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務部的季度慶功宴散場時,已是晚上十點半。
“宴賓樓”包廂里杯盤狼藉,空氣里混雜著酒菜香氣與煙草味道。
我拿著賬單去找經理楊長榮,指尖觸到紙張時心里咯噔一下。
金額比預估高出太多,翻到明細那頁,白紙黑字刺得人眼疼:“茅臺酒,六瓶,共計一萬四千四百元?!?/p>
許麗萍的尖嗓門劃破喧鬧:“怎么多了六瓶酒?誰點的?”
包廂突然安靜下來。十幾道目光在空氣中交錯碰撞。
胡睿笑著打圓場:“是不是算錯了?再對對?!?/p>
服務員肯定地搖頭:“開瓶記錄都在,不會錯?!?/p>
彭昕磊第一個跳起來:“我可沒拿!我就喝了兩杯!”
人人都說沒拿,可六瓶茅臺不會憑空消失。
那些目光開始游移,最后若有若無地落在我身上。
我是馬俊杰,財務部新人,今晚負責協助結賬。
楊長榮皺起眉頭,沉穩的臉上罕見地露出為難。
我知道那些眼神意味著什么——最后經手的人,最容易被懷疑。
深吸一口氣,我攤開手,聲音在安靜中格外清晰:“調監控吧,經理。誰拿誰買,別讓清白人背鍋。”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入深潭,漣漪還沒漾開,就被更深的沉默吞沒。
而我不知道,這句話將撕開怎樣一張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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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周一早晨七點五十,我提前十分鐘走進公司大樓。
電梯鏡面映出一張略帶青澀的臉,西裝熨得筆挺,領帶打得規整。
作為財務部新人,這三個月的每一天都像在走鋼絲。
“小馬來這么早?”許麗萍端著咖啡迎面走來,行政主管的制服永遠一絲不茍。
我連忙側身讓路:“許姐早,想早點整理上周末的憑證。”
她點點頭,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半秒,像在評估什么。
財務部在十六樓東區,玻璃隔斷劃分出二十幾個工位。
我的位置在角落,緊挨著文件柜,離經理辦公室最遠。
八點過五分,胡睿拎著公文包晃進來,深藍色襯衫袖口隨意卷起。
“喲,咱們的勤快人又第一名?!彼涍^時拍拍我肩膀。
我笑著應了聲,繼續核對手里的報銷單。
胡睿是部門資深員工,工齡十年,業務熟練,人脈也廣。
他總能搞定那些難纏的客戶,但也有人說他太“活絡”。
八點半,部門同事陸續到齊,鍵盤聲、電話聲、低語聲織成背景音。
經理楊長榮從獨立辦公室出來,手里拿著文件夾。
他四十出頭,兩鬢有些白發,眼神沉穩得像深潭。
“十分鐘后開晨會,通報季度數據?!?/p>
會議室的投影屏亮起,柱狀圖一路飄紅。
“超額完成百分之二十八,”楊長榮嘴角難得有笑意,“辛苦大家了?!?/p>
掌聲稀稀拉拉響起,夾雜著幾句“應該的”“經理領導有方”。
彭昕磊坐在我對面,眼睛盯著屏幕上的數字發光。
他是成本會計,精打細算是本能,愛占小便宜也是出了名的。
上周他還偷偷問我,能不能把私人快遞填成辦公用品報銷。
我婉拒了,他當時臉色不太好看。
“公司有規定,季度超額完成百分之二十以上,部門有活動經費。”
楊長榮頓了頓:“這周末聚餐吧,老規矩AA制,地點大家提?!?/p>
會議室氣氛活躍起來,七嘴八舌討論去哪吃。
胡睿第一個舉手:“宴賓樓怎么樣?新開的,檔次夠?!?/p>
有人小聲嘀咕那地方太貴,AA下來人均得五六百。
彭昕磊卻立刻附和:“胡哥有眼光,咱部門也該去點好地方!”
