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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幫妹妹還了5年的房貸,我手術想去她家借住被拒后,關掉自動轉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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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美娟拿到診斷書時,手很穩,一個字一個字看完了。

      胃癌,中期。建議盡快手術。

      她沒有哭,也沒有驚慌,像處理一份棘手的項目報告。

      她平靜地訂了去上海最好腫瘤醫院的機票,然后,給她在上海定居的親妹妹孫書怡打了個電話。

      電話里,她輕描淡寫地說自己要去上海做個“小手術”。

      她想,或許能在妹妹家的沙發上,湊合三個晚上。

      電話那頭沉默了,長久的沉默。

      然后,是妹妹孫書怡為難的、帶著歉意卻冰冷的聲音:“姐,真不巧……家里實在不方便。”

      那一晚,在廉價的快捷酒店里,胃部的抽痛抵不過心口的寒涼。

      袁美娟看著手機銀行里,那條持續了整整五年、每月定時轉出九千元的記錄。

      那是妹妹的房貸,是她對母親臨終囑托的履行。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看著。

      直到手術前夜,她平靜地點開手機銀行,取消了那個設定多年的自動轉賬。

      動作干脆,沒有半分猶豫。

      她知道,有些東西,和她的病灶一樣,到了必須徹底切除的時候了。



      01

      診斷書躺在副駕駛座位上,像一片沉重的鐵。

      “胃竇腺癌,中期”幾個字,在下午慘白的光線里,異常扎眼。

      袁美娟沒有立刻發動車子。

      她只是坐著,目光穿過車前窗,落在醫院門口步履匆匆的人群上。

      空氣里有消毒水和初春塵土的混合味道。

      她四十二歲,是一家小型工程公司的項目經理。

      常年奔波,飲食不定,胃痛是老朋友。

      只是這次,“老朋友”給了她一份猝不及防的“大禮”。

      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方向盤,嗒,嗒,嗒。

      節奏平穩,如同她此刻異樣平靜的心跳。

      沒有恐懼蔓延,一種更沉重的、類似疲倦的東西裹住了她。

      她拿出手機,屏幕光亮映著她有些憔悴卻依舊清瘦的臉。

      先給合作方的李總發了條信息,語氣如常,只說突發急事需出差一周。

      項目已近收尾,細節都交代給底下人了,問題不大。

      然后打給助理小趙,簡潔明了地安排了幾項工作交接。

      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波瀾。

      仿佛只是在安排一次普通的商務旅行。

      最后,她打開訂票軟件,選了后天最早一班飛往上海的航班。

      上海腫瘤醫院,這是她能為自己想到的最好的去處。

      做完這一切,她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氣。

      胃部又傳來一陣鈍痛,她皺了皺眉,從包里摸出醫生開的止痛藥。

      就著車里半瓶冰涼的礦泉水咽下。

      水很冷,劃過食道,激起一陣輕微的顫栗。

      她啟動車子,緩緩駛出醫院。

      后視鏡里,白色的醫院大樓漸漸縮小,最終消失在拐角。

      城市黃昏的霓虹開始閃爍,流光溢彩地映在車窗上。

      車內很安靜,只有發動機低沉的轟鳴。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傍晚。

      她牽著剛上初中的妹妹書怡,走在回家的路上。

      妹妹吵著要吃街角新開的蛋糕店里的草莓奶油杯。

      那時她剛工作,工資微薄,但那杯昂貴的奶油杯,她還是買了。

      看著妹妹開心的笑靨,她自己心里也甜滋滋的。

      長姐如母,母親身體不好,這份責任似乎天生就落在了她肩上。

      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她的回憶。

      是妹妹孫書怡打來的。

      她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遲疑了兩秒,才按下接聽鍵。

      02

      “姐,干嘛呢?這么久才接?!?妹妹的聲音清脆,帶著點慣有的、不自覺的嬌氣。

      “剛在開車。” 袁美娟說,聲音有些干澀。

      “哦。我跟你說啊,我昨天逛恒隆,看到一款包,真是……”

      妹妹興致勃勃地開始講述,話語輕快,流淌著都市生活的精致氣息。

      袁美娟安靜地聽著,目光落在前方不斷延伸的路面上。

      直到妹妹的話告一段落,她才開口,打斷了那片愉悅的聲浪。

      “書怡,”她叫了一聲,停頓了一下,“我后天到上海?!?/p>

      “啊?來出差嗎?怎么不早說!” 妹妹語氣驚訝,隨即轉為一種熟稔的歡迎,“來多久?住哪兒?要不要我來安排?”

