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創(chuàng)作聲明：本故事純屬虛構，文中涉及的單位、工程代號、人物及情節(jié)均為藝術創(chuàng)作，與任何真實歷史、組織或個人無關。請讀者理性閱讀。
市委大院的接待室里，空氣安靜得能聽見墻上掛鐘秒針“咔噠”的走動聲。
穿著灰色中山裝的年輕工作人員正低頭記錄，他抬起眼，看著眼前這個滿身塵土的農(nóng)村婦女，問道：“同志，你找的愛人叫什么名字？”
女人攥緊了衣角，嘴唇翕動了幾下，終于用帶著安徽口音的普通話，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就在這三個字落下的瞬間，隔壁桌一位埋頭整理檔案的老同志猛地一震，手里的卷宗“嘩啦”散了一地，他卻像沒察覺一樣，死死盯住女人，聲音都在發(fā)抖：“你再說一遍！”
01、一封信，一個承諾
1982年的秋末，淮北平原上的風已經(jīng)帶上了刮骨的寒意。
李秀蓮站在自家院壩里，看著最后一壟山芋收完后光禿禿的田地，心里也像這地一樣，空落落的。
村里的廣播喇叭正放著《在希望的田野上》，歌聲嘹亮，可李秀蓮卻覺得那希望離自己太遠，遠得像天邊的云彩，看得見，摸不著。
“念兒他娘，又在望南邊吶？”隔壁的王嬸挎著籃子路過，嗓門大地喊了一句。
李秀蓮回過神，扯了扯嘴角，沒應聲。
村里人都知道，南邊是上海的方向。
十年了，她每天干完活，總會下意識地朝南邊望上一陣。
這個習慣，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刻進了骨子里。
王嬸湊過來，壓低了聲音：“秀蓮吶，不是我說你。衛(wèi)國他……是死是活好歹有個信兒啊。你看你，一個人拉扯著念兒，婆婆又病成那樣，何苦呢？”
“他會回來的。”李秀蓮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砸在地上的石頭，沒有半點猶豫。
王嬸嘆了口氣，搖著頭走了。
村里的風言風語，李秀蓮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
有人說她男人張衛(wèi)國在上海發(fā)了大財，跟城里女人跑了，不要她們娘倆了。
也有人說，怕是早在外頭出了意外，尸骨都找不到了。
李秀蓮堅信，她的男人，不是那樣的人。
夜里，她給躺在床上氣若游絲的婆婆喂完藥，又給十二歲的兒子張念掖好被角。
小家伙在睡夢中都皺著眉頭，白天他又因為“沒爹的野孩子”這句話跟同學打了一架，臉上還帶著青腫。
“媽……”張念忽然在夢里喊了一聲，“我爸……是英雄嗎？”
李秀蓮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額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
她走到堂屋，從一個上了鎖的木箱子最底層，摸出一個用布層層包裹的小鐵盒。
鐵盒里，是她全部的念想。
一張張衛(wèi)國入伍時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輕人穿著軍裝，眉眼英挺，笑得一臉燦爛。
還有一沓信，最上面的一封，是十年前他離開后寄來的唯一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和一個地址——“上海，第028號信箱”。
她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1972年的那個夏夜。
那時候的張衛(wèi)國是縣農(nóng)機廠里最厲害的技術員，任何“趴窩”的機器到他手里，總能起死回生。
那天晚上，兩個穿著藍色干部裝的陌生人開著一輛吉普車來到家里，和張衛(wèi)國在屋里談了很久。
兩個陌生人走后，張衛(wèi)國把她拉到院子里，月光下，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秀蓮，”他抓住她的雙肩，力氣大得讓她有些疼，“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參加一個任務。這個任務，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去了之后，可能十年八年都不能跟家里聯(lián)系，你也不能跟任何人說我的去向，就說我……去上海打工了。”
李秀蓮當時就懵了：“什么任務要這么久？連信都不能寫？”
“不能寫。”張衛(wèi)國搖搖頭，眼睛里閃著一種她看不太懂的光，“秀蓮，你要相信我，我不是不要這個家。正是為了讓咱們這個家，讓千千萬萬個家能過上安穩(wěn)日子，我才必須去。國家培養(yǎng)了我，現(xiàn)在需要我，我不能退縮。”
他頓了頓，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塞到她手里：“這是我們唯一的聯(lián)系方式，一個信箱。你別主動寫信，等我。我向你保證，任務一完成，我馬上回來。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
