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世民動刀之前的那個夜晚,長孫皇后悄悄披斗篷出宮,一夜未歸。
天亮李世民才知道,她一人走進了那間最危險的議事堂,用一席話替他斬掉心腹大患
武德九年的秋夜,長安城格外寂靜。
宮墻內的風卻帶著腥氣。明日大朝,新帝李世民將御太極殿。
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那襲明黃袍服下,藏著一把即將出鞘的刀。
刀鋒所指,是三朝元老、門生故吏遍布朝野的鄭國公鄭守仁。
以及他身后盤根錯節的龐大勢力。流血,似乎已是定局。
而就在這個夜晚,更深夜靜時分,皇后葉玉瑗的寢殿側門悄無聲息地開了。
一道裹著深色斗篷的纖細身影,避開所有侍衛與耳目,沒入了通往宮外的沉沉黑暗。
她要去的地方,是今夜長安城最危險的虎穴——鄭守仁府邸深處的議事堂。
那里燭火通明,鄭氏核心力量正秘密齊聚。她去時,只身一人。
無人知曉她將說什么,做什么。更無人知曉,她是否還能回來。
皇宮之中,皇帝唐紹輝最后一次核對著手中的名單,眼中寒光如鐵。
他并不知道,他的皇后,正走向風暴的最中心,試圖為他,也為這初生的王朝,
挽狂瀾于既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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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夜已深,甘露殿側殿卻仍亮著一豆燈火。
葉玉瑗憑窗而立,手中幾頁薄紙似有千鈞之重。
那是通過隱秘渠道送來的密報,墨跡猶新。
上面細細列著近日數位州府長官的異常遷調,以及幾處關鍵軍鎮副將的替換。
調動皆合規矩,署名批復也來自不同衙門。
但若將這些名字連綴起來看,脈絡便清晰得令人心驚。
無一例外,盡是鄭守仁的門生故吏,或與其淵源極深之人。
窗外秋蟲唧唧,聲音短促,帶著寒意。
她閉上眼,便能想起鄭守仁那張總是古井無波的臉。
三朝老臣,功勛卓著,先帝托孤重臣,朝中清流領袖。
這些光環太過耀眼,足以讓許多暗流隱匿其下。
唯有站在唐紹輝身邊,感受過他日益繃緊的脊背和眼中壓抑的風暴。
她才知道,那看似穩固的君臣相得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渦。
“娘娘,亥時三刻了,該安歇了?!?/strong>
貼身女官蘇玉瑛悄步上前,聲音壓得極低。
葉玉瑗轉過身,燭光在她溫婉的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
“玉瑛,陛下今夜……還在兩儀殿議事么?”
蘇玉瑛搖頭:“一個時辰前便回了寢殿,馬公公親自守著,不許任何人打擾?!?/p>
不許任何人打擾。
葉玉瑗的心微微沉了沉。這意味著,最后的謀劃已在定奪。
她揮了揮手,蘇玉瑛默默退下,掩好殿門。
殿內重歸寂靜。葉玉瑗走回案前,指尖拂過密報上那些名字。
她并非深居后宮、不問外事的尋常皇后。
自晉陽起兵,到平定四方,再到那不能言說的玄武門……
她始終在他身側,看過太多陰謀與鮮血,也懂得權力最猙獰的模樣。
正因懂得,她才更清楚地知道,明日若真的刀兵相見于朝堂。
即便勝了,也是慘勝。新朝根基將被動搖,人心離散,邊疆恐生變亂。
而她的紹輝,將永遠背負清洗功臣、誅殺托孤老臣的惡名。
史筆如刀,會將他釘在暴君的恥辱柱上。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可她能做什么?后宮不得干政,是鐵律。
何況涉及如此驚天動地之事,唐紹輝決意已定,斷不會聽她勸諫。
一種深重的無力感攫住了她。
就在這時,夜風穿過窗隙,帶來遠處隱約的更鼓聲。
也帶來了白日里,她與唐紹輝唯一一次短暫照面時,他眼底那一抹。
幾乎無法察覺的、深藏的疲憊與掙扎。
他亦不愿走到那一步。這個念頭如電光石火,劃過葉玉瑗心間。
或許……還有別的路?一條無需血流成河,卻能卸去權臣重柄的路?
