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大哥,這碗肉,我不能白吃。”
那個又干又瘦的道士,喝完我家一瓢涼井水,又吞了一碗肉,臨走時,卻指著我家那口老井,臉色煞白。
“聽我一句勸,這井,必須馬上填了!井水不能再喝,不然,遲早要出大事!”
我爹當場就火了,罵他是個江湖騙子。
可沒過幾天,我家養(yǎng)的雞,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個精光。
我喝了口井里的生水,上吐下瀉,差點沒死在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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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的夏天,熱得像個巨大的、正在冒著白氣的蒸籠。
我們村叫王家屯,在北方一個不起眼的山坳里。
村子里的土路,被太陽曬得滾燙,踩上去,感覺鞋底都要燒著了。空氣里,一絲風都沒有,只有樹上那沒完沒了的蟬鳴,叫得人心煩意亂。
我叫石頭,那年十歲。
我正光著膀子,穿著條大褲衩,在自家院子里玩泥巴。
我家的院子很大,用石頭壘的墻。院子中央,有一口老井。
那口井,聽我爺爺說,是他爺爺?shù)臓敔斈禽厓捍虻摹>谑乔嗍龅模痪K磨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白印子。井壁上,長滿了滑膩膩的青苔。
井里的水,冬暖夏涼,清澈甘甜。是我們全家人的命根子。
那天下午,我爹,王滿倉,正搬了個小馬扎,坐在院門口那棵大槐樹下,一邊搖著蒲扇,一邊跟鄰居家的二叔吹牛。
我爹四十多歲,是個典型的北方農民。個子不高,但身板很結實。古銅色的皮膚,被太陽曬得發(fā)亮。
他當過幾年兵,性格耿直,又倔又硬,像茅坑里的石頭。他不信鬼,不信神,只信自己的力氣和額頭上的汗水。
就在這時候,一個道士,從村口那條路上,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那道士看著有五十多歲,身形枯瘦得像一根被風干了的豆角。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灰色道袍,背上背著個看不出顏色的布包。胡子拉碴,頭發(fā)亂得跟雞窩一樣。
他走到我家門口,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看起來快要中暑了。他舔了舔嘴唇,沖我爹拱了拱手,聲音沙啞。
“這位大哥,行個方便,能……能討碗水喝嗎?”
我爹這人,脾氣雖然爆,但心腸不壞。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那道士,看他那副可憐相,就從馬扎上站了起來。
“行啊。進院里喝吧。院里井水涼快。”
他把道士讓進了院子。
我媽,翠娥,正在屋里納鞋底。她聽見動靜,也走了出來。
我媽是個性子溫和的女人,善良,但有點愛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她一輩子,對我爹都是言聽計從,是那種最傳統(tǒng)的農村婦女。
我爹沖她喊:“孩兒他娘,給這位道長打瓢井水。”
我媽“哎”了一聲,趕緊拿起水桶和井繩,走到井邊。
很快,一瓢清冽冰涼的井水,就打了起來。
道士接過那半個葫蘆做的水瓢,也顧不上客氣,“咕咚咕咚”,一口氣就喝了個底朝天。
他喝完,長長地舒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神情。
“多謝大哥,多謝大嫂。”
他正準備走,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臉一紅。
我爹看他那餓得前胸貼后背的樣子,又動了惻隱之心。
“看你這道士,怕是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吧?”
