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比如讓一個心碎的男人變成華爾街的冷血獵手。比如讓一場盛大婚禮變成全城笑談。比如讓私奔的浪漫開端墜入深不見底的泥潭。
我以為自己早已愈合。直到那個雨夜,她跪在我車前。
懷中的孩子小臉燒得通紅,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她抬起頭時,雨水混著淚水從瘦削的臉頰滑落。那雙曾盛滿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絕望的灰燼。
“明軒。”她喊出我名字時聲音破碎,“求求你……只有你能救救小寶。”
四年前,她選擇彭博裕時,可曾想過會有今天?我該轉身離開,讓當年那個被拋棄的蘇明軒保持最后一絲尊嚴。
可孩子一聲痛苦的咳嗽,讓我伸向車門的手僵在半空。
雨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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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曼哈頓的夜空被霓虹染成曖昧的紫紅色。
我站在落地窗前,手中香檳杯里的氣泡緩緩上升。
身后是華爾街精英們的談笑聲,金融術語夾雜著各種口音的英語,像一場精心編排的交響樂。
“蘇,這次并購案你做得漂亮。”詹姆斯拍我的肩,“聽說對方CEO簽字時手都在抖。”
我轉身微笑,弧度精準得像用尺子量過:“是他高估了自己的籌碼。”
這樣的場合我早已游刃有余。
四年前那個會在婚禮前夜緊張得睡不著覺的蘇明軒,已經死在太平洋另一頭的嘲笑聲里。
現在的我,西裝革履下包裹的是經過精密計算的心臟。
手機在西裝內袋震動。我本想忽略,但瞥見發件人姓名時,指尖還是頓了一下。
許俊雄。我國內唯一還保持聯系的朋友。
郵件標題很簡單:“關于葉韻寒的近況,你看嗎?”光標在刪除鍵上懸停了三秒,最終我還是點開了。內容只有寥寥數行,卻讓窗外的霓虹突然變得刺眼。
“她過得不好。彭博裕好像半年前就失蹤了。葉家也垮了,她爸中風躺在療養院。她現在獨自帶著孩子,住在老城區。”
香檳的氣泡在杯中破裂,發出細微的嘶嘶聲。我按滅屏幕,將手機放回口袋。助理琳達走過來,敏銳地察覺到我表情的變化:“蘇先生,需要提前離場嗎?”
“不用。”我的聲音平靜得讓自己都驚訝,“只是想到國內那個項目,該回去看看了。”
酒會結束后,我獨自回到公寓。紐約的夜景在腳下鋪展成一片璀璨的星河。我打開酒柜,倒了杯威士忌。冰球在杯中旋轉,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四年來,我刻意屏蔽所有關于她的消息。以為時間已經將那道傷疤撫平成堅硬的繭。可許俊雄的郵件像一根細針,輕輕一戳,底下還是汩汩流淌的血肉。
我仰頭飲盡杯中酒。
辛辣的液體劃過喉嚨,卻沖不散心頭那股沉郁。
電腦屏幕上,回國項目的企劃書已經打開。
原本還需要兩個月籌備,但現在看來,該提前了。
我想親眼看看,那個為了愛情不惜背叛全世界的葉韻寒,究竟把日子過成了什么樣子。
02
四年前的記憶總在深夜來訪,像一場不肯散去的霧。
那時我剛從父親手中接過部分家族生意,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但無論多晚,葉韻寒都會等我。
她喜歡蜷在沙發上,抱著毯子看書,直到聽見我的車聲,便光著腳跑來開門。
“明軒,今天阿姨教我做你愛吃的糖醋排骨。”她眼睛彎成月牙,“雖然燒糊了,但心意滿分!”
我們的婚期定在五月。
她堅持要辦一場春日婚禮,說要在海棠花開得最盛的時候嫁給我。
婚紗選了三個月,最后定下那件綴滿珍珠的緞面長裙。
試穿那天,她在鏡前轉圈,裙擺漾開柔和的弧光。
“好看嗎?”她回頭問我,臉頰泛著羞澀的紅。
“好看。”我走過去,從背后環住她,“好看得我想現在就帶你私奔。”
那時我們都以為,通往幸福的路已經鋪滿鮮花。
直到那個周末,我去葉家接她吃飯。
車剛駛進別墅區,就聽見二樓傳來的爭吵聲。
葉母楊玫的聲音尖銳地穿透玻璃窗:“你要是敢嫁給他,就別認我這個媽!”