那個夜晚，張衛(wèi)國的每一個字都烙在了李秀蓮的心上。
她信他。
所以，這十年來，她一個人撐起了這個家，把所有的苦和淚都咽進了肚子里。
她把對丈夫的思念，變成了守護這個家的力量。
她的等待，不是一個沒有盡頭的空想，而是一個終將兌現(xiàn)的承諾。
可現(xiàn)在，婆婆快不行了，她臨終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再看兒子一眼。
兒子也長大了，他需要明白，他的父親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而不是別人口中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十年了，她寄往“028號信箱”的信，全部石沉大海。
直到一年前，最后一封信被退了回來，信封上蓋著一個模糊的郵戳，寫著“上海市楊浦區(qū)”，旁邊還有兩個小字“注銷”。
信箱注銷了。
這個發(fā)現(xiàn)，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李秀蓮十年來的平靜。
注銷，是任務結束了？
還是……人不在了？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意味著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做了一個讓全村人都震驚的決定——去上海。
這個決定在村里掀起了軒然大波。
親戚們都來勸她：“秀蓮，你瘋了！上海那么大，你一個女人家去哪兒找？跟大海撈針有什么區(qū)別？”
“就是大海，我也得撈。”李秀蓮的回答簡單而決絕。
她賣掉了家里唯一還能換錢的兩頭大肥豬，換來了一百二十塊錢。
在當時，這是一筆不敢想象的巨款。
她把錢仔細分成幾份，一份用手帕包好塞進貼身內(nèi)衣的夾層，一份放在行李的底層，身上只留幾塊零錢。
她把那張泛黃的照片、寫著信箱地址的紙條，以及丈夫所有的信件，都用油布包好，緊緊地貼身放著。
出發(fā)前一晚，她給兒子做了一頓紅燒肉。
看著兒子狼吞虎咽的樣子，她柔聲說：“念兒，媽去上海把你爸找回來。你在家要聽話，好好學習。”
張念抬起滿是油光的嘴，重重地點了點頭：“媽，你放心去！我爸是英雄，你也是！”
兒子的這句話，讓李秀蓮瞬間破防，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了下來。
她緊緊抱住兒子，仿佛要把這十年來的所有委屈都融化在這個擁抱里。
第二天凌晨，天還沒亮，李秀蓮把兒子托付給了最信得過的堂嫂，又去婆婆床前磕了個頭，輕聲說：“媽，你等我，我一定把衛(wèi)國給您帶回來。”
說完，她背上那個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布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村子。
晨霧彌漫在田野上，她的身影顯得那么單薄，又那么堅定。
她不清楚前路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她必須走這一趟。
為了一個承諾，為了一個交代，也為了給自己十年的堅守，一個最終的答案。
綠皮火車轟隆作響，載著她，奔向那個既是希望也是未知的遠方。
02、尋蹤覓跡
咣當，咣當……
火車在鐵軌上行駛了兩天一夜。
李秀蓮縮在硬座的一角，緊緊抱著懷里的布包，幾乎沒怎么合眼。
她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物，從一望無際的平原，到丘陵起伏，再到房屋漸漸變得密集。
她的心也隨著火車的節(jié)奏，一陣陣地發(fā)緊。
當廣播里傳來“旅客們請注意，前方到站，上海站”的聲音時，整個車廂都騷動起來。
李秀蓮跟著人流，被推搡著走下火車。
腳踏上站臺的那一刻，她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住了。
這是1982年的上海。
鋪天蓋地的自行車洪流，像黑色的潮水一樣在馬路上涌動，叮叮當當?shù)能団徛晠R成一片巨大的交響。
高聳的建筑擋住了天空，街上的人們穿著的確良襯衫、喇叭褲，女同志甚至燙了時髦的卷發(fā)。
他們說著一口流利又快速的上海話，李秀蓮一句也聽不懂。
她就像一滴掉進大油鍋里的水，瞬間被四周的喧囂和繁華吞沒了。
她穿著從箱底翻出來的、最好的一件打了補丁的藍布褂子，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茫然，瞬間將她包圍。
但她沒有時間迷茫。
她想起丈夫信上的地址，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拳頭。
她告訴自己，不能怕，不能退。
她不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而是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理智和計劃性。
她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個被注銷的“028號信箱”和退信上模糊的“楊浦區(qū)”郵戳。
