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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人的骨子里,有著根深蒂固的書齋情結。書齋本意是幽靜雅趣所在,而書生本色則貴有書卷氣,精神世界極豐富,即便帝王貴胄亦是如此。所以陋室也好,華屋也罷,首在講究,以物言志。格調不乏,自然“信是閑中好,相忘古話長”。一角一隅,無拘內外,一器一物,慰己心腸。
書齋是最見主人心性的。俗雅之別,一目了然。周作人就曾說過“自己的書齋不可給人家看見,因為這是危險的事,怕被看去了自己的心思。”所以,清雅之人“談笑有鴻儒,往來不白丁”,其書齋所藏,自更應別具手眼,此既可明心見性,亦不落俗套。
書齋陳設之物,囊括古琴、銅爐、印章、明清家具、地毯、折扇、賞石、筆筒、瓷器、書畫、古籍碑帖等,門類繁多,俱清雅怡情之物。倘若器具有式,位置有定,則客至共坐,青山當戶,流水在左,琴音繞耳。或真有不讓袁枚“小倉山房”、張大千“大風堂”、王冕“梅花屋”等名齋之自得。
文房四寶
筆墨紙硯,銘心之品
文房四寶,即筆墨紙硯,所謂“名硯清水,古墨新發,慣用之筆,陳舊之紙”,此四種功能各具的“清供”共同構成了文人筆耕丹青的必要條件,亦成為書齋中不可或缺的陳設雅玩。又古語有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故而其性能佳善者,如“湖筆、徽墨、宣紙、端硯”最為文士所鐘。
其中,“湖筆”譽為“筆中之冠”,產于浙江湖州,其行筆如錐畫沙,使其藏鋒,書乃沉著。元代書壇領袖楊維楨曾作《畫沙錐贈陸穎貴筆師序》,言及“吳興陸生某有才學而隱于筆工。……而制之精者標其號曰‘畫沙錐’。尖圓遒勁健,可與古韋昶爭絕。余用筆喜勁,故多用之。稱吾心手,吾書亦因之而進。”即是贊譽“湖筆”之中的名品“畫沙錐”為古法制筆,對其書甚有助益。
“徽墨”因落紙如漆,色澤黑潤,萬載存真,可謂備受青睞。如宋時張遇以制“供御墨”聞名于世,“墨仙”潘谷所制“松丸”“狻猊”,其墨“香徹肌骨,磨研至盡,而香不衰”,則有“墨中神品”美名。蘇軾亦曾詩云“一如入海尋李白,空看人間畫墨仙”懷思潘谷。
而以“宣紙”題詩作畫,墨韻清晰,骨氣兼蓄,亦得神采飛揚。古人曾贊其質“輕似蟬翼白如雪,抖似細綢不聞聲”。宣紙最早著錄于唐代張彥遠所著《歷代名畫記》中,而故宮博物院藏《游春圖》和《五牛圖》,其托紙亦是宣紙。另有“宣紙”中的名品“薛濤箋”,歌詠不絕,惜今人已難得見其真容。當然,諸如“左伯紙”“謝公箋”“澄心堂紙”等,文人亦是遍處搜訪,期有所得。北宋蔡襄即曾有《澄心堂紙帖》委托他人代為制作或搜訪“澄心堂紙”,可見講究。
《文房四譜》中“以硯為首”,知其之厚重。硯傳千載,古往今來好硯者不乏,如歐陽修、紀昀、蘇軾、沈石友等,皆一時文豪,撰文著述,輯之成譜者亦多。如宋代歐陽修之《硯譜》、米芾之《硯史》乃至清代紀曉嵐之《閱微草堂硯譜》、吳蘭修之《端溪硯史》以及沈石友之《沈氏硯林》,均是硯學專述。另有“以靜為用,是以永年”為康熙皇帝銘硯的佳句,乾隆皇帝舉一國之力欽命編纂之《西清硯譜》,則堪稱群譜之冠。此皆可見硯臺為“讀書人”幾案不可或缺之物。
文房器玩
雅人深致,陶性抒懷
除文房四寶外,如筆洗、墨床、筆架、臂擱、硯屏、筆筒、鎮尺等,這些文房小件,亦是書齋清雅典范。以筆架為例,又稱“筆格”或“筆山”,其之美在于形,也勝于材,尤是奇山型筆架,如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明水晶山形筆架”置于桌案前,文人哲思之時,即可飽覽嶙峋走勢,通感山川之氣脈。而北京故宮博物院藏“青玉三鵝筆架”雕琢“三鵝”及谷穗、花枝等,則寓意潔身自好、歲美年豐,亦契合書齋氣質。文人書案上,臂擱亦為常見之物,材質多為竹木、象牙、陶瓷等,其上亦多篆刻文人畫,富有書卷氣。如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墨彩竹節式臂擱”,繪竹葉圖,畫旁又題“瑯玕枝半疏”五言詩句,畫筆疏簡,形制逼真,甚有特色。亦或同樣故宮藏“竹雕菊花臂擱”,畫面以菊花為主體,據守半邊,構圖奇峭,又輔以竹葉,亦契合“君子”所求,含義雋永。另有“筆掭”造型多樣,精雅別致,也極盡巧思,彰顯著書齋主人的品位與格調。其余文房小件,同樣都各司其職,既實用又能摩挲賞玩,乃趣味橫生。
