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公的風,還是吹到了香港。
2025-2026年度香港特區公務員聯合招聘中,最受關注的政務主任(AO)崗位,僅提供40個名額,卻收到1.36萬份申請,競爭比例高達340∶1。
在香港,這樣的“地獄級”競爭強度,已經連續出現3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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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香港公務員事務局局長楊何蓓茵透露,截至今年10月份,已經收到了2萬對份公務員申請,較去年增加約3%,創3年來新高。
Bob真切感受到這股熱潮。他2019年在香港大學(下面簡稱“港大”)讀本科,2023年在內地top2高校讀碩士。如今,他身邊近九成的香港朋友都在考公務員,有人甚至已反復考了兩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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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浪潮,也把更年輕的一代卷了進去。作為兼職補習老師,Bob發現,幾乎所有中學生都把“考公務員”當成畢業后的目標——而在2019年以前,這幾乎難以想象。
究竟是什么吸引了如此多的人涌向香港的公務員體系?競爭的門檻究竟有多高?非香港本地考生能報名嗎?而那些已經上岸的人,是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01
“月薪6萬”,擠破腦袋
今年,30歲的Sara決定做一件自己以前“從未想過”的事:考公務員。
她在廣東長大,持有香港身份證,畢業于武漢大學市場營銷專業,如今在香港一家小型私企做市場營銷。工作第8年,她的月薪不到2.7萬港幣——這個數字,恰好是香港二級行政主任(EO)的起薪。
她算了一筆賬:“同樣的努力,不如去考公務員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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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b也感受到就業環境的變化。在他本科入學時,身邊金融和商科的本科畢業生拿四五萬月薪并不罕見。而如今,即便是港大畢業生,起薪也大多在1.5到2萬港幣之間。他身邊同屆的朋友工作兩三年,月薪還是停在2萬出頭,幾乎沒有明顯增長。
對比之下,香港公務員的薪資幾乎是一種“降維打擊”。文職崗位普遍2萬港幣起步,而被視為“天花板”的政務主任(AO),起薪更是突破6萬港幣。
香港公務員分為兩大序列:一般職系和部門職系。一般職系負責政策、行政和管理工作,偏向決策和統籌,核心崗位包括政務主任(AO)、二級行政主任(EO)等;部門職系則負責專業技術工作,如醫生、律師、工程師、教師等。
“高薪養廉”是香港公務員制度的核心理念:通過相對高的薪酬吸引和留住人才,同時降低貪腐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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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入差距在賬單面前變得更具體。
對很多學生來說,工作首先是為了“還債”。2026–27年度,港大香港本地生學費每年4.7萬,非本地生則要20多萬。4年下來,也是一筆巨大的投入。并非每個家庭都能負擔這筆錢。Bob身邊不少人是靠政府貸款上學,畢業后必須找一份高薪工作來還貸。
在收縮的就業環境下,名校畢業生的競爭力也在折損。找一份穩定、有預期的工作,正變得越來越難。
Sara能明顯感到市場傳來的寒意。她所在的小公司抗風險能力弱,薪資每年漲幅僅約3%。公務員體系則不同:按資歷加薪、按職級排薪,一切公開透明。政務主任(AO)61,865港幣的起薪寫得明明白白。試用期三年后可轉長期聘用。每年18天例假、免費的醫療和牙科服務、房屋福利,以及退休后的公積金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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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動蕩的就業市場中,公務員提供了一種可預見的人生節奏。對很多人來說,這份確定性本身就是吸引力。
“公務員穩定,只要不犯大錯就不會被裁員,”Sara說,“但做市場營銷,總擔心哪天會被裁掉。”
Sara直言,很多香港年輕人追求的穩定,僅僅是能在城市里立足。她自己也在租房。每個月兩萬多港幣的薪水,一半交房租,剩下的填飯費、車費和日常開銷,手里幾乎存不下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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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戰》劇照