所以，她的第一站，就是去郵局。
她找人問路，比劃了半天，才輾轉(zhuǎn)坐上公交車，來到了楊浦區(qū)郵政總局。
郵局里人來人往，柜臺后的工作人員都忙得不可開交。
李秀蓮排了半天隊，終于輪到她。
“同志，我想問個事。”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封退信遞進去。
年輕的工作人員瞥了一眼，不耐煩地擺擺手：“信箱都注銷了，查不了。下一個！”
“同志，求求你了，這對我真的很重要。”李秀蓮急了，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我找我男人，十年沒見了……”
她的懇求引來了旁邊人的側(cè)目。
就在這時，一個戴著老花鏡、正在整理信件的老郵遞員走了過來，他扶了扶眼鏡，接過那封信，仔細看了看那個郵戳。
“028信箱……”他喃喃自語，似乎在回憶什么。
他對那個年輕同事說：“小王，你先忙別的，我來接待這位同志。”
他把李秀蓮帶到旁邊一個角落，耐心地詢問了情況。
李秀蓮把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講到丈夫的承諾，講到病重的婆婆和懂事的兒子，眼圈都紅了。
老郵遞員聽完，沉默了很久。
他看著李秀蓮布滿老繭的雙手和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執(zhí)著，深受觸動。
他嘆了口氣說：“大妹子，這種編號的信箱，都是保密單位用的。按規(guī)定，我們不能透露任何信息。但是……”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低聲音說：“我在這里干了三十年，有點印象。這個信箱好像是屬于黃浦江邊上的一個單位，具體是哪個，我真不清楚。而且那些單位，連個牌子都沒有，門口都有解放軍站崗，你一個普通人根本進不去。”
“在黃浦江邊上？”李秀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這已經(jīng)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從一個虛無縹緲的信箱號，到一個具體可見的地理范圍，這是她來上海后得到的第一個實質(zhì)性進展。
“謝謝你，老師傅！太謝謝你了！”她激動得語無倫次，從口袋里摸出兩個煮雞蛋硬要塞給老郵遞員。
老郵遞員連忙推辭：“使不得，使不得。我也就是動動嘴皮子。大妹子，你可得有心理準備，這事兒……難啊。”
告別了老郵遞員，李秀蓮的心里重新燃起了火苗。
她花了兩毛錢買了張上海地圖，又買了一斤最便宜的干硬的杠子饃。
當天晚上，為了省錢，她沒住旅店，就在火車站的候車室里靠著柱子將就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就出發(fā)了。
她沿著地圖上的黃浦江岸線，從外灘十六鋪碼頭開始，一路向東，朝著楊浦工業(yè)區(qū)的方向走。
她不再像第一天那樣拿著照片逢人就問。
她學聰明了。
她要找的不是一個叫“張衛(wèi)國”的人，而是一個“不掛牌子、管理很嚴”的單位。
她專門找那些在江邊干活的碼頭工人、看倉庫的老大爺、工廠的門衛(wèi)攀談。
她不直接問，而是先遞上一根煙，或者幫人搭把手干點活，拉近關系后，再裝作不經(jīng)意地聊天。
“老師傅，儂好。我從鄉(xiāng)下來，尋個親眷。他就在這江邊上的大廠里上班，可我不知道是哪個。”她指著江邊連綿的廠房和碼頭，“這邊的廠子可真多啊！有沒有那種……就是門口有當兵的站崗，還不讓外人隨便進的大單位？”
大多數(shù)人都搖頭，說不清楚。
有的好心人會指著某個造船廠或者鋼鐵廠說：“那里管理嚴，你去看看？”
李秀蓮就真的一個個找過去。
有的單位門口掛著牌子，她一看名字就明白不是。
有的單位確實管理嚴格，但她從門衛(wèi)的只言片語和工廠的規(guī)模判斷，也覺得不像。
她心里有個模模糊糊的感覺，丈夫參加的“驚天動地的大事”，肯定不是在普通的工廠里。
短短一個星期，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臉也皴裂得厲害，但那雙眼睛，卻越來越亮。
這天，她走到了楊浦區(qū)的一段江岸。
這里是老工業(yè)區(qū)的腹地，巨大的廠房和高聳的煙囪連成一片。
她看到一個地方，高高的圍墻上拉著鐵絲網(wǎng)，門口沒有掛任何牌子，只有兩個荷槍實彈的哨兵紋絲不動地站著，神情肅穆。
來往的卡車進出都要經(jīng)過嚴格的檢查。
就是這里！
李秀蓮的心“怦怦”直跳。
直覺告訴她，她找對地方了。
她想上前去問，但看到哨兵腰間的手槍和冰冷的眼神，她又不敢。
她就在對面的一個巷子口，遠遠地守著。
從清晨到黃昏，她看著一輛輛卡車進出，看著一隊隊穿著統(tǒng)一工裝的人下班。
她多希望能在那些人里，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可是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她什么都沒等到。
