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45年9月2日,東京灣密蘇里號戰列艦的甲板上。
日本外相重光葵,拖著他那條在上海虹口公園被炸殘的腿,顫顫巍巍地在投降書上簽下了名字。
第二次世界大戰終于正式宣告結束。
消息傳回莫斯科,報紙的頭版用最大號的鉛字寫著:“日本投降!偉大的衛國戰爭結束了!”
這是蘇聯軍民期待已久的時刻。
然而,放眼望去,揮舞著手臂、擁抱著哭泣的都是成群的婦女、白發蒼蒼和騎在騎在母親肩上的孩子們。
勝利的喜悅是濃烈的,但悲傷和危機也是巨大而深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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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烈度前所未有,覆蓋范圍之廣、持續時間之長,都是人類歷史之最。
作為對抗納粹德國的主戰場,蘇聯的傷亡人數觸目驚心。
在戰爭初期,為了維持士氣,也為了不讓敵人看清虛實,蘇聯官方對外公布的傷亡數字一直被嚴格控制。
戰后初期,官方所說的傷亡人數約為700萬人。
其實這只是一個“戰略謊言”。
到了1960年代赫魯曉夫時期,官方不得不將傷亡人數修正為2000萬人。
而到了80年代戈爾巴喬夫時期,隨著檔案解密,這個數字變成了2680萬人。
直到2015年,俄羅斯國防部給出了最終的定論:二戰中蘇聯陣亡人數為866.8萬人,加上失蹤、被俘以及平民傷亡,總傷亡人數約為2680萬人。
這2680萬人意味著什么?
同樣是二戰戰勝國,中國雖然戰損同樣慘重,但當時中國擁有四到五億龐大的人口基數。
而戰前的蘇聯,人口總數還不到2億。
這不僅僅是數字的減法,更是結構的崩塌。
2680萬人絕大多數危青壯年男性。
沒有了他們,誰來做工廠里的熟練工、農莊里的拖拉機手、家庭里的頂梁柱,以及未來孩子的父親。
《這里的黎明靜悄悄》的作家瓦西里耶夫生于1924年,蘇德戰爭爆發那一年,他正好17歲,毫不猶豫投軍走上前線。
4年后,戰爭結束了,21歲的瓦西里耶夫帶著一身傷病回到了家鄉。
他回到了曾經的高中,那里空蕩蕩的。
他原本以為會有老同學聚會,能和當年的同學們重逢,
但他很快發現了,當年和他同班的所有男生只有他一個人還活著。
“我們這一代男人,1919到1924年出生的,只有3%活到了戰后。”
1923年出生的蘇聯男性,開戰時正好18歲,到了1945年勝利日時應該是22歲。
這是生命力最旺盛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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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個年齡段的男性有80%沒能活到戰爭勝利。
至于那幸存下來的20%,大部分也都身帶殘疾。
這不僅僅是“男人的消失”,這是“整整一代人的斷層”。
在戰后的蘇聯農村,只有婦女、老人和兒童在艱難地勞作,因為沒有足夠的牲畜,也沒有男人來駕馭機器。
沒有男人的國家,未來到底會是什么樣子?