這念頭瘋狂而危險。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目光重新落回密報,落在那些與鄭守仁關聯的名字上。
然后,停在了其中一個名字上:趙定國。
左武衛大將軍,掌部分京城防務,立場向來模糊,與鄭守仁有舊,卻并非其死黨。
他的態度,或許是撬動僵局的關鍵之一。
葉玉瑗沉吟片刻,走向殿門,輕聲喚道:“玉瑛?!?/p>
“奴婢在?!碧K玉瑛應聲而入。
“明日一早,”葉玉瑗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去請趙將軍夫人入宮。”
“就說本宮新得了幾盆江南來的秋菊,請她一同觀賞?!?/p>
蘇玉瑛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迅速低下頭:“奴婢明白?!?/p>
殿外,夜色更濃。皇宮各處的燈火,正一盞接一盞地熄滅。
仿佛在為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讓出舞臺。
02
兩儀殿后的御書房,門窗緊閉,簾幕低垂。
只有書案上一盞孤燈,照亮唐紹輝半邊冷峻的臉龐。
馬文祥垂手立在陰影里,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他能感覺到,陛下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凜冽氣息,比秋夜的寒露更刺骨。
“都確認了?”唐紹輝的聲音不高,卻像磨利的刀鋒。
“是。”馬文祥向前半步,低聲道,“明日大朝,鄭公及其主要黨羽必至?!?/p>
“咱們的人已布置妥當。玄武門、承天門、兩儀殿外各要道,皆已換防?!?/p>
“動手的信號,以陛下擲杯為號?!?/strong>
唐紹輝的目光落在攤開的皇城布防圖上。
他的手指緩緩劃過那幾個被朱砂圈出的位置,動作穩定,沒有一絲顫抖。
“鄭守仁府邸周邊呢?”
“已派暗哨嚴密監視,許進不許出。其府中私兵、暗樁的分布,也已基本摸清?!?/p>
馬文祥頓了頓,補充道,“只是鄭公府內戒備森嚴,核心處仍無法滲透?!?/p>
唐紹輝“嗯”了一聲,并不意外。鄭守仁經營數十年,根深蒂固。
若真能被輕易滲透,反倒奇怪了。
“軍方那邊,有異動么?”
“暫無大規模異常調動。但幾位中立將領府邸,今夜訪客稍顯頻繁。”
馬文祥抬頭,小心地看了皇帝一眼,“特別是趙定國將軍府上?!?/p>
唐紹輝眼中寒光一閃:“趙定國……他終究還是坐不住了?”
“目前看來,趙將軍本人并未表態,只是在觀望。”馬文祥斟酌著詞句。
觀望。唐紹輝心中冷笑。亂世之中,觀望往往意味著待價而沽。
或者,是等待最致命的時機。
他忽然感到一陣熟悉的銳痛自額角傳來。
那是多年征戰、心力交瘁落下的舊疾,每逢壓力巨大時便會發作。
他抬手用力按壓著太陽穴,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鄭守仁那張臉。
在朝堂上,他總是恭敬有加,諫言也看似公允。
但每一次自己推行的新政,總會在看似合情合理的流程中被拖延、被修改。
每一次重要職位的任命,最終上來的,或多或少都帶著鄭氏的烙印。
這老狐貍,用綿密無聲的網,一點點束縛著皇權。
若只是爭權,唐紹輝或可容忍一時。
但密報顯示,鄭守仁竟與幽州、并州等地將領暗中書信往來頻繁。
其中深意,令人不寒而栗。他是在為自己準備退路?還是……
唐紹輝不敢再想下去。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更何況是一頭裝睡的老虎。
“文祥,”他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你說,后世史書,會如何寫明日之事?”
