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29歲生日剛過,我在相親網上認識了顧言。
他溫柔體貼,每天準時問候,交往半年就向我求婚。
只是他總在咳嗽,消瘦得厲害,也從不讓我接觸他的朋友和家人。
婚前體檢那天,他去拍胸片時,抽血的護士突然拉開門縫。
把一張汗濕的紙條塞進我手里,眼神急切:“千萬別跟他領證!”
回到家,我顫抖著展開紙條,看清上面的字后我如墜冰窟。
01
顧言發來消息時,我正在陽臺上給那幾盆蔫了的綠蘿澆水。
手機屏幕亮起,映著傍晚昏黃的光:“晚晚,明天早上八點四十,市三院門口見,我等你。”
我盯著“晚晚”這個稱呼看了好一會兒,心里像被羽毛輕輕搔了一下,有點癢,又有點空落落的。
二十九歲生日剛過兩個月,我好像就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父母留下的這套兩居室,自從他們三年前因事故離開后,就安靜得像座墳墓。
每天下班回來,開門,開燈,對著空蕩蕩的客廳說一句“我回來了”,然后自己回答自己。
直到公司里坐我對面的趙姐實在看不下去,拽著我在一個叫“緣牽”的相親網站上注冊了賬號。
“沈知晚,你不能一輩子活在回憶里。”她戳著我的額頭說,力道不輕。
就是在那個網站的推薦列表里,我看到了顧言。
資料卡干干凈凈:三十四歲,獨立攝影師,喜歡旅行和看書。
頭像里的男人笑得眼角堆起細紋,牙齒很白,背后是一片海,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我們斷斷續續聊了將近四個月。
他每天早晨七點十分準時發來“早安”,晚上十點一刻道“晚安”,時間精確得像設了鬧鐘。
話題從最近上映的電影聊到冷門小說,從北歐極光說到巷口哪家生煎最好吃,他總能在恰當的時候接上我的話,又不顯得過分殷勤。
“知晚,你一個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晚上會不會害怕?”某個深夜,他忽然這么問。
我正端著熱牛奶站在窗前,看著外面零星幾盞路燈,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好幾分鐘。
“習慣了。”最后我回復道。
“我也習慣了一個人。”他秒回,“但習慣不代表喜歡,對吧?”
見面那天下著毛毛雨,我撐著把舊格子傘站在咖啡館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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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從一輛銀色轎車里下來,比照片上瘦削得多,兩頰微微凹陷,下巴上有沒刮干凈的青色胡茬。
“抱歉,路上有點堵。”他快步走過來,喘氣聲有點重,“最近接了個急活兒,熬了幾個通宵,形象不佳,多見諒。”
我笑著說沒關系,心里那點隱約的期待卻像被雨打濕的紙,慢慢塌軟下去。
他點單時手抖得厲害,咖啡杯和瓷碟碰出細微的響聲,深色液體濺了幾滴在桌布上。
“你沒吃早飯嗎?”我問。
“吃了,可能血糖有點低。”他抽出紙巾擦拭,動作匆忙,“老毛病,不礙事。”
我們聊了快兩個鐘頭。
他說自己做自由職業,時間靈活,但收入時好時壞,像坐過山車。
他說父母住在另一座城市,身體都不太好,需要經常回去照看。
他說上一段感情結束于四年前,女孩嫌他飄忽不定,最終嫁了個公務員。
“我現在就想要一份踏實的感情,兩個人相互取暖,把日子過好。”他看向我,眼神真誠得讓人無法懷疑。
那一刻,我心頭那點猶豫被一種柔軟的同情擠占了。
交往的這六個多月里,顧言對我算得上盡心。
每周三準時有一束百合送到公司前臺,附著的卡片上總是簡簡單單一句“祝好心情”。
我隨口提過的餐廳,他隔周就會預定好位子。
我生日那天,他送了一條細細的銀鏈子,墜子是個小小的月亮,不值什么錢,但打磨得很光亮。
然而有些細節,像藏在絲絨布下的碎玻璃,偶爾會硌人一下。
顧言從未帶我見過他的任何朋友。
我提過兩次想認識他圈子里的人,他要么說“他們最近都忙著出差”,要么說“下次有機會一定”,可“下次”從未到來。
他也不愿意談論見家長的事。
“等我爸身體好點再說,現在去添亂不合適。”他總這樣推托,眉頭微微蹙起,顯得憂慮重重。
最讓我不安的是他的身體狀況。
顧言咳嗽得很頻繁,尤其是夜里。
有次我們去看一部文藝片,他在昏暗的光線里壓抑著咳聲,肩膀聳動,整場電影我都沒看進去多少。
散場后我勸他去檢查,他擺擺手:“煙抽多了,傷了氣管,正在戒。”
我確實沒見過他抽煙,他說已經戒了四個多月。
他也抵觸任何稍劇烈的活動。
我想去郊外爬山,他說膝蓋舊傷復發;我提議游泳,他說對消毒水過敏;最后我說那就沿著江邊散步吧,走了不到半小時,他已經額頭冒汗,呼吸急促得像剛跑完步。
“你是不是該好好做個全面體檢?”我忍不住問。
“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亞健康。”他笑著捏捏我的手,掌心有點潮,“別擔心,我休息幾天就好。”
夜里他盜汗嚴重。
有一回他在我這兒留宿,半夜我被輕微的動靜弄醒,伸手一摸,他后背的睡衣濕透了一大片,涼冰冰地貼在皮膚上。
“你發燒了嗎?”我探他額頭,溫度正常。
“空調開得太低了。”他含糊地說著,起身把溫度調高了兩度,又去浴室用毛巾擦了身。
更明顯的是他的體重變化。
初見時他就偏瘦,這半年多下來,整個人又單薄了一圈。
我目測他至少掉了十幾斤,手腕骨節分明,鎖骨深陷,穿以前的衣服顯得有些空蕩。
“顧言,你得去醫院看看,這樣瘦下去不行。”我認真勸他。
“沒事,最近胃口不好。”他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忙過這陣子,吃幾頓好的就補回來了。”
閨蜜許薇見過顧言一次,私下里拉著我的胳膊,眉頭擰成結:“知晚,這男的怎么回事,臉色這么差,跟大病過一場似的。”
“他工作累。”我下意識地辯解。
“工作累能累成這樣?”許薇壓低聲音,“你了解他多少?他家具體在哪?父母干什么的?為什么從不讓你接觸他的生活圈?”
我被問住了。
仔細想想,除了他自己說的那些,我對顧言幾乎一無所知。
可感情這事,很多時候不就是憑著一點心動和直覺嗎?他對我那些實實在在的好,難道都是假的?
三個多星期前,顧言突然提到了結婚。
那晚我們在河邊公園散步,初上的華燈把水面映得碎金粼粼。
顧言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著我,路燈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知晚,我們結婚吧。”他說,聲音比平時低沉。
我愣了愣:“怎么忽然提這個?”
“我們都不算年輕了,我三十四,你二十九,耽誤不起。”他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緊,手心滾燙,“我想給你一個家,想名正言順地照顧你,想每天醒來都能看見你。”
他的眼神在夜色里顯得格外深邃,帶著一種我無法拒絕的懇切。
我點了頭,心里那點疑慮被洶涌而來的暖意暫時淹沒了。
回去的路上,顧言興致勃勃地規劃著未來。
“婚禮簡單點就好,請些親近的人。我們可以旅行結婚,就我們兩個人,去個安靜的海邊小鎮。”
“好。”我依著他。
幾天后,顧言狀似無意地提起了房子。
“知晚,你爸媽留下的這套房子,等我們領了證,把我的名字也加上去吧。”他說得輕松自然,像在討論晚上吃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為什么要加名字?”
