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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怎么樣?!”我媽的聲音像一把生銹的錐子,扎在午夜沉悶的空氣里,“那箱破蛋,你當個寶似的供著!我生的兒子,快死了,你就看著?!”
“那不是破蛋!”我吼了回去,聲音在空曠的醫院走廊里撞得粉碎,“那是曉月她爸的心意!是你,是你自己不信!”
“我信什么?信一個鄉下老頭子寫的鬼畫符?林偉,你腦子讓豬油蒙了!他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讓你弟弟立刻好起來?!”她
枯瘦的手指像雞爪一樣抓著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肉里。
我聞到她身上傳來的一股混雜著絕望和廉價肥皂的酸腐氣味。我死死盯著急診室緊閉的大門,門上的紅燈像一只不祥的眼睛,一閃一閃,要把我的魂都吸進去。
喜悅這東西,有時候來得太猛,就像夏日午后兜頭蓋臉的一場暴雨,讓你渾身濕透,腦子里一片白茫茫的,只剩下水汽蒸騰的暈眩。曉月給我生了一對龍鳳胎,這事兒就像往我們家那口半死不活的井里扔了兩塊燒紅的鐵,整個家都沸騰了,冒著滾燙的氣泡。
我在醫院的走廊里來回踱步,腳底的膠鞋踩在光潔的瓷磚上,發出“吱吱”的、像老鼠一樣的叫聲。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新生兒奶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甜膩,又帶著一絲不易察明的不安。我隔著育嬰室的玻璃,看著那兩個皺巴巴的小東西,一個像我,一個像曉月,心里頭那點做父親的虛榮和柔軟,就像發酵的面團,不住地膨脹,快要把我的胸膛撐破了。
就在這種暈陶陶的喜悅里,岳父老蘇來了。
他像是從海里直接撈出來,帶著一身洗不掉的腥咸味兒,從幾百公里外的海邊小城趕過來。他不像我爸,見了人就咧著嘴笑,把大金牙露出來顯擺。老蘇不愛說話,嘴唇抿成一條又干又緊的線,眼角的皺紋像被海風刻出來的溝壑,里面藏著天氣和潮汐。他提著一個巨大的泡沫箱,箱子用黃色的膠帶纏得結結實
實,像個準備漂洋過海的密件。
“給曉月補身子的。”他把箱子墩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然后從懷里掏出兩個紅包,分別塞進兩個嬰兒的襁褓里。他的手粗糙得像老樹皮,碰在嬰兒細嫩的皮膚上,有一種奇異的、鄭重的溫柔。
我媽張桂芬聞聲從病房里探出頭來,她看見那箱子,眼睛亮了一下,那種光,像貓看見了魚。“哎喲,親家來了!路上累了吧?這是帶的什么好東西?”她一邊說,一邊已經上手去撕那膠帶了。
膠帶撕開,一股濃郁的、帶著海洋氣息的腥味撲面而來。箱子里碼著一層又一層的稻草,稻草下面,是一顆顆碩大的鴨蛋。那蛋殼不是青灰色,而是一種近乎墨綠的顏色,表面沾著點點泥星和草屑,在醫院慘白的燈光下,泛著一層油潤幽暗的光,像沉在海底多年的黑珍珠。
“海鴨蛋,”老蘇言簡意賅,像在報一個船號,“吃紅樹林里的魚蝦長大的,大補元氣。”
“哎呀,這可真是好東西!”我媽的嗓門立刻高了八度,像個興奮的銅鑼,“城里可買不著這個!偉啊,你還愣著干嘛?趕緊拿兩個去給你媳婦煮了!剛生完孩子,正虛著呢!”
我也覺得是,心里充滿了對岳父的感激。這么遠的路,這么沉的蛋,是沉甸甸的情分。我伸手到箱子里去掏,稻草有些扎手,鴨蛋入手冰涼,沉甸甸的,比尋常鴨蛋大了一圈不止。我一連掏了七八個,想湊個吉利數,就在我準備收手的時候,我的指尖在箱子底觸到了一片異樣的、更柔軟的物事。
我把它抽了出來。那是一張紙條,紙是那種農村里記賬用的黃褐色草紙,已經被箱底的濕氣洇得有些軟爛,邊角都毛了。上面是幾行用藍色圓珠筆寫的字,筆鋒遒勁,力透紙背,一看就是岳父的手筆。
紙上只有五個字:等三天再吃。
沒有原因,沒有解釋,就像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愣住了,舉著那張紙條,像舉著一個難解的謎語。空氣里那股腥咸的味道似乎更濃了,帶著一股子海風的蠻橫和神秘,鉆進我的鼻腔。我看著岳父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他一向穩重,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媽張桂芬的臉,就像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前一秒還晴空萬里,下一秒就烏云密布,電閃雷鳴。
她一把從我手里奪過那張紙條,湊到老花鏡底下,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等……三……天……再……吃?”她把紙條“啪”地一下拍在床頭柜上,聲音尖利得像劃過玻璃的指甲,“什么意思?!這是什么意思?!親家,你這送東西還帶說明書的?是怕我們吃多了,還是怎么的?”
