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俊達被法警帶出法庭時,回頭望了一眼。
母親何高雅癱在椅子上,哭聲像被揉碎的紙。
父親趙鐵柱僵立著,黝黑的臉漲成紫紅色,嘴唇哆嗦卻說不出話。
旁聽席稀疏坐著幾個村民,交頭接耳,眼神里滿是驚詫與不解。
“四年。”何俊達腦子里嗡嗡作響,“就打了幾只老鼠……”
三天前,他還是村里為數不多的大學生,雖然沒在城里找到工作,但至少清白。
現在,他成了罪犯——非法獵捕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導致一只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死亡。
“我打的是老鼠啊!”審訊室里他喊過無數次。
沒人信他。
警方證據確鑿:彈弓、鋼珠、動物尸體照片,還有老鷹崖現場的痕跡。
律師試圖以“主觀不明知”辯護,法官搖頭:“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特征明顯,應當預見。”
上訴期限只有十天。何高雅擦干眼淚,對丈夫說:“賣牛,賣糧,請最好的律師。”
輾轉聯系到省城一位退休生物教授時,案件材料已堆積成山。律師將現場照片發過去,電話那頭沉默良久,突然傳來椅子傾倒的聲響。
“你們現在在哪里?”教授聲音發顫,“立刻申請延期審理!”
“怎么了?”
“那根本不是老鼠,”教授深吸一口氣,“甚至不是警方認定的天山鼠兔。”
窗外夜色濃重,老鷹崖的輪廓在月光下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何俊達曾在那里度過無數黃昏,用彈弓瞄準巖縫間竄動的灰影。
他從未想過,那些“大老鼠”身上,竟藏著足以顛覆他人生、甚至驚動整個學術界的秘密。
而此刻,石縫深處,幾簇干燥的糞便靜靜躺著,等待揭示一個被遺忘二十年的真相。
![]()
01
何俊達拖著行李箱走出縣城汽車站時,夕陽正把山坳染成橘紅色。
柏油路盡頭延伸出一條土路,通向云霧繚繞的村落。
他站在路口猶豫了幾分鐘,終于摸出手機,刪掉了招聘軟件。
屏幕暗下去,映出一張疲憊的臉——二十二歲,卻像被生活揉皺了。
村里炊煙升起時,他推開了自家院門。
“達子?”母親何高雅從廚房探出身,圍裙上沾著面粉。她愣了愣,隨即小跑過來,“不是說……在省城面試嗎?”
“沒成。”何俊達把行李箱靠墻放好。
父親趙鐵柱蹲在院角修鋤頭,抬頭看了兒子一眼,沒說話,繼續敲打鐵器。敲擊聲很有節奏,叮,叮,叮,像在數著時間。何俊達知道,父親在等他開口。
“招三個人,去了兩百多個。”他在院中石凳坐下,“我排到下午,人家說上午就定了。”
何高雅擦擦手,想說什么,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她轉身進廚房,很快端出一碗荷包蛋面,熱汽蒸騰。“先吃飯,回家就好。”
面條很燙,何俊達小口吃著。趙鐵柱放下錘子,摸出煙袋點燃,煙霧在暮色里盤旋。“接下來啥打算?”
