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我活不了。”
他掛掉電話,看了一眼手腕上價值不菲的表,扔下這句話,轉身離開了喧鬧的婚禮準備現場。
五個小時后,他整理好被揉皺的西裝,帶著一絲疲憊和安撫好一切的從容,推開了酒店宴會廳那扇沉重的大門。
沒有預想中的混亂和指責。
滿堂賓客寂靜無聲,所有人都看著他,眼神詭異。
他的新娘不在臺上。
只有伴娘沈月站在紅毯盡頭,手里舉著一張紙。
“顧遠,”她的聲音像冰,“姐姐不見了。”
他看著那張單薄的孕檢單,和單子下面,那只屬于他新娘的、沾著暗紅色污漬的手機,當場癱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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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婚禮前三天,顧遠在自己的建筑設計事務所加班。
他今年三十二歲,是業內小有名氣的新銳設計師,剛拿下一個地標性的文化中心項目。事務所位于城市CBD的頂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
“顧總,這是最終版的模型圖,您再過目一下。”年輕的助理小張把文件放到他桌上。
顧遠靠在昂貴的真皮座椅里,修長的手指揉著眉心,臉上帶著一絲倦意,但眼神依舊銳利。他掃了一眼圖紙,指著其中一處。
“這里的曲面處理還是太生硬,告訴他們,我要的是水滴融入平面的感覺,而不是一塊石頭砸在地上。”
“好的,顧總。”
助理剛要轉身,顧遠叫住了他。
“喜帖都送出去了嗎?”
“都送了,顧總。您和沈小姐的婚禮,圈子里誰敢不來啊。”小張笑著說。
顧遠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沈晴,他的未婚妻。一個像水一樣的女人,溫柔、體面、家世清白。她的父親是本地文化系統的領導,母親是大學教授。娶她,對他未來的事業版圖至關重要。
他拿起手機,屏幕亮起,壁紙是他和沈晴在巴黎拍的婚紗照。照片里的沈晴穿著潔白的婚紗,安靜地靠在他肩上,笑得溫婉動人。
他正準備給沈晴打個電話,另一個名字卻先一步跳了進來。
孟煙。
顧遠皺了皺眉,按了靜音,把手機反扣在桌面上。
電話不依不饒地響著,一遍,兩遍。
他終究還是拿起了手機,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按下了接聽鍵。
“喂。”他的聲音很低。
“阿遠……我好難受……”電話那頭傳來孟煙帶著哭腔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背景音里是嘈雜的音樂和酒杯碰撞聲。
“你在哪?”
“我在‘夜色’……他們灌我酒……你來接我好不好……我怕……”
“我讓朋友去接你。”顧遠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不……我只要你來……阿遠,我只有你了……”
顧遠沉默了。
窗外的城市燈火輝煌,像一張巨大而誘惑的網。
他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已經晚上十點了。他答應了沈晴,今晚要早點回去,一起試一下定制的禮服。
“聽話,我走不開。”
“你要結婚了,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孟煙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顧遠,你看著我這幾年怎么過來的!你真的這么狠心嗎?”
顧遠閉上眼,腦海里閃過孟煙那張蒼白又倔強的臉。那是他青春里最激烈的一抹色彩,是他從循規蹈矩的生活中唯一的叛逃。
手機震了一下,是沈晴發來的微信。
“忙完了嗎?湯煲好了,等你回家喝。”
后面還跟了一個乖巧的兔子表情。
顧遠睜開眼,對著電話那頭說:“把地址發給我。在那等我。”
掛掉電話,他拿起西裝外套,對助理說:“模型的事明天再說,我出去一趟。”
他經過那張巴黎婚紗照的手機屏幕時,沒有再看一眼。
02.
顧遠在“夜色”酒吧的卡座里找到孟煙時,她正抱著一瓶威士忌,哭得梨花帶雨。
桌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好幾個空酒瓶。
周圍幾個男人看到顧遠進來,眼神不善,但見他一身氣度不凡,也沒敢說什么,悻悻地走了。
“鬧夠了沒有?”顧遠抽走她手里的酒瓶。
孟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仰起臉,淚眼婆娑地看著他:“阿遠,你終究還是心疼我的,對不對?”
她的妝花了,眼線暈開,像一只受傷的蝴蝶。
顧遠沒說話,只是拿出紙巾,有些粗暴地擦掉她臉上的淚痕。
“你知不知道你快結婚了?你還來找我干什么?”孟煙突然推開他,自嘲地笑了起來,“你不怕你的沈晴知道嗎?她那么完美,那么干凈。”
“你喝多了。”顧遠試圖扶她起來。
“我沒喝多!”孟煙用力甩開他,“顧遠,你告訴我,你愛過我嗎?”