岳父正坐在病床邊,給虛弱的曉月掖被角。聽到我媽的話,他動作頓了一下,回過頭,淡淡地看了我媽一眼,那眼神像深海,看不出情緒。“老家的規矩。”他只說了這五個字,聲音沙啞,像是被海風磨礪過無數遍的石頭。
“規矩?什么規矩比得上產婦的身子金貴?”我媽的戰斗欲徹底被點燃了,她叉著腰,像一只準備戰斗的母雞,“這雞蛋鴨蛋,不都講究吃個新鮮?放上三天,那還有什么‘靈光’?你這不是耽誤我兒媳婦補身子嗎?我們家林偉掙錢不容易,曉月生孩子更是受了大罪,吃你兩個蛋,怎么就這么費勁呢?”
她的話像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地炸開,句句都帶著火藥味。既貶低了岳父的禮物,又抬高了自己家的功勞,順便還暗示了親家的“小氣”和“落后”。
病床上的曉月臉色白了白,她拉了拉我的衣角,低聲說:“林偉,聽我爸的吧。他不會害我的。”
我立刻點頭如搗蒜,夾在她倆中間,我就是那塊被反復捶打的年糕,早就沒了脾氣。“媽,你就聽曉月的吧,爸這么說肯定有他的道理。不差這三天。”
“道理?什么道理?封建迷信的道理!”我媽的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了,“你們這些讀過書的,腦子都讀傻了!一個鄉下老頭子的話,你們就當圣旨了?我看他就是舍不得!這么好的蛋,怕我們都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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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提高了聲音,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岳父還在旁邊,她說話這么難聽,像是在指著鼻子罵人。
岳父卻沒生氣,他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灰,對我說道:“林偉,箱子你收好。記住我的話。”說完,他就轉身出了病房,高大但有些佝僂的背影,帶著一種不與人爭辯的孤傲。
那晚,醫院的病房里氣氛降到了冰點。我媽黑著一張臉,坐在角落里,嘴里不停地小聲嘀咕著“鄉巴佬”“窮酸”“假講究”之類的話。我和曉月假裝沒聽見,但那箱海鴨蛋,就像一個沉默的漩渦,已經開始在我們這個剛剛迎來新成員的家庭里,攪起了巨大的、看不見的暗流。
我把箱子搬到了病房的儲物間里,心里盤算著,等明天出院,一定要把這箱“寶貝”看管好。我有一種預感,這件事,沒那么容易過去。
出院回家的第二天,那箱海鴨蛋的“魔咒”還在繼續。
我媽像個幽靈一樣,圍著那箱子轉悠。一會兒說屋里太熱,蛋會孵出小鴨子;一會兒又說儲藏室太潮,蛋會發霉。她用鼻子湊近泡沫箱的縫隙,深深地吸一口氣,然后發出一聲夸張的陶醉般的嘆息:“香!真是香啊!可惜了,只能聞不能吃,真是作孽!”
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用一把小銼刀,銼著我的神經。
下午,曉月和孩子們都睡了,家里靜得只剩下冰箱運轉的嗡嗡聲。我躡手躡腳地從房間出來想倒杯水,卻聽見我媽在陽臺上壓低了聲音打電話。她的聲音,像一條黏滑的蛇,順著門縫鉆進我的耳朵里。
“小杰啊,你吃飯了沒?……工作累不累啊?你看你,又瘦了,媽看著都心疼……”
我弟林杰,比我小五歲,大學剛畢業,眼高手低,一份工作干不了三個月。他是我媽的心頭肉,是她的命根子。從小到大,家里但凡有點好東西,第一個想到的永遠是林杰。
“……跟你說,你嫂子她爸,從老家帶了一箱什么海鴨蛋,好家伙,個頭老大,黑得發亮,聽著就補!……可你哥那個‘妻管嚴’,你嫂子那個嬌氣包,還有她那個神神叨叨的爹,說要等什么三天才能吃!你說氣不氣人?放著好東西不給你弟弟補補身子,非要留著,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我端著水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陽臺上,我媽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一股子怨毒的煽動性。
“……你最近不是老加班,壓力大嗎?正需要好好補一補!你哥是指望不上了,他現在心里只有他老婆孩子,哪里還記得你這個親弟弟……媽心疼你啊……行了行了,媽知道了,你別管了,媽給你想辦法……”
“咔噠”,電話掛斷了。
我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媽所謂的“想辦法”,我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是什么。那箱海鴨蛋在她眼里,已經不是給曉月的補品,而是她用來證明母愛、補償小兒子的工具。
我胸口憋著一股火,沖到陽臺上,死死地盯著她。
她被我嚇了一跳,眼神有些慌亂,但立刻又鎮定下來,裝作若無其事地晾衣服。“干什么?跟個索命鬼似的,嚇死人了。”
“媽,我剛才都聽見了。”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還是忍不住發抖,“那箱蛋,是曉月她爸指明了給產婦吃的,你別打它的主意。”
我媽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她把手里的衣服猛地摔在晾衣桿上,嚷道:“我打什么主意了?我心疼我兒子有錯嗎?你是我生的,林杰也是我生的!憑什么好東西都得緊著外人?你弟弟累死累活的,吃幾個蛋怎么了?天塌下來了?”
