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周六的清晨,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切割著地板上揚起的微塵。
我站在兒子高峯房門外,手里攥著的紙張邊緣已被汗水浸軟。
“親子鑒定報告”五個黑體字像五把刀,十九年來構(gòu)建的世界正在無聲坍塌。
三天前我收到了這份來自香港機構(gòu)的快遞,在書房獨坐整夜。
結(jié)論簡潔殘忍:“排除肖峰與肖高峯的生物學(xué)父子關(guān)系。”
此刻妻子紫萱還在沉睡,她枕邊放著剛完成的展覽畫冊。
封面上合作者的名字刺眼——陳英彥,她認識了二十五年的男閨蜜。
我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片段:高峯與我毫無相似的臉龐,紫萱與陳英彥深夜的電話,還有岳母那句“這孩子不像肖家人”。
推開高峯房門時,他正戴著耳機打游戲,側(cè)臉的弧度確實像紫萱。
但鼻梁的高度、耳朵的形狀,和我沒有半分關(guān)聯(lián)。
“爸?”他摘下耳機,疑惑地看著我手中文件。
我把報告摔在他鍵盤上,那些專業(yè)術(shù)語和數(shù)據(jù)像嘲笑我的鬼臉。
“你自己看。”我的聲音陌生到自己都心驚,“你不是我兒子。”
高峯愣住,目光掃過紙頁,臉色逐漸蒼白如紙。
紫萱聞聲沖進來時,兒子已經(jīng)顫抖著說不出話。
她撿起報告,眼睛迅速掃過結(jié)論欄,整個人僵在原地。
“你偷偷去做鑒定?”她的聲音尖利起來,“肖峰,你瘋了嗎?!”
“我瘋了?”我指著高峯,“你看他的眼睛,他的下巴,哪一點像我?”
“就因為這個?”紫萱把報告撕成兩半,“就因為他長得不像你?”
“還有陳英彥。”我吐出這個名字,積壓多年的猜疑終于破土,“你們認識二十五年了,不是嗎?”
紫萱的臉瞬間失去血色。
她死死盯著我,忽然拽起外套沖出家門。
我聽見她在樓下打電話,聲音因憤怒而扭曲:“陳英彥,你現(xiàn)在立刻過來!”
半小時后,紫萱拽著西裝革履的陳英彥回來了。
她的指甲幾乎掐進他手臂:“去鑒定中心,現(xiàn)在就去。”
陳英彥尷尬地試圖掙脫:“紫萱,這太荒唐了……”
“驗個明白。”紫萱眼睛赤紅,“既然他懷疑,我們就驗給所有人看。”
高峯蜷縮在椅子里,像被丟棄的幼獸。
我看著妻子拽著她的男閨蜜,看著兒子陌生的臉龐,忽然感到無比疲憊。
但我們都沒想到,這場鬧劇般的二次鑒定,會撕開一道更黑暗的深淵。
當?shù)诙輬蟾娉霈F(xiàn)在我們面前時,所有人都呆住了。
因為那上面寫著另一行字:“排除陳英彥與肖高峯的生物學(xué)父子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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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每周六早晨七點,我都會準時站在廚房里準備早餐。
煎蛋在平底鍋里發(fā)出滋滋的輕響,吐司機彈出焦黃的面包片。
這是十九年來雷打不動的習(xí)慣,從高峯出生那年起就開始了。
紫萱總笑說我有強迫癥,但我享受這種秩序感。
生活需要錨點,尤其是對我這種在國企待了二十多年的人。
“爸,早。”
高峯揉著眼睛走進餐廳,頭發(fā)睡得翹起一撮。
他穿著寬松的籃球服,露出修長的小腿,十九歲少年的身型已經(jīng)挺拔。
“牛奶在微波爐里。”我把煎蛋裝盤,“今天有訓(xùn)練?”
“下午和同學(xué)打球。”他坐下,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晨間新聞的主播聲音填滿餐廳,我趁機仔細看他的側(cè)臉。
這習(xí)慣不知何時養(yǎng)成的,大概是從他進入青春期開始。
他的眉骨偏高,眼窩微陷,鼻梁直而挺,下巴線條分明。
而我眼睛偏小,鼻頭圓潤,臉型是標準的東方扁平輪廓。
紫萱常說兒子繼承了她的優(yōu)點,我過去也這么安慰自己。
但有些事經(jīng)不起反復(fù)推敲,就像水滴石穿。
“看什么呢?”高峯轉(zhuǎn)過頭,眼睛在晨光里是淺褐色。
我的眼睛是深棕色,紫萱的也是。
“沒什么。”我移開視線,“頭發(fā)該剪了。”
他含糊應(yīng)了一聲,注意力回到體育新聞上。
紫萱下樓時已經(jīng)化好淡妝,米色針織衫配闊腿褲,優(yōu)雅得體。
四十三歲的她保養(yǎng)得極好,畫廊策展人的工作讓她始終浸潤在藝術(shù)里。
“今天約了英彥看場地。”她坐下時隨口說道,“新展覽需要他幫忙。”
陳英彥這個名字像細針,輕輕刺了我一下。
但我只是點點頭:“晚上回來吃飯嗎?”