我爹又沖屋里喊:“孩兒他娘,中午不是還剩了半碗燉肉嗎?去,給這位道長熱熱,再拿兩個大白饅頭來。”
我媽有點不樂意。
那半碗肉,是她特意留著,準備晚上給我和我爹下飯的。
但她沒敢說啥,還是轉身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一碗冒著熱氣的、香噴噴的土豆燉肉,和兩個又白又大的饅頭,就端了出來。
道士看到那碗肉,眼睛都直了。
他也不客氣,接過碗,就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風卷殘云一般,連碗底那點油汪汪的湯,都被他用饅頭蘸得干干凈凈。
吃完,喝完,道士站起來,抹了抹嘴,精神頭明顯好多了。
他沖著我爹和我媽,一連作了好幾個揖。
“多謝大哥大嫂的款待。大恩不言謝,貧道……”
他正說著,準備往院門口走。
可就在他走到院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一動不動。
他猛地轉過身,一雙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們家院子中央,那口不起眼的老井。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異常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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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凝重,跟他剛才那副落魄潦倒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
他快步走回到井邊,也不說話,就圍著那口青石井沿,一圈一圈地轉了起來。
他一邊轉,一邊掐著手指,嘴里還念念有詞,說的什么,我們也聽不清。
轉了兩圈,他又停下來,趴在井沿上,把腦袋探下去,朝那黑洞洞的井里,看了很久很久。
我爹和我媽,都被他這副神神叨叨的樣子,搞得有點莫名其妙。
我爹皺著眉頭,不耐煩地問:“喂!牛鼻子!你看什么呢?井里還能有寶貝不成?”
道士沒有理他。
他直起身子,臉色,比剛才還要難看。
他看著我爹,鄭重其事地,說出了那句讓我們全家都不得安生的話。
“大哥,你今天給了我一碗水,一碗肉,算是救了我的命。這碗肉,我不能白吃。”
“聽我一句勸。”
“你家這口井,必須馬上填了!”
“井水,也不能再喝了。不然,遲早要出大事!”
我爹當過兵,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無神論者。
他最煩的,就是這些裝神弄鬼的江湖騙子。
他聽完道士的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爆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我當是什么事呢!你這牛鼻子,吃飽了喝足了,就跑這兒來咒我們家了?”
他用手指著道士的鼻子,破口大罵。
“這口井,是我爺爺?shù)臓敔斈禽厓捍虻模○B(yǎng)活了我們家三代人!你說填就填?你算老幾啊?”
“我看你就是個騙吃騙喝的江湖騙子!想嚇唬老子,然后騙幾個錢花花吧?”
“趕緊給老子滾!再不滾,老子拿掃帚轟你出去!”
道士面對我爹的怒罵,一點也沒生氣。
他只是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種悲天憫人的神情,長長地嘆了口氣。
“唉,天意,天意啊。”
他從自己那個破爛的布包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張畫著紅色符文的黃色符紙。
他把符紙遞給我爹。
“大哥,信不信由你。這是貧道身上最后一道鎮(zhèn)煞符。你把它貼在井沿的正南方。或許,能擋一陣子。”
他頓了頓,又看了一眼正在旁邊玩泥巴的我。
“記住,井水,千萬別給孩子喝。尤其是生水。”
說完,他也不等我爹反應,轉身,頭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爹氣得渾身發(fā)抖。
他一把搶過那張符紙,“刺啦刺啦”幾下,就撕得粉碎,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什么玩意兒!真他媽晦氣!”
我媽卻被道士的話,嚇得不輕。
她臉上充滿了憂慮和恐懼。
等我爹進屋去睡午覺了,她悄悄地,把那些被撕碎的符紙碎片,一張一張地撿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收進了自己的口袋里。
從那天起,她就不讓我再靠近井邊了。
也不讓我喝井里的生水。每次我渴了,她都拿燒開放涼的白開水給我喝。
我爹知道了,又把她罵了一頓,說她是“娘們兒家,頭發(fā)長見識短,瞎信那些沒用的”。
我呢,則對那口井,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我經常會趁著爹娘不注意,偷偷地趴在冰涼的井沿上,往下看。
井里黑洞洞的,深不見底。什么也看不見。
只能聞到一股涼颼颼的、帶著濃重土腥味的氣息,從下面冒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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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還會學著電視里的樣子,朝井里大喊一聲。
“喂——”
井里就會傳來空曠的回聲。
“喂——喂——喂——”
我覺得挺好玩。
道士走后的第三天,家里出事了。
先是那幾只養(yǎng)在院子里的老母雞。
那天早上,我媽去喂雞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幾只平時活蹦亂跳、搶食搶得最兇的老母雞,全都蔫頭耷腦地趴在雞窩里,動也不動。
給它們米,它們不吃。給它們水,它們不喝。
就那么趴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我媽急了,這幾只雞,可是家里的“小銀行”,還指望它們下蛋換油鹽錢呢。
到了下午,那幾只雞,就開始拉稀。拉出來的東西,白色的,還帶著血絲。
沒撐到天黑,五只老母雞,就全都伸腿蹬了,死得硬邦邦的。
我爹嘴上罵罵咧咧地,說是趕上雞瘟了,算我們家倒霉。
他把那幾只死雞,全都拎到后山,挖了個坑,埋了。
但我看得出來,他的臉色,很難看。
雞死了不算完。
又過了幾天,井水也開始不對勁了。
那天,我媽從井里打水上來,準備做午飯。
她把水倒進水缸里,突然“咦”了一聲。
“孩兒他爹,你快來看。這水,怎么有點渾?”