      “不是出差。” 袁美娟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輕松平常,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胃有點老毛病,醫生建議去你們那邊的腫瘤醫院看看,做個……小手術?!?/p>

      電話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

      突如其來的靜默,如同深海,瞬間淹沒了所有聲響。

      這沉默比預想中更長,長得讓袁美娟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脈搏的跳動。

      一下,又一下,敲打著耳膜。

      “腫……腫瘤醫院?” 妹妹的聲音終于再次傳來,音調拔高了些,充滿了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躲閃。

      “姐,你……你沒事吧?嚴重嗎?什么手術?”

      “還好,發現得不算晚?!?袁美娟避重就輕,“就是個小手術,你別擔心?!?/p>

      她又頓了頓,仿佛需要積蓄一點力氣,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

      “后天下午到,手術排在大后天。醫院附近酒店不好定,而且術前有些檢查要空腹……”

      她吸了口氣,語速加快了些,像要趕緊把話說完。

      “我大概就住三個晚上,手術前一晚,和術后觀察兩晚。你看……我能在你家沙發上湊合一下嗎?”

      話問出口,她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不知是藥效還是別的什么。

      問自己的親妹妹,能否在治病時借住三晚。

      這問題本身,就讓她喉頭發緊。

      聽筒里,又是一片死寂。

      只有細微的電流聲,滋滋作響。

      袁美娟幾乎能想象出妹妹此刻的表情。

      一定是微微蹙著眉,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發梢,眼神游移不定。

      “姐……” 妹妹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明顯的為難和遲疑。

      “不是我不愿意,你知道的,我家房子小,就兩室一廳。”

      “小寶(妹妹的兒子)還小,晚上吵得很,怕影響你休息?!?/p>

      “而且……陳鵬(妹夫)他爸媽這幾天剛好從老家過來看看,暫時住在客臥……”

      理由一個一個拋出來,聽起來合情合理,充滿了現實的無奈。

      袁美娟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車窗外的霓虹燈幻化成模糊的光帶,飛速向后掠去。

      “這樣啊……” 等妹妹說完,她才輕聲應了一句。

      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

      “嗯,是啊,真是不湊巧?!?妹妹的語氣似乎放松了些,又補充道。

      “要不這樣,姐,我幫你看看醫院附近的酒店?快捷酒店也挺干凈的?!?/p>

      “或者,我有個同事有親戚在醫院工作,能不能幫著問問床位?”

      提議很熱心,安排看似周到。

      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細小的冰針,輕輕扎在袁美娟的心上。

      她忽然覺得有點冷,把車窗升了起來。

      “不用麻煩了,”她說,“我自己看看吧。你先忙?!?/p>

      “那……姐,你確定了酒店告訴我一聲啊?!?妹妹的聲音里帶著如釋重負的輕快。

      “嗯,好?!?/p>

      電話掛斷了。

      車內恢復了寂靜,比之前更沉、更重。

      袁美娟握著方向盤,目光直視前方。

      前方的路,燈光璀璨,蜿蜒著通向無盡的夜色。

      而她要去的那座繁華都市里,有一個她幫助安了家的親妹妹。

      卻沒有她三晚的容身之處。

      胃部的疼痛似乎又隱約傳來。

      這次,她沒再去拿止痛藥。



      03

      車子停在老舊小區樓下。

      袁美娟沒有立刻上樓,她在駕駛座上又坐了一會兒。

      妹妹剛才電話里的聲音,那些委婉卻堅定的推脫,還在耳邊縈繞。

      “房子小”、“孩子吵”、“公婆在”……

      每一個理由都站得住腳,組合在一起,就是一堵堅實的、禮貌的墻。

      把她這個需要做腫瘤手術的姐姐,妥帖地擋在了門外。

      擋在了那個,她每月默默匯入九千元房貸的“家”的門外。

      是的,九千元。整整五年了。

      記憶的閘門被這冰冷的數字撞開,不受控制地向后倒流。

      五年前的場景,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也是通過電話,妹妹孫書怡的聲音興奮得發顫。

      “姐!我們看中了一套房子!特別好!就在內環邊上!”