我推門進去時,葉韻寒正跪在客廳地毯上。她父親張志強背對著她站在窗前,肩膀緊繃。楊玫看見我,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來。
“明軒來了?”張志強轉身,表情勉強緩和,“正好,你來勸勸韻寒。”
“勸什么?”我走過去,想把葉韻寒扶起來。她卻跪著不動,抬頭看我時,眼睛已經哭腫了:“爸要我解除婚約。”
那天我才知道,葉家的生意出了大問題。競爭對手設了局,資金鏈瀕臨斷裂。唯一能救葉家的,是另一家財團的聯姻。那個財團的公子,張志強已經見過了。
“韻寒,爸爸不是賣女兒。”張志強聲音疲憊,“但公司上下幾百號人,還有你爺爺一輩子的心血……”
“所以就要犧牲我的幸福?”葉韻寒聲音顫抖,“我和明軒在一起四年了!你們當初不是也說他很好嗎?”
楊玫冷笑:“好有什么用?蘇家現在自身難保,能幫我們什么?韻寒,現實點。愛情不能當飯吃。”
我看著葉韻寒跪在地上的背影,脊骨挺得筆直,卻在細微地發抖。我想說些什么,卻發現語言在現實面前如此蒼白。最后只能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冰,手心全是汗。
“韻寒,”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如果你需要時間考慮……”
“我不需要。”她打斷我,握緊我的手,指甲幾乎嵌進我的皮膚,“明軒,我要嫁的人是你。這輩子都是。”
那時的我們都不知道,這句誓言會被命運扭曲成怎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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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婚禮前一周,葉韻寒開始變得沉默。她依然會對我笑,但笑意總在眼底停留不到三秒就消散。我問她是不是壓力太大,她搖頭,說只是婚前焦慮。
“每個新娘都會這樣。”她靠在我肩頭,“明軒,你說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當然。”我吻她的額頭,“五十年后,我還要推著你的輪椅去看海棠花。”
她笑了,眼淚卻掉下來。
婚禮前三天,她突然說要回母校走走。
那是我們初遇的地方,梧桐樹蔭里的圖書館,她坐在我對面,陽光透過窗戶在她發梢跳躍。
那天我們聊了一下午,從杜拉斯聊到博爾赫斯。
“我約了學妹喝咖啡。”她說,“順便給以前的老師送請帖。”
我沒有多想。現在回想,那時候她眼底有我看不懂的掙扎。像困獸在籠中最后一次撞擊欄桿。
婚禮前夜,我在家里核對最后的賓客名單。父親坐在對面,眉頭緊鎖:“葉家那邊……你真覺得沒問題?我聽說張志強最近在接觸陳家。”
“韻寒不會答應的。”我說,“她不是那樣的人。”
手機在此時響起。是葉韻寒最好的閨蜜林曉曉,聲音里帶著哭腔:“明軒,韻寒她……她和人走了。”
“什么?”我沒聽懂。
“彭博裕,那個美術系的學弟。他們一起走了,留下封信說要去追求真正的愛情……”林曉曉語無倫次,“葉阿姨暈過去了,現在家里亂成一團……”
手機從手中滑落,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屏幕碎裂成蛛網。父親撿起來,聽見聽筒里傳來的聲音,臉色漸漸沉下去。
我開車沖向葉家。
一路上闖了三個紅燈,腦子里一片空白。
不可能的,一定是誤會。
韻寒怎么可能和彭博裕……那個家境貧寒、卻總在社團活動里圍著她轉的學弟?
葉家別墅燈火通明。我沖進門時,看見楊玫癱坐在沙發上,手里攥著一封信。張志強背對著所有人站在窗前,背影佝僂得像一夜老了十歲。
“伯母……”我的聲音啞得不像自己的。
楊玫抬頭看我,眼神從悲痛轉為怨毒。她猛地站起來,把那封信摔在我臉上:“看看!看看你未婚妻做的好事!”