這個問題,她問了無數遍。
顧遠看著她,眼神復雜。
愛過嗎?當然愛過。那是他第一次不顧一切,反抗父母,像個真正的叛逆者。但那份愛,太累了。孟煙的敏感、多疑、缺乏安全感,像一張網,把他纏得透不過氣。
他需要的是一個港灣,而不是一片隨時會起風浪的海。
沈晴才是那個港灣。
“我們已經結束了,孟煙。”
“結束?”孟煙笑了,笑聲凄厲,“只要我還活著,就結束不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找她,不過是因為她家能幫你。你敢說你心里沒有我?”
她一步步逼近顧遠,雙手抓住他的領帶,用力一扯。
“你看著我的眼睛,你告訴我,你忘了我們以前了嗎?”
她的氣息帶著酒氣和香水味,撲面而來。
顧遠喉結動了動,抓住了她作亂的手。
“別鬧了,我送你回家。”
他幾乎是半拖半抱著,把孟煙架出了酒吧。
塞進車里,孟煙卻突然安靜下來,靠在副駕上,像個孩子一樣蜷縮著。
車開到一半,她悠悠地開口。
“阿遠,我們去海邊吧,好久沒看日出了。”
顧遠看了一眼導航,回他自己的公寓,和去海邊的路,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手機又震了一下,還是沈晴。
“還沒回來嗎?我有點不舒服,頭暈。”
顧遠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回了兩個字。
“開會。”
然后,他調轉方向盤,車子匯入駛向城郊海岸公路的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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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婚禮前一天的下午,沈晴和妹妹沈月在婚房里做最后的布置。
這是一套江景大平層,顧遠設計的,裝修花了一年多,每一處細節都堪稱完美。
沈晴正小心翼翼地把一個水晶天鵝擺件放在床頭柜上,沈月在一旁幫她調整角度。
“姐,你臉色怎么這么差?昨晚沒睡好?”沈月看著姐姐蒼白的臉和眼下的烏青,擔憂地問。
沈晴笑了笑,有些勉強。
“沒事,可能最近太累了。對了,你幫我把那個盒子拿過來。”
她指的是梳妝臺上的一個絲絨首首飾盒。
沈月拿過來,打開,里面是一對精致的龍鳳金鐲。
“媽給的?”
“嗯,讓我明天戴上。”沈晴拿起一只,在手腕上比了比,她的手腕很細,鐲子顯得有些空。
沈月看著她,欲言又止。
“姐,你真的想好了嗎?”
沈晴動作一頓,抬頭看著妹妹。
“小月,你想說什么?”
“顧遠他……真的值得嗎?”沈月咬了咬嘴唇,“前天晚上,他一夜沒回吧?”
沈晴的眼神黯淡下去,沒有說話。
“他說是開會。可我托人查了,他那晚根本沒在公司,他的車,監控拍到往海邊去了。”沈月越說越氣,“都快結婚了,他還跟那個孟煙不清不楚!姐,你到底在圖什么!”
“小月,”沈晴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平靜,“他會回來的。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做個了斷。”
“了斷?都快七年了,他要是有心了斷,早斷了!”沈月激動地站起來,“他就是在享受!享受你的溫柔懂事,又享受那個女人的死纏爛打!他就是個自私鬼!”
沈晴沉默地看著窗外的江面,江水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
“他答應過我,結了婚,一切都會結束的。”
“你還信他?”
沈晴轉過頭,看著妹妹,臉上突然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
她從包里拿出一樣東西,遞給沈月。
那是一張醫院的化驗單。
沈月接過來一看,愣住了。單子最上方,寫著她的名字:沈晴。而結果那一欄,清清楚楚。
“姐!你……”沈月又驚又喜,一把抱住她,“太好了!你告訴他了嗎?他知道肯定會高興壞了!”
“還沒。”沈晴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和堅定,“我想等明天,在婚禮上,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這個當成禮物送給他。”
她看著沈月,笑得像個終于等到了糖果的孩子。
“小月,這下,他總該安心回家了吧?”
04.
婚禮當天早上八點。
新娘化妝室里,沈晴已經穿好了那件綴滿碎鉆的婚紗,安靜地坐在鏡子前。
化妝師正在為她做最后的定妝,可她精致的妝容下,是掩不住的憔悴。
沈月在一旁急得團團轉,不停地看手機。
“顧遠人呢?電話也不接,微信也不回!這都幾點了,迎親的車隊馬上就到了!”
沈晴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沒有說話。
她昨晚一夜沒睡。
從午夜十二點開始,她給顧遠打電話,第一個接了,顧遠說在路上,馬上到。
第二個,無人接聽。
第三個,關機。
她就這么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從天黑等到天亮。
“姐,你別急,可能……可能是他朋友昨晚鬧單身派對,喝多了,手機沒電了。”沈月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很蒼白。
沈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也許吧。”
上午十點,吉時已到。
顧遠還是沒有出現。
婚慶公司的總管一臉為難地找到沈晴的父親,沈父臉色鐵青,強壓著怒火。
“再等半小時。如果人還不到,就跟賓客說,婚禮取消。”
化妝室里,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沈月看著姐姐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精美娃娃,心疼得快要碎了。
她走過去,蹲下來,握住姐姐冰涼的手。
“姐,我們不嫁了,好不好?我們回家。我跟爸媽說,就說我們不嫁了。”
沈晴緩緩地轉過頭,看著鏡子里那個穿著婚紗的,陌生的自己。
她突然笑了。
“小月,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總跟你說,我以后要嫁一個蓋世英雄,他會駕著七彩祥云來娶我。”
沈月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
“是啊,你還說,他會把你寵成全世界最幸福的公主。”
“是啊……”沈晴喃喃自語,她抬手,輕輕撫摸著鏡子里的臉,“可是,我的英雄,好像迷路了。”
她站起身,婚紗的裙擺在地上鋪開,像一朵盛開后即將凋零的白玫瑰。
“小月,我有點累,想出去透透氣。”
“我陪你去!”