馬文祥身子一顫,頭垂得更低:“陛下乃不得已而為之,是為江山社稷……”
“罷了?!碧平B輝打斷他,揮了揮手。
史書如何寫,他其實并不十分在乎。身為人君,有些事不得不為。
他只是……忽然有些懷念晉陽起兵時的暢快。
縱馬疆場,刀劍分明,敵我清晰。不像現在,敵人在朝堂之上。
戴著忠臣的面具,行著蠹國之實,殺他,卻要背負千古罵名。
“你退下吧。按計劃行事,不得有誤?!?/p>
“是。”馬文祥躬身,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輕輕掩上門。
御書房內,只剩下唐紹輝一人。
他走到窗邊,推開一道縫隙,冰冷的夜風瞬間涌入。
遠處,皇后的甘露殿方向,燈火早已熄滅。
他心中掠過一絲愧疚。玉瑗……她或許已有所察覺。
這些日子,她總是用那種憂慮而欲言又止的眼神看著他。
明日之后,這宮墻之內,怕是再難有平靜了。
但愿,自己留給她的,是一個真正穩固的江山。
哪怕雙手沾滿鮮血,哪怕身后罵名滾滾。
他關上窗,將寒冷與猶豫一同關在外面。
眼中,只剩下決絕的冰冷。明日,便是圖窮匕見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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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似有雨意。
趙定國的夫人王氏,準時入了宮。
她是個四十許的婦人,容貌端莊,舉止得體,眼神卻透著精明。
葉玉瑗在甘露殿后的小暖閣接待了她。
暖閣臨著一小片菊圃,此時秋菊初綻,黃白紫紅,頗有些野趣。
“勞煩夫人走這一趟,宮中冷清,只好借這些花兒草兒添些生氣?!?/p>
葉玉瑗親手為王氏斟了杯茶,語氣溫和家常。
王氏連忙欠身:“娘娘說哪里話,能得娘娘賞菊,是妾身的福分?!?/p>
兩人寒暄幾句,話題自然引到菊花,又慢慢說到長安秋色,家?,嵤?。
葉玉瑗語氣始終舒緩,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尋常的夫人聚會。
直到一壺茶將盡,她才似不經意地問:“聽聞趙將軍近日軍務繁忙,連陛下都夸贊他恪盡職守。”
王氏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笑容依舊:“都是為陛下分憂,應當的。只是他年歲漸長,有時回府,也常露疲態?!?/p>
“將軍是國之棟梁,夫人還需多體恤照料。”葉玉瑗溫言道。
她頓了頓,目光望向窗外漸密的云層,聲音輕了些。
“這天氣,說變就變。方才還見著日頭,轉眼就要下雨了?!?/p>
“是啊,”王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秋風秋雨,最是愁人。”
“所以,有個遮風避雨的安穩去處,比什么都強。”
葉玉瑗轉回頭,看著王氏,眼神清澈,卻似有深意。
“樹大招風,越是高處,越要站穩腳跟。夫人說,是不是這個理?”
王氏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她放下茶杯,沉默了片刻。
暖閣里只聽得見窗外風吹菊葉的沙沙聲。
“娘娘,”王氏終于開口,聲音壓低了許多,“妾身一介婦人,不懂朝堂大事。”
“但夫君常言,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趙家世代深受皇恩,此心從未更改?!?/p>
“只是……”她猶豫了一下,“如今這長安城,風向有些亂,站哪兒,都怕站錯了。”
葉玉瑗輕輕頷首,表示理解。
“風向再亂,根基不動,便吹不倒。陛下是棵大樹,只是初移植,根系未穩?!?/p>
“需要的,是能一同固土培根的實在人,而非見風搖擺的墻頭草。”
王氏抬頭,深深看了皇后一眼。
她突然起身,鄭重行了一禮:“娘娘今日之言,妾身必當轉告夫君?!?/p>
“趙家,愿為陛下固土培根?!?/p>
葉玉瑗扶起她,臉上露出真切的笑意:“有夫人這句話,本宮便放心了?!?/p>
“這風雨,總會過去的。待天晴了,再請夫人入宮賞花?!?/p>
送走王氏,葉玉瑗臉上的笑意慢慢褪去。
蘇玉瑛上前收拾茶具,低聲道:“娘娘,趙夫人可信么?”