蘇聯高層并非沒有預案。
在他們的設想中,戰爭結束后,被壓抑的生育需求會爆發,國家將迎來一場自然的“嬰兒潮”。
這種期待并非毫無根據。
同為戰勝國的美國、英國和法國,在戰后都迎來了人口的爆發式增長。
法國的出生率較戰前提升了44%,美國提升了42.2%,就連被打得遍體鱗傷的英國也提升了33.3%。
然而,萬眾期盼的“嬰兒潮”,在蘇聯并沒有如期而至。
原因很簡單,也很殘酷:蘇聯傷得太重了,重到了傷及元氣的地步。
首先是醫療系統的全面崩壞。
四年的焦土抗戰,幾乎摧毀了蘇聯西部所有的基礎設施。
醫院被炸毀,藥品奇缺,醫生和護士大量犧牲在前線。
戰后重建需要大量資金,而這筆錢蘇聯拿不出來。
基礎設施的恢復也是一拖再拖,許多地方的衛生條件倒退回了中世紀。
痢疾、傷寒、肺結核,此刻又變成了奪命的死神。
那些僥幸從戰場回來的男人和在后方苦苦支撐的女人,他們的身體素質在長期的營養不良和過度勞累中早已透支。
緊接著,天災降臨了。
1947年,一場罕見的大旱席卷了蘇聯產糧區,大饑荒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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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饑餓的折磨下,就算是勉強活下來的人身體機能也降到了最低點。
加上瘟疫趁虛而入,身體強壯的成年人都扛不住,更別提那些剛剛出生的嬰兒了。
以羅斯托夫市為例,在饑荒最嚴重的時期,整個城市的嬰兒數量急劇減少了60%以上。
要么是根本生不出來,要么是生下來不久就夭折了。
如果算上二戰前的大饑荒(約800萬人死亡)和大清洗(約70-120萬人死亡),蘇聯在短短幾十年間,折損了全國近五分之一的人口。
蘇聯的“15后”至“20后”這一代,尤其是男性人口,幾乎被連根拔起。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在幾十年后,當勃列日涅夫、安德羅波夫和契爾年科這三位出生于“05后”和“15前”的老人相繼去世后,蘇聯政壇會出現嚴重的人才斷層,最后不得不把接力棒交給了年輕得多的、出生于30年代的戈爾巴喬夫。
如果人口不能快速恢復,那么蘇聯即便贏得了戰爭,也會在和平中慢慢失血枯萎。
02
對于莫斯科的決策者而言,人口就是戰略資源,必須有人去生育。
面對“男少女多”的極端困局,蘇聯宣傳部門首先出動,通過塑造榜樣來引導社會風氣。
很快,蘇聯各大官方報紙的風向變了。
《真理報》和《紅星報》這些平日里嚴肅討論國際局勢和生產指標的報媒,開始出現了一個個特殊的欄目。
在這個欄目里,編輯們會精心地挑選出一批年輕的戰斗英雄。
他們的照片被印在最顯眼的位置,一個個穿著嶄新的軍裝,胸前掛滿了勛章,眼神堅毅,英氣逼人。
照片下方,不僅附有他們詳細的戰斗功績、個人簡介和政治背景,更重要的是,還附上了一段深情的“征友宣言”以及真實的通信地址。
國家號召全國所有的單身女青年,尤其是那些覺悟高的共青團員們給這些素未謀面的英雄寫信,向他們表達愛慕,與他們建立聯系。
這是一場由國家主導的浪漫行動——嫁給英雄不僅是個人的幸福,更是對國家的忠誠。
起初效果似乎不錯。成千上萬信件像雪片一樣飛向了模范英雄們。
然而,蘇聯有數千萬適齡單身女性,報紙上刊登的那幾十、幾百個英雄只不過是杯水車薪。
這種“點對點”的精英配對效率太低。
更何況,從寫信到見面再到結婚生子,中間有很多不確定性,國家等不起。
既然誘導不夠快,那就加上強硬政策。
早在1941年11月,戰爭最膠著的時候,蘇聯就通過了一項特殊的稅收政策——“單身稅”,也被稱作“無子女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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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后,為了逼迫人口增長,這項稅收政策被執行得更加嚴厲。
根據規定,蘇聯所有20歲到50歲的無子女男性,以及20歲到45歲的已婚無子女女性,都在征收范圍內。
這項稅收的邏輯簡單粗暴:你沒有為國家養育后代,那就是在占國家的便宜,你就必須掏錢來補償國家。
對于當時的蘇聯男性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種羞辱。
民間憤怒地將這項稅收戲稱為“蛋稅”,意味著只要你是個男人,只要你具備生理功能,你就得交稅。
不管你是傷殘老兵還是在大后方沒日沒夜工作的工人,只要你沒孩子,就得從微薄的收入中拿出很大一部分上交。
在窮苦的農村,每個村子都有幾個沒有收入來源的單身漢,他們每年也必須上交150盧布。
而對于那些有工資的人,如果月收入在71到90盧布之間,必須上交5%;超過90盧布,則要上交6%。
在那個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幾盧布可能就是全家人幾天的口糧。
隨著1944年政策的收緊,征稅范圍甚至擴大到了那些已經有了孩子的家庭:如果你只有一兩個孩子,這是遠遠不夠的,依然可能面臨罰款或額外征稅。
這種“懲罰性征稅”在社會底層激起了巨大的怨氣。
男人們憤怒地咒罵:“難道還要我去搶個女人生孩子嗎?”