“夫妻一體,財產共有不是應該的嗎?”他語氣坦然,“再說了,以后要是有什么意外,房子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也算是個保障。”
這話聽著有點怪。
什么叫“有什么意外”?
“等結了婚再商量吧。”我含糊地應付過去。
顧言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又恢復如常:“行,聽你的,反正不急在這一時。”
可他語氣里那種隱隱的篤定,讓我不太舒服。
許薇知道后,直接在電話里提高了嗓門:“他憑什么要加名字?你們婚都沒結呢!沈知晚,你清醒一點,這男的心思不單純!”
“你別總把他往壞處想。”我有點不高興。
“好,那你們先去做婚前體檢。”許薇退了一步,但態度堅決,“體檢報告不會騙人。要是他身體沒毛病,家里沒貓膩,我以后絕不再多說一個字。”
我覺得這提議合理,婚前體檢本來就是應該做的。
跟顧言提起時,他明顯愣了一下,然后才點頭:“好啊,我也正想做個全面檢查。”
可他眼角那一瞬間的僵硬,沒能逃過我的眼睛。
02
體檢約在周四早晨八點四十。
顧言說他八點十分就能到,結果我一直等到八點三十五,還沒看見人影。
電話打了三個,前兩個無人接聽,第三個響了好久才被接起。
“晚晚,對不起,路上遇到個小事故,堵住了,我馬上到。”他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急促。
八點三十八分,一輛出租車停在醫院門口,顧言推門下車。
他穿了件深灰色的棉質襯衫,黑色長褲,臉色在晨光里顯得異常蒼白,額頭上覆著一層細密的汗珠。
“你怎么出這么多汗?”我迎上去,遞給他一張紙巾。
“跑了幾步,熱的。”他接過紙巾擦了擦,可今天明明只有十九度,晨風還帶著涼意。
走進醫院大廳,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
顧言在掛號窗口前排隊時,一直低頭看著手機,手指快速滑動屏幕。
我瞥見似乎是瀏覽器的界面,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小字,但沒看清內容。
“看什么呢這么認真?”我問。
他立刻按熄了屏幕,把手機塞回口袋:“沒什么,查一下工作郵件。”
掛號,繳費,拿到兩張空白的體檢單。
我坐在等候區的塑料椅上開始填寫,顧言坐在我旁邊,拿著筆,對著那張表格發愣。
“發什么呆?快填呀。”我用胳膊碰了碰他。
“哦,好。”他回過神,拔掉筆帽。
姓名、年齡、身份證號碼,他填得流暢。
到了“既往病史”和“家族遺傳病史”那幾欄,他的筆尖頓住了,懸在紙面上方,久久沒有落下。
“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填的?”我偏過頭想去看。
他忽然把表格往自己那邊挪了挪,側身擋住了我的視線,快速寫下兩個“無”字,筆力透紙背,幾乎要劃破紙張。
抽血室門口排著長隊,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焦慮。
顧言站在我身側,沉默得有些反常。
我注意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手指無意識地蜷縮又松開,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你很緊張?”我輕輕握住他的手,觸感冰涼。
“第一次婚檢,有點不習慣。”他對我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勉強,嘴角的弧度顯得很吃力。
輪到我了。
護士利索地綁上壓脈帶,消毒,進針,暗紅色的血液順著透明軟管流入采血管。
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
顧言坐下來,挽起襯衫袖子。
護士給他綁壓脈帶時,仔細看了看他手臂內側的皮膚,那里似乎有幾處顏色偏深的細微痕跡。
“最近身體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護士一邊拍打他的肘窩尋找血管,一邊例行公事般問道。
顧言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沒有,挺好的。”
護士抬眼看了看他,沒再說什么,熟練地將針頭刺入血管。
殷紅的血涌出來,迅速充滿了采血管。
顧言盯著那管血,喉結上下滾動,臉色又白了一層,額角滲出新的冷汗。
“好了,按緊。”護士拔出針,貼上棉簽和膠布。
我們走到走廊的休息椅坐下。
顧言向后靠在冰涼的墻壁上,閉上眼睛,胸膛起伏的幅度比平時大。
“你是不是暈血?”我擔心地問。
“有點。”他沒睜眼,聲音有些虛,“坐一會兒就好。”
休息了大概十分鐘,我們繼續其他項目的檢查。
量血壓、測視力、做心電圖、查尿常規,一項接一項。
顧言全程都很沉默,不像平時那樣會找些話題閑聊。
我試著跟他說話,他也只是簡短地“嗯”、“哦”幾聲,顯得心不在焉。
最后一項是胸部X光。
放射科在二樓,我們沿著樓梯走上去。
剛走到樓梯轉角,顧言的呼吸就變得粗重起來,他扶著金屬欄桿,停住腳步,大口喘氣,額前的頭發被汗水打濕了幾縷。
“你還好吧?”我輕拍他的后背。
“沒事……可能……剛才走快了。”他擺擺手,撐著欄桿繼續往上走,每一步都顯得有些沉重。
放射科門口的等候區已經坐了好幾個人。
我們取了號,坐在冰涼的聯排椅子上等待叫號。
顧言又開始咳嗽了。
不是輕微的咳嗽,而是從胸腔深處爆發出來的、壓抑不住的悶咳。
他用手捂住嘴,身體前傾,咳得整張臉都憋紅了,肩膀劇烈地顫抖。
咳了將近一分鐘,他才漸漸平復,從口袋里摸出紙巾擦了擦嘴。
我眼尖地看到,那張揉皺的紙巾邊緣,沾著一點暗紅色的痕跡。
“你咳出血了!”我抓住他的胳膊,聲音不由得提高了些。
顧言迅速把紙巾團緊,攥在手心里,塞回口袋:“沒有,你看錯了,是剛才吃了顆紅棗,染的顏色。”
“你早上根本沒吃紅棗。”我盯著他。
“那就是牙齦有點出血,最近上火。”他的辯解聽起來流暢,卻缺乏底氣。
我還想追問,他卻突然站了起來:“我去下洗手間。”
說完,不等我回應,他就快步朝走廊盡頭的衛生間走去,背影顯得有些倉促。
五分鐘后,他回來了,臉色比剛才更加晦暗。
他剛在我旁邊坐下,口袋里的手機就震動起來,發出沉悶的嗡嗡聲。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臉色驟變,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可怕的東西。
他猛地站起身,對我匆匆說了句“接個電話”,就快步走到走廊另一端的窗戶邊,離人群遠遠的。
我看著他站在窗邊的背影。
他背對著我,接起電話,聲音壓得很低,但我能看到他不斷地搖頭,偶爾抬手用力地抹一下臉,肩膀繃得很緊,整個肢體語言充滿了焦躁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急切。
通話持續了大概三四分鐘。
他掛斷電話后,并沒有立刻回來,而是站在原地,低著頭,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很久,才慢慢轉過身,朝我走來。
“誰啊?講這么久。”他坐下后,我故作隨意地問。
“一個難纏的客戶。”他回答得很快,幾乎不假思索,“催著要成片,口氣很差,煩人。”
可我記得,在醫院門口他接電話時,明明說的是“路上遇到小事故”。
為什么說法變了?
