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彭允兒摔門離開時，聽見行李箱滾輪在走廊瓷磚上發出急促的聲響。
像每一次爭吵后那樣，她故意把動靜弄得很大。指紋鎖閉合的“嘀”聲清脆利落，她知道梁涵蓄就站在玄關那個位置，一動不動地看著她離開。
這是他們婚姻里第七次提起“離婚”這個詞。
前六次，梁涵蓄都會在三天內主動聯系她。
有時是短信，有時是電話，語氣永遠溫和克制，像在安撫鬧脾氣的小孩。
然后他會來接她回家，路上順便買她最愛的那家甜品店的栗子蛋糕。
所以這一次，彭允兒照例住進了蔣哲瀚的公寓。
她算好了，最多五天，梁涵蓄就會低頭。可二十天過去了，手機安靜得像塊冰冷的石頭。
那種不安像細密的藤蔓，悄悄纏上心臟。第二十一天清晨，彭允兒終于忍不住回了那個她曾以為永遠屬于她的家。
然后她看見了煥然一新的客廳，陌生的裝飾畫，以及主臥衣柜里那些從未見過的女士套裝。
指紋鎖已經刪除了她的信息。
保潔阿姨隔著防盜門縫疑惑地問：“您找哪位？”
彭允兒站在門外，突然聽不見任何聲音。
01
“他昨天又加班到十一點?！迸碓蕛河勉y質小勺戳著杯子里的拉花，奶沫塌陷下去，“回家倒頭就睡，連句話都沒有?！?/p>
周五傍晚的咖啡館彌漫著烘焙香氣。
落地窗外是初秋的街道，梧桐葉邊緣剛剛泛起焦黃。三個女人圍坐在靠窗的圓桌旁，面前擺著精致的甜點架。
“這都第幾次了？”林薇挑起精心描畫的眉毛，“允兒，不是我說你，梁涵蓄就是被你慣壞了?！?/p>
“上次我生日，說好一起吃飯?！迸碓蕛郝曇魤旱土诵八R時接到公司電話就走了，留我一個人對著一桌子菜?！?/p>
她說這話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婚戒。
鉑金指環在斜陽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內圈刻著兩人姓氏的縮寫，是結婚時梁涵蓄特意定制的。
“男人都這樣，追到手就不珍惜了。”蘇琳攪拌著咖啡，“我家那位也是，結婚前天天送花，現在連結婚紀念日都能忘?！?/p>
林薇向前傾身，壓低了聲音：“你得讓他有危機感?！?/p>
彭允兒抬起頭。
“什么意思？”
“你看，每次你們吵架，不管誰對誰錯，最后不都是梁涵蓄先低頭？”林薇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因為他知道你會心軟。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人就不會珍惜。”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路燈次第亮起。
彭允兒望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三十歲的臉保養得宜，眼角還沒有明顯的細紋，長發燙成了時髦的波浪卷。
她是時尚雜志的編輯，永遠知道當下最流行的妝容和穿搭。
可梁涵蓄已經很久沒有認真看過她了。
“要我說，你就搬出來住幾天?！碧K琳附和道，“讓他嘗嘗家里沒人的滋味?！?/p>
“這……不太好吧？”彭允兒猶豫道。
“有什么不好？你又不是真離婚，就是給他個警告。”林薇握住她的手，“允兒，婚姻就像拔河，你得讓他緊張一下，才知道你的好?！?/p>
彭允兒沉默了片刻。
咖啡館里的爵士樂換了一首，慵懶的薩克斯風在空氣中流淌。
她想起昨天深夜，梁涵蓄輕手輕腳上床時，她其實醒著。
但他只是背對她躺下，很快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那種被忽略的感覺像細小的刺，扎在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可是我搬去哪兒？”她輕聲問。
“蔣哲瀚啊！”林薇幾乎脫口而出，“他不是一直讓你去他那兒住嗎？上次還說客房永遠給你留著?！?/p>
彭允兒怔了怔。
蔣哲瀚是她的大學同學，認識超過十年。這些年他始終以“男閨蜜”的身份存在，聽她傾訴所有心事，包括和梁涵蓄的每一次爭吵。
他上個月剛升任廣告公司總監，在市中心買了套公寓。
“哲瀚會不會覺得麻煩……”彭允兒話沒說完，手機震動起來。
是梁涵蓄發來的消息：「晚上加班，不用等我吃飯?！?/p>
簡短的七個字，連個表情符號都沒有。
彭允兒盯著屏幕，突然覺得那股憋屈感沖到了頭頂。她想起去年自己重感冒，梁涵蓄請了三天假在家照顧她，現在卻連陪她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我決定了?！彼畔率謾C，聲音里有種破釜沉舟的意味，“今天就搬?！?/p>