      “學區也好,環境也好,就是……就是首付還差不少,貸款月供壓力也好大……”

      那時妹妹剛結婚不久,和妹夫陳鵬工資都不算高,看中的房子卻很好。

      妹妹在電話那頭訴說著憧憬與為難,最后,聲音低了下來。

      “姐……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可是……媽以前總說,讓你多幫襯我……”

      “媽”這個字眼,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另一段塵封的記憶。

      眼前驟然切換成醫院病房慘白的墻壁。

      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刺鼻。

      母親蘇淑婷枯瘦的手,緊緊攥著她的手,力氣大得驚人。

      母親那時已到了彌留之際,眼神渙散,卻努力聚焦在袁美娟臉上。

      嘴唇翕動,氣若游絲,但每個字都像用盡生命刻進她耳朵里。

      “美娟……書怡……你妹妹……她性子嬌,沒你穩當……”

      “以后……你多看著她點……多幫襯……幫襯她……”

      “你是姐姐……媽把她……托付給你了……”

      那只手冰冷潮濕,攥得她指骨發痛。

      她含著淚,拼命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母親得到她的承諾,似乎終于放心,手緩緩松開,眼神逐漸失去光彩。

      那畫面,那觸感,那托付,在此后無數個日夜,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

      所以,當妹妹提起房子,提起“媽以前總說”,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她拿出了自己工作多年積攢的大部分存款,幫妹妹湊足了首付的缺口。