盤纏已經(jīng)快用完了，口袋里只剩下最后幾塊錢和一張回家的火車票錢。
希望的火苗，在刺骨的江風中，一點點地被吹得搖搖欲墜。
這天下午，她實在熬不住了，鼓足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朝著那個大門走去。
“同志，站住！軍事禁區(qū)，不許靠近！”她離大門還有十幾米，哨兵就厲聲喝止。
“解放軍同志，”李秀蓮站住腳，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我找人。我找我男人張衛(wèi)國，他十年前就來這里了。”
“這里沒有你找的人！馬上離開！”哨兵的回答像鐵一樣冰冷，不帶任何感情。
“我就是想問問，你們這里是不是原來的028信箱？”李秀蓮不甘心地追問。
哨兵的眼神猛地一凜，但依舊重復道：“馬上離開！否則后果自負！”
李秀蓮被那股強大的氣場震懾住了，只能一步步后退。
她蹲在地上，抱著頭，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就在她哭得肝腸寸斷的時候，一雙厚實的皮鞋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淚眼模糊的臉，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穿著干部服的男人正看著她。
男人是附近一家國營工廠的車間主任，姓錢，剛才出來辦事，看到了她和哨兵爭執(zhí)的一幕。
錢主任每天上下班都路過這里，對這個地方的神秘和戒備森嚴一清二楚。
“妹子，別哭了。”錢主任遞過來一塊手帕，“你找的人，是在這里面？”
李秀蓮哽咽著點點頭。
錢主任嘆了口氣：“妹子，這個地方，別說你，就是我們這些在旁邊廠里干了一輩子的人，都不知道里面是干啥的。你這樣是問不出結果的。”
李秀蓮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不過……”錢主任打量著她，被她身上那股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勁兒打動了，“你別灰心。你男人要是真在里面，那肯定不是一般人。這樣的人，他的檔案，他的去向，總有一個地方會知道。”
“什么地方？”李秀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頭。
錢主任指了指市中心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說道：“人民大道200號。去那里的群眾接待室問問。上海所有重要的人和事，最終都歸那里管。如果你的丈夫真是個大人物，那里一定有他的記錄。去吧，去敲那扇最后的大門。”
人民大道200號。
這幾個字，像一道光，瞬間照亮了李秀蓮已經(jīng)陷入黑暗的心。
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她擦干眼淚，對著錢主任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轉(zhuǎn)身，用身上僅剩的錢，坐上了開往市中心的公交車。
她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一次，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別想再把她擋在門外！
03、驚雷乍響
人民大道200號，上海市委大院。
這是一座莊嚴肅穆的蘇式建筑，高大的門樓前，紅旗招展，警衛(wèi)筆挺地站著，每一個進出的人都神情嚴肅，腳步匆匆。
李秀蓮站在馬路對面，看著這座在報紙上才能見到的大樓，心里一陣發(fā)怵。
這里是上海權力最高的地方，真的會有人管她一個農(nóng)村婦人的事嗎？
她猶豫了很久，布包里的杠子饃只剩下最后半個。
她拿出來，狠狠地咬了一口，仿佛要把所有的膽怯和猶豫都一起咽進肚子里。
她想起病床上的婆婆，想起兒子期待的眼神，想起丈夫十年前的囑托。
一股力量從心底涌了上來。
她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fā)，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昂起頭，邁開因走了太多路而有些跛的腿，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了那個威嚴的大門。
出乎意料，門口的警衛(wèi)并沒有為難她。
聽說是來訪的群眾，便指了指旁邊一棟小樓，讓她去那里的接待室。
接待室里很安靜，只有幾排長椅和兩個辦事窗口。
一個窗口后，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穿著干凈的灰色中山裝，正一絲不茍地整理著桌上的文件。
另一個窗口空著，旁邊一個檔案柜前，一個戴著眼鏡、頭發(fā)花白的老同志，正踮著腳在找什么東西。
李秀蓮走到年輕人那個窗口前，緊張得手心又開始冒汗。
年輕的工作人員抬起頭，看到她這一身風塵仆仆的樣子，眼神里沒有不耐煩，只是公式化地開口，態(tài)度還算平和：“同志，你好。有什么事需要反映？我們先做個登記。”