林薇和蘇琳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想清楚，只是嚇唬他一下，對吧？”蘇琳確認道。
“當然?！迸碓蕛憾似鹨呀洓鐾傅目Х?，一飲而盡，“最多三天，他就會來求我回去?！?/p>
她說這話時語氣篤定，像在陳述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
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霓虹燈開始閃爍。彭允兒招手叫來服務員結賬，動作干脆利落。她沒有注意到，自己握著信用卡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那是一種混雜著憤怒、委屈和隱隱不安的顫抖。
離開咖啡館時，林薇挽住她的胳膊：“要不要我們陪你回去收拾東西？氣勢得足一點。”
“不用。”彭允兒擠出一個笑容，“我能搞定?！?/p>
她走向停車場，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秋夜的涼風吹過來，她裹緊了風衣外套，突然想起這件衣服是梁涵蓄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
當時他說：“你穿米色最好看?！?/p>
現在那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卻已經隔了一層毛玻璃似的模糊。
坐進駕駛座，彭允兒沒有立刻發動車子。她盯著手機屏幕，期待梁涵蓄會再發條消息，哪怕只是問一句“你在哪兒”。
但屏幕始終暗著。
十分鐘后，她深吸一口氣，撥通了蔣哲瀚的電話。
“哲瀚，今晚方便收留我嗎？”
電話那頭傳來溫和的男聲：“隨時歡迎。出什么事了？”
“沒什么大事?！迸碓蕛罕M量讓聲音聽起來輕松，“就是想借你家客房住幾天?！?/p>
“我這就把地址發你，密碼鎖的密碼是……”
“不用，我記得?！迸碓蕛捍驍嗨?，“去年幫你暖房時你告訴過我。”
掛斷電話后，她在通訊錄里找到梁涵蓄的名字。指尖懸在撥號鍵上方幾秒鐘，最終還是沒有按下去。
“這次一定要讓你長記性?！彼龑χ諝廨p聲說。
然后發動引擎，駛向那個她以為永遠不會真正離開的家。
02
晚上七點，彭允兒推開家門。
玄關的感應燈自動亮起，暖黃色的光暈鋪在地板上。她習慣性地彎腰換鞋，卻發現那雙她常穿的毛絨拖鞋不在鞋柜里。
客廳里傳來電視新聞的聲音。
梁涵蓄坐在沙發上，面前攤著幾份建筑設計圖紙。
他穿著深灰色的家居服，頭發有些凌亂，眼鏡滑到了鼻梁中段。
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視線從圖紙移到彭允兒臉上。
“回來了？”他的聲音很平靜。
彭允兒把包扔在玄關柜上，故意弄出很大聲響。
“嗯。”
她走進客廳，站在沙發旁。梁涵蓄的目光已經重新落回圖紙，鉛筆在紙上輕輕標注著什么。茶幾上放著一杯喝了一半的茶，茶葉沉在杯底。
那種被忽視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梁涵蓄。”彭允兒開口，聲音比她預想的要冷硬。
“嗯？”他沒有抬頭。
“我們離婚吧。”
空氣凝固了幾秒鐘。
電視里正在播報國際新聞，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在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梁涵蓄終于放下鉛筆，慢慢抬起頭。他的眼神在鏡片后顯得很平靜，甚至沒有驚訝。
“你想清楚了？”他問。
這個問題讓彭允兒愣住了。
前六次她說離婚時，梁涵蓄的第一反應從來都是“別鬧了”或者“我們談談”。此刻他平靜的反問，像一顆小石子投進她心里，漾開一圈不安的漣漪。
“我想得很清楚?！彼Ц呦掳?，“這種日子我過夠了?！?/p>
梁涵蓄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這個動作他做了千百次，彭允兒熟悉得能閉眼想象出每一個細節。但今天，他的動作格外緩慢。
“好?！彼f。
只有一個字。
輕飄飄的，落在空氣里，卻重得讓彭允兒心臟猛地一沉。
“你……你說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好。”梁涵蓄重新戴上眼鏡，“既然你想清楚了，我尊重你的決定?！?/p>