      甚至主動提出:“月供壓力大的話,我先幫你們還幾年。你剛成家,用錢的地方多?!?/p>

      妹妹在電話那頭喜極而泣,連聲道謝。

      那時,她是真心為妹妹高興,也覺得這是自己對母親囑托的履行。

      是一種血脈相連的責任,也是一種身為長姐的欣慰。

      她沒想過回報,只覺得這是她應該做的。

      五年,六十個月,每月九千。

      雷打不動,從她的賬戶,流向妹妹的賬戶。

      就像一條無聲的臍帶,連接著她和妹妹在上海的那個“家”。

      她自己的生活呢?住在母親留下的老房子里,開著這輛舊車。

      工程款時常拖欠,她得四處奔波催討,自己節衣縮食。

      但她從沒覺得這有什么,反而有一種近乎悲壯的付出感。

      仿佛自己所有的辛苦,都能在妹妹安穩的生活里找到價值。

      可現在……

      她只是想在確診癌癥、獨自赴滬手術時,在那個“家”的沙發上借住三晚。

      僅僅三晚。

      得到的,卻是禮貌周全的拒絕。

      母親臨終前緊握的手,妹妹買房時興奮的哭泣,與剛才電話里為難的推脫。

      幾個畫面交織在一起,劇烈地沖撞著她的心臟。

      一種遲來的、尖銳的刺痛,終于緩慢而清晰地,從心口彌漫開來。

      比胃部的癌痛,更加難以忍受。

      她原來,一直活在一個自己編織的奉獻故事里。

      而故事的另一位主角,或許早已心安理得,甚至……嫌她麻煩。

      夜色完全籠罩下來。

      她推開車門,初春的夜風帶著寒意,撲面而來。

      她打了個寒噤,挺直了背,一步一步,走向沒有燈光的樓道。

      04

      上海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像一塊洗舊了的絨布。

      袁美娟拖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走出浦東機場。

      箱子里只有幾件換洗衣物、洗漱用品和厚厚的病歷資料。

      她沒讓妹妹來接,自己打車直奔妹妹家所在的小區。

      一路上,她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摩天大樓和繁華街景。

      這座城市光鮮亮麗,充滿了機遇和夢想。

      妹妹在這里扎了根,有了家,過著看似體面的生活。

      而她,像一個突兀的闖入者,帶著一身的病痛和惶恐而來。

      車子在一個環境不錯的中檔小區門口停下。

      樓宇嶄新,綠化精致,和她居住的北方小城的老舊小區截然不同。

      這就是她用五年汗水,每月九千元,參與構筑的“堡壘”。

      她按照記憶中的地址,找到單元樓,按下門鈴。

      等待的時間不過十幾秒,卻仿佛被拉得很長。

      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門開了。

      妹妹孫書怡站在門內,穿著舒適的家居服,頭發松松挽著。

      臉上帶著笑,但那笑容有些局促,眼神閃爍,不太敢直視她。

      “姐,你真來了!怎么不讓我去接你?” 妹妹側身讓了讓,卻沒有完全讓開進門的路。

      袁美娟一眼就看到,門廳的地上,整齊地擺著幾雙拖鞋。

      有老人的布鞋,有小孩子的卡通鞋,也有妹妹和妹夫的皮鞋。

      “沒事,打車方便?!?袁美娟淡淡地說,目光往里掃了一眼。

      客廳整潔明亮,陽臺灑滿陽光,隱約能聽到孩子嬉鬧和老人說話的聲音。

      家的氣息,濃郁而完整。

      和她想象中“公婆來訪、孩子吵鬧、擁擠不便”的景象,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姐,你臉色不太好,路上累了吧?” 妹妹注意到了她的打量,語氣更加不自然。

      她搓了搓手,像是下定了決心,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卡片,塞到袁美娟手里。

      “你看,這是我特意給你找的,離醫院特別近的一家快捷酒店。”

      “口碑挺好的,干凈也安靜。我都打聽過了,走過去也就十分鐘?!?/p>

      “房費我都預付了三晚了,你直接去前臺報我名字就行?!?/p>

      卡片帶著妹妹手心的微溫,印著酒店的名字和地址。

      很周到,很體貼,無可指摘。

      袁美娟捏著那張薄薄的卡片,指尖冰涼。

      她最后看了一眼門內那個溫暖、完整、與她無關的空間。

      然后,抬起眼,看向妹妹。

      妹妹避開了她的目光,臉上堆著笑,但那笑容僵在嘴角,顯得十分吃力。

      “書怡,” 袁美娟開口,聲音平靜得出奇,“家里……看著挺寬敞的。”

      妹妹的臉微微漲紅,急忙解釋道:“啊……是,今天是顯得空點。小寶跟他爺爺奶奶下樓玩去了……”

      話沒說完,她自己似乎也覺得這解釋蒼白,停了下來。

      氣氛尷尬地凝固著。

      “謝謝你的卡?!?袁美娟沒有再追問,也沒有試圖進去。

      她拉起行李箱的拉桿,轉過身。

      “姐!” 妹妹在身后叫了一聲,聲音有些急,“你……你手術具體什么時候?在哪家醫院?我……我到時候去看你!”

      袁美娟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

      “再說吧。你先忙?!?/p>

      她拖著箱子,走向電梯。

      行李箱的輪子壓在光潔的瓷磚地面上,發出單調的“咕?!甭暋?/p>

      那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回響,一聲聲,敲打在她的心上。

      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妹妹站在門口那張欲言又止的臉。

      也徹底隔絕了那一方,她曾以為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天地。

      直到走出單元樓,走到陽光下,她才感覺到自己握著拉桿的手,在微微顫抖。

      不是傷心,不是憤怒。

      是一種更深切的、冰冷的醒悟。

      她攔了一輛出租車,說出快捷酒店的名字。

      司機熱情地幫忙放行李,隨口問她來上海是旅游還是看病。

      她望著窗外,沒有回答。

      看病的。來看一種叫做“親情癌癥”的病。

      而手術,或許只能她自己給自己做。



      05

      酒店房間比想象中更狹小。

      一張床,一個柜子,一扇窄窗,窗外是對面樓灰撲撲的墻壁。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無法形容的清潔劑氣味。