“應(yīng)該回。”她抿了口咖啡,“不過可能要晚點,還要談合同細節(jié)。”
她的手機屏幕亮起,來電顯示“英彥”。
接電話時她的聲音輕快,帶著工作場合的松弛感。
我低頭切煎蛋,刀叉與瓷盤碰撞發(fā)出清脆聲響。
高峯看看我,又看看母親,默默加快了進食速度。
這孩子從小敏感,總能察覺氣氛的微妙變化。
八點半,紫萱拎著包出門,高跟鞋聲消失在樓道里。
高峯幫我把碗碟放進洗碗機,忽然說:“爸,你是不是不喜歡陳叔叔?”
我動作頓了一下:“怎么這么問?”
“每次他來電話,你就不太說話。”他靠在料理臺邊,“其實陳叔叔人挺好的。”
“我知道。”我關(guān)上洗碗機門,“只是工作太累。”
這解釋蒼白無力,但高峯沒有再追問。
他回房收拾運動包時,我站在陽臺上抽煙。
這是十年前戒掉的習(xí)慣,最近又悄悄撿回來了。
樓下花園里,紫萱正走向一輛黑色轎車。
駕駛座上的男人探身幫她開門,側(cè)臉在晨光中輪廓清晰。
陳英彥,四十四歲,單身,律師事務(wù)所合伙人。
他和紫萱是大學(xué)同學(xué),認識時間比我還長兩年。
紫萱總說他們只是摯友,像兄妹一樣。
但成年人的世界里,真有純粹的異性友誼嗎?
煙蒂燙到手指,我才驚覺已經(jīng)發(fā)了很久的呆。
高峯背著包出來:“爸,我走了。”
“注意安全。”我下意識說,“晚上早點回來。”
他笑著點頭,樓梯間傳來咚咚的腳步聲。
十九歲,大一,正是最飛揚的年紀。
可為什么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中涌起的不是欣慰,而是不安?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母親發(fā)來的微信。
“這周回家吃飯嗎?你爸買了條大魚。”
我回復(fù)“好”,然后點開相冊,翻到去年全家福。
照片上我們?nèi)硕荚谛Γ雌饋硗昝罒o缺。
但若仔細看,高峯的五官確實沒有我的影子。
就連耳朵的形狀——我看過遺傳學(xué)文章,說耳廓是顯性遺傳。
我的耳朵貼腦,他的卻微微外張,和紫萱也不一樣。
也許是我多心了,也許只是基因重組的結(jié)果。
可懷疑一旦生根,就像藤蔓般纏繞生長。
我關(guān)掉手機,開始打掃客廳。
在沙發(fā)縫里摸到一支口紅,是紫萱常用的豆沙色。
還有一張折起來的展覽門票,合作策展人欄印著陳英彥的名字。
日子看似平靜,水面下卻暗流洶涌。
而我還不知道,三周后那個快遞,將徹底打破這一切。
02
紫萱出差回來的那晚,帶了瓶不錯的紅酒。
她在廚房里邊開瓶邊說著上海的藝術(shù)展,眼睛里閃著光。
“英彥介紹的策展人很有想法。”她遞給我酒杯,“我們打算合作做個系列。”
我接過酒杯,指尖碰到她的,溫?zé)岬挠|感。
“陳英彥對藝術(shù)圈也很熟?”我問,盡量讓語氣自然。
“他客戶里有收藏家。”紫萱坐到我對面,“人脈廣,幫了不少忙。”
落地?zé)舻墓鈺炄驹谒樕希屗雌饋砀裢馊彳洝?/p>
我們剛戀愛時,她總這樣滔滔不絕說她的夢想。
那時我在設(shè)計院做項目,她在美院讀研,世界充滿可能。
如今我成了國企中層,她成了知名策展人。
時間改變了太多,包括我們之間的距離。
“高峯最近怎么樣?”紫萱忽然問,“電話里總覺得他心事重重的。”
“青春期吧。”我抿了口酒,“不過他沒說什么。”
其實我知道高峯為什么心事重重。
上周他在書房找書時,翻到了我藏在抽屜里的遺傳學(xué)資料。
那些關(guān)于親子相似度的論文,還有打印的耳廓遺傳特征圖。
他什么也沒問,但看我的眼神多了層?xùn)|西。
“對了。”紫萱放下酒杯,“下個月我媽生日,英彥也會來。”
我捏著杯柄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他來做什么?”
“他和我媽一直很親啊。”紫萱奇怪地看我,“你忘了?當年我媽生病,是他幫忙聯(lián)系醫(yī)院的。”
我記得,當然記得。
七年前岳母心臟病發(fā),陳英彥動用了所有關(guān)系。
那段時間他幾乎每天來醫(yī)院,和紫萱一起守夜。
我當時項目在外地,趕回來時一切已經(jīng)安排妥當。
岳母拉著陳英彥的手說:“要是紫萱嫁的是你就好了。”
雖然是病中糊涂話,但我聽見了。
紫萱當時很尷尬,陳英彥只是笑著打圓場。
可那句話像根刺,一直扎在我心里。
“隨你吧。”我起身去添酒,“反正你決定的事,我說了也沒用。”
“肖峰。”紫萱的聲音沉下來,“你到底對英彥有什么意見?”