“27號,顧言。”叫號系統的電子女聲響起。
顧言站起身,朝放射科那扇厚重的鉛灰色金屬門走去。
我也跟著站起來。
“你在外面等吧,里面輻射大。”他忽然回頭對我說。
“我不進去,就在門口等你。”我說。
“輻射會從門縫里透出來,對女孩子不好。”他堅持道,語氣里有一種不容商量的意味,“聽話,去那邊椅子上坐著,我很快就出來。”
他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我無法解讀的情緒,像是慌亂,又像是別的什么。
“好吧。”我妥協了。
顧言轉身推開那扇沉重的門,走了進去。
門在我面前緩緩關上,隔絕了內外。
我站在空曠的走廊里,四周安靜得能聽到遠處隱約的叫號聲。
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斜斜地照進來,在光潔的地磚上投下一方明亮的光斑,無數微塵在光柱里無聲地飛舞。
就在我盯著那束光發呆時,放射科的門忽然悄無聲息地開了一條縫。
一只帶著醫用橡膠手套的手伸了出來,準確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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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嚇了一跳,低頭看去,是剛才給顧言抽血的那位護士。
她大約四十歲年紀,眉眼溫和,此刻卻緊皺著眉頭。
她探出頭,迅速左右張望了一下,確認走廊上沒有其他人,也沒有攝像頭正對這個角度,然后用力把我往門邊拉近了些。
“姑娘,你聽我說。”她壓低了聲音,語速很快,眼神里滿是急切,甚至還有一絲……憐憫?
“怎么了?”我的心跳莫名開始加速。
她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張折成指甲蓋大小、邊緣已經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紙條,不由分說地塞進我手里。
紙條帶著她手心的溫度,有點濕,有點燙。
“別領證。”她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說得極其清晰而用力,“千萬別跟他去領結婚證。”
她的眼神復雜極了,有焦急,有同情,還有一種欲言又止的沉重。
我完全懵了,腦子里一片空白。
還沒等我問出任何話,放射科里面傳來了顧言的聲音,帶著一點回響:“護士,我的外套放在哪里?”
護士臉色一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有千言萬語,卻又什么都無法說出口。
她飛快地松開了我的手,迅速縮回門內,厚重的金屬門再次無聲地合攏,嚴絲合縫,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我呆立在原地,手心里緊緊攥著那張小小的紙條。
它那么小,那么輕,卻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我幾乎要握不住。
心臟在胸腔里猛烈地撞擊著,咚咚咚的聲音震得我耳膜發疼。
護士那句“千萬別領證”在腦海里反復回響,帶著嗡嗡的雜音。
為什么?
她為什么這么說?
她發現了什么?
幾分鐘后,門開了,顧言走了出來。
他的臉色幾乎白得透明,嘴唇干燥起皮,沒有任何血色。
看到我還站在原地,他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拍完了,走吧。”
“不用等結果嗎?”我問,聲音聽起來有點飄。
“結果要下周才能全部出來,到時候再來取。”他走過來,很自然地牽起我的手,他的手心依然冰涼,還帶著點汗濕,“走吧,我有點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
我被他拉著往外走,手心里的紙條像一枚即將引爆的炸彈。
我迫切地想立刻打開它,看個究竟,但顧言就在身邊,我不敢有任何異樣的舉動。
走到一樓大廳,顧言的手機又響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剛剛緩和了一點的臉色瞬間又沉了下去,甚至比之前更加難看。
“你先在這里等我一下,我接個電話,很快。”他說完,松開我的手,徑直朝醫院大門外走去。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大廳里,透過玻璃門看著他。
他背對著我站在門口的臺階上,一手插在褲袋里,一手舉著手機。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我也能看到他肩膀的線條繃得死緊,整個背影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僵硬和……疲憊?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說了什么讓他激動的話,他忽然抬高了聲音,即使隔著玻璃門,我也隱約聽到了幾個模糊的音節:“……我說了我知道!……你別逼我!……”
那聲音里充滿了壓抑不住的煩躁和一種近乎崩潰的怒意。
兩分鐘后,他掛斷電話,站在原地,仰頭對著天空深吸了幾口氣,似乎在努力平復情緒,然后才轉過身,走回大廳。
“誰啊?”我又問了一次。
“還是那個客戶。”他語氣平淡,甚至對我笑了笑,可那笑意未達眼底,“生意難做,脾氣都大。走吧,去吃飯。”
我沒有再追問。
可他剛才在電話里爆發的情緒,絕不僅僅是因為一個“難纏的客戶”。
我們打車離開醫院。
車子駛入市區,顧言忽然變得話多了起來。
“體檢總算做完了,下周拿了報告,我們就踏實了。”他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說,“我看了下日歷,下周五日子不錯,我們那天去把證領了吧。”
“這么快?”我有些愕然。
“快嗎?我覺得正好。”他轉回頭看我,握住我的手,“早點領證,早點安心,我們就是合法夫妻了。領完證我們去拍婚紗照,你喜歡海景還是森林?”
他的手心依舊潮濕,握得我很緊。
“都行。”我敷衍地應著,全部心神都系在口袋里的那張紙條上。
“婚禮簡單點,就請雙方最親近的家人朋友吃個飯。”他繼續規劃著,語速比平時快,“省下的錢,我們可以去度一個長長的蜜月,歐洲怎么樣?或者去新西蘭看看。”
“嗯。”我點點頭。
“對了,你那套房子,”他的話題毫無征兆地轉了回來,“等我們領完證,找個時間就去把手續辦了吧,加上我的名字。我問過了,流程不復雜,很快就能辦好。”
我的心又是一緊。
他對在房產證上加名字這件事,似乎有種異乎尋常的執著。
“等結了婚再說吧,不急。”我再次搪塞。
顧言看了我一眼,眼神深處有什么東西閃了閃,但他沒再堅持,只是笑了笑:“好,聽你的。”
車廂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電臺里播放著輕柔卻略顯感傷的情歌。
我悄悄把手伸進口袋,指尖觸碰到那張柔軟潮濕的紙條,它安靜地待在那里,卻散發著無形的、令人心悸的熱度。
車子在我住的小區門口停下。
顧言陪我下了車,一直送到單元樓下。
電梯緩緩上升,狹小的空間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顧言忽然伸出手臂,從背后環抱住我,抱得很緊,緊得我幾乎要喘不過氣。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胸膛的起伏,以及那過快、過重的心跳,咚咚咚地撞擊著我的后背。
“怎么了?”我輕輕掙了掙。
“沒什么。”他把臉埋在我頸后的頭發里,聲音悶悶的,“就是想抱抱你。”
電梯“叮”一聲到達我住的樓層。
門開了,我們走到公寓門口。
顧言沒有像往常那樣跟著我進去的意思,只是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著我掏鑰匙。
“今天你也累了,早點休息。”他說,“明天晚上我來接你,我們去吃新開的那家云南菜,你不是說想吃菌子鍋嗎?”
“好。”我把鑰匙插進鎖孔,轉動。
“知晚。”他突然叫我的全名。
我回過頭:“嗯?”