“她是個聰明人?!比~玉瑗走回窗邊,“聰明人知道怎么選?!?/p>
趙定國的態度,或許能穩住一部分軍方中立派。
但這還遠遠不夠。鄭守仁的根基在朝堂文官系統,在地方門生。
關鍵,還在鄭守仁本人身上。
可如何接近他?如何在不激化矛盾的前提下,讓他主動退讓?
這幾乎是個死局。鄭守仁那樣的老狐貍,豈是言語能打動的?
除非……能讓他看到比失去權力更可怕的后果。
比如,身敗名裂,家族傾覆,百年清名毀于一旦。
葉玉瑗的心猛地一跳。一個模糊而大膽的念頭開始成形。
風險極大,無異于孤身闖虎穴。但或許是唯一避免血洗的辦法。
她需要更確切的消息,需要知道唐紹輝的計劃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玉瑛,”她轉過身,聲音里帶著決斷。
“去查一下,馬文祥今日傍晚之后,去了哪些地方,見了哪些人。”
“要小心,絕不能讓人察覺?!?/p>
蘇玉瑛面色一凜:“是,娘娘?!?/p>
她知道,皇后娘娘,終于要真正插手這件天大的事了。
而她選擇的路徑,似乎比陛下那條,更加險峻,更加莫測。
04
鄭守仁的府邸位于長安城東的崇仁坊,深宅大院,氣象森嚴。
入夜后,府內多數地方一片寂靜,唯有后園深處那棟獨立的“靜思堂”。
燈火通明,卻門窗緊閉,簾幕厚重。
堂內,檀香裊裊。鄭守仁一身家常燕居服,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圈椅上。
手中兩枚溫潤的玉膽,不疾不徐地轉動著,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下首坐著五六人,皆身著便服,但眉宇間的氣度,分明是久居上位者。
此刻,他們臉上卻或多或少帶著焦慮。
“恩師,宮里傳出的風聲越來越緊,咱們安插的人說,明日大朝……”
一個面白微須的中年文官忍不住開口,他是吏部侍郎,鄭守仁的門生。
鄭守仁眼皮都未抬:“慌什么。陛下是新君,銳意進取,有些動作也屬正常?!?/strong>
“可這次不一樣!”一名武將模樣的粗豪漢子急道。
“末將麾下兩個副將,今日被無故調離崗位,換上了來歷不明的人!”
“末將府外,也多了些生面孔晃蕩,分明是監視!”
“是啊,鄭公,”另一文官接口,“門下省幾位咱們的人,也被尋了由頭暫調閑職?!?/p>
“這分明是清洗的前兆!恩師,咱們不能坐以待斃??!”
玉膽轉動的節奏,依舊平穩。鄭守仁終于抬起眼,目光緩緩掃過眾人。
那目光并不銳利,甚至有些渾濁,卻讓在座諸人都安靜下來。
“坐以待斃?”鄭守仁聲音平和,甚至帶著些許疲憊。
“那你們說,該如何?聚兵?逼宮?還是聯絡藩鎮,清君側?”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語塞。
“陛下是君,我們是臣?!编嵤厝事?。
“君要臣死,臣……未必不能不死,但要看怎么個死法,值不值得?!?/p>
他頓了頓,看向那武將:“李將軍,你麾下兵馬,可能毫無征兆直入皇城?”
李將軍臉色一白:“這……沒有兵符調令,私自調兵是死罪……”
“那么,”鄭守仁又看向那白面文官,“張侍郎,你可能串聯百官,明日朝堂之上?!?/p>
“公然抗旨,指責陛下無道?”