而那些因戰爭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兒子的婦女,面對稅務官的催繳單,更是感到一種透骨寒意。
蘇聯統治者并非不知道民間的怨言,但在“人口危機”下,個體的痛苦被默認為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這項稅收雖然名聲極臭,但它確實為蘇聯戰后的國庫補充了急需的資金,又像一條鞭子,抽打著每一個適齡男女趕緊走進婚姻,趕緊生孩子。
與此同時,一場關于“神圣母親”塑造運動悄然開始了。
曾經,《真理報》和《紅星報》上連篇累牘宣傳的是“忠貞不渝的愛情”和“牢不可破的神圣婚姻家庭”。
但現在取而代之的,是對“英雄母親”這個光榮稱號鋪天蓋地般贊美。
貼在墻上的巨幅宣傳畫上,一個體態豐滿健康、笑容燦爛的母親,幸福地懷抱著好幾個孩子,周圍還圍著一群孩子。
至于孩子的父親?
在這個畫面里是缺席的,是不重要的。
國家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高規格,向所有生育了多個孩子的女性授予“英雄母親”的光榮勛章。
具體的獎勵標準也很有人:女性生育超過10個孩子,即可獲得“英雄母親”勛章,并獲得一筆不小的現金補貼。
除此之外,她們還享有極其豐厚的物質獎勵和至高無上的社會地位。
她們的孩子在入托、上學、參軍、分配工作等所有方面,都享有第一優先權。
在這個物資配給制的國家里,這意味著你的孩子能喝到牛奶,能穿上暖和的棉衣,能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為了樹立典型,官方大力宣傳了一位名叫瓦倫蒂娜·瓦西爾耶娃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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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報道,她與其丈夫在40年的時間里,竟然生下了69個孩子(16對雙胞胎、7組三胞胎和4組四胞胎,僅2個嬰兒夭折,67個存活至成年。)。
這個案例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紀錄,但在當時的蘇聯,瓦倫蒂娜·瓦西爾耶娃就是一尊活著的“神像”。
她的照片被掛在每一個婦產科醫院的走廊里,她的事跡被編成故事在廣播里反復播放。
她不再僅僅是一個女人,她是國家意志的化身。
哪怕沒有丈夫,哪怕只是露水情緣,哪怕孩子的父親只是一個過客。
你們不必在乎那個男人是誰,也不必為沒有婚姻而感到羞恥。
因為國家會替那個缺席的父親來養育這些孩子,你們和你們的孩子都將是這個國家最受尊敬的英雄。
這是一種極度實用主義的倫理重構。
在生存面前,傳統的貞操觀、婚姻觀被統統打碎。
甚至在一些地方,為了配合這一政策,出現了一些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一些身體健康的男性被默許擁有多個伴侶,目的就是繁衍后代。
對于那些渴望成為母親的蘇聯女性來說,這既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悲哀。
她們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擁有自己的孩子,而不必背負罵名。
但同時,她們也不得不接受一個殘酷的現實,她們無法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只能獨自承擔起撫養后代的重任。
然而,即便政策已經放寬到了這種地步,即便國家已經把道德門檻降到了地板上,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男人不夠用。
無論怎么征稅,無論怎么宣傳,物理上的性別缺口是無法填補的。
于是,蘇聯高層做出了一個更加大膽、更加顛覆的決定。
因為到了50年代末,根據人口普查數據,蘇聯女性比男性的數量依然整整多出了1270萬人。
這1270萬的缺口,是實實在在的人數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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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所有的幸存蘇聯男性都拼命配合,即便所有的蘇聯女性都愿意成為單身母親,現有的男性基數依然無法滿足如此龐大的生育需求。
更何況,幸存下來的男性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傷殘人員,早已喪失了勞動能力和生育能力。
這不僅僅是未來的隱患,更是當下的危機。
就在蘇聯高層苦思冥想、幾乎絕望之際,他們的目光最終投向了一群人。
那是一群特殊的人,他們是一群戰犯,一群此刻正戴著鐐銬、在苦寒之地艱難求生的人。
03
50年代的西伯利亞戰俘營。
那里關押著近500萬名軸心國戰俘。
這其中,有一個特殊的群體引起了蘇聯高層極大的興趣——幾十萬名日本戰俘。
這是一群極其特殊的囚徒。
幾年前,蘇聯紅軍橫掃滿洲里,將這支曾經不可一世的關東軍徹底擊潰。
對于蘇聯人來說,日本人是世仇。