他站起來，身高差讓彭允兒不得不仰頭看他。客廳的燈光從他頭頂照下來，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他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慌。
“你這次不來哄我了？”彭允兒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梁涵蓄沉默了片刻。
“允兒，哄了六年，我也累了?！彼穆曇艉茌p，像在自言自語，“如果你真的覺得離婚更好，那我們離婚?！?/p>
彭允兒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劇本不是這樣的。
他應該像以前那樣拉住她，說“別走我們好好談談”，或者至少問一句“為什么”。
而不是這樣冷靜地站在她面前，說“我尊重你的決定”。
“那……那我今晚就搬出去?！彼犚娮约嘿€氣地說。
“需要我幫你收拾嗎？”梁涵蓄問。
禮貌而疏離，像在對待一個普通朋友。
“不用！”彭允兒轉身沖進臥室，眼淚不爭氣地涌了上來。
她拉開衣柜，胡亂地把衣服塞進行李箱。內衣、外套、裙子混在一起，塞得亂七八糟。梳妝臺上的護膚品被她掃進化妝包，瓶瓶罐罐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整個過程，梁涵蓄沒有進臥室。
彭允兒一邊收拾一邊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她希望他能進來，哪怕只是站在門口說一句“別鬧了”。但客廳里很安靜，只有電視新聞還在繼續播放。
二十分鐘后，她拖著兩個行李箱走出臥室。
梁涵蓄還站在客廳里，背對著她看向窗外。城市的夜景在玻璃上投下斑斕的光影，他的背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
“我走了?！迸碓蕛赫f。
梁涵蓄轉過身，目光落在行李箱上。
“路上小心?！彼f。
就這樣？路上小心？彭允兒真想沖上去質問他，但自尊心讓她咬緊了嘴唇。她拖著箱子走向玄關，每一步都故意走得很重。
開門前，她最后一次回頭。
梁涵蓄已經重新坐回沙發，拿起鉛筆繼續看圖紙。側臉在燈光下顯得專注而平靜，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你會后悔的?！迸碓蕛簛G下這句話，摔門離開。
走廊里回蕩著行李箱滾輪的聲音，由近及遠，最終消失在電梯方向。
門內，梁涵蓄握著鉛筆的手停在半空。
筆尖在圖紙上洇開一個小小的墨點。他盯著那個墨點看了很久，然后輕輕放下筆，摘下眼鏡，用手掌捂住臉。
客廳的燈光靜靜地籠罩著他。
電視機已經自動進入屏保模式，流動的光影在墻上緩慢變幻。茶幾上那杯茶徹底涼了，茶葉沉在杯底，像一潭靜止的湖水。
不知過了多久，他拿起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
最終還是沒有撥出那個電話。
03
蔣哲瀚的公寓在市中心的高層，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
彭允兒拖著行李箱進門時，他已經在門口等候。三十一歲的男人穿著淺灰色的家居服，頭發剛洗過，還帶著潮濕的水汽。
“來了？”他接過行李箱，聲音溫和，“客房收拾好了，床單被套都是新的?！?/p>
“謝謝?！迸碓蕛旱穆曇粲行┥硢 ?/p>
她跟著蔣哲瀚走進客房。房間不大，但布置得很溫馨。米色的墻壁，原木色的家具，床上鋪著淺藍色的四件套，床頭柜上還放著一盞小巧的臺燈。
“浴室在那邊，毛巾和洗漱用品都準備好了。”蔣哲瀚指了指方向，“餓了嗎？我煮了粥。”
彭允兒搖搖頭，突然覺得鼻子發酸。
“怎么了？”蔣哲瀚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
“沒什么?！彼齽e過臉，“就是有點累?！?/p>
“那你先休息，有事叫我。”蔣哲瀚輕輕帶上門，腳步聲逐漸遠去。
彭允兒坐在床邊，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房間。空氣里有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可能是衣柜里的香薰袋。她的兩個行李箱靠墻立著，像兩個沉默的證人。
手機安靜地躺在包里。
她拿出來解鎖，屏幕干干凈凈，沒有任何未接來電或新消息。微信置頂的那個對話框，最后一條消息還是她出門前發的「我走了」。
梁涵蓄沒有回復。
彭允兒把手機扔在床上，起身打開行李箱。衣服亂糟糟地擠在一起，她一件件拿出來掛進衣柜。動作機械而緩慢，像在拖延時間。