      袁美娟放下行李,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疲憊。

      胃部的隱痛持續不斷地傳來,提醒著她此行的目的。

      她沒開燈,就著窗外透進來的昏暗天光,坐在床邊。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只有空調運行時輕微的嗡嗡聲。

      這寂靜,與妹妹家里隱約傳來的那種充滿生活氣息的喧鬧,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她從口袋里摸出那張酒店名片,看了兩眼,然后隨手丟進了垃圾桶。

      不需要了。

      她拿出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了她蒼白的臉。

      指尖有些麻木,她滑開屏幕,找到手機銀行的圖標,點了進去。

      登錄,查詢交易記錄。

      時間跨度,選擇五年。

      長長的列表刷了出來,密密麻麻,幾乎占滿整個屏幕。

      每一行,都記錄著一次轉賬。

      收款人:孫書怡。

      金額:9000.00。

      附言:房貸。

      一月,二月,三月……十二月。

      一年,兩年,三年……五年。

      整整六十條記錄,排列得整整齊齊,像一支沉默的、進行曲般的隊伍。

      從五年前的那個月開始,從未間斷。

      無論她的工程款是否順利結清,無論她自己的開銷多么需要精打細算。

      每月五號,上午九點前后,這筆錢總會準時劃走。

      她以前很少這樣完整地查看。

      仿佛那是一種無需審視的、理所當然的付出。

      現在,她一條一條,緩慢地往下劃動著。

      數字是冰冷的,但組合在一起,卻仿佛有了溫度。

      那是她無數個熬夜加班的夜晚,是她一次次低聲下氣催收賬款的奔波。

      是她對自己生活的將就,是她對母親遺愿的恪守。

      這些數字,構建了妹妹在上海的安穩,卻抽空了她自己生活的底氣。

      直到此刻,在這個陌生的、廉價的、病中棲身的小房間里。

      這些冰冷的記錄,才真正露出了它們全部的重量和含義。

      她不是沒有察覺妹妹的變化。

      這些年,妹妹的朋友圈里,是精致的下午茶,是新款的包包。

      是帶孩子出國旅游的照片,是抱怨保姆不夠貼心的瑣事。

      妹妹和她通話,話題漸漸從生活分享,變成了各種或明或暗的索取。

      “姐,我這個月看中一個課程,好貴……”

      “姐,小寶要上國際幼兒園,贊助費驚人……”

      她總是盡量滿足,用“媽讓我幫襯你”來說服自己。

      而妹妹,接受得越來越理所當然,感謝的話越來越少。

      上次通電話,妹妹甚至抱怨她轉賬“有時晚了一兩天”,影響了她還信用卡。

      那時她只是苦笑,解釋那幾天在工地,信號不好。

      現在想來,多么可笑。

      她這五年的付出,在妹妹那里,或許早已從“雪中送炭”變成了“理所當然”。

      甚至,變成了可以挑剔“到賬不及時”的例行公事。

      而當她真正需要幫助,需要一點點溫情支撐時。

      得到的,是一張快捷酒店的預付卡,和一道緊閉的家門。

      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的絞痛。

      她蜷縮起身體,額頭抵在冰冷的手機屏幕上。

      屏幕的光映著她緊閉的眼瞼,那六十條轉賬記錄,仿佛化作六十根細針。

      同時刺入她的心臟。

      最后一絲溫情的幻想,最后一點血緣的指望。

      在這狹小房間的孤寂里,在這五年記錄的冰冷注視下。

      終于,“啪”地一聲,徹底崩斷了。

      無聲無息,卻地動山搖。

      她維持著蜷縮的姿勢,很久很久。

      直到疼痛稍微緩解,直到四肢不再冰涼。

      她慢慢坐直身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淚,也沒有恨。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清醒。