許麗萍推了推眼鏡:“我查過,宴賓樓人均消費六百起,超預算了?!?/p>
“偶爾一次嘛,”胡睿笑呵呵的,“慶功宴吃好點,下季度更有干勁?!?/p>
楊長榮沉默片刻,最終拍板:“就宴賓樓吧,難得業績好。”
散會后,胡睿湊到楊長榮身邊低語幾句,經理點點頭。
彭昕磊回到工位,搓著手自言自語:“聽說宴賓樓的茅臺保真……”
我整理會議記錄,筆尖在紙上頓了頓。
實習生張慧心怯生生地遞來一疊文件:“馬哥,這些需要歸檔。”
她臉漲得通紅,手指微微發抖,像只受驚的兔子。
我接過文件時盡量放輕動作:“別緊張,按編號排好就行?!?/p>
她感激地看我一眼,匆匆回到門口那個臨時工位。
午休時我去茶水間泡面,聽見隔斷后面傳來壓低的笑聲。
“這回可要好好宰……不是,好好慶祝一下?!?/p>
是彭昕磊的聲音。
另一人接話:“你少喝點,上次撒酒瘋的事忘了?”
“胡哥你這就沒意思了……”
聲音漸漸遠去,我低頭看著泡面騰起的熱氣。
窗外的城市在正午陽光下泛著白光,玻璃幕墻反射出破碎的天空。
財務部季度聚餐是傳統,AA制也是傳統。
但這次,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02
周五下班前,部門微信群熱鬧非凡。
胡睿發了宴賓樓的定位和包廂號“聚賢廳”,附言:“六點半,不見不散。”
彭昕磊立刻回了個流口水的表情包。
許麗萍提醒:“請大家備好零錢,現場AA,多退少補。”
我關掉電腦,把桌面文件歸位,最后一個離開辦公室。
電梯下行時,鏡面映出略顯疲憊的臉。
這周加班整理了三個月的往來賬,眼睛發澀。
回到家換下西裝,選了件淺灰色襯衫,看起來既不太隨意也不過分正式。
母親在廚房探頭:“晚上有應酬?”
“部門聚餐,AA制的?!蔽疫呄悼圩舆吇卮?。
她擦著手走出來:“少喝點酒,你酒量淺。”
我點點頭,其實心里有數——新人要低調,敬酒點到為止。
六點二十,我準時到達宴賓樓。
古色古香的門臉,燈籠高掛,穿著旗袍的迎賓員微笑躬身。
“財務部預訂的聚賢廳在二樓,請跟我來?!?/p>
樓梯鋪著紅毯,墻上掛著山水畫,燈光調得柔和。
還沒進包廂就聽見喧嘩聲,胡睿的大嗓門尤其突出。
推開門,二十人座的大圓桌幾乎坐滿,主位空著留給經理。
“小馬來了!坐這兒!”彭昕磊熱情招手,指著他旁邊的空位。
我道謝坐下,環視一圈。張慧心坐在最靠門的位置,低著頭玩手機。
許麗萍和幾個女同事在討論菜單,表情認真得像在審報表。
六點三十五,楊長榮推門進來,連聲道歉:“堵車,遲到了五分鐘?!?/p>
胡睿立刻起身:“經理日理萬機,我們都理解!快請坐?!?/p>
楊長榮在主位落座,示意服務員可以上菜了。
涼菜先上,水晶肴肉、鹽水鴨、涼拌海蜇頭,擺盤精致。
胡睿拿起菜單:“喝點什么?今天高興,得整點好的?!?/p>
彭昕磊搶話:“茅臺!慶功宴必須茅臺!”