“考公務員吧。”何俊達說,“明年三月有省考,我在家復習。”
趙鐵柱點點頭,似乎對這個答案滿意。他站起身,身高接近一米八,背卻有些駝了。“復習要安靜,西屋給你收拾出來。”
晚飯吃得沉默。電視機播著抗日劇,槍炮聲熱鬧,反襯得屋里更靜。何俊達洗完碗,回到自己房間——其實是他初中住的屋子,書架上還擺著泛黃的課本。
他從行李箱底層摸出一個布包。
解開纏繞的皮繩,一把彈弓靜靜躺著。
檀木杈子被磨得油亮,皮兜是換過三次的牛筋,橡膠條已經有些老化。
這是他十二歲時做的,跟著村里老獵戶趙德彪學的手藝。
那些年,他用這把彈弓打過麻雀,打過田鼠,最多時候一天能打下十幾只。趙德彪夸他眼準,說可惜現在不讓打獵了,不然是個好苗子。
何俊達拉緊皮筋,空放,“啪”的一聲脆響。
窗外月色清冷。
他忽然很想出去走走,像小時候那樣,帶著彈弓鉆進夜色里。
至少在那時,他清楚地知道目標在哪里,知道拉開皮筋,鋼珠飛出,會擊中什么。
不像現在。
02
老鷹崖在村后三里地,是一片風化嚴重的石灰巖山梁。
何俊達第一次去是回家后的第五天。下午書看得頭暈,他想找個清靜地方。穿過一片玉米地,沿著干涸的溪床往上走,半小時后,懸崖出現在眼前。
巖壁陡峭,布滿蜂窩狀孔洞。時近黃昏,夕陽把巖石染成血色。風穿過石縫,發出嗚嗚聲響,像有什么在低語。
他找了塊平坦的石頭坐下,掏出彈弓。
口袋里裝著撿來的小石子,大小不一,但勉強能用。他瞄準十米外巖壁上的一塊白斑,拉弓,松手。石子偏離目標,撞在巖壁上彈開,滾落深淵。
“生疏了。”他自言自語。
連續練習了半小時,手臂開始發酸。正準備回去時,巖縫里突然竄出個灰影。
那東西體型不小,比常見的老鼠大一圈,皮毛灰褐色,耳朵圓圓的。它快速穿過一片碎石地帶,消失在另一處石縫后。何俊達甚至沒來得及舉起彈弓。
“什么玩意兒?”他嘀咕。
接下來幾天,他每天黃昏都來。老鷹崖很偏僻,除了采藥人偶爾經過,平時根本沒人來。這里成了他專屬的練習場。
那些灰影出現得越來越頻繁。
有時是一只,有時兩三只結伴。它們在巖縫間靈活穿梭,覓食石縫里的苔蘚或草籽。何俊達觀察過,這些動物警惕性很高,稍有動靜就縮回石縫。
他給它們起了個名字:長耳灰毛老鼠。
第七天傍晚,他終于抓住機會。一只肥碩的灰鼠在較開闊地帶停留,背對著他。何俊達屏住呼吸,拉開彈弓,石子飛出。
“噗”的一聲悶響。
灰鼠驚跳起來,發出一聲短促的“吱——”,踉蹌著沖向巖縫。何俊達看到它后腿似乎受傷了,跑起來一瘸一拐。但它速度依然很快,轉眼鉆進石縫深處。
他走過去,石縫很窄,人根本進不去。地上有幾滴暗紅色的血跡,在灰白色巖石上很顯眼。
“可惜了。”何俊達蹲下看了看,“應該打中腿了。”
他沒太在意。山里老鼠多,禍害莊稼,村里人見了都打。他小時候跟著趙德彪學彈弓,最初的目標就是田鼠。老爺子說過:“老鼠是害物,打了算是除害。”
天色漸暗,山風轉涼。何俊達收拾東西下山,路上還想著明天要不要換大點的石子。
他完全沒注意到,在他離開后不久,那只受傷的灰鼠從石縫深處艱難挪出,趴在巖石上喘息。它的耳朵不像老鼠那么尖,臉也更圓,短尾巴幾乎看不見。
月光照在它身上時,它已經不動了。
![]()
03
擊中那只“大老鼠”三天后,何俊達又去了老鷹崖。
這次他帶了更好的裝備——網上買的鋼珠,一包五百顆,大小均勻。彈弓的皮筋也換了新的,拉力更強。他想測試一下有效射程。
黃昏的光線很適合瞄準。巖壁在夕照下輪廓分明,那些灰褐色的小身影在明暗交界處活動,像跳動的音符。
何俊達選了塊隱蔽的巖石作掩護,耐心等待。
約莫二十分鐘后,目標出現了。不是之前那種灰鼠,而是體型更大的一只,皮毛顏色更深,蹲在巖臺上四處張望。距離大約十五米,是個不錯的靶子。
他慢慢舉起彈弓。
鋼珠壓入皮兜,雙臂穩定,右眼微瞇。小時候趙德彪教他:“三點一線,心要靜,手要穩。打活物和打死物不一樣,得算它往哪兒跑。”
那只動物突然立起上半身,耳朵轉動。
就在何俊達準備松手的瞬間,身后傳來腳步聲。很急促,踩在碎石上嘩啦作響。他下意識回頭,看見兩個穿制服的人正從山坡下快速上來。
“別動!”前面那人喊道。
何俊達愣住,彈弓還舉著。那兩人已經沖到近前,都是三十來歲,一個高瘦一個敦實。高瘦的掏出證件:“森林公安局的,你叫什么名字?”