乾隆皇帝雖龍御天下,稱“十全老人”,然仍以讀書人自居,其更曾親自參與部分文房樣式的設計。乾隆元年《內務府造辦處活計檔》里即有載:“御筆畫得水盛、鎮紙、筆山、墨床紙樣,奉旨:照樣做合牌樣呈覽,準時俱做掐絲琺瑯……”此外,內廷還發樣交由地方造辦處制作,如“文竹盤二件,內盛文竹筆筒、墨床、鎮紙、水盛、硯盒隨綠石硯……交江寧織造寅著照樣成作,文竹筆山二件,又筆山發往杭州,交寅保照樣配做筆山二件,其盤內糊雪花錦墊。”由此可見,但凡雅人深致者,以文房器玩相伴,可陶性,可舒懷。
事實上,世代詩禮簪纓門第,即使尋常生活物件,亦極為講究,更況乎書齋“言志之物”。蓋因其審美旨趣與精神潔癖,獨與時俗異也。如曹雪芹《紅樓夢》中,關于器物的描寫,“只見妙玉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龍獻壽’的小茶盤,里面放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捧與賈母。”即頗足玩味。
金石篆刻
方寸乾坤,銘志寄情
評介文人,多言其“詩書畫印”俱通,其中印章雖是文房小樣,卻是小器大雅,方寸之內見乾坤,尤是邊款、印文等,可銘志,可寄情。如《歷代印學論文選》中,趙之謙“鉅鹿魏氏”邊款中,即有言:“古印有筆尤有墨,今人但有刀與石。此意非我無人傳,此理舍君誰可言。”賦之篆刻“以刀作筆”及“筆墨意趣”獨到見解。林則徐自用印“歷官十三省統兵四十萬侯官林則徐少穆書畫印”窺一生經歷,“道義光明,秉彝之性。常念在茲,所志堅定”則一表心志。而弘一法師曾刻有一方印章“南海康君是吾師”,此則可窺其書風曾受碑學熏陶。故而,文人總樂以“篆刻”為逸事,或表心跡,或闡觀點,或自我勉勵等,金石嗜好也蔚然成風久矣。
另有明人沈野,其《印談》載:“不著聲色,寂然淵然,不可涯涘,此印章之有禪理者也;形若飛動,色若照耀,忽龍忽蛇,望之可掬,即之無物,此印章之有鬼神者也;嘗之無味,至味出焉,聽之無音,元音存焉,此印章之有詩者也。”其所述亦是“古人印章,不直有詩而已,抑且有禪理。第心獨知之,口不能言。”此說當不啻“畫中有詩”之論。
書齋賞石
足不出戶,坐看山水
書齋中的“清供”,賞石自是不可或缺,如吳文仲《十面靈璧圖》卷首明代文人邢侗、黃汝亨題寫的“巖壑奇姿”及“五岳片云”所言,即可作賞石文化的最佳注腳。
其或如高聳峭障,或似陡懸墜石,或呈伏地獨石,可謂形態各異,得自然萬千造化。將之配上座架,置于案頭,其所化跡的“自然世界”,遂成為文人所求而不得的“桃花源”“小洞天”。此間足不出戶,坐看山水的“冥思禪想”與“釋儒道”所推崇的“天人合一”,亦甚是契合,故素為文人所珍,偶有所得,也喜不自勝。《太湖石記》曾載:“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覶縷簇縮,盡在其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其義也是文人以賞石為“精神天地”的投影。
古往今來,文人與賞石,逸事亦不乏。如陶淵明有“醉石”,石上坳痕,稱“陶公枕痕”;蘇軾有“雪浪石”,名其室曰“雪浪齋云”;米元章有“研山”,制《研山銘》流傳于今;米萬鐘有“非非石”,而后《十面靈璧圖》謂之藝林奇觀……此皆以賞石所蘊“凜凜瘦骨,潺潺蒼根”,自勉也。
◎本文原載于《文匯報》(作者:子卿),內容略有刪減,文章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系刪除;圖片由豆包AI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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