信紙飄落在地。
我彎腰撿起,手指抖得幾乎捏不住紙頁。
是葉韻寒的字跡,清秀工整,每一筆都像刀刻在我心上:“爸媽,對不起。
我不能再欺騙自己,也不能再欺騙明軒。
我愛的人是博裕。
和他在一起,我才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活著。
請原諒我的自私,也請轉告明軒——忘了我吧。”
信紙最后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那個她常畫在我便當盒上的笑臉。
“她什么時候走的?”我問,聲音平靜得可怕。
“下午。”張志強轉過身,眼睛里布滿血絲,“說是去試最后一遍婚紗,結果一去不回。監控顯示……她和彭博裕在車站會合,買了去南方的車票。”
林曉曉在一旁小聲補充:“其實……韻寒這幾個月經常和彭博裕見面。她說只是學弟請教專業問題,我們也沒多想……”
原來全世界都看出來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手機開始瘋狂震動。親戚、朋友、合作伙伴,所有人都在問同一個問題:新娘跑了?真的私奔了?我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廢墟中央,連解釋的力氣都沒有。
第二天,原本的婚禮變成一場鬧劇。賓客們竊竊私語,眼神里滿是憐憫和嘲諷。媒體聞風而動,“豪門新娘婚禮前夜私奔”的標題迅速登上本地頭條。
而我的名字,蘇明軒,被釘在恥辱柱上,成了“留不住女人的失敗者”“一定是有什么問題才會被拋棄”。
父親把一張機票放在我面前:“去美國吧。這邊的事,我來處理。”
我沒有拒絕。這座城市每寸空氣都在嘲笑我的愚蠢。登機前,我把手機卡拔出來,扔進機場垃圾桶。連同那個叫葉韻寒的女孩,一起扔進了四年前的時空。
04
紐約不相信眼淚,華爾街更不相信。
最初的半年,我白天在投行做最低階的分析師,晚上回出租屋啃專業書籍。
每天睡四小時,靠濃咖啡撐起搖搖欲墜的清醒。
同事說我像個工作機器,沒有情緒,沒有私生活,只有永遠精準的計算和判斷。
他們不知道,只有這樣全神貫注地投入數字和報表,才能阻止那些畫面入侵——葉韻寒穿著婚紗轉身離去的背影,彭博裕牽起她手時得意的笑容,還有親戚們那句“早就看出她不簡單”的竊竊私語。
父親每月通一次電話,語氣從最初的擔憂變成后來的欣慰:“明軒,你比我想象的堅強。”
我不是堅強,我只是把那個會痛會哭的蘇明軒鎖在了內心深處。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笑容得體、在任何場合都能游刃有余的軀殼。
兩年后,我獨立操作的第一個并購案大獲成功。慶功宴上,合伙人的女兒對我表示好感。她金發碧眼,笑起來像加州的陽光。
“蘇,你是我見過最迷人的東方男人。”她湊近我,香水味甜得發膩。
我禮貌地后退半步:“抱歉,我有未婚妻了。”
謊話說得無比自然。其實連我自己都分不清,這個“未婚妻”是拒絕別人的借口,還是內心深處不肯承認的執念。
第三年,我在曼哈頓有了自己的公寓。落地窗外是中央公園的四季更迭。春天草木萌發時,我會想起海棠花。然后立刻打開電腦,用工作淹沒回憶。
許俊雄偶爾發郵件來,絕口不提葉韻寒,只說說國內的變化。他說我家生意已經重回正軌,父親身體很好。他說葉家每況愈下,但具體細節不肯多說。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他在最后一封郵件里寫,“明軒,你現在過得很好,這就夠了。”
我確實過得很好。賬戶數字不斷增長,名字開始出現在財經雜志上。當初那個被拋棄的可憐蟲,已經蛻變成讓人不敢小覷的獵手。
只是偶爾在深夜,當紐約沉入寂靜,我會站在窗前看這座城市永不熄滅的燈火。然后想起四年前那個春天的承諾——要推著她的輪椅去看海棠花。
真可笑。她現在大概正和彭博裕在某個南方小城,過著清貧但“真正活著”的日子吧。也許已經有了孩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這個想象像一根細刺,扎在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四年了,它沒有消失,只是被我用層層鎧甲包裹起來。我以為只要不碰,就不會痛。
直到許俊雄那封郵件,像一只無形的手,猝不及防地撕開了所有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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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回國那天,上海在下雨。虹橋機場人流如織,我拖著行李箱走在其中,像個普通的歸國旅客。沒有通知任何人來接,甚至連父親都不知道我提前回來。
項目地點在浦東,但我臨時改了主意,讓司機開往老城區。許俊雄郵件里提到,葉韻寒住在那里。
“先生,這條路堵得厲害。”司機看著導航,“要不咱們繞一下?”