廚房的燈光太亮,照得我無處遁形。
“沒什么意見。”我看著杯中晃動的液體,“只是覺得,一個外人總出現(xiàn)在家庭聚會里,不太合適。”
“他不是外人。”紫萱站起來,“他是我二十五年的朋友,是高峯的干爹。”
干爹這個詞讓我的胃部一陣抽搐。
高峯三歲時,陳英彥送了他一套昂貴的樂高。
孩子抱著玩具喊“干爹”,紫萱在一旁笑得燦爛。
我當時只覺得是玩笑,現(xiàn)在回想,每個細節(jié)都可疑。
“你最近很不對勁。”紫萱走近,仔細看我,“工作上出問題了?”
“沒有。”我避開她的目光,“累了而已。”
她嘆了口氣,手指輕輕搭在我肩上。
這個曾經(jīng)熟悉的動作,如今卻讓我渾身僵硬。
“去睡吧。”她說,“明天還要上班。”
臥室里,紫萱很快睡著了,呼吸均勻。
我睜眼看著天花板上的影子,腦海中翻騰著各種畫面。
高峯出生那天,我在產(chǎn)房外等了八個小時。
陳英彥也來了,帶著鮮花和果籃。
護士抱出嬰兒時,他比我還先湊上去看。
“像紫萱。”他當時笑著說,“鼻子嘴巴都像。”
現(xiàn)在想想,他憑什么那么篤定?
凌晨兩點,我悄悄起身走進書房。
打開電腦,在搜索欄輸入“親子鑒定”。
彈出的廣告五花八門,我點了家聲稱保密的境外機構(gòu)。
咨詢窗口很快彈出,客服問得很專業(yè)。
我關(guān)了網(wǎng)頁,從書柜深處摸出本舊相冊。
里面是高峯從出生到現(xiàn)在的照片。
滿月照,百天照,一歲生日……我一張張翻看。
越往后翻,心越往下沉。
三歲以后的高峯,和我童年照片對比,簡直像兩個種族的孩子。
而紫萱的童年照,也只有眼睛相似。
相冊最后一頁夾著張老照片,是紫萱大學(xué)畢業(yè)時拍的。
她穿著學(xué)士服,左右分別站著我和陳英彥。
那時我們都年輕,笑容毫無陰霾。
陳英彥的手搭在紫萱肩上,姿勢自然親密。
我盯著照片看了很久,直到眼睛發(fā)酸。
窗外傳來貓叫,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把相冊放回原處,回到臥室。
紫萱翻了個身,嘟囔了句夢話。
月光灑在她臉上,依然是我愛的模樣。
可我們之間,什么時候筑起了這堵透明的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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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岳母七十大壽那天,天氣陰沉得像是要下雨。
我們提前到了酒店包廂,高峯穿著新買的襯衫,顯得有些拘謹。
“外婆呢?”他問,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
“在路上了。”紫萱看了眼手機,“英彥去接她了。”
我端起茶杯,普洱的苦澀在舌尖漫開。
包廂門被推開時,岳母的笑聲先傳了進來。
陳英彥攙扶著她,兩人說著什么,氣氛融洽。
“媽。”紫萱迎上去,“路上堵嗎?”
“英彥繞了小路,聰明得很。”岳母拍拍陳英彥的手,這才看向我們,“都到啦?高峯,過來讓外婆看看。”
高峯走過去,岳母仔細端詳他的臉。
“又長高了。”她笑道,“不過這孩子也是怪,越長越不像爸媽。”
空氣瞬間凝滯了一秒。
紫萱打圓場:“像舅舅嘛,您不是常說?”
“對對,像你舅舅。”岳母拉著高峯坐下,“特別是笑起來的樣子。”
我從未見過紫萱的舅舅,聽說早年移民去了澳洲。
“我舅舅長什么樣?”高峯好奇地問。
“跟你媽有點像,但輪廓更深。”岳母比劃著,“鼻梁高,眼窩深,混血似的。”
陳英彥適時插話:“阿姨,先點菜吧?”
服務(wù)員進來時,我還在想岳母的話。
輪廓深,鼻梁高,眼窩深——這不正是高峯的特征?
可紫萱的舅舅是母系親屬,怎么會遺傳給外甥?
除非……我掐斷了這個念頭。
菜上齊后,岳母忽然感慨:“時間真快啊,高峯都上大學(xué)了。”
她看向我:“肖峰,記得他出生那天嗎?你在產(chǎn)房外急得團團轉(zhuǎn)。”
“記得。”我扯出笑容,“一輩子忘不了。”
“英彥也守了一夜呢。”岳母說,“真是重情義。”
陳英彥謙遜地搖頭:“應(yīng)該的。”
紫萱往我碗里夾了塊魚肉:“嘗嘗這個,清蒸的。”
她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輕輕碰了碰,帶著安撫的意味。
但我需要的不是安撫,是答案。
飯吃到一半,高峯說起學(xué)校的事。
他參加了攝影社,正在拍一組關(guān)于城市角落的作品。
“教授說我有天賦。”他眼睛發(fā)亮,“想推薦我去參加比賽。”
“隨你媽了。”岳母又看向高峯,“藝術(shù)細胞這東西,遺傳的。”
她轉(zhuǎn)向紫萱:“你爸當年也是,畫畫得好,可惜……”
岳母沒說完,但我知道后面的故事。
紫萱的父親是美術(shù)老師,在她十歲時病逝了。
“我哪有天賦。”紫萱笑笑,“倒是英彥,大學(xué)時素描畫得多好。”
陳英彥擺手:“早不畫了,現(xiàn)在只會看合同條款。”
他們自然地聊起往事,那些我沒有參與的歲月。
大學(xué)時代的紫萱和英彥,是社團里的黃金搭檔。
這些故事我聽過多遍,但每次聽都像第一次。
因為每次都能發(fā)現(xiàn)新的細節(jié)。
比如陳英彥曾陪紫萱寫生整整一個暑假。
比如紫萱失戀時,是陳英彥陪她喝酒到天亮。
比如他們約好如果三十歲都單身,就在一起。
當然最后這句是玩笑,紫萱總這么說。
可玩笑里,有沒有藏著真心?