也許下一秒，電話就會響起來。
但直到她把所有衣服收拾好，手機依然安靜著。
敲門聲輕輕響起。
“允兒，我給你熱了杯牛奶?！笔Y哲瀚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
彭允兒打開門。蔣哲瀚端著托盤站在門外，上面除了牛奶，還有一小碟餅干。牛奶冒著熱氣，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乳白色。
“你總是這樣。”彭允兒接過托盤，聲音有些哽咽，“對我太好?！?/p>
蔣哲瀚笑了笑：“朋友不就是互相照顧嗎？”
他在門口站了幾秒，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道了聲晚安。門再次關上，房間里又剩下彭允兒一個人。
她小口小口喝著牛奶，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稍微安撫了緊繃的神經。餅干是黃油曲奇，烤得恰到好處，入口即化。
吃完后，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機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她打開梁涵蓄的朋友圈，最新動態停留在三天前，轉發了一篇行業文章。
沒有任何關于她的內容。
彭允兒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枕套是全新的棉質面料，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和家里她常用的薰衣草香型完全不同。
這一夜她睡得斷斷續續，每次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機。
凌晨三點，屏幕依然干凈。
早晨七點，蔣哲瀚敲響房門：“早餐做好了?！?/p>
彭允兒頂著黑眼圈打開門。餐桌上擺著煎蛋、培根、烤面包和鮮榨橙汁，擺盤精致得像餐廳出品。蔣哲瀚系著圍裙站在廚房里，正在煮咖啡。
“不知道你口味變沒變，按以前的樣子做的。”他說。
“沒變?！迸碓蕛涸诓妥琅宰?，“你還是這么會照顧人?！?/p>
蔣哲瀚把咖啡端過來，在她對面坐下。晨光從陽臺照進來，在他側臉上鍍了層柔和的金邊。彭允兒突然想起大學時，他也經常這樣給她帶早餐。
“昨晚睡得好嗎？”蔣哲瀚問。
“還行?！迸碓蕛河貌孀哟林宓?，“哲瀚，你說梁涵蓄什么時候會聯系我？”
蔣哲瀚攪拌咖啡的動作頓了一下。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彼穆曇艉茌p，“允兒，你這次是認真的嗎？”
“我……”彭允兒語塞了。
如果是昨天之前，她會毫不猶豫地說“當然不是”。但現在，梁涵蓄那種冷靜到漠然的態度，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我只是想讓他知道，我不是非他不可。”她低聲說。
蔣哲瀚看著她，眼神復雜。
早餐在沉默中吃完。彭允兒主動收拾碗筷，蔣哲瀚沒有拒絕。水流沖刷著盤子的聲音在廚房里回蕩，窗外傳來城市蘇醒的喧鬧。
“我今天要上班?！迸碓蕛翰粮墒?，“雜志社有個專題要趕?！?/p>
“我送你？”蔣哲瀚問。
“不用，我開車了?！迸碓蕛侯D了頓，“哲瀚，謝謝你收留我。”
“別說這種話?！笔Y哲瀚微笑，“想住多久都行?！?/p>
出門前，彭允兒最后檢查了一次手機。
依然沒有消息。
電梯下行時，她盯著不斷變化的數字，突然有種不真實感。昨天這個時候，她還在家里和梁涵蓄一起吃早餐，雖然兩人沒什么交流。
現在她卻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上班，晚上回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家。
坐進車里，彭允兒沒有立刻發動引擎。她點開通訊錄，找到梁涵蓄的號碼。指尖在撥號鍵上懸停許久，最終還是鎖屏了。
“再等等?！彼龑ψ约赫f，“他會先低頭的?！?/p>
車子匯入早高峰的車流，像一滴水融入河流。彭允兒打開車載音響，隨機播放的歌單里恰好是一首傷感情歌。
她皺皺眉，切掉了。
04
第一天，彭允兒每隔半小時就看一次手機。
第二天，她給梁涵蓄發了條微信：「我們談談?！?/p>
沒有回復。
第三天，她忍不住打了電話。鈴聲響了七聲后轉入語音信箱，梁涵蓄平靜的聲音說：“您好，我現在不方便接聽電話。”
彭允兒掛斷電話，手心全是汗。