      她關掉手機銀行,屏幕暗了下去。

      房間重新陷入昏暗。

      但她的心里,某個地方,卻好像亮起了一點微弱卻堅定的光。

      那是對自己過去五年人生的徹底審視。

      也是對未來該走之路,冰冷的決斷。

      06

      手術安排在第二天上午第一臺。

      前一晚,護士送來手術須知,詳細交代了禁食禁水的時間。

      袁美娟仔細地聽著,一項一項核對,簽下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輕響。

      她的心情異常平靜,甚至比確診以來的任何時刻都要平靜。

      仿佛即將被推入手術室的不是自己,而是別的什么人。

      同病房的另外兩位病人,都有家屬陪伴。

      一位老太太的女兒正細心地為她擦拭手臂,低聲說著鼓勵的話。

      另一位中年男人的妻子在整理明天要用的物品,不時抬頭對丈夫溫柔地笑笑。

      病房里彌漫著親人間的低語和關切,暖意融融。

      只有袁美娟的床邊,是安靜的。

      她謝絕了護工額外的關照,自己準備好了所有東西。

      一套干凈的病號服放在枕邊,拖鞋整齊地擺在床下。

      她甚至還整理了一下那個小小的行李箱,盡管里面沒什么貴重物品。

      做完這一切,時間還早。

      窗外的上海夜景璀璨,萬家燈火如同墜落人間的星河。

      每一盞燈下,大概都有一個故事,或溫暖,或尋常。

      她靠在床頭,再次拿出手機。

      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新信息。

      妹妹孫書怡自從那天塞給她酒店卡片后,只發來過兩條消息。

      一條是問她是否安頓好了。

      她回了兩個字:“好了。”

      另一條是今天下午發的:“姐,明天手術加油!我明天上午有個重要會議,開完就過去看你!”

      她沒有回復。

      現在,她點開手機銀行。

      頁面亮起,需要指紋驗證。

      她將拇指按上去,識別成功。

      界面跳轉,首先映入眼簾的,仍是那個熟悉的賬戶概覽。

      她的目光,準確地落在“定期支付管理”那一欄。

      那里,有一個設置了長達五年的自動轉賬協議。

      金額:9000.00元。

      下次執行日期:五天后。

      她盯著那條協議,看了足足一分鐘。

      眼神平靜無波,如同深潭。

      然后,她伸出手指,點了進去。

      詳細頁面展開,所有的設置一目了然。

      “修改”、“暫停”、“取消”。

      三個選項,排列在那里。

      她的指尖,懸在“取消”按鈕的上方。

      沒有絲毫顫抖。

      母親病榻前緊握的手,妹妹拿到新房鑰匙時發來的合影。

      每月五號準時劃走的款項,妹妹電話里為難的推脫。

      酒店前臺遞來的房卡,病房里別人家屬的溫言細語……

      無數畫面在腦海中飛速掠過,最后定格在妹妹站在門口。

      那張帶著尷尬笑容、遞出酒店卡片的臉。

      所有紛亂的情緒,所有殘存的期待,所有自我說服的借口。

      在這一刻,全部沉淀、凝結、冷卻。

      化作指尖那一下,堅定而決絕的按壓。

      “取消自動轉賬協議。”

      “請確認是否取消?取消后,將不再執行該定期轉賬。”

      “確認?!?/p>

      沒有猶豫,沒有反復。

      甚至沒有再多看一眼。

      操作完成,界面跳回。

      那條持續了五年、像一道無形枷鎖般的協議,消失了。

      干干凈凈,仿佛從未存在過。

      她退出手機銀行,找到設置,關閉了移動數據網絡和Wi-Fi。

      然后,長按電源鍵。

      “確認關機嗎?”

      屏幕徹底暗了下去,變成一面黑色的鏡子,映出她蒼白卻平靜的容顏。

      她把手機放在床頭柜上,和那份手術須知并排。

      然后,她躺了下來,拉好被子,閉上眼睛。

      胃部依舊不適,心里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空曠和輕松。

      仿佛挪走了一塊壓了五年、早已融入骨血的巨石。

      雖然留下了深刻的凹痕和疼痛,但至少,呼吸順暢了。

      她知道,明天太陽升起時,她將獨自面對手術刀。

      她也知道,五天后,妹妹的生活將迎來一場她親手掀起的、無聲的風暴。

      但此刻,她什么都不想想了。

      她只需要積蓄力量,去迎接明天。

      為了活下去,真正地、只為自己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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