幾個老員工跟著起哄,年輕人面面相覷。
楊長榮笑著擺擺手:“別鬧,茅臺太貴,AA下來負擔重?!?/p>
“經理,”胡睿壓低聲音,“我認識這兒老板,能給內部價?!?/strong>
“就是就是,”彭昕磊幫腔,“大家少喝點,一人攤不了多少。”
許麗萍皺眉:“內部價是多少?先說清楚?!?/p>
胡睿報了個數,比市場價低三成,但還是讓幾個新人倒吸涼氣。
楊長榮掃視一圈,見沒人明確反對,便松了口:“那就兩瓶吧,適量。”
服務員點頭出去,很快托著兩瓶白酒回來。
深色瓷瓶,紅飄帶,瓶身上“貴州茅臺”四個字在燈光下泛著光。
開瓶聲清脆,酒香瞬間彌漫開來。
胡睿主動擔任“酒司令”,挨個斟酒,到我跟前時倒了小半杯。
“新人意思意思就行。”他笑著說,眼里卻有種說不清的東西。
我道謝接過,酒液在杯里微微晃動。
熱菜陸續上桌,清蒸東星斑、佛跳墻、烤乳豬,都是硬菜。
彭昕磊眼睛發亮,筷子動得飛快,邊吃邊夸:“這檔次就是不一樣!”
敬酒環節開始,胡睿帶頭舉杯:“第一杯敬楊經理,領導有方!”
眾人起身碰杯,玻璃碰撞聲清脆悅耳。
我抿了一小口,辣味從舌尖燒到喉嚨,趕緊夾菜壓下去。
第二輪敬部門業績,第三輪敬團隊合作。
兩瓶茅臺很快見底,胡睿示意服務員再開兩瓶。
“今天高興!破例破例!”他臉頰泛紅,聲音更大。
楊長榮沒阻攔,只是說:“大家量力而行,別喝多?!?/p>
但氣氛已經熱起來,勸酒聲、笑鬧聲一浪高過一浪。
我注意到張慧心面前的酒杯始終滿著,她一口沒動。
許麗萍也只象征性舉杯,嘴唇沾濕杯沿就放下。
而胡睿、彭昕磊和另外幾個老員工喝得最兇,一輪接一輪。
服務員第三次進來開酒時,我看了眼時間,剛過八點。
桌上已經擺了四個空瓶,第五瓶正在倒。
酒水消耗的速度,快得有些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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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晚上八點半,宴席進入高潮。
胡睿端著酒杯晃到我身邊,酒氣撲面而來。
“小馬,來,哥敬你一杯!年輕人有前途!”
我起身,杯沿低過他杯身:“謝謝胡哥,我酒量淺……”
“誒!這話不對!”他打斷我,另一只手拍我肩膀,“酒量是練出來的!”
滿杯白酒舉到我面前,他的眼睛在燈光下泛著血絲。
周圍人都看過來,彭昕磊起哄:“小馬不給面子啊?”
我知道這杯躲不過去,仰頭喝下半杯,辣得喉嚨發緊。
胡睿滿意地大笑,轉向下一個目標。
楊長榮在主位微笑著看,偶爾和身邊人低聲交談。
他喝得不多,面前酒杯還剩大半,但臉色已經泛紅。
許麗萍起身去洗手間,經過我身邊時低聲說:“少喝點?!?/p>
我感激地點頭,趁沒人注意,把杯里剩下的酒倒進茶水杯。
張慧心還坐在門邊,小口吃著菜,眼神時不時瞟向門口。
像在等什么,又像在怕什么。
九點左右,第六瓶茅臺開封。
服務員是個年輕小伙子,開瓶動作熟練,但眼神有些飄忽。
他放酒瓶時手抖了下,差點碰倒杯子,胡睿瞪他一眼。
小伙子連聲道歉,匆匆退出包廂。
彭昕磊已經喝高了,摟著旁邊同事大聲說話:“我跟你們說……這酒……好東西!一瓶外面賣兩千四!”
“咱們這內部價……一千八!撿便宜了知道嗎!”
