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繩的傷疤：為何日本至今沒有共同的記憶？

沖繩那霸的初春，陽光斜照在首里城燒得焦黑的梁木上。2019年10月31日那場大火后，正殿只剩骨架，可當地人沒等多久就動手重建，一句話說得實在：“我們不是在修宮殿，是在守命。”這話聽著輕，背后卻壓著幾十年翻不過去的一頁歷史——一場戰爭結束快八十年了，日本社會居然還拼不出一段大家都能認下的過去。

你要是去沖繩走一遭，會發現遍地都是碑。到2018年，全島有442座“慰靈塔”，有的立在山口，有的嵌在學校后院。這些石頭不光紀念人，還吵架。政府建的碑說“為國捐軀”，民間擺的卻寫“被迫赴死”。同一個名字刻上去，一邊是英雄，一邊是冤魂。比如“鐵血勤皇隊”里那些十四五歲的中學生，1780個娃娃被拉進戰場，一半再沒回來，其中567個甚至不到17歲。這事擱誰心里都堵得慌。

更讓人唏噓的是“對馬丸”沉船。1944年8月22日，一艘載著1484名疏散學生的船，在東海被美軍潛艇擊沉。事后日本政府一紙“緘口令”，把整件事壓了十年。后來靠遺族會一點點扒資料、打官司，才把真相撬出來?，F在那霸市有座紀念館，門口放著當年孩子的書包復制品，皺巴巴的布面上還沾著海水的印子。

學者大田昌秀當過沖繩知事，也親歷過那場戰役。他寫過好幾本書，反復講一件事：沖繩人不想被塞進“殉國”的框子里。他們建的慰靈塔，連美軍飛行員、被強征來的朝鮮勞工都算進去，只因這些人同是戰爭碾過的肉身。不像靖國神社，把陣亡者統統供成英靈，對亞洲受害國來說，那里面不少人是加害者。

2017年初我在那霸，正好碰上邊野古填?？棺h。老百姓圍在施工海岸線上，舉著旗喊口號，連縣長都站前排。他們爭的不只是基地搬遷，是在爭一個道理——憑什么每次吃虧的都是沖繩？二戰時這里成決戰地，死掉三分之一人口；戰后又被美軍管了二十多年，現在全島15%土地還是美軍基地。說是復歸祖國，可誰聽他們說話？

有次在圖書館翻資料，看到一段訪談，一位老人說：“我們活著的人，得替那些閉不上眼的說點話?！边@話讓我想起心理學家說的“幸存者使命”——年紀越大，越覺得非講不可。上世紀80年代起，日本各地開始涌現戰爭證言，尤其沖繩，說得最狠也最細。

其實橋本明子在《漫長的戰敗》里早就點破：日本根本沒有統一的戰爭記憶。三種敘事打架——有人講英雄，有人哭受害者，還有少數人在追問“我們是不是也施了暴”。官方沉默，民眾回避，只有文化人和受害群體撐著這條線不塌。

2020年我再去那霸，首里城還沒完工，腳手架圍著殘垣。但路邊小學生畫的“我心中的首里城”貼了一排又一排。有個孩子寫道：“它倒了很多次，可我們一直把它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