張侍郎冷汗涔涔:“學生……學生不敢?!?/p>
“這就是了。”鄭守仁輕輕嘆了口氣。
“咱們這位陛下,不是庸主。他敢動手,必定布置周全。”
“硬抗,是下下之策。不僅我們要死,家族親眷,門生故舊,皆難幸免?!?/p>
堂內一片死寂,只聽得見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那……難道就真的引頸就戮?”有人不甘地嘶聲道。
鄭守仁搖了搖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深的光。
“老夫侍奉三朝,歷經風雨,深知一個道理?!?/p>
“剛極易折,強極則辱。陛下年輕氣盛,欲一舉收權,可以理解?!?/p>
“但我們這些老骨頭,也不是泥捏的。他想要權,可以。”
“但怎么給,何時給,以何種名目給……這里面的文章,就大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
“明日朝堂,無論發生什么,爾等記?。烘偠?,恭順,不可有絲毫悖逆之言?!?/p>
“陛下要削權,咱們便交權。但要交得漂亮,交得讓他無從指摘。”
“更要交得讓天下人看看,咱們是顧全大局的忠臣?!?/p>
“而他……”鄭守仁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落下一個逼害老臣、不能容物的名聲。這名聲一旦沾上,便難洗脫?!?/p>
“來日方長。只要人還在,名望還在,家族根基還在,便還有機會?!?/p>
眾人聞言,神色變幻不定,似懂非懂。
“恩師的意思是……以退為進?”
“不是退,”鄭守仁糾正道,“是暫避鋒芒。把難題,扔回給陛下。”
“看他如何處置一堆‘恭順’交權、卻門生故舊遍布朝野的老臣。”
“殺?失盡人心。留?如鯁在喉。這才是真正的兩難。”
他重新靠回椅背,玉膽轉動聲再次響起。
“都回去吧。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打起精神,演好這場戲?!?/p>
“記住,咱們越坦然,越無辜,陛下……就越被動?!?/p>
眾人帶著復雜的心情,陸續悄然離去。
靜思堂內,只剩下鄭守仁一人。
他臉上的平靜終于慢慢褪去,露出一絲深深的疲憊和隱憂。
以退為進,說起來容易。但唐紹輝不是先帝,他殺伐決斷,心志如鐵。
明日,真的會按照自己預想的走嗎?
萬一……他真要斬盡殺絕呢?
鄭守仁的手,無意識地握緊了玉膽。冰涼的觸感傳來。
他起身,走到墻邊,推開一道暗格,里面靜靜躺著一枚半舊的虎符。
以及幾封來自北邊某位實權將領的密信。
這是最后的退路,也是最大的風險。
但愿,用不上。他合上暗格,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山雨欲來,這長安城,誰能真正穩坐釣魚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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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皇宮,一處偏僻的侍衛值房。
馬文祥換上了一身普通侍衛服色,燭光下,他的臉顯得格外嚴肅。
面前站著十二個人,同樣穿著侍衛服飾,但氣質精悍,眼神銳利如鷹。
他們是“暗羽”,皇帝手中最隱秘、最鋒利的一把刀。
平日分散各處,身份各異,只在最關鍵時啟用。
“都聽清楚了?”馬文祥聲音低沉沙啞。
“明日辰時三刻,陛下升座太極殿。鄭守仁及其黨羽七人,會依序入殿?!?/p>
“你們的任務,是在陛下擲杯后,第一時間控制住這七人。”
“不許他們發出任何信號,不許他們有任何異動。必要時……”
馬文祥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可當場格殺,尤其是鄭守仁。”
十二人默然頷首,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仿佛只是接受一個尋常指令。
“宮中各門、各要道,明哨暗哨都已就位。一旦太極殿動手。”
“外圍會立刻封鎖消息,同時控制鄭府及主要黨羽府邸,許進不許出。”
“記住,動作要快,要干凈。不能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
“事成之后,陛下必有重賞。若有差池……”馬文祥沒有說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盡之言意味著什么。
“屬下明白?!笔她R聲低應,聲音不大,卻帶著鐵血之氣。
馬文祥揮了揮手,十二人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各自離去。
值房內重歸寂靜。馬文祥獨自站了一會兒,才吹熄蠟燭,走了出去。
秋夜的涼意讓他打了個寒顫。他抬頭望向甘露殿的方向,那里一片黑暗。
皇后娘娘……他心中掠過一絲不安。
作為皇帝最信任的內侍,他隱約能感覺到,皇后似乎知曉了什么。
今日午后,皇后身邊那位沉默的女官蘇玉瑛,還“偶然”問起過近日宮門換防的事。
雖然問得巧妙,但他還是起了疑心。
陛下不欲讓皇后卷入此事,擔心她心軟,也擔心她的安全。
可皇后娘娘,真的會坐視不理嗎?
