嗯,就是她丈夫。公司是他們三年前創立的?!?/p>
“起步好像就很不順,融資一直沒跟上,產品迭代燒光了本錢?!?/p>
“現在欠了供應商一屁股債,還有銀行貸款也快到期了,恐怕撐不過下個月?!?/p>
鄭浩宇合上資料,身體向后靠在寬大的皮質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
三年。原來他們去了鄰省,又折騰回海城,開了這么一家小公司。
“清高”的教授,也終于下海經商了?還弄得如此狼狽。
“你覺得呢?”董志明試探著問,“技術底子確實不錯,就是……”
“就是創始人背景復雜,財務狀況糟糕,風險極高?!编嵑朴畹涌?。
他轉動著手中的鋼筆,金屬筆身在指尖泛著冷光?!袄^續留意其他項目。”
“這個,先放一放。”他將“綠源創想”的資料推到一邊,語氣平靜無波。
仿佛那只是一個普通的、不值得投資的失敗案例。與梁欣怡無關。
董志明點點頭,沒再說什么,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門關上后,鄭浩宇再次拿起那份資料,翻到創始人履歷那一頁。
梁欣怡的一寸照貼在左上角。比三年前清瘦了些,眉眼間帶著疲憊。
但那雙眼睛,依舊清澈。下面寫著她的職務:聯合創始人,運營總監。
楊康成的照片在旁邊,戴著眼鏡,面容斯文,神情透著幾分書卷氣的固執。
鄭浩宇看了很久,然后拿起內線電話,打給市場調研部的負責人。
“幫我深入查一下‘綠源創想’這家公司,尤其是它創立前后的所有細節?!?/p>
“包括創始人過往的社會關系,資金來源,以及……他們家庭的變故?!?/p>
他放下電話,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來?
為什么偏偏讓這份資料,通過董志明,如此“恰好”地出現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