“不管發生什么事,”他凝視著我的眼睛,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卻盛滿了復雜的、我讀不懂的情緒,像深潭,像迷霧,“你會相信我的,對吧?你會……陪著我的,對吧?”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甚至有些突兀。
“……當然。”短暫的遲疑后,我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聽到這兩個字,他似乎松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但那笑容深處,依舊藏著某種揮之不去的陰霾。
“那就好。晚安。”他俯身,在我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嘴唇的溫度有些涼。
然后他轉身,走向電梯,沒有再回頭。
我關上門,背靠在冰涼的門板上,久久沒有動彈。
心臟在胸腔里不規則地跳動著,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顧言的反常、護士的警告、那些前后矛盾的說辭——像一堆雜亂無章的拼圖碎片,在我腦海里瘋狂旋轉,卻怎么也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合理的畫面。
我從口袋里拿出那張已經被我握得有些發皺的紙條。
它依舊折疊得緊緊的,只有指甲蓋大小,被我和護士的汗水浸得微微發軟,邊緣已經有些毛糙。
客廳里傳來電視的聲音,是我早上出門前忘了關的午間新聞重播,主持人的聲音字正腔圓,播報著遠方的災情或喜訊,與此刻我內心的驚濤駭浪形成了荒誕的對比。
我走到臥室,反手鎖上了房門。
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
我沒有開大燈,只擰亮了床頭那盞小小的、溫暖的臺燈。
昏黃柔和的光暈驅散了一小片黑暗,將我籠罩其中。
我在床邊坐下,攤開手掌。
那張小小的紙條就躺在我的掌心,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陳舊的、被反復折疊過的淡黃色。
我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試圖平復指尖的顫抖。
然后,我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開始拆開那緊緊折疊的紙團。
紙張發出細微的窸窣聲,在寂靜的房間里被無限放大。
第一層被展開,是空白的。
第二層,依舊是空白。
我的呼吸屏住了,心臟跳得像要沖破喉嚨。
終于,在展開第三層,也是最后一層時,幾行用藍色圓珠筆匆匆寫下的字跡,暴露在溫暖的燈光下。
字跡有些潦草,筆畫帶著匆忙的連筆,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辨。
我看清了最上面的那一行字。
瞳孔在瞬間急劇收縮,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凍住了,又轟然沖向頭頂。
03
紙條上第一行寫著:“患者顧言,男,34歲,于本院腫瘤科接受晚期治療已超八個月。”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我的眼睛里。
我猛地閉上眼睛,又睜開,那行字還在,清清楚楚,沒有消失。
不是幻覺。
腫瘤科。
晚期治療。
八個月。
這幾個詞在我腦子里橫沖直撞,撞得我耳蝸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黑。
我死死捏著紙條邊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紙張發出不堪承受的細微撕裂聲。
臺燈的光暈似乎都變得冰冷刺眼。
我強迫自己往下看,視線艱難地掃向第二行。
“主要診斷:晚期肺腺癌,伴多發轉移。近期病情持續進展,預后極差。”
肺腺癌。
晚期。
多發轉移。
預后極差。
每一個醫學術語背后,都是赤裸裸的、殘酷的宣判。
顧言那些長久以來的咳嗽、消瘦、盜汗、乏力、咳血……所有被我忽略或被他輕描淡寫掩飾過去的癥狀,此刻都找到了最殘忍、也最合理的解釋。
他不是工作勞累,不是亞健康,不是簡單的氣管炎。
他是在生命的懸崖邊緣,苦苦掙扎了八個多月的絕癥患者。
第三個要點,筆跡更加潦草急促:“請注意,該患者登記信息與實際情況存在出入,疑似……”
后面的字跡被一道匆忙劃過的、深深的橫線粗暴地蓋住了,墨水甚至洇透了紙張,只留下一個模糊的、令人不安的墨團。
“疑似”什么?
身份造假?年齡有誤?還是別的什么更可怕的隱瞞?
紙條的最后,是另一行稍微工整些的小字,似乎是后來補充的:“姑娘,保護好自己。有些人為抓住最后的稻草,會不惜一切。慎之!”
落款處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小小的、畫得很用力的感嘆號,像一聲沉重而無聲的嘆息。
我癱坐在床邊,渾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紙條從我無力的手中飄落,掉在淺灰色的地毯上,那幾行字依舊猙獰地朝上張望著。
護士塞給我紙條時那焦急、憐憫、欲言又止的眼神,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別領證。”
“千萬別跟他去領結婚證。”
她不是在開玩笑,不是在惡作劇。
她是知情人,她在用這種方式,向我發出最嚴厲、也最無奈的警告。
顧言呢?
顧言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這八個多月來,他每周、甚至每天,可能都在與病痛和死亡搏斗。
可他對我說的,永遠都是“沒事”、“小毛病”、“累了”、“休息就好”。
他向我求婚,規劃著未來,催促著領證,迫切地想要在房產證上加上他的名字……
“等我爸身體好點再說。”
“如果我們有未來,房子寫誰的名字重要嗎?”
“我想名正言順地照顧你。”
“不管發生什么事,你會陪著我的,對吧?”
一句句曾經讓我心動、讓我溫暖的甜言蜜語,此刻被冰冷的真相浸泡,全都變了味道,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精心算計的腐臭。
他不是在規劃未來。
他是在為自己籌謀身后事,是在利用我的感情和孤獨,為他可能不久于人世后的“遺產”,或者別的什么目的,鋪一條看似合法的路。
那套父母留下的房子,是他急切想要抓住的“保障”嗎?
還是說,這背后有更復雜、更不堪的動機?那張被涂掉的“疑似”后面,究竟隱藏著什么?
極致的震驚和恐懼過后,一股熊熊的怒火從心底猛地竄起,燒得我四肢百骸都在顫抖。
是憤怒,也是被欺騙、被背叛、被當作傻瓜愚弄的屈辱。
我抓起手機,手指顫抖著點開通訊錄,找到“顧言”的名字,幾乎就要按下撥號鍵,對著他怒吼,質問他,要他給我一個解釋。
但在指尖觸碰到屏幕的前一秒,我停住了。
不行。
不能打。
如果這一切都是他處心積慮的謀劃,那么此刻撕破臉,會發生什么?
他是否還有別的后手?他那樣急切,甚至有些偏執,如果知道事情敗露,會不會狗急跳墻?
那個在電話里對他“逼”得很緊的人,又是誰?是醫生?是債主?還是……同伙?
恐懼感再次攫住了我,比剛才更加冰冷刺骨。
我猛地從床邊站起來,因為動作太急,眼前一陣發花。
我扶住床頭柜,深深呼吸,告訴自己必須冷靜。
首先,我需要核實。
紙條是護士偷偷給的,上面的話未必百分百是真相,盡管所有線索都指向那里。
我需要更多的證據。
我的目光掃過房間。
顧言偶爾會在這里留宿,他有一些洗漱用品和一兩件換洗衣服放在我這里。
我走到衣柜前,打開屬于他的那個抽屜。
里面整齊地疊放著幾件T恤和襯衫,最上面放著一個深藍色的尼龍洗漱包。
我拿出洗漱包,拉開拉鏈。
里面是普通的牙刷、牙膏、剃須刀、須后水。
沒有任何異常。
我有些不甘心,把每樣東西都拿出來仔細檢查,甚至擰開了須后水的瓶子聞了聞——只有清涼的薄荷味。
也許是我多疑了?
不,紙條上的信息太具體了,不像憑空捏造。
我的視線落在抽屜深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塞著一個棕色的牛皮紙小藥袋,袋口用訂書釘封著,上面沒有任何標簽。
我把它拿出來,很輕。
小心地撕開封口,往里看去。
里面是幾板用鋁箔包裹的藥片,已經被剪開,散亂地裝著。
我摳出一板,鋁箔背面印著小小的英文字母和數字,我看不懂,但絕不是常見的感冒藥或維生素。
其中一板鋁箔的背面,用圓珠筆手寫著一個潦草的“顧”字,和一個日期,大約是兩個月前。
另一板背面,則印著一個清晰的、我沒見過的醫院logo,下面有一行小字:“腫瘤中心藥房”。
腫瘤中心。
最后一絲僥幸心理,被這四個字徹底擊碎。
我握著那板冰冷的藥,靠在衣柜上,緩緩滑坐在地。
證據確鑿。
顧言,我的未婚夫,一個對我說著要共度一生、給我一個家的男人,是一個隱瞞了晚期絕癥、正在接受治療、并且可能連身份都有問題的騙子。
而我,差一點,就傻乎乎地、滿懷幸福地,跳進這個精心編織的陷阱里,搭上自己的婚姻,甚至可能搭上父母留下的唯一財產。
手機突然在寂靜中響起刺耳的鈴聲,屏幕上跳躍的名字,正是“顧言”。
我盯著那個名字,像盯著一條吐信的毒蛇。
鈴聲執著地響著,一遍又一遍,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我沒有接。
直到鈴聲自動停止,屏幕暗下去。
但緊接著,一條微信消息彈了出來:“晚晚,睡了嗎?明天想好吃什么了嗎?我很想你。”
文字后面,跟著一個擁抱的表情。
我看著那行字和那個表情,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我刪掉了對話框,沒有回復。
我需要時間思考,需要理清頭緒,需要決定接下來該怎么辦。
直接攤牌?風險未知。
假裝不知,慢慢疏遠?他那么急切,會不會察覺?