有人笑他:“撿便宜也是AA,你還能獨吞?”
“你懂什么……”他含糊嘟囔,又灌下一杯。
我起身去洗手間,用冷水洗臉,鏡中的自己眼睛發紅。
走廊鋪著厚地毯,腳步聲被吸收,靜得能聽見隔壁包廂的喧鬧。
往回走時,經過樓梯轉角,隱約聽見壓低的對話聲。
“……確定沒問題?”
“放心,都安排好了……”
聲音很耳熟,但我腦袋發沉,沒來得及細辨就轉進走廊。
包廂門虛掩著,里面傳出胡睿的歌聲,跑調跑得厲害。
推門進去,熱鬧撲面而來,第七個空瓶擺在桌邊。
楊長榮抬手看表:“差不多了,明天還上班。”
“再開一瓶!最后一瓶!”彭昕磊嚷嚷。
許麗萍皺眉:“已經超預算了,別開了。”
胡睿卻已經招手叫來服務員:“再開一瓶,算我的!”
這話引來一片叫好,楊長榮無奈地搖搖頭。
第八瓶茅臺上來時,我看了一眼墻上的鐘。
九點四十,這頓飯吃了三個多小時。
新開的酒只倒了兩輪,服務員就拿著空瓶退出去。
胡睿舉杯做總結:“最后一杯,祝咱們部門業績長虹!”
玻璃碰撞聲再次響起,我杯里是剛換的茶水,混在其中無人察覺。
散場時已是十點,眾人東倒西歪地起身。
彭昕磊趴在桌上嘟囔,被兩個同事架起來。
胡睿雖然臉紅,但眼神還算清明,主動去叫服務員結賬。
楊長榮示意我:“小馬,你協助許主管核對下賬單?!?/p>
我點頭應下,許麗萍已經拿著包站在門口等。
服務員拿著賬單和POS機進來,笑容標準:“各位今晚消費共計三萬八千六百元?!?/p>
包廂里瞬間安靜了一秒。
“多少?”許麗萍聲音尖起來。
04
服務員把賬單雙手遞上,許麗萍一把抓過。
她推了推眼鏡,指尖順著明細往下劃,臉色越來越沉。
“菜品兩萬一千二,酒水……一萬七千四?”
有人倒吸涼氣,彭昕磊也不嘟囔了,直起身子。
“酒水怎么這么多?”許麗萍盯著服務員。
小伙子有些緊張:“各位點了茅臺,一共……八瓶?!?/p>
“八瓶?!”好幾個聲音同時響起。
胡睿走過來:“不對吧,我們就要了兩瓶,后來加了……幾瓶來著?”
他轉頭看眾人,大家都一臉茫然。
楊長榮接過賬單,眉頭緊鎖:“明細拿來看看?!?/p>
服務員又遞上一張紙,上面詳細記錄著開瓶時間。
晚上六點五十二分,第一瓶。
七點二十,第二瓶。
七點五十五,第三瓶。
八點半,第四瓶。
九點,第五瓶。
九點二十,第六瓶。
九點四十,第七瓶。
九點五十,第八瓶。
時間間隔緊湊,最后一小時內開了四瓶。
“誰點這么多酒?”許麗萍環視包廂,聲音嚴厲。
彭昕磊第一個舉手:“我就喝了……四五杯吧?頂多半瓶!”
其他同事紛紛附和:“我也就幾杯?!?/p>
“我喝的是茶水。”
“我過敏,一滴沒沾?!?/p>
胡睿打圓場:“是不是算錯了?我們這桌最多喝了……四瓶?”