“不用。”沈晴搖了搖頭,她走到沈月面前,給了她一個擁抱,很輕,也很用力。“幫我跟爸媽說,我愛他們。”
說完,她沒再回頭,一個人推開門,走了出去。
沈月看著姐姐決絕的背影,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
她瘋了一樣追出去,走廊里卻已經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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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顧遠是在婚禮當天下午一點,才出現在酒店門口的。
他看起來狼狽不堪。
西裝外套皺巴巴地搭在手臂上,領帶歪了,頭發凌亂,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昨晚,孟煙又鬧了一出“自殺”的戲碼。
她在海邊的礁石上,用碎片劃傷了手腕,血流得不多,但看起來很嚇人。顧遠把她送到最近的診所包扎,又守了她半夜,聽她哭訴,聽她懺悔,聽她描繪沒有他的生活是多么灰暗。
天快亮時,孟煙終于睡著了。
他看著她那張帶著淚痕的睡臉,心里升起一股畸形的滿足感和疲憊感。
“她沒我活不了。”
這個念頭像魔咒一樣,讓他覺得自己無比重要。
他給自己的父母打了個電話,說路上出了點意外,會晚一點到。他篤定,沈家那邊,沈晴會為他搞定一切。她總是那么懂事,那么善解人意。
他甚至想好了說辭,一個無傷大雅的,關于“兄弟義氣”的謊言。
他走進酒店大堂,發現氣氛異常詭異。
本該人聲鼎沸的宴會廳,此刻鴉雀無聲。賓客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對著他指指點點,表情復雜。
顧遠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絲不安。
他快步走向宴會廳,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門。
他想象過各種場面。
沈晴哭紅的雙眼,岳父岳母憤怒的質問,或者是一場混亂的爭吵。
但都不是。
宴會廳里,所有的賓客都站著,像是在參加一場肅穆的告別式。
紅毯的盡頭,高朋滿座的主桌空無一人。
他的父母臉色慘白地坐在角落,看見他,想起身,又頹然坐下。
沈父沈母不見蹤影。
只有沈月,他的伴娘,沈晴的親妹妹,穿著一身黑色的裙子,站在本該屬于他和沈晴的位置上。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又紅又腫,手里舉著一張紙,像一尊復仇的雕像。
“你來了。”沈月看著他,聲音平靜得可怕。
顧遠喉嚨發干,他朝臺上走了幾步,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沈晴的身影。
“沈晴呢?她去哪了?”
沈月看著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充滿了無盡的悲哀和怨毒。
她把手里的那張紙,緩緩地,展示給顧遠看。
是一張孕檢單。
“姐姐說,這是她要送給你的新婚禮物。”
沈月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捅進顧遠的心臟。
“不過,你來晚了。”
她盯著顧遠那張因為震驚而開始扭曲的臉,將另一只手從身后拿了出來。
那是一部白色的手機,是他送給沈晴的禮物,此刻屏幕已經碎裂,機身上沾滿了干涸的、暗紅色的污漬。
沈月抬起頭,眼睛死死地盯著顧遠,像是在審視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顧遠,警察問我,姐姐失蹤前,最后一個聯系的人是誰。”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在她的手機里,看到了一段她沒來得及發出去的視頻。視頻里,是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06.
那個瞬間,顧遠感覺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聲音和色彩。
沈月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更深、更黑暗的密室。
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比起沈晴跳江自殺這個直接的悲劇,這個未知的存在,更像是一把無形的利刃,徹底刺穿了他所有自以為是的掌控感。
他踉蹌著沖上臺,想去搶那個手機,沈月卻猛地后退一步,像保護圣物一樣把它護在身后。
“你想干什么?銷毀證據嗎?”她的眼神充滿了鄙夷。
“給我看!”顧遠的聲音嘶啞,幾近咆哮。
他的失態讓臺下的賓客發出一陣騷動。他的父母沖了上來,拉住他的胳膊。
“小遠,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顧母急得快哭了。
“是啊,顧遠,到底發生了什么?”沈月冷靜地舉著手機,對著臺下所有賓客,“大家一定也很好奇吧?我姐姐,一個馬上要結婚的新娘,為什么會在婚禮當天失蹤,為什么會在江邊留下這么一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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