在香港,年齡并非公務員入職的門檻。2019至2024年度的5年間,約有2.52萬名新入職公務員年齡在29歲或以下,占總入職人數約56.4%;30-39歲新入職者約1.25萬,占28%。2023-24年度獲聘者中,年齡最大和最小的分別為64歲和18歲。
“大家考慮的還是薪資。如果在外企打拼幾年,薪水能到4萬,其實沒人會考慮考公務員。”Sara說,“看到最后,還是看錢。很現實,在香港就是這么現實。”
02
“金飯碗”不好端
香港公務員這個“金飯碗”,正被越來越多的內地考生看見。
吳麗在香港中文大學讀研。和學業導師談及未來時,她說,以后可能會考慮留在香港工作,當一名記者。導師勸她,別當記者,不如考公務員留下來。
Sara也觀察到,現在競爭不只來自本地,一些來港讀本科或碩士的內地生也開始考香港的公務員。甚至,她的考公備考攻略還是在小紅書上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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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制造》劇照
但“金飯碗”并不好端。
香港公務員入職的硬性條件是必須擁有永久性居民身份。這意味著,大多數內地生需要通過留學、優才或高才計劃來港,這需要7年的時間。不過,由于資格考試成績終身有效,很多人選擇提前布局,先通過考試,再等身份。
香港的考公流程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筆試。第二階段才是職位申請和面試,申請者可以同時投多個崗位,之后會進入部門的招聘流程,通常包括筆試和多輪面試。
Sara認為,面試是一道分水嶺。全程粵語的溝通環境,對不少內地學生來說,是最大的挑戰。Bob也觀察到,即便內地考生粵語練得再好,也很難完全沒有口音。
那么,什么樣的人才能敲開香港公務員的大門?
以起薪最高的政務主任(AO)為例,在官方口徑里,遴選過程并沒有“名校偏好”或“專業限制”,也沒有針對本地或非本地生的配額。
在實際的錄取畫像中,這群人的履歷依然亮眼。翻看歷屆年輕政務主任的履歷:有人拿的是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人類學學位;有人畢業于劍橋大學經濟系,讀書時曾在政務司司長私人辦公室轄下政策及項目統籌處實習;還有人是港大本科、劍橋碩士,在私人機構磨練了兩年多才考入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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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背景不同、專業各異,但有著一些共同點:表達能力強,對公共事務高度敏感,能在不同領域快速遷移。
有申請者在瀏覽完往年錄取者的背景后,最終只能無奈地總結:“清一色高學歷的靚仔靚女,普通人更多是陪跑。”
03
百里挑一的幸運者,
上班時間自學拉丁語
Bob也曾認真想過考公務員。大三那年,他參加了考試,筆試通過,卻沒有繼續往下推進流程。一方面是學業安排,另一方面,他逐漸意識到,自己可能并不適合那套體系。
他身邊已有不少朋友進入香港公務員隊伍。有人只是想要一份穩定的工作,安穩度日,談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滿。也有人在體制內待了一兩年后發現,工作節奏固定、學習空間有限。他認識的一位學姐考上二級行政主任(EO),卻在上班時間自學拉丁語,只是為了打發漫長的空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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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香港特區政府公務員事務局的分析,今年二級行政主任職位約有1.8萬份申請,但名額只有100個——相當于183個人同時爭奪一個席位。
圍城內外,有人百無聊賴,有人廢寢忘食。
研一時,Bob近距離接觸了一些香港在職公務員。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他們姓名前那一串代表著職級和層級的復雜編號。這是一套外人很難理解的體系,連身在其中的人,也往往需要用半年時間去適應。
在交流中,Bob意識到,香港政府里的晉升邏輯和做事方式,和商業機構幾乎是兩套系統。人在體制內待久了,節奏被固定下來,再回到商業機構,會產生一種天然的不適應,很多技能也很難直接遷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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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女王2》劇照
更深的分歧,常常發生在香港家庭內部。