“我去下洗手間。”我起身離開包廂。
走廊的窗開著,潮濕的風(fēng)吹進來。
我點了支煙,看著樓下車流穿梭。
身后傳來腳步聲,陳英彥走了出來。
“肖峰。”他遞來煙灰缸,“阿姨讓我拿給你的。”
“謝謝。”我沒接,“放窗臺上吧。”
他依言放下,卻沒有離開。
我們沉默地站了會兒,他忽然說:“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工作上的事。”我彈了彈煙灰,“正常。”
“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他頓了頓,“你知道的,我認識些人。”
“不用。”我的語氣可能太硬了,又補了句,“謝了。”
陳英彥點點頭,欲言又止。
最后他說:“紫萱很在乎你,真的。”
然后他轉(zhuǎn)身回了包廂。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煙燃盡燙到手指。
回到包廂時,岳母正在翻手機相冊。
“看,這是紫萱舅舅年輕時的照片。”她把手機遞過來。
照片上的男人約莫三十歲,穿著八十年代的西裝。
高鼻深目,眉骨突出,確實和高峯有幾分神似。
“像吧?”岳母很得意,“我們家的基因強著呢。”
高峯湊過來看:“真的哎,我以前怎么沒見過這張?”
“你媽怕你想太多。”岳母說,“畢竟舅舅在國外,很少聯(lián)系。”
紫萱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媽,說這些干嘛。”
“說說怎么了?”岳母收起手機,“血緣是割不斷的。”
那頓飯的后半程,我?guī)缀鯖]說話。
岳母的話在我腦海里反復(fù)回響。
血緣是割不斷的——那如果根本沒有血緣呢?
散場時下起了小雨,陳英彥開車送岳母回家。
我們一家三口站在酒店門口等代駕。
高峯忽然問:“爸,我真的很像舅公嗎?”
“有點。”我看著雨中霓虹,“不過隔代遺傳,也正常。”
“可舅公是媽媽的舅舅。”高峯認真地說,“理論上,我遺傳不到他的特征。”
十九歲的孩子,已經(jīng)學(xué)過生物遺傳規(guī)律。
紫萱插話:“顯性基因的傳遞很復(fù)雜,別瞎想。”
代駕來了,上車后高峯靠著車窗發(fā)呆。
雨水在玻璃上劃出扭曲的痕跡,像此刻我的心緒。
那晚回家后,我做了個決定。
我要知道真相,無論它有多殘酷。
藏在抽屜里的那份遺傳學(xué)資料,終于要派上用場了。
04
公司年度體檢安排在周四上午。
我提前請了假,帶著高峯一起去了體檢中心。
“爸,我真沒事。”他打著哈欠,“每年都檢,能有什么問題。”
“預(yù)防為主。”我遞給他表格,“特別是你經(jīng)常熬夜。”
排隊抽血時,我裝作隨意地問:“你牙刷是不是該換了?”
“上周剛換啊。”他奇怪地看我,“怎么了?”
“沒什么,看你牙齦有點紅。”我移開視線。
其實昨天我檢查過他的牙刷,刷毛已經(jīng)磨損。
但今天必須拿到新的樣本,舊的放置太久可能失效。
體檢結(jié)束,我們?nèi)チ松虉龀晕顼垺?/p>
高峯去洗手間時,我迅速從包里取出密封袋。
里面是我昨晚準備好的新牙刷,和他現(xiàn)在用的是同款。
等他回來,我自然地說:“剛看到促銷,給你買了支新的。”
“謝謝爸。”他接過去看了看,“和我那支一樣。”
午飯吃得很慢,我一直在觀察他。
他說話時會無意識地摸耳垂,這個小動作像我。
但其他呢?走路的姿態(tài),思考時皺眉的樣子,都不像我。
“爸。”高峯放下筷子,“你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
“為什么這么問?”
“你最近老看著我發(fā)呆。”他直視我的眼睛,“像在研究什么。”
十九歲的目光已經(jīng)很有穿透力,我?guī)缀跻汩W。
“只是覺得你長大了。”我喝了口水,“時間過得真快。”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如果我做了什么讓你失望的事……”
“沒有。”我打斷他,“你一直是我的驕傲。”
這話說出口時,我的心痛了一下。
如果鑒定結(jié)果真如我所料,這份驕傲將變成諷刺。
飯后我送他回學(xué)校,在宿舍樓下告別。
“周末回家嗎?”我問。
“可能和同學(xué)去爬山。”他說,“下周吧。”
看著他走進樓門的背影,我第一次感到恐慌。
如果真相揭開,這個家還能存在嗎?