“何……何俊達。”
“手里拿的什么?”
“彈弓。”何俊達放下手,心里莫名其妙,“怎么了?”
敦實的民警已經蹲下身,查看地面痕跡。他撿起幾顆散落的鋼珠,又走到何俊達剛才瞄準的位置,朝巖縫方向觀察。“董隊,這里有血跡,舊的。”
被稱作董隊的高瘦民警看向何俊達:“最近在這兒打過什么動物?”
“就……老鼠啊。”何俊達覺得好笑,“這山上老鼠多,我練練手。”
兩個民警對視一眼。董隊點點頭:“跟我們走一趟吧,配合調查。”
“調查什么?”何俊達急了,“我打個老鼠犯法了?”
“是不是老鼠,回去再說。”董隊語氣平靜,但不容置疑。
下山路上,何俊達幾次想開口,都被民警制止了。他注意到他們拍照了現場,用鑷子夾取了什么,還仔細查看那些巖縫。氣氛嚴肅得讓他心里發毛。
到村口時,天已經黑透。不少村民站在路邊張望,交頭接耳。何俊達看見父母從院里跑出來,母親臉色煞白。
“達子,怎么了這是?”何高雅抓住兒子的胳膊。
董隊出示證件:“我們森林公安的,請您兒子配合調查。”
“調查啥呀?”趙鐵柱擋在前面,“我兒子犯啥事了?”
“涉嫌非法獵捕野生動物。”董隊說,“具體情況需要進一步核實,請理解。”
何俊達被帶上警車時,回頭看見母親癱坐在地上,父親攙著她,身影在昏暗的路燈下顯得格外瘦小。車窗升起,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他腦子里一片混亂。
打老鼠犯法?村里人人這么干啊。
老鷹崖那地方,除了老鼠還有什么?野兔?可野兔不是長那樣的。
他越想越糊涂,直到警車駛出村子,駛上通往縣城的盤山公路。
夜色濃重,山影幢幢。
04
縣公安局的詢問室里,燈光慘白。
何俊達坐在鐵凳上,已經三個小時。民警問了他姓名年齡、家庭住址、教育背景,又詳細問了去老鷹崖的次數、時間、使用的工具。
“你為什么去那里?”
“練習彈弓,散心。”
“散心為什么非要去那么偏的地方?”
“清靜。”何俊達揉著太陽穴,“家里復習功課,悶得慌。”
董根生——就是帶他來的董隊——坐在對面,翻看筆錄。他四十歲左右,眼角有深刻的皺紋,看人時目光很銳利。“你認識這是什么嗎?”
他推過來一張照片。
彩印的,畫面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是一只動物尸體。灰褐色皮毛,圓耳短尾,躺在巖石上,身下有一攤深色污跡。動物頭部有個傷口,已經干涸。
何俊達仔細看了看:“老鼠吧?挺肥的。”
“再看清楚點。”
“就是老鼠啊。”他抬起頭,“老鷹崖很多這種,我打過幾只。”
董根生又推來第二張照片。是特寫,動物的面部。眼睛圓黑,鼻子像兔子一樣是三瓣嘴,門齒發達。耳朵確實圓,不像老鼠那么尖。
“這……”何俊達皺眉,“這是啥?”
“你打死的。”董根生盯著他,“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天山鼠兔。目前野外種群不足一千只,極度瀕危。”
房間里安靜了幾秒。
何俊達突然笑出聲:“警官,別開玩笑了。我們那窮山溝,能有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還鼠兔?我聽都沒聽過。”
“我們有鑒定報告。”董根生語氣平靜,“尸體是在老鷹崖東南側巖縫發現的,死亡時間與你最近一次使用彈弓的時間吻合。
現場提取的鋼珠,與你攜帶的鋼珠規格一致。
血跡DNA比對也完成了。”
“可我不知道啊!”何俊達站起來,“我以為就是普通老鼠!”
“坐下。”董根生壓壓手,“法律有規定,非法獵捕珍貴瀕危野生動物,不需要主觀明知。只要行為發生了,就構成犯罪。”
何俊達重新坐下,渾身發冷。他想起那只中彈后逃走的“大老鼠”,想起地上的血跡。難道就是那只?可它明明鉆進石縫了,怎么會死在外面?