“可這里記著八瓶。”楊長榮抖了抖賬單。
氣氛陡然降至冰點,酒醒了大半。
服務員堅持:“開瓶記錄都在,不會錯的,每瓶都有服務員簽字?!?/p>
“把簽字的服務員都叫來。”許麗萍命令道。
幾分鐘后,三個服務員站在包廂里,都是年輕人。
他們證實,確實是這個包廂開的酒,每次都有同事說要加酒。
“誰說的?”楊長榮問。
三個服務員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猶豫道:“那位穿藍襯衫的先生……”
所有目光投向胡睿,他穿的就是深藍色襯衫。
胡睿立刻擺手:“我是點過兩次,但每次就說‘再加一瓶’,沒說要加那么多!”
“也可能是誤會了,”另一個服務員小聲說,“我們聽成‘再加兩瓶’……”
“胡說八道!”胡睿漲紅臉,“我說話清清楚楚!”
一直沉默的張慧心突然開口:“我……我好像看見服務員拿出去過酒瓶……”
聲音很小,但所有人都聽見了。
“拿出去?”許麗萍敏銳地抓住關鍵詞,“拿到哪去?”
張慧心縮了縮脖子:“就……端著托盤出去,我以為是要扔空瓶……”
“空瓶應該留在包廂核對!”許麗萍轉向服務員,“你們把酒瓶拿哪去了?”
三個服務員臉色發白,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楊長榮抬起手,壓下喧嘩:“先別吵。賬單明細顯示多出六瓶,價值一萬四千四。”
他頓了頓:“這錢AA下來,每人要多攤七百多。”
有人小聲抱怨,有人低頭不語。
彭昕磊突然指著我:“小馬,最后是你和許姐核對賬單吧?”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入平靜水面。
幾道目光移到我身上,帶著審視和懷疑。
我握著賬單的手指微微發緊,紙張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許麗萍立刻反駁:“小馬只是協助我,賬單是服務員直接給我的?!?/p>
“但酒水這事……”彭昕磊拖長聲音,“新人可能不懂規矩,萬一點錯了呢?”
胡睿看了我一眼,眼神復雜,沒說話。
楊長榮也在看我,那目光沉沉的,像在權衡什么。
我知道這一刻必須開口,否則這鍋就可能莫名其妙背在身上。
深吸一口氣,我攤開手,讓所有人都看見我空著的掌心。
然后轉向楊長榮,聲音盡量平穩:“經理,調監控吧?!?/p>
包廂里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的出風聲。
我繼續說:“走廊和包廂門口應該有監控。誰讓加的酒,誰經手的酒瓶,一看就知道?!?/p>
目光掃過每一張臉:“誰拿誰買,別讓清白人背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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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我的話像塊冰砸進熱油鍋,瞬間炸開。
彭昕磊第一個跳起來:“調監控?你什么意思?懷疑我們偷酒?”
“我沒懷疑任何人,”我保持平靜,“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胡睿皺著眉:“小馬,這不太好吧?都是同事,調監控傷和氣?!?/p>
“那胡哥覺得該怎么辦?”我反問,“六瓶茅臺一萬多,大家平攤?”
幾個年輕同事小聲附和:“是啊,不該我們出的不能出。”
許麗萍推了推眼鏡:“我支持調監控,公事公辦?!?/p>
楊長榮沉思片刻,最終點頭:“叫餐廳經理來?!?/strong>
服務員匆匆出去,包廂里陷入尷尬的沉默。
有人低頭玩手機,有人假裝整理衣服,眼神卻偷偷交流。
張慧心縮在門邊,手指絞在一起,臉色發白。
五分鐘后,餐廳經理來了,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西裝筆挺。
聽完情況,他面露難色:“各位,實在抱歉,今天監控系統出了故障?!?/p>
“故障?”許麗萍聲音拔高。
“下午四點到晚上十點的記錄……大部分缺失了?!苯浝聿敛令~頭。
“這么巧?”彭昕磊嘀咕。
胡睿立刻接話:“經理,你們這管理有漏洞啊,監控說壞就壞?”
餐廳經理連連道歉:“真是意外,我們已經報修了。今晚消費可以打九折……”
“九折?”許麗萍冷笑,“缺的是一萬四,不是一千四!”