24歲的香港青年Thomas,目前在北京讀研究生。他曾短暫考慮過,畢業回港后要不要報考公務員,“不考白不考”。父母基本支持,理由是“公務員穩定、能晉升、有長俸、福利好、工資高”。
只有30歲的姐姐提醒他“再考慮一下”。姐姐建議:年輕人趁還有沖勁,應該多闖蕩,一旦進入公務員系統,如果缺乏競爭和危機感,人很容易被磨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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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女王2》劇照
Bob也面臨類似的家庭討論。“我家的長輩想法還是比較傳統。”在他看來,兩代人對“穩定”的理解并無本質差異,區別在于對穩定的取舍。上一代更容易將公務員視為最穩妥、也最理想的選擇;而這一代,更在意是否適合自己。
“公務員當然很好,但不一定適合每一個人。”Bob說。他認為自己就不適合行政崗位,不習慣在層級體系里接收指令、迅速執行,“那種狀態我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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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戰》劇照
但也有人,在體制之內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最近,Emma在社交平臺上刷到一個詞,“愛恨同源”。你愛公務員的穩定,就得接受這份職業在某種程度上的“無聊”。她有位朋友曾在私人企業做工程師,跟著樓宇項目跑,壓力極大;后來轉做公務員,日常變成接聽投訴、做記錄、寫報告,壓力驟然減輕。
在Emma看來,并非所有公務員崗位都是單調的。她專業對口的是食物環境衛生署,日常工作是衛生督查,走訪街市和餐廳。她覺得這類工作“還挺有意思”,每天都會遇到不同的人,看他們如何應對問題。
一位2017年入職的政務主任這樣形容自己的初衷:“希望參與其中,讓香港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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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戰》劇照
和她同年入職政務主任的Cindy,曾在一項工作中,和退休公務員短暫共事。工作結束時,一位退休公務員特意感謝她,讓自己有機會再次參與公共服務。Cindy意識到,“一個計劃的成功,并不能單靠一個人的努力,而是要所有人齊心合力。”
她給后來報考者的建議很簡單:做好自己、了解社會及整個世界的發展,并自信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大家不妨試試投考,誰知道這會否成為你人生的轉折點?”
04
現實的選擇
盡管考公持續升溫,香港卻始終沒有形成一種高度緊繃的“考公文化”。
這里很少見到“頭懸梁、錐刺股”的備考狀態。Sara的準備方式相當松弛:工作日每天刷一小時題,周末用半天復習。她的工具很簡單,買來的習題集,加一個刷題App。
Sara沒有報班,成本是她首要考慮的因素。“我可能就沒有太多的時間去上培訓班。”她更在意找回那種消失了8年的“考試手感”。比起應屆生,她覺得自己的底牌是社會閱歷,這種對時代的適應能力,是書本里考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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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飛正傳》劇照
劉淇在港大讀城市分析的碩士。建筑相關專業就業持續走低,她很早就開始考慮回內地考公務員。在香港,她粵語學不明白,社交圈也有限。真正促使她下定決心的,還是對生活環境的不適應。
吳麗也并不打算留在香港考公務員。她計劃轉向深圳考公。“留在香港太累了,生活質量會很低。”她更擔心7年內找不到理想工作,即便找到,工資也難以覆蓋生活成本。
香港的人永遠在流動。Thomas認為,香港這座城市本身為多元選擇提供了足夠的空間。
他算過一筆更直觀的賬:在香港,只要愿意做事,即便是收銀、理貨這樣的基礎崗位,月薪也能到1.4萬港幣,街頭隨處可見招聘啟事。體力型工作甚至可能超過基層公務員的收入——巴士和小巴司機月薪可達2至3萬港幣,工地搬運工運氣好時,月入五萬也并非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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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務員只是眾多出路中的一條。
Thomas也想過另一種生活。若暫時不必考慮養家糊口,他更愿意追逐興趣,反復嘗試不同的工作,“做兩三個月警察,再做兩三個月研究員。”
路不止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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