報警?可我手里只有一張匿名的紙條和幾板來源不明的藥,算不上鐵證,而且這更像情感糾紛和道德問題。
告訴許薇?她一定會暴跳如雷,然后拉著我去找顧言算賬。
我混亂的思緒被又一通電話打斷。
這次不是顧言,是許薇。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接了起來。
“喂?知晚?”許薇的聲音帶著一貫的爽利,“怎么樣啊?今天體檢還順利嗎?你那病秧子未婚夫沒在檢查臺上暈過去吧?”
“薇薇……”我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許薇的語氣立刻變了:“你怎么了?聲音不對。出什么事了?顧言欺負你了?”
“不是……”我試圖組織語言,卻發現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巨大的委屈和后怕涌上來,鼻子一酸,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薇薇,我好像……差點就完了……”
“你在家?別動,我馬上過來!”許薇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不到二十分鐘,門鈴就急促地響了起來。
我打開門,許薇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手里還拎著個外賣袋。
“給你帶了宵夜,邊吃邊說。”她關上門,上下打量我,“眼睛紅的,哭過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她拉到臥室,關上門,然后撿起地毯上那張紙條,連同那板從藥袋里找到的藥,一起遞給她。
許薇疑惑地接過去,先看了藥板,眉頭皺起:“這什么藥?沒見過。”
等她展開紙條,看清上面的內容時,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了。
從疑惑,到震驚,到難以置信,最后化為鐵青的憤怒。
“這……這他媽是真的?!”她猛地抬頭看我,聲音都變了調。
我無力地點點頭,把今天體檢時護士的異常舉動、顧言種種不對勁的表現、以及我回來后的發現,斷斷續續地告訴了她。
許薇聽完,氣得在房間里來回踱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脆急促的“噠噠”聲。
“王八蛋!畜生!人渣!”她一連罵了好幾個詞,胸口劇烈起伏,“我早就覺得他不是個好東西!病懨懨的,鬼鬼祟祟的,還不讓你接觸他任何生活圈!搞了半天,是個快死的騙子!他這是想干嘛?臨死拉個墊背的?還是想騙你的房子給他治病?或者更惡毒,騙你去給他簽什么醫療同意書、背什么債?”
她的每一聲質問,都像錘子敲打在我心上。
“我不知道……”我抱住膝蓋,把臉埋進去,感覺精疲力盡。
“報警!”許薇停下腳步,斬釘截鐵地說。
“報警……說什么?他騙婚?可我們還沒結婚。他隱瞞病情?這好像不犯法……頂多是道德問題。”我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干。
“那也不能就這么算了!”許薇氣得直咬牙,“至少得讓他知道,他的把戲被拆穿了!讓他滾得遠遠的!”
“我怕……”我小聲說,“我怕他狗急跳墻。他今天接電話的樣子,很嚇人。而且,紙條上說‘疑似’有什么出入,萬一他身份都是假的,是個亡命徒呢?”
許薇冷靜了一點,她坐下來,握住我冰涼的手:“你說得對,不能硬來。這種人,誰知道被逼急了會干什么。咱們得想個穩妥的辦法。”
她想了想,眼睛一亮:“有了!他不是催著你領證嗎?你就借口說,體檢報告還沒出來,心里不踏實,想等報告出來再說。拖他一陣子。”
“拖時間有什么用?”
“拖時間,我們就能去查!”許薇壓低了聲音,“查他到底是誰,在哪家醫院治病,病歷什么樣,有沒有債務糾紛。那個給你紙條的護士,是個突破口。還有,他身份證號你總知道吧?我認識個朋友,或許能幫忙查點東西。”
“這……合適嗎?”我有些猶豫。
“有什么不合適?他在欺騙你的感情,覬覦你的財產!我們這是自衛!”許薇義憤填膺,“知晚,你不能心軟!對這種騙子,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
她的話點醒了我。
是的,我不能坐以待斃,不能沉浸在受傷和恐懼里。
我必須弄清楚真相,必須保護自己。
“好。”我擦干眼淚,眼神漸漸堅定起來,“就按你說的辦。先拖住他,然后我們去查。”
許薇拍拍我的肩膀:“這就對了。別怕,有我在呢。明天你就發消息給他,就說你今天體檢完有點累,想休息兩天,領證的事等報告出來再定。語氣正常點,別讓他起疑。”
我點點頭。
許薇又陪我說了會兒話,看我情緒穩定了些,才起身離開。
臨走前,她再三叮囑:“記住,千萬別接他電話,回消息也要冷淡點,拖延戰術。一切等我們查到點東西再說。”
我送她到門口,關上門,回到臥室。
那張紙條和那板藥還放在床頭柜上,在臺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我走過去,把它們收進一個空的鐵盒里,鎖進抽屜深處。
然后,我拿起手機,點開顧言的微信對話框。
他的最后一條消息,還是那個擁抱的表情。
我盯著屏幕,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懸停了很久,才慢慢打出一行字:“今天有點累,先睡了。領證的事,等體檢報告出來再商量吧,不急。”
點擊,發送。
然后,我把手機調成靜音,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做完這一切,我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夜色已深,城市依舊燈火通明,遠處的霓虹燈不知疲倦地閃爍著,勾勒出繁華又冷漠的輪廓。
就在幾個小時前,我還以為我抓住了通往幸福的纜繩。
現在才知道,那纜繩的另一端,系著的可能是一個深淵。
而那個說著要給我一個家的人,正試圖把我一起拉下去。
04
消息發出去后,手機屏幕沉寂了幾分鐘。
然后,嗡嗡震動起來。
顧言回復了:“好的,晚晚,你好好休息。報告一出來我們就去拿。愛你。”
很平靜,很體貼,仿佛我那句明顯的拖延沒有任何問題。
但這反而讓我更加警惕。
以他之前急切催促領證的態度,不該這么輕易就接受“等報告出來再說”這樣的托詞。
除非,他也在掩飾著什么,或者在謀劃別的。
我沒有再回復。
那一晚,我睡得極不安穩,噩夢一個接一個。
有時夢見顧言咳著血,卻微笑著把一份房產贈與協議推到我面前讓我簽字;有時夢見那個護士滿臉是血,對我喊著“快跑”;更多的時候,是夢見自己站在空無一人的婚姻登記處,手里拿著紅色的結婚證,打開一看,里面顧言的照片卻變成了一張骷髏。
醒來時,天剛蒙蒙亮,冷汗浸濕了睡衣。
我坐起身,拿起手機。
除了顧言那條回復,沒有其他消息。
倒是許薇一大早發來了微信:“醒了沒?我今天調休,一會兒過來找你,我們商量下怎么查。”
我回復:“好,等你。”
上午九點多,許薇拎著早餐過來了,還帶來了一個筆記本電腦。
“我那個朋友,做私家偵探的,當然,不完全是那種,算是信息咨詢吧。”許薇一邊打開電腦,一邊說,“我跟他大致說了下情況,他給了幾個方向。首先,從醫院入手。”
“醫院?”