開車回家的路上,我去了趟郵局。
快遞單上收件地址是香港,寄件人我用了化名。
包裹里有我的頭發(fā)樣本,和高峯的舊牙刷。
牙刷是我今早從他房間垃圾桶里撿的,用紙巾包好。
服務(wù)人員例行公事地檢查物品,我手心全是汗。
“這是什么?”她指著密封袋。
“私人物品。”我說,“給孩子寄的紀念品。”
她沒再多問,貼上快遞單遞回收據(jù)。
走出郵局時,陽光刺眼,我?guī)缀鯐炑!?/p>
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客服說需要七到十個工作日。
那七天里,我過得像個游魂。
上班時頻頻出錯,下屬提醒我文件簽錯了地方。
回家后要么沉默,要么對紫萱的詢問不耐煩。
“你到底怎么了?”第三天晚上,紫萱終于爆發(fā)。
我們坐在客廳里,電視開著卻沒人看。
“工作壓力大。”我重復(fù)著蒼白的借口。
“肖峰,我們結(jié)婚二十年了。”紫萱的聲音在顫抖,“你覺得我看不出來嗎?”
我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忽然很想坦白一切。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我還抱著最后一絲希望。
也許是我多疑,也許鑒定結(jié)果會證明我是錯的。
那樣我就可以撕掉報告,繼續(xù)做這個家的支柱。
“給我點時間。”我握住她的手,“等我把一些事想清楚。”
她的手很涼,輕輕抽了回去。
“你是不是……”她猶豫著,“外面有人了?”
我愣住,然后苦笑:“不是,絕對不是。”
這個猜測反而讓我松了口氣,至少她沒往那方面想。
第五天晚上,高峯突然回家了。
他說爬山取消了,同學(xué)臨時有事。
紫萱高興地做了他愛吃的糖醋排骨,餐桌上氣氛難得輕松。
“爸,我們攝影比賽的主題定了。”高峯興致勃勃地說,“‘鏡像與真實’。”
“很好的主題。”我給他夾菜,“打算怎么拍?”
“想拍一組對比照。”他比劃著,“表面和背后,表象和本質(zhì)。”
紫萱笑道:“哲學(xué)起來了。”
“本來就是。”高峯認真地說,“很多東西看起來是一種樣子,其實完全是另一種。”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飯后高峯在房間修照片,紫萱在書房處理郵件。
我站在陽臺上,第九次查看快遞物流信息。
包裹已經(jīng)到達香港,正在清關(guān)中。
手機震動,是機構(gòu)的確認郵件,說已收到樣本。
他們用詞專業(yè)而冷漠,仿佛在討論貨物而非血緣。
身后傳來腳步聲,高峯端著水杯走過來。
“爸,能聊聊嗎?”
我們坐在陽臺的藤椅上,夜風(fēng)微涼。
“我最近查了些資料。”他開口就說,“關(guān)于遺傳特征的。”
我的呼吸一滯。
“人的外貌遺傳很復(fù)雜。”他繼續(xù)道,“有時候孩子可能不像父母任何一方。”
“你想說什么?”我的聲音有些干澀。
他轉(zhuǎn)頭看我,夜色中他的眼睛很亮。
“你是不是在懷疑什么?”他問得很直接。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我看到了你藏的遺傳學(xué)資料。”他坦白道,“也聽到了你和媽媽的爭執(zhí)。”
“高峯……”
“如果我真的不是你兒子。”他打斷我,聲音很輕,“你會不要我嗎?”
這個問題像把錘子砸在我胸口。
我看著他,這個我養(yǎng)了十九年的孩子。
教他騎車,陪他熬夜復(fù)習(xí),為他第一次失戀而擔(dān)心。
這些年的點點滴滴,難道都可以被一紙報告抹去?