我爹走過去,探頭往水缸里看。
缸里的水,不像以前那樣清澈見底了。變得有些渾濁,里面似乎有許多細小的、白色的懸浮物。
我爹用瓢舀了一點,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
“沒什么味兒啊。可能是前幾天那場雨,把泥沙沖進去了吧。沒事,沉淀一下就好了。”
他嘴上這么說,但那天下午,我看見他一個人,偷偷地,打了好幾桶水上來,一桶一桶地,對著太陽光,仔細地看。
那股子若有若無的腥味,是我先聞到的。
我很肯定,那不是泥土的腥味,也不是青苔的腥味。
那是一種……更奇怪的味道。
有點像夏天,死在墻角的老鼠,開始腐爛時發(fā)出的那種味道。
淡淡的,但很惡心。
我把這事告訴了我爹娘。
我爹不信,他又去聞了聞,說我小孩子家,鼻子瞎,哪有什么腥味。
我媽卻信了。她的臉,白得像一張紙。
她把我拉到一邊,千叮嚀萬囑咐,井里的水,一口都不能再喝了。
可我畢竟是個十歲的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紀,玩瘋了,哪里還記得住大人的話。
那天下午,我和村里幾個小伙伴,在外面玩“官兵抓強盜”,跑出了一身臭汗。
我跑回家,渴得喉嚨都快冒煙了。
我爹娘都下地去了,家里沒人。
我跑到水缸前,看也沒看,就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那水,喝到嘴里,感覺是有點不對勁。
滑膩膩的,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怪味。
但我太渴了,也沒多想。
當天晚上,我就出事了。
先是肚子疼,像有根攪屎棍在里面亂攪。
然后就開始上吐下瀉。
吐出來的東西,酸的,苦的。拉出來的,跟水一樣。
到了半夜,我開始發(fā)高燒,渾身燙得像個火爐。
我開始說胡話。
我一會兒喊:“別追我!別追我!”
一會兒又哭著喊:“救命啊!有鬼啊!”
我爹娘嚇壞了。
他們以為我是在外面玩,撞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
我娘把我爹撕碎的那張符紙的碎片,用針線,歪歪扭扭地給縫了起來,燒成灰,兌在水里,想給我灌下去。
我爹一把就給打翻了。
“都什么時候了!還信這個!”
他紅著眼,背起我,就往村東頭的赤腳醫(yī)生,劉半仙家跑。
劉半仙給我看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聽了聽心跳,量了量體溫,最后,只當是中暑,給我刮了痧,又扎了幾針。
可我的燒,一點都沒退。人也燒得越來越迷糊。
我爹徹底慌了。
他看著在床上抽搐的我,這個當過兵、流過血、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第一次,流下了眼淚。
天還沒亮,他借了鄰居家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二八大杠自行車,載著我,我媽在后面跟著跑,瘋了一樣地往三十里地外的鎮(zhèn)衛(wèi)生院趕。
我在衛(wèi)生院里,掛了兩天的鹽水,燒才慢慢退了下去。
醫(yī)生說,是急性腸胃炎,加上細菌感染。再晚來半天,人就危險了。
這件事,成了壓垮我爹心理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雖然嘴上還很硬,罵我媽是“烏鴉嘴,瞎信那些江湖術士的話”。
但他自己,也開始偷偷地,頻繁地打井水上來,對著光看,放在鼻子底下,反復地聞。
他看井的眼神,也變了。
不再是以前那種習以為常的眼神。
而是帶著一絲……恐懼。
出院回家后的第三天晚上,我爹一個人,搬了個小馬扎,坐在院子里那口老井邊。
他沒開燈,就那么坐著。
他一口接一口地,抽著他那桿跟了他十幾年的旱煙鍋。
煙鍋里的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像一只鬼的眼睛。
他抽了一晚上的煙。
院子里,嗆得都是煙味。
天快亮的時候,他站起來,走到墻角,拿起那桿粗重的煙鍋子,在腳下的石頭上,狠狠地磕了磕,把里面的煙灰都磕了出來。
那樣子,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對剛起床的我媽說:“孩兒他娘,去做飯。吃完飯,我去叫你二弟和三愣子過來。今天,把這井里的水抽干,我下去看看,這井底下,到底藏了什么王八蛋玩意兒!”