楊長榮抬手制止爭吵,轉向餐廳經理:“確定沒有監控記錄?”
“確實沒有,非常抱歉?!?/p>
經理離開后,包廂里氣氛更加詭異。
沒有監控,就成了羅生門。人人都說沒拿,但酒確實不見了。
許麗萍拿起賬單又看一遍:“八瓶酒,我們最多喝了四瓶,剩下四瓶……”
她沒說完,但意思很清楚——可能被偷帶出去了。
“誰會偷酒???”有人小聲說,“為幾瓶酒丟工作?”
“轉手一賣就是錢,”另一個聲音更低,“一瓶兩千多呢……”
楊長榮沉著臉:“這事明天回公司再說。賬單我先墊付,但必須查清楚?!?/p>
他從錢包抽出信用卡,遞給服務員。
POS機吱吱作響,小票吐出,三萬八千六百元。
平均每人一千九百三,對新人來說是大半個月房租。
散場時沒人說話,沉默地下樓,沉默地打車。
我和張慧心順路,一起等車時她小聲說:“馬哥……謝謝你?!?/p>
“謝我什么?”
“你剛才……挺勇敢的?!彼皖^盯著鞋尖。
車來了,她上車前突然回頭:“其實……我好像看見胡哥出去過兩次?!?/p>
“什么時候?”
“第一次八點左右,第二次……快散場的時候?!?/p>
出租車尾燈消失在街角,我站在夜風里,手機震動。
部門微信群彈出楊長榮的消息:“今天的事,周一上班后內部處理。請大家仔細回憶,有線索私聊我?!?/p>
后面跟著一條補充:“此事僅限于部門內部,不得外傳?!?/p>
我收起手機,最后一班地鐵已經趕不上了。
叫了輛網約車,靠在車窗上看城市夜景。
霓虹燈流成河,高樓窗戶像無數只眼睛。
那六瓶茅臺去了哪?誰在撒謊?監控真的壞了嗎?
太多疑問在腦子里打轉,太陽穴突突地跳。
回到家已經凌晨,母親留了盞夜燈。
我輕手輕腳洗漱,躺下卻毫無睡意。
閉上眼就是包廂里的畫面:胡睿倒酒的手,彭昕磊發亮的眼睛,服務員慌張的表情……
還有張慧心那句“胡哥出去過兩次”。
周一上班,財務部會是什么氣氛?
這口鍋,最終會扣在誰頭上?
06
周一早晨的辦公室,安靜得反常。
平時八點半的喧嘩被壓抑的鍵盤聲取代,每個人都低著頭。
我像往常一樣提前十分鐘到,許麗萍已經在了,咖啡杯冒著熱氣。
她看我一眼,點點頭,沒說話。
胡睿九點才來,眼睛下有黑眼圈,進門時和楊長榮打了個照面。
兩人對視一秒,經理轉身回了辦公室。
彭昕磊請假了,群里說昨晚喝多身體不適。
晨會取消,楊長榮在群里通知十點單獨約談相關人員。
名單上有我、許麗萍、胡睿,還有昨晚當班的三個服務員。
十點整,我敲開經理辦公室的門。
胡睿和許麗萍已經在了,楊長榮坐在辦公桌后,面前攤著筆記本。
“坐?!彼疽馕谊P上門。
空氣里有種緊繃感,像拉滿的弓弦。
“餐廳那邊提供了補充材料,”楊長榮推過來幾張紙,“服務員的口供記錄。”
我拿起看,三個服務員說法基本一致:- 胡睿多次要求加酒,每次都說“再加一瓶”。
- 但最后兩小時加酒頻繁,他們記不清具體是誰要求的。
- 酒瓶按規定應該留在包廂,但昨晚太忙,可能被誤收。
- 絕對沒有私自拿走酒。
胡睿冷笑:“‘可能被誤收’?這話說得多輕松?!?/p>
許麗萍推眼鏡:“經理,我認為問題出在內部?!?/p>
“什么意思?”胡睿轉頭看她。
“六瓶茅臺不是小數目,要帶出去需要機會和……膽量?!?/strong>
她沒明說,但暗示有人監守自盜。
楊長榮看向我:“小馬,你最后提議調監控,當時怎么想的?”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過來。