“這不是幾個蛋的問題!”我吼道,“這是人家的心意,是人家的規矩!我們得尊重!”
“尊重?尊重能當飯吃?”她冷笑一聲,眼睛里閃著不屑的光,“林偉,我告訴你,這個家,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就還是我說了算!你娶了媳婦忘了娘,我可沒忘了我還有個小兒子!”
那天的爭吵最終不了了之。但我知道,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平靜。為了以防萬一,我找了一把小銅鎖,把儲藏室的門從外面鎖上了。鑰匙,我揣進了自己貼身的口袋里。
我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心里稍微松了口氣,但那種不安的感覺,卻像藤蔓一樣,越收越緊,纏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媽看著那把鎖,什么也沒說,只是眼神閃爍了一下,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針,陰冷,又帶著一絲勢在必得的狠厲。一場家庭內部的“盜竊案”,已經在無聲中拉開了序幕。
第二天下午,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公司一個緊急項目出了重大BUG,服務器全線崩潰,我被一個奪命連環CALL叫了回去。臨走前,我特意看了一眼儲藏室的門,小銅鎖安然無恙地掛在那里,像一個忠誠的衛兵。
曉月和兩個孩子都睡得正香,臉上泛著奶白色的光暈。我媽在廚房里哼著小曲,切菜的聲音“篤篤篤”的,聽起來異常安詳。
這片安詳,像一層薄薄的蛋殼,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走后不到半小時,我媽就行動了。她先是躡手躡腳地走到我們房門口,側耳聽了聽,確定里面只有曉月平穩的呼吸聲。然后,她走進了她自己的房間,在一個陳舊的木箱子底,翻出了一個生了銹的鐵盒。盒子里,裝著一串備用鑰匙。我們家所有的門,包括那把小銅鎖的鑰匙,她都留了一手。
“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午后,像是老鼠咬斷了谷倉的木板。儲藏室的門開了。
那箱海鴨蛋靜靜地躺在角落里,像一口裝著寶藏的黑棺材。我媽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近乎猙獰的笑容。她打開箱子,毫不猶豫地將里面一半的海鴨蛋,足足有二十多個,轉移到了一個準備好的布袋里。她甚至還抓了兩大把墊底的稻草,生怕別人發現數量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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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這一切,她像一個得勝的將軍,昂首挺胸地走進廚房。白色的搪瓷鍋里,水已經燒開了,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她把七八個海鴨蛋小心翼翼地放進鍋里,看著它們在沸水中翻滾,仿佛在欣賞一出完美的戲劇。
半小時后,我弟林杰準時出現在家門口,像是赴一個盼望已久的約會。
“媽,搞定了?”他探頭探腦,一臉的急不可耐。
“噓!小聲點!你嫂子還在睡覺呢!”我媽把他拉到餐桌邊,獻寶似的端上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煮鴨蛋。蛋殼已經被敲碎,剝開一點,露出里面凝固的、顏色比普通蛋黃深得多的蛋黃,像一塊塊橙紅色的瑪瑙,散發著誘人的腥香。
“快吃!快吃!趁熱吃!補身子!”我媽把剝好的第一個蛋塞到林杰嘴里,臉上是那種混合著溺愛和滿足的笑容,“看看,還是媽心疼你吧!管他什么三天不三天的,吃了才知道好!你哥那個白眼狼,是指望不上了!”
林杰狼吞虎咽,像一輩子沒吃過東西一樣。他一口一個,蛋黃噎在喉嚨里,就灌一口涼水沖下去。腥咸的香氣充滿了整個餐廳。他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好吃!媽,這蛋真帶勁!比我以前吃的都香!”
“那是!這可是好東西!”我媽看著兒子吃得香,比自己吃了還高興,她甚至自己都舍不得嘗一個,只是用筷子把盤子往林杰那邊推了推,“多吃點,吃完了媽再給你煮!”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的余暉像一層稀薄的血,涂抹在城市的樓宇上。林杰最終吃掉了整整六個海鴨蛋,吃得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帶著腥味的飽嗝。
我媽看著空了一半的盤子和兒子油光光的嘴,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她不知道,這頓看似充滿了母愛的“最后的晚餐”,即將為她的寶貝兒子,拉開一場午夜驚魂的序幕。
我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家時,已經快午夜十二點了。
家里靜悄悄的。我媽和林杰早就走了,曉月和孩子們還在睡。我洗了個澡,感覺身體像被掏空了一樣。剛躺下沒多久,一陣急促、尖銳的電話鈴聲就劃破了深夜的寂靜,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間捅進我的夢里。
我一個激靈坐起來,心臟狂跳。來電顯示是“媽”。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我。我接起電話,還沒來得及開口,電話那頭就傳來我媽帶著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嚎叫:“林偉!林偉你快來啊!你弟弟不行了!快來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