“不用,就按這個路線走。”
我想看看她生活的地方。不是出于關心,更像是某種自我懲罰——親眼見證她為愛情付出的代價,或許就能徹底死心。
車在狹窄的街巷里穿行。
兩旁是上世紀的老公房,外墻上爬滿電線和雨漬。
晾衣桿從窗戶伸出來,掛著的衣物在雨霧中滴著水。
這里和葉家曾經的別墅區,像是兩個世界。
手機響了,是項目助理:“蘇總,明天上午的會議需要調整時間嗎?”
“按原計劃。”我說,“我今晚倒時差,明天準時到。”
掛斷電話,車正好駛過一個菜市場。傍晚時分,攤販們忙著收攤。我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瘦削的肩,長發隨意扎在腦后,正彎腰撿起地上滾落的土豆。
是葉韻寒。
司機還在等我的指示,我卻突然說不出話來。
只能看著那個身影提起沉重的購物袋,一步步走進昏暗的樓道。
她走得很慢,肩膀被袋子壓得傾斜。
身上的舊外套被雨打濕了,緊貼在背上,勾勒出過分單薄的肩胛骨。
這不是我記憶中的葉韻寒。那個會為了指甲顏色搭配不好而懊惱半天的女孩,那個在奢侈品店里從容試衣的富家千金。時間把她磨成了另一副模樣。
“先生?”司機再次詢問。
“……去酒店。”我閉上眼睛,靠回座椅。
當晚我住在浦東的五星級酒店。套房寬敞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回聲。我洗了個澡,試圖洗掉老城區那股潮濕的霉味,還有心頭莫名的煩躁。
深夜十一點,我還是出了門。叫了輛車,再次回到那條街。雨已經停了,路面泛著濕漉漉的光。我站在那棟老公房對面,看著三樓某個窗戶透出的昏黃燈光。
窗口掛著兒童衣物,小小的T恤和褲子在夜風里輕輕晃動。她有孩子了。和彭博裕的孩子。
這個認知讓我胸口發悶。正準備離開時,樓道門突然開了。葉韻寒抱著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沖出來,腳步踉蹌,差點摔倒在臺階上。
她沒看見我,徑直跑到路邊攔車。但深夜的老城區,出租車少得可憐。她一邊拍著懷里的孩子,一邊焦急地張望,嘴里喃喃說著什么。
孩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聲音嘶啞得像破風箱。葉韻寒慌忙低頭查看,路燈照亮她慘白的臉——那上面寫滿了絕望。
就在這時,她抬頭看見了我。
時間在那一瞬間凝固。她眼睛瞪大,嘴唇微張,像看見鬼魂。我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是該轉身就走,還是裝作不認識?
她先動了。抱著孩子朝我跑來,腳步虛浮得像隨時會跌倒。直到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她突然停下,然后——
“撲通”一聲,她跪在了潮濕的水泥地上。
懷里的孩子因為顛簸又咳嗽起來,小臉從毯子里露出來,燒得通紅,呼吸急促。葉韻寒抬起頭,雨水和淚水在她臉上混成一片。
“明軒……”她喊出我名字的瞬間,聲音碎得一塌糊涂,“求求你……你能救救我們嗎?”