第四天是周末。蔣哲瀚提議去看電影，彭允兒心不在焉地答應了。影院里燈光暗下時，她還在盯著手機屏幕，直到蔣哲瀚輕聲提醒電影開始了。
那是一部愛情喜劇，觀眾席不時爆發笑聲。
彭允兒看著銀幕上男女主角誤會又和好的橋段，突然覺得眼眶發酸。散場時燈光大亮，她迅速擦掉眼角的水漬。
“還好嗎？”蔣哲瀚問。
“沒事，電影太感人了?！迸碓蕛簲D出一個笑容。
第七天，彭允兒開始通過共同朋友打聽梁涵蓄的消息。
她給林薇發微信：「最近有聽說梁涵蓄的消息嗎？」
林薇很快回復：「沒有啊，怎么了？他還沒聯系你？」
「嗯。」
「別急，男人都愛面子，再等等?！?/p>
第十天，彭允兒在朋友圈看到一條動態。是梁涵蓄公司同事發的合照，行業頒獎典禮的現場。梁涵蓄穿著西裝站在人群邊緣，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他看起來……很好。
沒有憔悴，沒有失落，甚至比在家時狀態更好。照片里的他正在和旁邊的人交談，側臉在燈光下顯得專注而從容。
彭允兒放大照片，仔細看他的每一個細節。
領帶是她去年送的那條，深藍色帶細斜紋。手表也是她挑的，簡約的款式。一切都還是熟悉的樣子，但他離她好像隔了很遠很遠的距離。
那天晚上，彭允兒失眠了。
她躺在客房的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光影。窗外的城市永不眠，車流聲隱隱傳來，像某種規律的心跳。
蔣哲瀚的公寓隔音很好，但夜深人靜時，依然能聽見冰箱壓縮機啟動的輕微嗡鳴。那聲音讓她想起家里的冰箱，也是同樣的品牌，運行時也有類似的聲響。
她突然很想念家里的那張床。
那張她和梁涵蓄一起挑了三個周末才選定的床，床墊的硬度恰到好處，枕頭的高度也完全貼合她的頸椎。客房這張床很舒服，但終究不是她的。
第十二天，彭允兒借口拿換季衣服，讓林薇幫忙去家里看看。
林薇發來視頻通話邀請，鏡頭對著她家的客廳。
“你看，一切如常。”林薇舉著手機轉了一圈，“就是太干凈了，像沒人住似的?！?/strong>
確實太干凈了。
茶幾上什么都沒有，沙發上靠枕擺放得整整齊齊，地面光潔得能照出人影。彭允兒記得自己離開時，茶幾上還放著半包零食和幾本雜志。
“臥室呢？”她問。
林薇走進臥室。衣柜關著，梳妝臺上空無一物，床上鋪著平整的床單，沒有一絲褶皺。整個房間像酒店的樣板間，整潔得沒有生活氣息。
“梁涵蓄不在家？”彭允兒問。
“應該不在，我按了半天門鈴?！绷洲眽旱吐曇?，“允兒，你說他會不會……”
“會不會什么？”
“會不會也搬出去了？”
彭允兒的心臟猛地一跳。
“不可能?！彼⒖谭穸?，“那是我們的家?！?/p>
掛斷視頻后，彭允兒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焦躁像螞蟻一樣爬滿全身，她拿起手機又放下，反復好幾次。
最終，她撥通了梁涵蓄公司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前臺：“您好，這里是明筑設計?！?/p>
“請問梁涵蓄在嗎？”
“梁工在開會，您需要留言嗎？”
“不用了，謝謝?！?/p>
彭允兒掛斷電話，松了口氣。至少他還在上班，生活還在繼續。也許他只是需要更多時間冷靜，也許他正在準備挽回她的方式。
她這樣安慰自己。
第十三天，蔣哲瀚出差了。
臨走前，他把備用鑰匙交給彭允兒：“冰箱里食材都有，不想做飯就叫外賣。我三天后回來。”
“一路順風。”彭允兒送他到門口。
公寓突然變得空曠起來。彭允兒在客廳坐了一下午，電視開著，但她什么都沒看進去。黃昏時分，夕陽把整個房間染成暖橙色。
她走到陽臺，俯瞰城市的燈火。
這個角度能看到很遠的地方，但她找不到自己的家。那些密密麻麻的樓宇像積木堆砌的森林，每一扇亮著的窗戶后面都有一個故事。
她的故事，現在停在了哪里？
手機震動了一下。彭允兒迅速拿起來，發現是雜志社的工作群消息。失望像潮水般涌來，她關掉屏幕，把臉埋進手掌里。
第十五天，母親打來電話。
“允兒，涵蓄上周送來的補品我收到了。”鄭玉琬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你們倆最近怎么樣？”
彭允兒握緊手機：“他……送補品去了？”
“對啊，兩大盒阿膠糕，還有燕窩。”鄭玉琬語氣欣慰，“涵蓄這孩子一直這么有心，知道你媽氣血虛?！?/p>
“他什么時候送的？”
“上周三吧，放門口按了門鈴就走了。我開門時他已經下樓了，喊都喊不住?！编嵱耒D了頓，“你們沒吵架吧？”
“沒有。”彭允兒脫口而出，“挺好的?！?/p>
“那就好。夫妻倆要互相體諒，涵蓄工作忙，你多理解……”
母親還在絮絮叨叨，彭允兒已經聽不進去了。梁涵蓄去看了她母親，送了補品，卻沒有聯系她。這個認知像冰水澆頭，讓她渾身發冷。