從日俄戰爭的恥辱,到諾門罕戰役的挑釁,再到二戰期間在遠東的牽制,新仇舊恨交織在一起。
最初,蘇聯人對待這些日本戰俘的態度只有一個字:罰。
蘇聯將這些戰俘像牲口一樣塞進悶罐車,一路向西,運往那些苦寒之地——西伯利亞、遠東、中亞。
在著名的共青城建設工地上,在哈薩克斯坦首都阿拉木圖的電車廠里,在那些深不見底的礦井和渺無人煙的伐木場,到處都能看到身穿破舊軍服、面黃肌瘦的日本戰俘身影。
起初,看守他們的蘇聯士兵滿懷恨意,稍有懈怠便是皮鞭和槍托。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種微妙的變化發生了。
蘇聯的管理者們驚訝地發現,這些日本戰俘和他們之前接觸過的德國戰俘不太一樣。
德國人雖然技術好,但骨子里帶著傲氣,經常組織罷工或消極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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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日本人,在經歷了最初戰敗的沮喪和恐懼后,表現出了一種近乎變態的順從和勤勉。
無論是多么繁重的工作,無論是多么惡劣的環境,只要給口飯吃,這群日本戰俘就會默默地干下去。
他們紀律嚴明,甚至在沒有監工的情況下也會自覺完成定額。
更重要的是,這些戰俘中有相當一部分技術兵種,他們受過良好教育,比如工程師、機械師、醫生或者測繪員。
他們既聽話,又有一技之長。
例如在共青城的建設中,就有接近40000名日本戰俘參與。
他們不僅充當了最底層的苦力,還參與了復雜的城市規劃和建筑施工。
阿拉木圖那座著名的電車廠,如果沒有日本戰俘的技術支持,根本無法按時投產。
除此之外,這幾十萬人幾乎清一色都是青壯年男性。
他們大多在20歲到40歲之間,身體雖然瘦弱但底子還在,正處于生命力最旺盛的階段。
一邊是1270萬渴望家庭和孩子的蘇聯單身女性,一邊是幾十萬身強力壯、被圈禁的戰俘。
很快,一項在當時看來驚世駭俗內部指令從莫斯科悄然下達:允許,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鼓勵,蘇聯女性與外國戰俘,特別是表現良好的日本戰俘接觸。
這是一個極度冷酷卻又高明的陽謀。
對于那些被關押了數年、早已對回國不抱希望的日本戰俘來說,這無異于絕處逢生。
一個在西伯利亞寒風中瑟瑟發抖、每天啃著黑面包、隨時可能死于過度勞累的戰俘,突然和一位蘇聯姑娘合法居住在一起。
這不僅僅是生理上的誘惑,更是心理上極大的撫慰。
蘇聯官方還出臺了一系列配套政策:只要戰俘愿意與蘇聯女性結婚,并在當地定居,他們就可以立刻摘掉“戰俘”的帽子,獲得合法的居民身份。
他們不再需要住在擁擠骯臟的集中營里,而是可以搬進妻子的家中。
他們還可以獲得一份正式的工作,擁有和蘇聯公民同等的工資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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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那些擁有特殊技能的戰俘,國家甚至會給他們分配專門的住房,提供優厚的津貼。
于是,在西伯利亞的農莊里,在遠東的城市街頭,開始出現了一對對奇異的組合:身材高大魁梧的蘇聯女性,挽著一個個身材相對矮小的東方男子。
這種結合,起初在民間也引起過非議。
讓曾經的敵人睡在自己丈夫或兒子的床上,對于許多蘇聯家庭來說,情感上難以接受。
但家里壞了的屋頂需要人修,地里的莊稼需要人收,沉重的煤桶需要人提。
而這一切,那些沉默寡言的日本男人為了活下去,都會積極表現,積極去做。
這些日本戰俘為了保住這來之不易的安穩生活,往往對妻子言聽計從,對孩子視如己出。
不僅如此,這個政策還有效地解決了人才流失的問題。
許多日本戰俘其實是各行各業的精英。
如果在戰后直接遣返,他們回到日本后將成為日本重建的基石。
而現在,通過婚姻這根紐帶蘇聯成功地將這批技術骨干“截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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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改了俄語名字,入了蘇聯籍,生下了一群混血的孩子。
這些孩子說著流利的俄語,能夠完全融入了這個國家。
對于蘇聯來說,這簡直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既解決了戰俘的管理難題,又填補了勞動力的缺口,更重要的是,通過這種“借種”的方式,有效地緩解了那令人絕望的人口危機。
多年以后,這些決策看起來充滿了荒誕與諷刺,卻也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
戰爭摧毀了一代人,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
蘇聯用一種近乎冷血的實用主義,完成了一次國家的自我修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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