“不會。”我終于說,“無論發(fā)生什么,你都是我兒子。”
這話一半是真心,一半是謊言。
真心的是情感,謊言的是血緣。
他點點頭,眼圈有點紅:“那就好。”
那晚我失眠到凌晨三點,最后在書房沙發(fā)上睡著。
夢里有嬰兒的哭聲,還有護士模糊的臉。
醒來時晨光熹微,手機屏幕亮著。
新郵件提示,來自香港的鑒定機構(gòu)。
報告已經(jīng)完成,可以下載電子版了。
我盯著那個鏈接,手指懸在屏幕上方。
長達十分鐘的僵持后,我終究沒有點開。
我想再多做一天夢,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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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電子報告在郵箱里躺了兩天,我始終沒有勇氣打開。
第三天上班時,我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鏈接。
需要輸入密碼,是我設(shè)定的高峯生日。
頁面加載的幾秒鐘,像幾個世紀那么漫長。
然后那些字就跳了出來,黑白分明,不容置疑。
“結(jié)論:排除肖峰與肖高峯的生物學(xué)父子關(guān)系。”
“基于DNA分析結(jié)果,兩人在15個STR基因座上的比對顯示……”
后面的專業(yè)術(shù)語我讀不下去,視線開始模糊。
辦公室的門緊閉著,窗外是陰沉的天空。
我反復(fù)看了三遍,希望是自己眼花看錯。
但那些字像烙鐵,印在視網(wǎng)膜上,再印進大腦里。
“排除生物學(xué)父子關(guān)系”——七個字,十九年的生活成了笑話。
第一反應(yīng)是想笑,然后是想哭,最后是麻木。
我關(guān)掉頁面,刪除郵件,清空回收站。
仿佛這樣就能抹去事實。
但桌上的日歷提醒我,今天是高峯的生日。
十九年前的今天,我在產(chǎn)房外第一次抱起他。
那么小,那么軟,哭聲響亮。
護士說:“恭喜,是個健康的男孩。”
我記得自己手在抖,眼淚模糊了視線。
紫萱躺在病床上微笑,臉色蒼白但幸福。
陳英彥站在病房門口,捧著大束鮮花。
所有細節(jié)此刻都無比清晰,帶著諷刺的意味。
下班后我去取了蛋糕,買了禮物。
是一臺他念叨了很久的專業(yè)相機。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該怎么面對他。
該怎么繼續(xù)叫他兒子,該怎么看他的臉。
樓道里傳來笑聲,高峯和同學(xué)正下樓。
“叔叔好。”孩子們禮貌地打招呼。
高峯看到蛋糕盒:“爸,說了不用買蛋糕的。”
“十九歲生日,要慶祝。”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平靜。
家里布置了氣球,紫萱做了滿桌菜。
她穿著圍裙從廚房出來,臉上沾了點面粉。
“回來啦?洗手吃飯。”
這一刻如此熟悉,像過去十八個生日一樣。
但一切都不一樣了,永遠不一樣了。
高峯拆禮物時發(fā)出驚喜的呼聲,抱著相機愛不釋手。
“謝謝爸!”他跑過來擁抱我。
我的手臂僵在半空,然后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這個擁抱曾經(jīng)溫暖,現(xiàn)在卻像酷刑。
許愿吹蠟燭時,紫萱拍著手唱生日歌。
燭光映著三張臉,看起來多么和諧。
高峯閉眼許愿的樣子很認真,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
如果愿望能成真,他會不會許愿這一切都是假的?
切蛋糕時,紫萱說:“英彥本來要來的,臨時有案子。”
我手里的蛋糕刀頓了頓:“哦。”
“他托我?guī)Я硕Y物。”紫萱拿出個小盒子,“鋼筆,說祝高峯學(xué)業(yè)有成。”
高峯打開看了看:“陳叔叔總是這么貼心。”
“他一直很疼你。”紫萱笑著說,沒注意我的表情。
晚飯后高峯和同學(xué)出去唱歌,家里只剩我們兩人。
紫萱收拾著餐桌,哼著不知名的曲子。
我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墻上的全家福。
那是高峯高中畢業(yè)時拍的,我們穿著親子裝。
“肖峰。”紫萱忽然坐到我身邊,“我們談?wù)劇!?/p>
“談什么?”
“你最近太反常了。”她直視我的眼睛,“告訴我實話。”
我避開她的目光:“真的只是工作壓力。”
“不對。”她搖頭,“二十年夫妻,我了解你。”
她握住我的手,掌心溫暖:“無論發(fā)生什么,我們可以一起面對。”
如果是一個月前,這話會讓我感動。
但現(xiàn)在,我只覺得虛偽。
“紫萱。”我問,“高峯出生那天,陳英彥一直在醫(yī)院嗎?”
她愣住:“為什么問這個?”
“好奇而已。”
“他……確實在。”她松開我的手,“怎么了?”
“沒什么。”我起身,“我去書房處理點文件。”
“肖峰!”她站起來,聲音里有了怒意,“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轉(zhuǎn)身看她,這個我愛了二十多年的女人。
她的眼睛依然美麗,卻蒙著一層我看不透的霧。
“我想說,”我一字一句,“有些事,裝得太久會累。”
然后我走進書房,鎖上了門。
書桌上擺著臺歷,高峯生日這頁被圈了出來。
旁邊有紫萱寫的備注:“晚上七點,家庭聚餐。”
我打開抽屜,拿出那份打印的鑒定報告。
紙質(zhì)版是今天中午收到的,我藏在文件袋最底層。
現(xiàn)在我又把它攤開在桌上,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那些數(shù)據(jù),那些圖表,那些冰冷的結(jié)論。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里有行小字:“本報告僅對送檢樣本負責(zé),樣本真實性由送檢人確認。”
樣本真實性——我的頭發(fā),高峯的牙刷。
有沒有可能樣本被污染?或者拿錯了?