掛斷電話后，她在通訊錄里找到梁涵蓄的號碼。
這一次，她撥了出去。
漫長的等待音，一聲，兩聲，三聲……就在她以為又要轉入語音信箱時，電話接通了。
“喂？”
梁涵蓄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平靜如常。
彭允兒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千頭萬緒堵在喉嚨口，最后只擠出一句：“你給我媽送東西了？”
“嗯，路過就送了點?！绷汉钫f，“還有事嗎？我在開會?！?/p>
“我……”彭允兒咬住嘴唇，“你什么時候來接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允兒，你不是要離婚嗎？”梁涵蓄的聲音依然平靜，“離婚協議我這邊在準備了，弄好了發給你?！?/p>
“我不是真的想離婚！”彭允兒終于忍不住喊出來，“我只是想讓你……”
“讓我像以前那樣哄你？”梁涵蓄打斷她，“允兒，我累了。真的?！?/p>
電話里傳來其他人的說話聲，模糊而遙遠。
“先這樣，我還有工作?！绷汉钫f完，掛斷了電話。
忙音響起來，單調而規律。彭允兒握著手機，保持著接聽的姿勢，很久沒有動彈。夕陽完全沉下去了，房間里一片昏暗。
她沒有開燈。
黑暗從四面八方涌來，溫柔地包裹住她。手機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眼，上面顯示通話結束的界面。
3分27秒。
這是二十天來，他們唯一一次通話。
05
第十七天，彭允兒開始認真思考離婚的可能性。
這個念頭把她自己嚇了一跳。當初她說離婚是賭氣，是試探，是想要得到更多關注的手段。她從沒想過真的要走完這個程序。
但梁涵蓄是認真的。
那句“離婚協議我這邊在準備了”像一把錘子，敲碎了她所有的僥幸。她這才意識到，這次和以前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蔣哲瀚出差回來了，帶了些外地特產。
“看你臉色不好?！彼岩缓懈恻c放在茶幾上，“沒睡好？”
彭允兒蜷在沙發里，抱著膝蓋：“哲瀚，你說一個人為什么會突然不愛了？”
蔣哲瀚在她對面坐下，沉默了片刻。
“也許不是突然。”他輕聲說，“也許是攢夠了失望，慢慢就不愛了?！?/p>
“可我們結婚才六年?！迸碓蕛旱穆曇舭l顫，“六年很長嗎？”
“足夠讓一個人心死了。”蔣哲瀚說這話時，眼神落在遠處，“允兒，你有沒有想過，梁涵蓄可能已經忍耐很久了？”
彭允兒抬起頭：“你什么意思？”
“大學時我就認識他，那時候他不是這樣的?！笔Y哲瀚慢慢說，“他很有想法，也很有脾氣。但這幾年，他變得越來越沉默?！?/strong>
“那是因為他成熟了。”
“也可能是累了?！笔Y哲瀚看著她，“允兒，你總是要求他按照你的方式愛你，有沒有問過他想要什么樣的愛？”
彭允兒怔住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在她的認知里，愛就是要時刻關注，要甜言蜜語，要記住所有紀念日，要在吵架后主動低頭。
梁涵蓄做到了大部分，但越來越勉強。
“我以為那是他愛我的表現。”她喃喃道。
“也許是，但任何單方面的付出都會有盡頭?！笔Y哲瀚起身，“我去做晚飯，你好好想想?！?/p>
廚房里傳來洗菜的水聲，規律而綿長。彭允兒維持著蜷縮的姿勢，腦子里亂成一團。她想起很多細節，那些被她忽略的細節。
梁涵蓄加班越來越晚。
他話越來越少。
他不再主動擁抱她，不再說“我愛你”，連吵架都懶得吵了。
上次她生日，他送了很貴的包，但她真正想要的只是一頓親手做的晚餐。當時她抱怨了幾句，梁涵蓄只是沉默地聽著，然后說：“下次注意?！?/p>
原來“下次”永遠不會來了。
第十八天，彭允兒去了他們常去的那家甜品店。
栗子蛋糕賣完了，店員說這款最近銷量不好，師傅做得少了。她買了其他口味，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吃。
甜膩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卻嘗不出任何愉悅。
店里的裝飾換過了，墻紙從淺粉色換成了墨綠色，桌椅也更新了一批。一切都在變，只有她固執地停留在原地。
手機震動，是林薇發來的消息：「怎么樣？他聯系你了嗎？」
彭允兒回復：「沒有。」
「都這么多天了，不對勁啊。要不要我去找他談談？」
「不用。」
彭允兒關掉對話框，點開梁涵蓄的微信頭像。他的朋友圈三天可見，最近沒有任何更新。背景圖還是那張日落時的海面，是她三年前拍的。