他拿起桌上的一個登記簿和一支嶄新的英雄牌鋼筆，準備記錄。
李秀蓮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抖。
她沒有哭訴，也沒有長篇大論地講自己的苦難。
在這里，事實比眼淚更有用。
她從懷里掏出用油布包著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打開，將自己的戶籍證明、結婚證明和那張寫著“上海，第028號信箱”的紙條，整整齊齊地推到了窗口里。
“同志，你好。我叫李秀蓮，從安徽淮北來的。”她的語速很慢，但每個字都異常清晰，“我來尋找我的愛人，他叫張衛(wèi)國。十年前，他響應國家號召來上海參加一項工作，這是他當時留下的唯一線索。”
年輕的工作人員拿起那些已經(jīng)泛黃的證件看了看。
“張衛(wèi)國”，一個很普通的名字，他每天都要登記好幾個重名的。
他拿起筆，正準備按照程序，詢問“原來在哪個單位？多大年紀？有什么外貌特征？”
就在他即將落筆的一瞬間，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了接待室的寧靜。
“你說他叫什么？！”
聲音來自旁邊那個一直在翻找檔案的老同志。
他不知什么時候停下了手里的活，猛地轉(zhuǎn)過身，快步走了過來。
他沒有理會那個年輕人，而是直接從柜臺上拿起那張寫著“028號信箱”的紙條，一雙眼睛透過老花鏡的鏡片，死死地盯著那幾個數(shù)字，拿紙條的手，竟然在微微地顫抖。
年輕的工作人員被老同事這劇烈的反應搞得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老同志抬起頭，目光如電，射向李秀蓮：“你再說一遍，他叫什么名字？！”
李秀蓮被他這陣勢嚇了一跳，但還是挺直了腰板，一字一句地重復道：“我男人，叫張、衛(wèi)、國。”
“張衛(wèi)國……028信箱……”老同志反復念叨著，臉上的表情從震驚變成了某種極度的激動和凝重。
他突然一把抓起桌上的那部黑色內(nèi)部電話，甚至沒用撥盤，而是直接對著話筒那頭的接線員，用一種近乎嘶吼的音量喊道：“接書記辦公室！馬上！就說‘028’有消息了！他家人來了！”
他的聲音太大，震得整個接待室嗡嗡作響。
年輕的工作人員徹底呆住了，手里的鋼筆“啪”地一聲掉在桌上，墨水濺出來一個小點。
李秀蓮更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028？
不就是一個信箱代號嗎？
為什么這個老同志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還直接把電話打到了書記辦公室？
電話那頭似乎也發(fā)生了劇烈的響動。
老同志僅僅是吼完了那兩句話，就“啪”地掛了電話。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一臉茫然的李秀蓮，語氣第一次變得急切而鄭重：“同志，你在這里等著，哪兒也別去！千萬別走！”
他說完，甚至顧不上跟李秀蓮再解釋一句，就轉(zhuǎn)身沖出了接待室，朝著主樓的方向跑去。
不到半分鐘，主樓的走廊盡頭傳來一陣急促、沉重，完全不像一個領導該有的腳步聲。
正在市委常委會議室里主持全市經(jīng)濟工作會議的市委書記陳建民，在接到秘書湊到耳邊，用蚊子般的聲音匯報的“028，家屬”這幾個字后，整個人就像被電流擊中了一樣。
他主持會議時一向嚴肅沉穩(wěn)的面孔，瞬間被一種混雜著震驚、狂喜和難以置信的復雜情緒所取代。
在滿屋子局級干部愕然的注視下，他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動作太大，甚至帶倒了身后的紅木椅子，發(fā)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他沒有去扶椅子，也沒有對滿屋的下屬做任何解釋，只是對旁邊的副手匆匆丟下一句：“你們繼續(xù)！”，然后便推開厚重的會議室大門，不顧一切地朝著接待室的方向，幾乎是奔跑著沖了過去。
沿途走廊里的工作人員，全都驚呆了。
他們從未見過這位一向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著稱的市委書記如此“失態(tài)”。
他跑得太快，領口的風紀扣都崩開了，鬢角的頭發(fā)也被風吹得散亂。
他的臉上，是一種外人無法讀懂的，既像是要去迎接一場巨大的勝利，又像是要去確認一個不敢相信的奇跡的表情。
接待室里，空氣仿佛凝固了。
年輕的工作人員還保持著目瞪口呆的姿舍，手懸在半空。
李秀蓮則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心臟狂跳不止。
她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只看到那個她只在《解放日報》頭版上見過的，上海市最大的領導，正帶著一臉她無法理解的激動表情，沖到了她的面前。
陳建民在離她一步遠的地方停下，他大口地喘著氣，胸膛劇烈地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