我打電話給鑒定機構(gòu),客服說這種情況概率極低。
“如果您有疑慮,可以重新采樣送檢。”她建議。
掛掉電話后,我盯著報告發(fā)呆。
也許真是我錯了,也許該再驗一次。
但另一個聲音說:你只是不愿面對現(xiàn)實。
書房門被輕輕敲響:“爸,我回來了。”
是高峯。
我迅速收起報告,調(diào)整表情:“進來。”
他推門進來,身上帶著夜風(fēng)的涼氣。
“玩得開心嗎?”我問。
“嗯。”他靠在門框上,“爸,你今天好像不太高興。”
“沒有,只是累了。”
他走進來,看到桌上沒收好的文件袋。
“那是什么?”他伸手去拿。
“別動!”我的聲音太急,他嚇了一跳。
我們僵持著,他的手指停在半空。
“對不起。”我緩和語氣,“是工作文件,很重要的。”
他點點頭,但眼神里有了懷疑。
“爸。”他忽然說,“如果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我讓你失望了……”
“不會的。”我打斷他,“去睡吧,很晚了。”
他離開后,我癱坐在椅子里,渾身無力。
凌晨一點,我還在書房。
鬼使神差地,我打開了鎖著的柜子。
里面有個鐵盒,裝著這些年舍不得丟的東西。
婚禮請柬,高峯的第一顆乳牙,全家出游的車票。
最底下壓著本舊日記,是紫萱懷孕時寫的。
我從未完整讀過,總覺得那是她的隱私。
但今晚,我想知道當年的真相。
翻開第一頁,日期是高峯出生前三個月。
“今天孕檢,寶寶很健康。肖峰高興得像個孩子。”
“英彥送來孕期營養(yǎng)品,他總是這么細心。”
“夢見生了個男孩,眼睛像肖峰,鼻子像我。”
一頁頁翻過去,大部分是瑣碎的記錄。
直到倒數(shù)幾頁,日期接近預(yù)產(chǎn)期。
“這兩天宮縮頻繁,可能要提前生了。”
“英彥說會請假陪產(chǎn),真不好意思麻煩他。”
“肖峰的項目正關(guān)鍵,希望他能趕回來。”
最后一條記錄是生產(chǎn)當天:“進產(chǎn)房了,好疼。但想到寶寶,一切都值得。”
“肖峰還在路上,英彥先到了。”
“護士說寶寶很健康,像我。肖峰會失望嗎?”
日記到這里結(jié)束,后面都是空白。
我合上日記,指尖冰涼。
“像我”——這兩個字此刻格外刺眼。
為什么不是“像我們”?
窗外的天開始泛白,新的一天要開始了。
而我的世界,在昨夜已經(jīng)徹底崩塌。
06
周六清晨,我被噩夢驚醒。
夢里高峯背對著我越走越遠,我喊他,他不回頭。
醒來時冷汗浸透了睡衣,紫萱還在沉睡。
我起身去客廳,看見高峯的房門虛掩著。
推門進去,他戴著耳機在打游戲,屏幕光映在臉上。
那份報告就放在我睡衣口袋里,紙張已經(jīng)揉皺。
“爸?”他摘下耳機,疑惑地看著我。
我關(guān)上門,把報告摔在他鍵盤上。
紙頁散開,那些刺目的字暴露在晨光里。
“你自己看。”我的聲音像砂紙摩擦。
他愣住,目光從我的臉移到紙上。
當看到“排除生物學(xué)父子關(guān)系”時,他的臉瞬間蒼白。
手指顫抖著想去碰那些紙,又縮了回來。
“這是……什么?”他的聲音在抖。
“親子鑒定。”我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你不是我兒子。”
他猛地抬頭,眼睛里全是震驚和不信。
“不可能……”他抓起報告,急切地翻看,“這不可能!”
“白紙黑字。”我指著結(jié)論欄,“你要不要數(shù)數(shù)有多少個‘排除’?”
“你偷偷去做鑒定?”他站起來,比我高了半個頭,“為什么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么?”我冷笑,“告訴你我懷疑了十九年?”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紫萱沖了進來。
“怎么了?大清早吵什么?”
她看見高峯手里的報告,臉色一變:“那是什么?”
“媽……”高峯的聲音帶著哭腔,“爸說我不是他兒子。”
紫萱搶過報告,眼睛迅速掃過。
她的臉從震驚到憤怒,最后變得蒼白如紙。
“肖峰。”她盯著我,“你瘋了?”
“就因為這個?”她把報告撕成兩半,“就因為他長得不像你?”
紙屑飄落在地板上,像破碎的信任。
“還有陳英彥。”我吐出這個名字。
房間里瞬間安靜,只能聽見高峯粗重的呼吸。
紫萱的眼睛睜大:“你說什么?”
“我說陳英彥。”我一字一句,“你們認識二十五年了,不是嗎?”
“你……”紫萱的嘴唇在顫抖,“你懷疑我?”
“我不該懷疑嗎?”我提高了聲音,“他出現(xiàn)在我們生活的每個角落!高峯的干爹?真是貼心!”
高峯后退一步,靠在墻上,身體在發(fā)抖。
“爸……”他聲音很輕,“你真是這么想的?”
“不然呢?”我轉(zhuǎn)向他,“你自己看看鏡子!你哪點像我?!”
“肖峰!”紫萱尖叫著撲上來撕打我,“你怎么能這么說!怎么能!”
我抓住她的手腕,她赤紅的眼睛里滿是淚水。
十九年的委屈、猜疑、不安,在這一刻全部爆發(fā)。
“那就證明給我看!”我吼道,“證明我是錯的!”
紫萱停止掙扎,死死盯著我。
然后她猛地甩開我的手,抓起外套沖出房間。
高峯滑坐到地上,抱著膝蓋,像個無助的孩子。
“爸……”他抬頭看我,眼淚滑下來,“如果這是真的,我該怎么辦?”