“我要請律師。”他說。
“可以。”董根生合上筆記本,“但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你要有心理準備。”
當晚,何俊達被刑事拘留。拘留所房間很小,一張板床,一個蹲坑。他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漬,怎么也睡不著。
老鼠?鼠兔?
他努力回憶那只動物的樣子。跑得很快,灰褐色,耳朵……好像是圓的。可山里動物那么多,他一個學計算機的,哪分得清什么鼠什么兔?
窗外傳來風聲,像老鷹崖上的嗚咽。
![]()
05
開庭那天,縣法院小法庭坐了不到二十人。
何俊達穿著橘色馬甲,戴著手銬,被法警帶上被告席。
他看見父母坐在第三排,母親眼睛紅腫,父親緊緊攥著拳頭。
旁邊是請的律師,一個縣城本地的中年人,表情凝重。
檢察官宣讀起訴書時,何俊達一直低著頭。
“被告人何俊達,于2023年8月至9月期間,多次在老鷹崖使用彈弓獵殺野生動物……其中一次導致一只天山鼠兔死亡……其行為已觸犯《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條……”
律師辯護時強調何俊達主觀不明知,沒有犯罪故意,且系初犯、偶犯,建議從輕處罰。
但檢察官出示了專家鑒定意見:天山鼠兔形態特征明顯,與普通鼠類有顯著差異,作為一個成年人,應當有基本辨別能力。
法官問何俊達最后陳述。
他站起來,手銬嘩啦作響。“法官,我真的不知道。我從小到大,村里人都管那叫‘山老鼠’。我要是知道那是保護動物,打死我也不會碰。”
法官沉默片刻,宣布休庭合議。
等待的二十分鐘,何俊達感覺像二十年。母親在旁聽席小聲啜泣,父親摟著她的肩,眼睛盯著地面。幾個村民搖頭嘆氣,竊竊私語。
法槌落下時,何俊達心臟驟停。
“……犯危害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五千元……”
后面的話他聽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響,視線模糊。四年?他二十二歲,四年后二十六歲。公務員考不了,工作找不到,檔案上永遠留下犯罪記錄。
“達子!”母親凄厲的喊聲。
他回頭,看見母親要沖過來,被法警攔住。父親扶著她,嘴唇哆嗦,卻發不出聲音。何俊達想說什么,喉嚨像被堵住,只能搖頭。
被帶出法庭時,他最后看了一眼。
夕陽透過高窗照進來,光束里有塵埃飛舞。母親癱在椅子上,父親僵立著,背影佝僂得像老了十歲。旁聽的人陸續離場,有人搖頭,有人嘆氣。
押送車開往看守所的路上,何俊達一直盯著窗外。山路蜿蜒,熟悉的風景向后倒退。他想,也許這輩子完了。因為幾只“老鼠”,人生徹底轉向。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家里已經亂成一團。
何高雅哭暈過去兩次,趙鐵柱把她扶到床上,自己坐在堂屋抽煙。地上扔滿了煙蒂,煙霧彌漫。律師打來電話,說可以上訴,但改判希望不大。
“除非能找到新證據,證明那不是天山鼠兔,或者有重大誤解。”
“可鑒定報告都出了啊。”趙鐵柱嗓子沙啞。
“我知道。”律師停頓一下,“但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這樣,我聯系聯系省城的專家,看有沒有人愿意看看材料。”
掛斷電話,趙鐵柱繼續抽煙。夜色漸深,遠處老鷹崖隱在黑暗里,只露出模糊的輪廓。他想起兒子小時候,總愛往那兒跑。他說那兒清靜,能看見老鷹。
如果早知道……可世上沒有如果。
凌晨兩點,何高雅突然從床上坐起來。“上訴,”她聲音嘶啞但堅決,“賣牛賣糧,也要上訴。我不信我兒子會去害什么保護動物。”
趙鐵柱點點頭,握住她的手。夫妻倆的手都很粗糙,布滿老繭,此刻緊緊攥在一起。窗外,啟明星亮了,天快亮了。
06
上訴狀遞上去的第七天,律師打來電話。
“聯系到一位教授,肖仁華,省師范大學生物系退休的,國內嚙齒類動物研究權威。”律師語速很快,“他答應看看材料,但說不保證什么。”
何高雅握著話筒的手在抖:“謝謝,謝謝王律師。”
“材料我已經寄過去了,包括現場照片、鑒定報告復印件、還有警方勘察記錄。”律師頓了頓,“不過肖教授很忙,可能要等幾天。”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長。
何俊達已經被移送監獄服刑。何高雅和趙鐵柱去探視過一次,隔著玻璃,兒子瘦了很多,眼神空洞。他說獄友知道他是因為打“老鼠”進來的,都當笑話聽。
“媽,我真的不知道。”他反復說這句話。
何高雅心如刀割。探視結束,她站在監獄外的高墻下,久久不動。趙鐵柱拉她,她說:“再等等,等專家消息。”
肖仁華教授的回信在五天后到達。
不是電話,是一封手寫的信,字跡蒼勁有力。
律師專程送到村里,何高雅不識字,趙鐵柱勉強讀完。
信很短,只有三行:“材料已閱。
照片中動物形態確有疑點,需見高清原圖及更多現場細節。
若方便,我可赴當地實地察看。
肖仁華。”
“這是什么意思?”何高雅急切地問。
律師眼睛發亮:“意思是,有轉機!肖教授可能發現了問題!”