“嗯。”許薇點開一個文檔,“給你紙條的護士,是關鍵。她既然敢冒險提醒你,說明她不僅知情,可能還看不下去。我們得想辦法聯系上她,或者至少,確定顧言到底在哪家醫院的腫瘤科治療。”
“市三院?我們昨天就是在那里體檢的。”
“體檢是體檢,治療是治療,未必是同一家。大醫院腫瘤科病人多,護士流動性也不小。”許薇分析道,“不過,紙條是在市三院給的,那個護士當時在崗,說明她至少昨天在那里工作。我們可以先從市三院腫瘤科查起。”
“怎么查?我們又不是家屬,醫院不會透露病人信息的。”
“正規途徑當然不行。”許薇狡黠地眨眨眼,“但可以試試非正規的。比如,蹲點。”
“蹲點?”
“對。顧言是晚期病人,需要定期治療,比如化療、靶向藥,或者palliativecare。他總會去醫院。我們如果能跟蹤他一次,就能知道他到底去哪家醫院,找哪個醫生。”許薇說得很認真,“我朋友說了,這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雖然有點……不道德,但對付騙子,不用講武德。”
我有些猶豫:“跟蹤……會不會太危險了?萬一被他發現……”
“所以我們得小心計劃,而且不止我們兩個人。”許薇壓低聲音,“我那個朋友,可以幫忙。他經驗豐富,知道怎么跟又不被發現。”
我還是覺得不安。
許薇看出我的顧慮,握住我的手:“知晚,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過激。但你想,他現在是躺在你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不搞清楚他的底細,你永遠沒法安心。難道你要一直這樣提心吊膽地躲著他?拖得越久,他可能越懷疑,越可能采取極端行動。”
她的話有道理。
被動等待,確實不是辦法。
“好吧。”我終于點頭,“但一定要保證安全。”
“放心,交給我。”許薇拍拍胸脯,“我們先制定個計劃。首先,你得繼續和他保持聯系,穩住他,別讓他起疑。其次,我會讓我朋友開始做一些基礎調查,比如用顧言的身份信息,看看能不能查到些公開的記錄,或者……有沒有什么訴訟案底之類的。”
“訴訟案底?”
“嗯,重大疾病往往伴隨著高額醫療費,經濟糾紛的可能性很大。”許薇意味深長地說,“還有,他那么急著要加你的房產名字,會不會是欠了債,想用你的房子做抵押?”
我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可能性,我之前不是沒想過,但被許薇這么直白地說出來,還是覺得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
“對了,你昨天說他接了個電話,很激動,說‘別逼我’?”許薇追問。
“是,在醫院,還有后來在醫院門口。兩次電話,他都很焦躁,第二次甚至吼了出來。”
“逼他……”許薇沉吟著,“可能是催債的,也可能是……醫療費催繳,或者,治療遇到了瓶頸,醫生在催他做決定。總之,他壓力很大,非常缺錢,或者缺時間。這解釋了他為什么這么急。”
缺錢,缺時間。
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我,和我的房子。
多么清晰又冷酷的邏輯。
“今天你就正常上班。”許薇安排道,“如果他約你,你就找借口推掉,比如加班、閨蜜聚會。冷淡處理,但別完全不理。我這邊和我朋友開始準備。”
我點點頭。
上午,我強迫自己收拾好,去了公司。
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工作效率極低,好在手頭沒什么緊急任務。
顧言在中午發來消息:“晚晚,吃飯了嗎?昨天休息得好嗎?”
我隔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復:“吃了,還行,工作忙。”
簡短,疏離。
他沒有再發。
下午快下班時,許薇發來消息:“我朋友查到點東西,見面說。老地方咖啡館。”
下班后,我徑直去了那家我們常去的咖啡館。
許薇已經在一個隱蔽的角落卡座里等著,對面坐著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戴著黑框眼鏡、相貌普通、穿著休閑夾克的男人,正是許薇提到的那個朋友,姓陳。
“陳哥,這是知晚。”許薇介紹。
陳哥對我點點頭,沒什么表情,直接進入正題:“沈小姐,情況薇薇跟我說了。我用你提供的名字和身份證號做了初步查詢。有幾個點,你需要知道。”
他打開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調出幾張截圖。
“第一,這個名字和身份證號,在民政系統里,婚姻狀態顯示為未婚,這是對的。但是,”他話鋒一轉,“這個身份證號關聯的手機號碼,在過去一年內,有頻繁的、大額的催收短信記錄,來自幾家不同的消費金融公司和銀行。”
他把截圖給我看,上面是一些模糊處理的短信片段,關鍵詞是“逾期”、“最后通知”、“法務介入”等。
“欠債?”我的心沉了下去。
“大概率是。金額不小,粗略估計,累積起來可能超過五十萬。”陳哥推了推眼鏡,“而且,近三個月,催收頻率明顯下降。”
“為什么下降?他還清了?”
“不太像。”陳哥搖頭,“更可能的原因是,債權人知道了他身患重病的情況。對于末期病人,很多催收會暫時擱置,因為……追債成本高,且可能無法執行。”
“也就是說,他債臺高筑,而且債權人可能已經知道他快不行了,所以不急著逼他了?”許薇總結道。
“可以這么理解。”陳哥點頭,“第二點,關于醫療記錄。正規醫院的電子病歷系統我們進不去,這是違法的。但是,通過一些公開的醫療求助平臺、病友論壇,以及特定關鍵詞搜索,我發現了這個。”
他切換頁面,是一個本地病友交流論壇的某個帖子截圖。
發帖人昵稱是一串字母,帖子標題是:“肺腺癌晚期,多發轉移,還有希望嗎?”
發帖時間,是五個多月前。
帖子內容詳細描述了病情,與顧言的情況高度吻合,甚至提到了使用的某種靶向藥名稱,和我找到的藥板上的英文縮寫部分對得上。
發帖人在后面幾樓回復中,流露出極大的經濟壓力和絕望情緒,曾詢問過“如何快速籌集一筆錢”、“有沒有什么合法的途徑能減輕家人負擔”等問題。
“這個發帖人,是顧言嗎?”我問,聲音有些干澀。
“無法百分百確定,但可能性極高。”陳哥說,“我追蹤了這個ID,發現他最近一次登錄是在一周前,在另一個關于‘醫療欺詐’和‘保險理賠’的板塊瀏覽了很久,但沒有發言。”
醫療欺詐?
保險理賠?
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讓我產生了極其不好的聯想。
“第三,”陳哥繼續放出信息,“關于他聲稱的‘自由攝影師’職業。我查詢了相關的行業協會備案、商業注冊信息,以及幾個主要的攝影作品交易平臺,沒有找到以他名字或身份證號注冊的實體或賬號。當然,自由職業者可能不進行工商注冊,但這至少說明,他所謂的‘業務’可能非常不穩定,或者……根本就是幌子。”
“也就是說,他可能沒有正經工作,或者收入微薄,根本無法支撐治療和還債。”許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綜合來看,”陳哥總結道,“你這位未婚夫,大概率是一個身患絕癥、負債累累、沒有穩定收入、并且可能正在尋求非常規途徑解決財務危機的人。他急于和你結婚,并取得房產共有權,動機非常可疑。不排除是為了獲得配偶身份,以便進行某些操作,比如以夫妻共同名義借貸,或者……在身后讓你承擔部分債務,甚至通過婚姻獲得你的部分財產繼承權。”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如此冷靜、條理清晰的分析,我還是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絕望和憤怒。
“王八蛋!”許薇咬牙切齒,“這是處心積慮要拖知晚下水!給他治病?給他還債?說不定還想用知晚的房子去抵押貸款!等他死了,留下一屁股債給知晚!”