這句話像把刀,捅進了我心里最軟的地方。
但我沒有回答,因為我也在問自己同樣的問題。
二十分鐘后,樓下傳來急剎車的聲音。
紫萱拽著陳英彥沖上來,他西裝凌亂,滿臉困惑。
“紫萱,到底什么事這么急……”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了地上的報告碎片。
紫萱撿起一片,扔到他面前:“看!”
陳英彥彎腰拾起,掃了幾眼,表情從困惑變成震驚。
“親子鑒定?”他看向我,“肖峰,你……”
“去鑒定中心。”紫萱打斷他,拽著他的手臂,“現(xiàn)在就去。”
“紫萱,這太荒唐了……”陳英彥試圖掙脫。
“荒唐?”紫萱眼睛赤紅,“我丈夫懷疑我兒子是你生的!你說荒唐?”
陳英彥愣住,看向高峯,又看向我。
高峯低著頭,肩膀在輕微顫抖。
“肖峰。”陳英彥深吸一口氣,“我們認識二十多年了,你覺得我會做這種事?”
“我不知道。”我冷冷地說,“我只相信證據(jù)。”
“好。”他點頭,眼神復(fù)雜,“那就去驗。但驗完之后,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們之間完了。”
紫萱已經(jīng)穿上鞋:“高峯,你也去。”
“媽……”高峯聲音沙啞,“我不想去。”
“必須去。”紫萱的斬釘截鐵,“今天就把這件事了結(jié)。”
我們四個人擠進電梯,空氣凝固得像水泥。
陳英彥站在角落,面色鐵青。
紫萱緊緊攥著包帶,指節(jié)發(fā)白。
高峯靠著電梯壁,眼睛紅腫。
我盯著樓層數(shù)字跳動,心中一片荒蕪。
鑒定中心在城東,開車要半小時。
一路上沒人說話,電臺里播放著輕快的音樂。
陳英彥開車,紫萱坐副駕駛,我和高峯在后座。
等紅燈時,陳英彥從后視鏡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憤怒,有失望,還有別的什么。
到了鑒定中心,紫萱拽著陳英彥直奔前臺。
“親子鑒定,加急。”她的聲音還在抖。
工作人員遞來表格,陳英彥猶豫了一下,還是簽了字。
采樣過程很快,棉簽在口腔內(nèi)壁刮幾下就好。
高峯采樣時一直閉著眼,像在忍受酷刑。
我也重新采樣,雖然知道結(jié)果不會改變。
但紫萱堅持要全套重做,包括我和高峯的。
“三天后出結(jié)果。”工作人員說,“加急的。”
走出鑒定中心時,陽光刺眼。
紫萱轉(zhuǎn)向我:“滿意了?”
我沒說話,因為我不知道答案。
陳英彥整理著西裝袖口,動作很慢。
“紫萱。”他說,“我先回事務(wù)所了。”
“英彥……”紫萱的聲音軟下來,“對不起,把你卷進來。”
他搖搖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深。
然后他轉(zhuǎn)身離開,背影在日光下拉得很長。
高峯說:“我想回學(xué)校。”
“回家。”紫萱拉住他,“這幾天哪都不許去。”
“媽!”高峯甩開她的手,“我還怎么在家里待?!”
他的聲音帶著崩潰,眼睛里全是血絲。
紫萱怔住了,手停在半空。
高峯后退兩步,轉(zhuǎn)身就跑。
“高峯!”紫萱要去追。
“讓他去。”我說。
她猛地回頭,眼睛里是我不認識的寒冷。
“肖峰。”她一字一句,“如果結(jié)果證明你是錯的,我們就離婚。”
然后她也走了,高跟鞋聲在空曠的停車場回響。
我獨自站在烈日下,影子縮在腳底。
手機震動,是母親的電話。
“小峰啊,這周回來吃飯嗎?”
“媽……”我的聲音哽住了,“我可能……做錯事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然后母親說:“回家吧,媽給你做你愛吃的。”
掛掉電話,我蹲下來,捂住了臉。
世界在旋轉(zhuǎn),而我失去了所有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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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等待結(jié)果的三天,家里像冰窖。
紫萱睡在客房,房門緊鎖。
我嘗試過敲門,里面毫無回應(yīng)。
高峯真的沒回來,紫萱打電話他也不接。
只發(fā)來一條短信:“我住同學(xué)家,沒事。”
第三天清晨,我收到鑒定中心的短信。
結(jié)果出來了,可以隨時去取。
我在書房坐到九點,然后開車出門。
紫萱的車跟在后面,她也要去。
我們一前一后駛進停車場,彼此沒有交流。
陳英彥已經(jīng)到了,站在門口抽煙。
看見我們,他掐滅煙頭,什么也沒說。
大廳里冷氣很足,我打了個寒顫。
工作人員確認身份后,遞來密封的文件袋。
三份報告,分別是我和高峯,陳英彥和高峯。
還有一份補充說明。
紫萱搶過陳英彥那份,手抖得幾乎撕不開封口。
她抽出報告,急切地翻到結(jié)論頁。
然后整個人僵住了。
陳英彥接過報告看了一眼,臉色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