個性簽名空著，什么都沒有。
她點進聊天窗口，上一次對話停留在二十天前。她往上翻，記錄密密麻麻，但大部分都是她在說，梁涵蓄簡短地回應。
「晚上想吃什么？」
「隨便?！?/p>
「這件衣服好看嗎？」
「好看?！?/p>
「你愛我嗎？」
那個“嗯”字現在看起來格外刺眼。彭允兒繼續往上翻，翻到去年她重感冒的時候。梁涵蓄請了假在家照顧她，消息記錄里都是關切的話。
「藥吃了嗎？」
「粥在鍋里，趁熱喝?！?/p>
「還發燒嗎？我回來買體溫計。」
那時候的他，是愛她的吧。
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彭允兒努力回憶。也許是半年前她因為一件小事大發雷霆，摔了他正在做的模型。梁涵蓄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收拾碎片。
也許是三個月前，她當著他同事的面抱怨他不夠浪漫。梁涵蓄的臉色很難看，但依然沒有反駁。
也許是一次又一次的“離婚”威脅，消磨掉了最后的情分。
彭允兒放下手機，捂住了臉。指縫間有溫熱的液體滲出，她拼命忍住，肩膀卻控制不住地顫抖。
店員走過來輕聲問：“小姐，您還好嗎？”
“沒事?！迸碓蕛翰恋粞蹨I，擠出一個笑容，“蛋糕很好吃?！?/p>
她走出甜品店時，天色已經暗了。街道兩旁的路燈亮起來，行人匆匆，每個人都朝著自己的方向前進。
彭允兒站在路口，突然不知道要去哪里。
回蔣哲瀚的公寓嗎？那是別人的家?；刈约杭?？她甚至不確定那個家還是不是她的。她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在城市里漂泊。
最終她還是打車回了蔣哲瀚那里。
開門時，蔣哲瀚正在講電話?？匆娝貋恚唵谓淮藥拙渚蛼鞌嗔恕?/p>
“吃飯了嗎？”他問。
“吃過了。”彭允兒把包扔在沙發上，“哲瀚，我是不是很糟糕？”
蔣哲瀚在她身邊坐下：“為什么這么問？”
“梁涵蓄不要我了。”彭允兒的聲音很輕，“所有人都說是我太任性，把他推走了?！?/p>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沒有誰對誰錯?！笔Y哲瀚說，“但允兒，你需要學會珍惜眼前人?！?/p>
“眼前人？”彭允兒苦笑，“我還有眼前人嗎？”
蔣哲瀚看著她，眼神深邃。
那天晚上，彭允兒又失眠了。她打開手機相冊，翻看以前的照片。蜜月旅行時他們在海邊笑得很開心，梁涵蓄摟著她的肩膀，眼神溫柔。
結婚三周年紀念日，他準備了驚喜派對，雖然她當時因為工作忙抱怨了幾句。
去年生日，他送的包她其實很喜歡，背了好幾個月。
點點滴滴的回憶涌上來，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彭允兒終于意識到，梁涵蓄不是不愛了，而是他的愛被她一點點消耗殆盡了。
就像捧著一汪水的人，如果一直漏水卻不補充，終有干涸的一天。
她給梁涵蓄發了條消息：「我們能不能好好談談？」
消息發送成功，但沒有回復。
彭允兒等了一整夜，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凌晨四點，她終于放棄，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
窗外的天色由深黑轉為墨藍，然后是魚肚白。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第二十天。
06
第二十天清晨，彭允兒醒來時頭疼欲裂。
她摸出手機，屏幕上干干凈凈，梁涵蓄依然沒有回復。那條「我們能不能好好談談」的消息孤零零地躺在對話框里，像被遺棄的孩子。
蔣哲瀚敲響房門：“允兒，我今天要見客戶，可能會晚點回來。”
“好?！迸碓蕛簯艘宦?。
“早餐在桌上，記得吃。”
腳步聲遠去，大門開合，公寓里徹底安靜下來。彭允兒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她要回家看看。
不是讓別人替她看，不是打電話試探，而是親自回去。她要站在梁涵蓄面前，把話說清楚。她不想離婚，她愛他，她知道自己錯了。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再也壓不下去。
彭允兒迅速起床洗漱，連早餐都沒吃就出了門。電梯下行時，她看著鏡面里自己的倒影。臉色蒼白，眼圈發黑，頭發也有些凌亂。
她捋了捋頭發，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