06
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落,在積水的地面濺起細小漣漪。她跪在那里,像一株被暴風雨折斷的蘆葦。懷里的孩子又咳嗽起來,每一聲都撕扯著夜晚的寂靜。
我該轉身就走的。四年前她拋棄我時,可曾想過會有今天?可雙腿像灌了鉛,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孩子的咳嗽聲越來越急,小臉憋得發紫。
“你先起來。”我的聲音干澀。
葉韻寒搖頭,抱緊孩子的手臂在顫抖:“明軒,小寶病了……很重很重的病。我沒辦法了,真的沒辦法了……”
“彭博裕呢?”我問出這個問題時,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他不是你的真愛嗎?這種時候,該找的人是他。”
她臉色瞬間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孩子又開始咳嗽,這次咳出了一點血沫,濺在她手背上。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動作倉皇得像失去雛鳥的母鳥。
理智告訴我應該離開。這可能是另一個陷阱,另一個讓我難堪的局。但孩子痛苦的呻吟像細針,扎穿了我層層包裹的冰冷外殼。
我彎腰,從她懷中接過孩子。輕得嚇人,像抱著一團裹在毯子里的羽毛。孩子睜開眼看了我一下,眼神渙散,又昏睡過去。額頭燙得像塊炭。
“車在哪?”我問。
葉韻寒愣了兩秒,才踉蹌著爬起來:“前面……我租的房子在那邊……”
“去醫院。”我打斷她,抱著孩子走向停在街角的車。司機看見我抱著個孩子回來,驚訝地睜大眼睛,但什么也沒問。
去醫院的路上,車廂里只有孩子急促的呼吸聲。葉韻寒坐在旁邊,雙手緊握,指甲掐進掌心。我看著她側臉,曾經圓潤的臉頰凹陷下去,眼下是濃重的青黑。
“他什么病?”我問。
“原發性免疫缺陷……還伴有先天性心臟病。”她聲音很輕,“醫生說需要做骨髓移植,還有心臟手術。但是……”
她沒說完,但我知道“但是”后面是什么——錢。天價的醫療費,還有稀缺的配型資源。
醫院急診室燈火通明。
我把孩子交給醫生時,葉韻寒一直抓著孩子的衣角,直到護士輕聲提醒才松開。
她站在搶救室外,透過玻璃窗盯著里面,背脊繃成一道脆弱的弧線。
“坐吧。”我說。
她搖搖頭,依然站著。走廊的燈光照在她臉上,我才看清她左頰有一道很淡的疤,像是舊傷。脖子上也有淤青,被衣領遮了大半。
“彭博裕打的?”我問得直接。
她身體一顫,終于轉過頭看我。眼睛里有什么東西碎裂了,但很快又用麻木掩蓋起來:“他半年前就走了。留下了一堆債。”
醫生這時走出來,表情嚴肅:“孩子情況暫時穩住了,但必須盡快轉去專科醫院。你們是家長?”
“我是他媽媽。”葉韻寒連忙上前,“醫生,我兒子他……”
“很危險。”醫生直言不諱,“高燒引發肺炎,心臟負擔已經到極限。建議你們盡快聯系兒童醫學中心,那邊有全國最好的免疫科。”
葉韻寒身體晃了晃,我伸手扶住她。她胳膊細得只剩骨頭,隔著毛衣都能硌手。
“費用呢?”我問醫生。
“前期至少準備五十萬。如果需要移植,加上后續抗排異,兩三百萬打底。”醫生看看我們,“而且還要等配型。這種罕見病,親緣配型成功率最高。”
葉韻寒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明軒……你的血型是RH陰性,對不對?”
我怔住。她記得。連我自己都快忘記的特殊血型。
“小寶也是RH陰性。”她眼淚涌出來,“醫生說……如果是直系親屬,配型成功率有百分之五十。其他人……連萬分之一都不到。”
走廊的白熾燈在頭頂嗡嗡作響。我看著她抓住我胳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四年前,這雙手曾經溫柔地撫過我的臉,也曾決絕地寫下分手信。
現在它們抓住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明軒,我知道我沒資格求你。”她聲音低得像耳語,“但小寶是無辜的。你恨我、罵我、怎么對我都可以……只求你救救他。”
護士從搶救室出來:“孩子醒了,要媽媽。”
葉韻寒松開我,踉蹌著跑進去。我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后。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助理提醒明天早會。
我按掉電話,走到窗前。凌晨的城市還在沉睡,只有零星燈火。玻璃映出我的臉,面無表情,眼神卻深得像口井。
RH陰性血。直系親屬。這些詞在腦子里盤旋,漸漸拼湊出一個我不敢相信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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