當天下午,律師就聯系了法院,申請延期審理,并請求允許專家介入重新鑒定。
法院最初不同意,說一審證據充分。
律師據理力爭,最終法官松口:“如果專家有重大發現,可以重新合議。”
接下來一周,何高雅和趙鐵柱忙著準備。肖教授說要來老鷹崖實地考察,他們提前去清理了山路,雖然不知道有什么用。
村里人議論紛紛。有人說何家白費力氣,鑒定報告還能有錯?也有人說萬一呢,山里稀奇東西多,說不定真弄錯了。
老獵戶趙德彪聽說后,吧嗒著旱煙袋,瞇起眼睛。“老鷹崖那地方……”他欲言又止,搖搖頭走了。
何高雅注意到這個細節。晚上她跟丈夫說:“明天我去找趙叔問問,他打了一輩子獵,認識山里的活物。”
趙鐵柱點頭:“我跟你一起去。”
夜深了,山村寂靜。
何高雅躺在床上,睜眼望著屋頂。
她想起兒子小時候,舉著彈弓打麻雀,打中了就高興地跑回來炫耀。
那時他眼睛亮晶晶的,滿臉都是笑。
現在那雙眼,在探視玻璃后,是灰暗的。
她擦掉眼淚,告訴自己不能垮。兒子還在里面等,等一個也許根本不存在的轉機。但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抓住。
窗外,老鷹崖的方向,傳來不知名鳥類的夜啼。
![]()
07
肖仁華教授抵達縣城是三天后的下午。
老人七十出頭,白發梳得整齊,穿淺灰色夾克,背一個半舊的帆布包。律師和何高雅夫婦在車站接到他,直接去了賓館。
“材料我都看了。”肖教授開門見山,從包里拿出一個檔案夾,“但照片分辨率不夠,有些細節看不清。我需要看警方原始照片,還有現場。”
律師已經協調好,第二天上午去森林公安局。
當晚,肖教授在賓館房間仔細研究帶來的復印件。臺燈下,他戴著老花鏡,用放大鏡一寸寸查看那些模糊的影像。何高雅送來的晚飯放在桌上,涼了都沒動。
“肖教授,先吃飯吧。”律師輕聲提醒。
肖教授擺擺手,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照片上。那幾張動物尸體的特寫,他反復看了十幾遍,眉頭越皺越緊。尤其是耳朵形狀、足部特征、頭骨比例……
“不對。”他突然說。
律師湊過去:“什么不對?”
“這不是天山鼠兔。”肖教授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天山鼠兔耳廓更尖,足墊毛發分布也不同。
還有這個……”他指著照片上門齒的細節,“齒列排列方式有差異。”
“那是什么?”
肖教授沉默,重新戴好眼鏡,翻出另一張照片——現場環境照。老鷹崖的巖層結構、植被類型、海拔標注。他看了很久,手指在照片上緩緩移動。
“這個地方……”他喃喃自語,“石灰巖溶洞地貌,海拔2100米左右,有高山草甸殘存。這個生境……”
他突然站起來,動作太急,椅子向后倒去,“哐當”一聲砸在地板上。律師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肖教授臉色發白,呼吸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