陳哥看了我一眼,語氣緩和了些:“沈小姐,現在情況比較明朗了。我的建議是,立刻、徹底斷絕與他的聯系,拉黑所有聯系方式。同時,咨詢律師,明確你的房產在何種情況下可能被牽涉進他的債務糾紛,提前做好防范。如果有必要,可以考慮暫時更換住所,或者加強居家安全。”
“那……報警呢?”我問。
“報警可以,但現有的證據——匿名紙條、論壇帖子、催收記錄——很難直接構成刑事犯罪立案標準。警方可能認定為情感糾紛或經濟糾紛,建議民事訴訟。而且,報警可能會刺激到他,導致不可預料的后果。”陳哥分析得很客觀,“當然,如果你能拿到更確鑿的證據,比如他明確欺詐的證據,或者威脅你人身安全的證據,那就另當別論。”
更確鑿的證據……
我想起了紙條上被涂掉的那句“疑似”。
“陳哥,有沒有辦法查他的真實身份?我是說,如果他現在用的身份信息有問題的話?”我問。
陳哥微微皺眉:“這個難度比較大,需要更專業的渠道,而且有法律風險。除非你有明確的線索,比如他使用過另一個名字,或者有照片比對需求。目前來看,他使用的身份證信息在公安系統里是真實存在的,人證合一。至于是否有其他曾用名或別名,需要內部權限才能查,我做不到。”
看來,身份之謎暫時無法解開。
“那接下來我們怎么辦?”許薇問。
“按原計劃,先嘗試跟蹤,確定他的治療醫院和主治醫生。如果能接觸到醫生或知情護士,或許能了解到更多關于他病情、治療方案以及……他是否對醫院方面也隱瞞了什么的情況。”陳哥說,“跟蹤的事,我來安排。沈小姐你盡量如常生活,但避免單獨和他見面。如果他堅持要見,務必選擇公共場所,并告知朋友你的行蹤。”
我點點頭,把顧言可能約我的幾個時間和地點告訴了陳哥。
“好,我會留意。”陳哥收起平板,“有進一步消息,我讓薇薇聯系你。記住,安全第一。”
陳哥離開后,我和許薇又坐了一會兒。
“知晚,別太難過,為這種人渣不值得。”許薇握住我的手,“早點看清,是好事。總比真的結了婚,陷進去再拔不出來強。”
“我知道。”我低聲說,“我只是覺得……自己像個笑話。差點就把真心和未來,交給這樣一個滿是謊言和算計的人。”
“不是你的錯。”許薇認真地說,“是他太會偽裝,太懂得利用人的弱點和善良。你只是想要一個家,一份溫暖,這沒有錯。”
是啊,我只是想要一個家。
可為什么這么難?
離開咖啡館時,華燈初上。
我拒絕了許薇送我回家的提議,想一個人走走。
夜晚的街道熱鬧依舊,情侶牽手漫步,家庭歡聲笑語,一切都那么平常,卻又離我那么遙遠。
我拿出手機,屏幕上有顧言傍晚發來的未讀消息:“晚晚,明天周末,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新上了一部愛情片,你應該會喜歡。”
我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
然后,我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回復:“抱歉,明天約了薇薇,早就說好了。下次吧。”
點擊發送。
幾乎立刻,他回復了:“好的,那你們玩得開心。記得想我。”
我看著那行字,想象著屏幕那頭,那個被病痛和債務折磨、卻還在精心維持著溫柔假面的男人,心里涌起的,不再是愛戀或同情,而是一種冰冷的、混雜著惡心與恐懼的寒意。
這場以愛為名的騙局,該結束了。
而我,必須親手,安全地,為它畫上句號。
05
周末兩天,我以各種理由推掉了顧言所有的見面邀約。
他的消息和電話依舊每天都會來,語氣從最初的體貼,漸漸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和試探。
“晚晚,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因為體檢那天我狀態不好?”
“沒有,只是最近有點累,想自己靜靜。”
“那我們什么時候能見面?我想你了。”
“等體檢報告出來吧,正好我也要忙一陣工作。”
每次對話,都像在走鋼絲,我需要小心斟酌字句,既不能太熱情引起他更多糾纏,也不能太冷漠刺激他疑心爆發。
許薇和陳哥那邊則按計劃進行著。
陳哥找了一個信得過的助手,連續兩天在顧言可能出現的幾個地點的“工作室”進行外圍觀察和蹲守,但都沒有發現顧言的蹤跡。
他似乎刻意保持著低調,行蹤比預想的更難捕捉。
周一早上,我照常上班。
剛在工位坐下,手機就震了一下。
是顧言,發來了一張圖片。
點開一看,我的心猛地一揪——是市三院的體檢報告領取通知單的截圖,上面有我的名字和體檢編號,領取日期就是今天。
“晚晚,報告可以取了。我今天下午有空,我們去拿吧?然后一起吃晚飯,好好商量下領證的日子。”他的消息緊隨其后。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果然沒有輕易放棄,而且直接拿出了最難以推脫的理由——體檢報告。
如果我繼續拒絕,就顯得太過反常,很可能引起他強烈的懷疑。
我定了定神,回復道:“我今天下午可能要加班,不確定幾點能結束。要不,你先去拿?或者改天我們一起去?”
“加班到很晚嗎?我可以等你。報告還是我們一起看比較好,畢竟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他很快回復,態度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好吧,那我盡量早點。大概……五點半左右在醫院門口見?”我給出了一個時間,同時悄悄給許薇發了消息,告訴她情況。
“好,五點半,市三院門口,不見不散。”顧言回復,后面跟著一個微笑的表情。
下午的時間過得格外緩慢。
我一邊處理工作,一邊心神不寧。
許薇回復說,她已經通知了陳哥,陳哥會帶人提前在醫院附近布置,一方面確保我的安全,另一方面看能否借此機會,跟蹤顧言離開醫院后的去向。
“記住,拿到報告,隨便看看,就說一切正常,然后找借口離開,別跟他吃飯。”許薇叮囑,“如果他堅持,你就說身體突然不舒服,必須回家休息。千萬千萬別跟他去人少的地方。”
“我知道。”我回復,手心微微出汗。
四點半,我提前離開了公司,打車前往市三院。
我沒有直接去正門,而是在隔了一條街的便利店門口下車,給許薇發了定位。
幾分鐘后,一輛不起眼的灰色轎車緩緩停在我身邊,副駕車窗降下,露出陳哥冷靜的臉。
“沈小姐,上車。”
我拉開車門坐進后座。開車的是個年輕小伙子,陳哥介紹說叫小趙。
“醫院正門和幾個側門,我們都有人看著。”陳哥遞給我一個微型耳機,很小,塞進耳朵里幾乎看不出來,“這個你戴著,我們能聽到你那邊的情況。如果有緊急情況,你就用力咳嗽三聲,或者大聲說‘我頭好暈’,我們會立刻出現。”
我點點頭,把耳機小心戴好。
“另外,這個給你。”陳哥又遞過來一支看起來像普通唇膏的東西,“強光防狼手電,關鍵時刻照他眼睛,能為你爭取幾秒鐘時間。”
我把“唇膏”緊緊握在手里,冰冷的金屬外殼讓我稍微鎮定了一些。
“別緊張,正常表現就好。我們就在附近。”陳哥安慰道。
五點二十分,我走向市三院正門。
遠遠地,我就看到了顧言。
他站在門口的石階旁,穿著那件初見時的深灰色襯衫,身形比記憶中更加清瘦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夕陽的光線給他蒼白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暖金色,竟顯出幾分脆弱的英俊。
如果不是知道真相,眼前這幅畫面,大概會讓我心生憐惜。
他看到我,臉上立刻綻開笑容,快步迎了上來。
“晚晚,你來了。”他很自然地想拉我的手。
我下意識地側身避開,假裝從包里拿紙巾擦汗:“嗯,路上有點堵。”
他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隨即很自然地收回,笑容不變:“那我們進去吧,報告在一樓大廳的自助機上取,用體檢單上的條形碼就行。”
我跟在他身后走進醫院大廳。
消毒水的味道依舊濃烈,人來人往,嘈雜的環境讓我稍微安心了一點。
自助報告機前沒什么人,顧言拿出手機,調出條形碼圖片,在掃描口刷了一下。
機器嗡嗡作響,很快,吐出了兩份密封的紙質報告袋。
顧言拿起報告,看了看袋子封面上的名字,把屬于我的那份遞給我,然后很自然地拆開了他自己的那份。
他抽出里面的報告單,低頭看了起來。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捏著紙張邊緣,微微發抖。
他看得很仔細,一頁頁翻過,臉色在熒光燈下顯得更加晦暗不明。
過了好幾分鐘,他才抬起頭,對我笑了笑:“我的沒什么大問題,就是有些指標偏高,醫生建議多休息,少熬夜。你的呢?”