可他沒來得及。
就在他決定要清井的當天深夜,天,突然變了。
先是狂風大作,吹得院子里那棵老槐樹“嗚嗚”地響,像有無數(shù)的冤魂在哭。
緊接著,一道慘白的閃電,像一把利劍,劃破了漆黑的夜空。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在我們家屋頂上炸響。
我被驚醒了,嚇得一頭鉆進了我媽的懷里。
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頂?shù)耐咂希芸欤妥兂闪似皾姶螅▂u)。
就在又一道閃電,把整個院子照得亮如白晝的瞬間。
我清楚地聽到,從院子里的那口老井里,傳來了一陣奇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那不是水聲,也不是什么東西掉進去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像是很多根濕漉漉的、冰冷的手指,在水下,用力地、慢慢地,刮著井壁內側那些滑膩的青苔。
“滋啦……滋啦……”
那聲音,在雷聲的間隙里,時斷時續(xù),卻又清晰得讓人頭皮發(fā)麻。
我嚇得死死地抱住我媽,連大氣都不敢喘。
我爹也聽到了。
我看到,借著閃電的光,他的臉,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
他“噌”地一下從床上跳起來,眼睛瞪得像銅鈴,抓起墻角的鐵鍬,就要往外沖。
我媽死死地拉住他,帶著哭腔喊:“滿倉!你瘋了!外面下那么大雨!你不要命了!”
那奇怪的聲音,響了一整夜。
雨,也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大早,雨終于停了。
我爹一句話也沒說,臉色鐵青得像廟里的鐵羅漢。他揣上家里僅剩的兩包“大前門”香煙,就出了門。
他去找了村里最大膽的兩個年輕人,我的堂叔王滿囤,和我鄰居家的、有點缺心眼的哥哥,三愣子。
我爹把煙塞給他們,說:“囤子,愣子,幫哥個忙。我家那口井,有點不對勁。想請你們倆,幫忙下去看看。事成之后,哥請你們喝酒吃肉。”
王滿囤和三愣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聽我爹這么一說,拍著胸脯就答應了。
我們幾個人,圍在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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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口很窄,只能下去一個人。
三愣子膽子最大,他說他下去。
我們找來村里最粗的一根麻繩,在他腰上,結結實實地纏了好幾圈。
我爹又遞給他一把防水的、能用電池的強光手電筒。
“愣子,下去之后,別慌。要是看到什么不對勁的,就拉三下繩子,我們立馬把你拉上來。”
三愣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
“放心吧,滿倉哥。不就是一口井嗎?還能有龍王爺不成?”
他抓著繩子,被我們幾個人,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放了下去。
井很深。
我們放了很長的繩子,才聽到井底下傳來三愣子的聲音。
“到底啦!”
我爹沖著井口喊:“看到什么沒有?”
“黑乎乎的!都是水!等會兒,我照照……”
井下,傳來一陣水聲。
然后,就沒了動靜。
我爹又喊了幾聲,井下,還是沒回應。
我爹急了,沖我們喊:“快!快往上拉!”
就在我們抓住繩子,準備用力拉的時候。
“啊——!!!!”
過了好一會兒,井下的三愣子突然發(fā)出了一聲變了調的、極度驚恐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