開車回家的路上，心跳一直很快。等紅燈時，她不停地深呼吸，試圖平復情緒。握方向盤的手心里全是汗，她擦了又擦。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拐角，熟悉的小區大門。
保安還是那個大叔，看見她的車抬起了欄桿。彭允兒搖下車窗想打招呼，但大叔只是點了點頭，眼神有些閃爍。
她沒有在意。
地下車庫的燈壞了一盞，光線有些昏暗。彭允兒停好車，坐在駕駛座上又做了幾次深呼吸。她看著后視鏡里的自己，練習要說的第一句話。
“涵蓄，我們談談好嗎？”
不行，太卑微了。
“梁涵蓄，我回來了?！?/p>
也不行，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最后她放棄了，決定見機行事。推開車門時，腿有些發軟，她扶住車門站了幾秒，才朝電梯走去。
電梯平穩上行，數字跳動。彭允兒盯著樓層數字，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她想象著開門后的場景，梁涵蓄也許在家，也許不在。
如果在，她該用什么表情面對他？
如果不在，她就在家里等他。
“叮”一聲，電梯到了。走廊里很安靜，感應燈應聲亮起。彭允兒走到家門口，習慣性地伸手去按指紋。
“嘀——驗證失敗。”
她愣了下，以為是手指沒放對位置。擦擦手指，又試了一次。
第三次，第四次，都是同樣的結果。彭允兒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她終于意識到，不是指紋沒錄好，而是她的信息被刪除了。
門鎖已經不認識她了。
這個認知像一記重錘砸在胸口，彭允兒扶住墻壁才站穩。她顫抖著手去按密碼，那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梁涵蓄說過永遠不會改。
“嘀——密碼錯誤?！?/p>
他改了密碼。
彭允兒靠在門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冰冷的金屬門板貼著她的后背，寒意透過薄薄的衣服滲進皮膚。
她不死心地開始敲門。
一下，兩下，三下。起初很輕，然后越來越重。拳頭砸在門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
“梁涵蓄！開門！”她喊道。
沒有人回應。
彭允兒繼續敲，手砸得生疼。對門的鄰居開了條門縫，看見是她，又迅速關上了。那種躲閃的眼神，讓她心里發涼。
敲了足足五分鐘，門內終于傳來腳步聲。
彭允兒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她迅速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試圖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些。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門開了。
但站在門后的不是梁涵蓄。
而是一個五十多歲的陌生女人，穿著保潔公司的工作服，手里拿著抹布，疑惑地看著她：“您找哪位？”
彭允兒愣住了。
“我……我找梁涵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梁先生不在?！北嵃⒁陶f，“我是來做深度保潔的，這房子剛重新裝修過，要徹底打掃一遍。”
“重新裝修？”彭允兒重復道，“什么時候的事？”
“有一個多星期了吧?！卑⒁虃壬碜屗次輧?，“您看，家具都換新的了?！?/p>
彭允兒順著她的目光看進去。
玄關的地磚換了，從米色換成了深灰色。鞋柜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簡約的置物架?？蛷d里，她挑的那張米白色沙發沒了，換成了深藍色的皮質沙發。
窗簾也換了，墻上的裝飾畫全都不見了。
整個家煥然一新，陌生得讓她認不出來。
“我能進去看看嗎？”彭允兒聽見自己問。
“這……不太好吧。”保潔阿姨猶豫道，“梁先生交代過，不讓陌生人進來?！?/p>
“我不是陌生人。”彭允兒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我是他妻子！這是我家的房子！”
阿姨被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后退了一步。彭允兒趁這個機會擠了進去，鞋子都沒換就沖進客廳。
然后她徹底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