馬文祥甩了甩頭,將這份不安壓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明日之后,一切塵埃落定,或許就好了。
他加快腳步,向皇帝寢宮走去,還需要做最后的匯報。
而此刻的甘露殿,并非真的沉睡。
葉玉瑗獨自坐在內室,沒有點燈。蘇玉瑛剛剛帶回的消息,讓她手腳冰涼。
“暗羽”調動,十二死士,擲杯為號,當場格殺……
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砸在她心上。唐紹輝的計劃,比她想象的更決絕,更迅猛。
根本沒有轉圜的余地。明日太陽升起時,太極殿將成為修羅場。
然后呢?鄭守仁的黨羽遍布朝野,地方門生無數。
這些人不會坐視領袖被殺,哪怕暫時被鎮壓,仇恨的種子也已埋下。
新朝將永遠生活在猜忌與暗流的陰影中。邊疆若有動蕩,內憂外患……
不能再等了。她必須做點什么,就在今夜。
那個模糊的念頭,此刻變得無比清晰,也無比危險。
她要孤身去鄭府,去見鄭守仁。
不是以皇后的身份去施壓,而是以一個試圖避免災難的人的身份,去談判。
去賭一把,賭鄭守仁更在意權力,還是更在意他經營一生的清名和家族存續。
“玉瑛,”她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異常平靜。
“替我準備一件最不起眼的深色斗篷,要能完全遮住頭臉和身形。”
“娘娘!”蘇玉瑛驚得低呼出聲,“您……您要出宮?此刻?去……”
“去鄭守仁的靜思堂?!比~玉瑗接道,語氣斬釘截鐵。
“可是娘娘,那太危險了!鄭府如今就是龍潭虎穴,您獨自一人……”
“正因是龍潭虎穴,才必須獨自一人?!比~玉瑗站起身。
“人多反而目標大,容易泄露。我一人前去,或可示之以誠?!?/p>
“何況,”她苦笑一下,“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或許能阻止明日流血的辦法?!?/p>
蘇玉瑛知道自己勸不住皇后,急得眼圈發紅。
她噗通一聲跪下:“娘娘,至少讓奴婢跟著,萬一……”
“沒有萬一。”葉玉瑗扶起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留在宮里,替我守著。緊閉宮門,無論何人問起,只說本宮已安寢?!?/p>
“若我……天亮前未能回來,”她深吸一口氣,“你便去找馬文祥。”
“告訴他,本宮去了鄭府。他知道該怎么做?!?/p>
這幾乎是交代后事了。蘇玉瑛的眼淚終于掉下來。
葉玉瑗卻已轉身,從妝匣最底層,取出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玉環。
玉質普通,雕工簡單,邊緣甚至有些磨損。
這是很多年前,她還只是秦王妃時,一次宮廷宴會上。
鄭守仁的夫人不慎落水,她恰好在附近,命人救起。
鄭夫人感激,執意贈予的謝禮,說是娘家帶來的小物件。
葉玉瑗本不愿收,推辭不過才留下,隨手丟在妝匣里,幾乎遺忘。
沒想到,今夜或許要靠它,叩開那扇最危險的門。
她將玉環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觸感讓她更加清醒。
“更衣吧。”她輕聲道。
窗外,夜色如墨,秋風嗚咽,仿佛在預示著一條無比艱險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