我斟酌詞句:“我只是覺得,既然有爭議,就該用最客觀的方式解決。”
“你覺得誰會拿酒?”胡睿突然問。
“我不知道,”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但我知道我沒拿。”
辦公室安靜了幾秒。
楊長榮合上筆記本:“這事先到這里。餐廳方面會繼續調查,我們內部也自查?!?/p>
“怎么查?”許麗萍問。
“每人寫份情況說明,詳細回憶昨晚經過。散會。”
走出辦公室時,胡睿拍了拍我肩膀,力道有點重。
“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但別太天真?!?/p>
他留下這句話,轉身回了工位。
午休時,張慧心悄悄湊過來,手里拿著外賣。
“馬哥……我寫了情況說明,提到看見胡哥出去的事?!?/p>
“經理怎么說?”
“他讓我先別告訴其他人?!彼е齑?,“我有點害怕?!?/p>
我理解她的恐懼。實習生,沒背景,一句話可能斷送前程。
“實話實說就好,”我安慰她,“清白的不用怕?!?/p>
但真的不用怕嗎?我自己心里也沒底。
下午彭昕磊來上班了,臉色蒼白,進門就找胡睿嘀咕。
兩人在茶水間待了十幾分鐘,出來時彭昕磊神色輕松不少。
許麗萍冷眼旁觀,在筆記本上記著什么。
快下班時,楊長榮把我叫進去。
“小馬,你昨晚很冷靜,”他遞給我一份文件,“這是餐廳提供的補充監控。”
我愣住:“不是說監控壞了嗎?”
“走廊有幾個攝像頭是好的,但角度不全。”
我翻開文件夾,里面是打印出來的監控截圖。
晚上八點零三分,胡睿走出包廂,在走廊打電話。
八點四十七分,一個服務員端著托盤從包廂出來,托盤上有酒瓶。
九點十分,彭昕磊搖搖晃晃去洗手間。
九點三十五分,胡睿再次出包廂,這次往樓梯方向去。
九點五十二分,散場前,那個服務員又端托盤出來。
“你怎么看?”楊長榮問。
我盯著那些模糊的截圖:“服務員兩次端酒瓶出來,可能真是誤收。”
“但胡睿出去兩次,第二次是去哪?”
我們都沉默。
“經理,你懷疑胡哥?”
楊長榮沒直接回答:“你是新人,跟誰都沒利益瓜葛。我想請你幫個忙?!?/p>
“什么忙?”
“私下留意,但別聲張?!彼凵裆畛?,“財務部不能出丑聞。”
我握緊文件夾,紙邊硌著手心。
走出辦公室時,夕陽正從落地窗斜照進來,把整層樓染成金色。
同事們陸續下班,互道再見的聲音里藏著不易察覺的疏離。
胡睿經過我工位時停下:“小馬,還不走?”
“還有點活,馬上就好?!?/p>
他笑了笑,那笑容和往常不太一樣:“新人勤快是好事,但也別太累。”
目送他離開,我打開電腦,新建了一個加密文件夾。
把監控截圖掃描存檔,文件名標注日期和時間。
然后開始回憶昨晚每一個細節。
酒瓶、服務員、胡睿的藍襯衫、彭昕磊發亮的眼睛……
還有張慧心蒼白的臉。
六瓶茅臺不會憑空消失。
拿走它們的人,此刻也許正安心地走在回家路上。
而黑鍋,正在空中盤旋,尋找一個落腳點。
我必須在那之前,找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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