我也拆開自己的報告袋,快速瀏覽。
常規項目基本都正常。
我翻到最后一頁,目光落在“婚檢建議”欄。
上面打印著幾行標準的建議用語,但在最下方,有一行非常小的、手寫的鉛筆字,幾乎看不清:“男方胸片異常,建議進一步專科檢查。詳情請詢放射科劉。”
我心頭一跳,迅速合上了報告。
“我也挺好的,都正常。”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靜。
“那就好。”顧言似乎松了口氣,他把報告重新裝回袋子,“看來我們可以放心地去領證了。下周五,怎么樣?我查了,是個好日子。”
又是下周五。
他果然沒有放棄。
“顧言,”我看著他,慢慢地說,“我覺得,我們還是再考慮一下吧。”
他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考慮?考慮什么?”
“我覺得……我們進展得太快了。”我組織著語言,“結婚是大事,我們都應該更慎重一些。而且,我對你的了解,好像……還不夠深入。”
顧言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層陰翳。
“了解?我們認識快一年,交往半年多,還不夠了解嗎?”他向前逼近了一步,聲音壓低了,帶著一種危險的輕柔,“還是說,你聽到了什么風言風語?嗯?”
他的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刺穿我的偽裝。
我強作鎮定,后退了半步:“沒有。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再多相處一段時間,比如……見見你的父母和朋友?”
“我說了,我爸身體不好,現在不合適!”他的語氣陡然變得有些急促和強硬,“朋友?我的朋友都很忙,等我們結婚了,自然會見到!你為什么總是揪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不放?難道我對你不夠好嗎?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想過要和我有未來?”
他的情緒激動起來,引來了旁邊幾個人的側目。
耳機里傳來陳哥低沉的聲音:“沈小姐,冷靜,別激怒他。找借口離開。”
我深吸一口氣,捂住額頭,露出痛苦的表情:“顧言,你別這樣……我頭突然好暈,可能低血糖又犯了……我想回家休息。”
顧言盯著我,眼神變幻不定,有憤怒,有懷疑,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掙扎。
他沉默了幾秒鐘,就在我以為他要爆發的時候,他忽然又放松了表情,伸手想來扶我:“頭暈?是不是沒吃晚飯?走,我帶你去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就好。”
我避開他的手,連連搖頭:“不,不用了,我想回去躺一會兒。真的,特別難受。”
我拿出手機,假裝要給許薇打電話:“我讓薇薇來接我……”
“我送你回去。”顧言堅持。
“真的不用!”我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一些,“顧言,我想一個人靜靜,可以嗎?”
我們僵持在醫院大廳明亮的燈光下,周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顧言深深地看著我,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良久,他終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其疲憊、甚至有些凄然的笑容。
“好,我明白了。”他點點頭,聲音低沉下去,“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他說完,沒有再看我一眼,轉身,拿著他自己的那份體檢報告,步履有些蹣跚地,朝著醫院大門外走去。
背影蕭索,竟真的像一個心碎失望的戀人。
有那么一瞬間,我幾乎要心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錯怪了他。
但耳畔似乎又響起了護士那句“別領證”,眼前閃過紙條上“晚期肺腺癌”那幾個冰冷的字。
我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疼痛讓我清醒。
我沒有去追他,而是站在原地,看著他消失在門口的人流中。
耳機里傳來陳哥的聲音:“目標離開正門,向西步行。小趙跟上去了。沈小姐,你從東側門離開,我的車在那邊等你。”
我按照指示,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醫院。
坐進陳哥的車里,我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微微顫抖,后背沁出了一層冷汗。
“沒事了。”陳哥遞給我一瓶水,“你處理得很好。他已經起疑了,但暫時沒有過激舉動。”
“他跟丟了嗎?”我急切地問。
“小趙跟著。他步行了一段,在第二個路口拐進了一條小街,那里監控比較少。小趙怕跟太近被發現,保持了點距離。但兩分鐘前,小趙匯報說,目標在一家不起眼的私人診所門口停了下來,左右張望后,走了進去。”陳哥看著手機上傳來的信息說。
“私人診所?”我愣住了,“不是大醫院?”
“對,叫‘安康綜合門診部’,名字挺普通,但開在那個位置,不太像是正規的腫瘤治療機構。”陳哥皺眉,“他在里面待了超過十分鐘了,還沒出來。小趙在對面守著。”
私人診所……治療晚期癌癥?
這不合常理。
要么,這家診所有問題,提供一些非正規的、甚至非法的治療或藥物。
要么,顧言去那里,不是為了看病。
又過了大約二十分鐘,小趙發來消息:“目標出來了,手里提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上了一輛在路邊等著的網約車,車牌號是XXXXX。我跟不跟?”
“跟,保持距離,注意安全。”陳哥指示。
我們驅車朝著小趙提供的方向緩緩移動,保持通話。
小趙匯報著網約車的路線,它沒有開往顧言之前提過的住址方向,也沒有去什么繁華地段,而是朝著市郊結合部、一片待拆遷的老舊居民區駛去。
“他進了一個院子,門牌號是XX巷XX號。網約車開走了,他提著袋子進去了。院子里好像還有人,聽到說話聲,但聽不清。”小趙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伴隨著一些環境雜音。
“知道具體位置就行,你先撤回來,別打草驚蛇。”陳哥命令。
小趙撤了回來,與我們在約定的地點匯合。
他把拍到的院門照片給我們看,是一個很普通的、甚至有些破敗的老式院子,門口堆著些雜物。
“接下來怎么辦?”許薇問,她接到消息也趕了過來。
陳哥沉吟片刻:“這個地方,不太像長期居住的地方,更像一個臨時落腳點,或者……據點。他欠著債,又有重病,躲在這樣一個地方,不奇怪。但問題是,他和誰在一起?那個私人診所,又扮演什么角色?”
“我們要不要報警,就說懷疑那里是詐騙窩點或者非法行醫?”許薇提議。
“證據不足,報警可能只是例行查看,反而會驚動他們。”陳哥搖頭,“現在有了這個地址,我們可以從別的渠道入手。比如,查查這個院子的產權人是誰,近期有沒有異常的水電煤繳費記錄,或者……有沒有其他可疑人員頻繁出入。”
他看向我:“沈小姐,現在的情況更復雜了。你的這位‘未婚夫’,可能不僅僅是一個隱瞞病情的騙子。他背后可能有一個小團體,或者至少有一些見不得光的聯系。你的危險系數,可能比我們之前預想的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